○元祐更化
神宗元丰八年三月,帝崩。皇太子煦即位,时年十岁。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同听政。太后既听政,即散遣修京城役夫,止造军及禁廷工技,出近侍尤无状者,戒中外无苛敛,宽民间保户马。事由中旨,宰相王圭等弗与知也。
司马光闻先帝丧,入临。时光罢官居洛十五年矣,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有君实。至是入临,卫士见光,皆以手加额,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至,人聚观之。光惧,亟还。太后遣梁惟简劳光,问为政所当先。光疏曰:“臣闻《周易》,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修治,邦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蔽,众心离叛。自生民以来,治乱未有不由斯道者也。夫道犹岐路,近差跬步,远失千里。今陛下新临大宝,太皇太后同断万几,初发号令,斯乃治乱之岐途,安危之所由分也。当以要切为先,以琐细为后。臣窃见近年以来,风俗颓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为智,以危言正论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达。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皆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往往怨归先帝。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仍颁下诸路州、军,出榜晓示。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皆不得取责副本,强有抑退。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诏从之。
夏四月甲戌,诏曰:“先皇帝临御十有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奉行失当,几于烦扰,或苟且文具,不能宣布实惠。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安元元之意。”
五月丙申,诏百官言朝政阙失,榜于朝堂。时大臣有不悦者,设六事于诏语中以禁遏之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此者,必罚无赦。”太后复封诏草示司马光,光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员外郎王谔皆应诏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惩天下言者,谓其非职而言,罚铜三十斤。光具论其情,改诏行之,于是上封事者千数。
丙辰,以蔡确、韩缜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章惇知枢密院事。诏起司马光知陈州,光过阙入见,留为门下侍郎。是时,天下之民引领拭目以观新政,而议者犹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王安石、吕惠卿所建为天下害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也。”于是众议少止。
罗从彦曰: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此孝子居丧,志存父在之道,不必主事而言也。况当易危为安,易乱为治之时,速则济,缓则不及,改之乃所以为孝也。天子之孝,在于保天下。光不即理言之,乃曰:“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以此遏众议则失之矣。其后至绍圣时,排陷忠良,以害于治,岂亦光有以召之耶。
召程颢为宗正寺丞。时朝政方新,贤德登进,颢虽小官,特为时望所属,故有是召。会颢以疾不行,寻卒。丁亥,诏中外臣庶,许“直言朝政得失,民间疾苦”。
秋七月戊戌,以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初,公著知扬州,被召侍读。太后遣使迎问所欲言,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宽省民力为先,而建议者以变法侵民为务,与已异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诚得中正之士,讲求天下利病,协力而为之,宜不难矣。”因上十事曰:畏天、爱民、修身、讲学、任贤、纳谏、薄敛、省刑、去奢、无逸。既至,遂有是拜。公著既居政府,与司马光同心辅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与革而未尽者,一一举行之。又乞备置谏员以开言路。民欢呼鼓舞称便。
诏罢保甲法。初,保甲法行于京畿及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凡置会校、都保三千二百六十六,正长、壮丁六十九万一千九百四十五人,岁省旧募兵钱六十六万一千四百八十三缗,而民间应调,不胜其苦。先是,司马光言于太后曰:“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今籍乡村之民,二丁取一以为保甲,授以弓弩,教之战陈,是农民半为兵也。三四年来,又令三路置都教场,无问四时,每五日一教。特置使者比监司,专切提举,州县不得关预。每一丁教阅,一丁供送,虽云五日,而保、正长以泥堋、除草为名,聚之教场,得赂则纵,否则留之。是三路耕耘收获稼穑之事几尽废也。”至是,复力言其公私劳扰,有害无益。遂诏罢之。
十一月丙戌,罢方田。
以鲜于侁为京东转运使。熙宁末侁已尝为是官,至是,吴居厚贬,复用之。司马光语人曰:“今复以子骏为转运使,诚非所宜。然朝廷欲救东土之弊,非子骏不可。此一路福星也,安得百子骏布在天下乎?”
十二月壬戌,罢市易法。时言者交论市易之患被于天下。本钱无虑千二百万缗,率二分其息,十有五年之间,子本当数倍,今乃仅足本钱。盖买物入官,未转售而先计息取偿,至于物货苦恶,上下相蒙,亏折日多,空有虚名而已。监察御史韩川论市易,以为“虽曰平均物值,而其实不免货交取利。就使有获,尚不可为,况所获不如所亡。愿趣罢其法”。于是诏罢市易,而削前提举市易光禄卿吕嘉问三秩,贬知淮阳军。
罢保马法。
哲宗元祐元年闰二月庚寅,右司谏王觌上疏言:“国家安危治乱系于大臣。今执政八人而奸邪居半,使一二元老何以行其志哉。”因极论蔡确、章惇、韩缜、张璪朋邪害正,章数十上。会右谏议大夫孙觉、侍御史刘挚、右司谏苏辙、御史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等连章论蔡确罪,且言:“确在熙、丰时,冤狱苛政,首尾预其间。及至今日,稍语于人曰:当时确岂敢言此。其意欲固窃名位,反归曲于先帝也。”司马光、吕公著进用,蠲除烦苛,确言皆其所建白,于是公论益不容。太后不忍斥之,但罢政,出知陈州。
以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时光已得疾,而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西夏未降,光叹曰“四害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与吕公著书曰:“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公。”既而诏免朝参,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视事。”诏令子康扶入对。辽人闻之,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无生事开边隙。”
辛亥,章惇罢。言者论惇谗贼狠戾,罔上蔽明,不忠之罪与蔡确等,惇不自安。及确罢,论者益力。会与司马光争辩役法于太后帘前,其语甚悖。太后怒,斥知汝州。
三月,司马光请悉罢免役钱,复差役法,诸色役人皆如旧制,其见在役钱,拨充州县常平本钱。于是诏修定役书,凡役钱惟元定额及额外宽剩二分以下,许着为准,馀并除之。若宽剩元不及二分者,自如旧则。寻诏耆户长、壮丁仍旧募人供役,保正、甲头、承帖人并罢。
侍御史刘挚乞并用祖宗差法。监察御史王岩叟请立诸役相助法。中书舍人苏轼请行熙宁给田募役法,因列其五利。王岩叟言:“五利难信,而有十弊。”轼议遂格。
司马光复言:“免役之法,其害有五:上户旧充役,固有陪备而得番休,今出钱比旧费特多,年年无休息。下户旧不充役,今例使出钱。旧所差皆土著良民,今皆浮浪之人,恣为奸欺。又农民出钱难于出力,凶年则卖庄田、牛具,以钱纳官。又提举司惟务多敛役钱,积宽剩以为功。此五害也。今莫若直降敕命,委县令佐揭簿定差,其人不愿身自供役,许择可任者雇代。惟衙前一役最号重难,今仍行差法,陪备既少,当不至破家。若犹矜其力难独任,即乞如旧于官户、寺观、单丁、女户有屋产、庄田者,随贫富以差出助役钱。尚虑役人利害四方不能齐同,乞许监司、守令审其可否。可则亟行,如未究尽,县五日具措画上之州,州一月上转运司以闻。朝廷委执政审定,随一路、一州,各为之敕,务要曲尽。”初,章惇取光所奏疏略未尽者驳奏之,吕公著言:“惇专欲求胜,不顾命令大体,望选差近臣详定。”于是诏以资政殿大学士韩维及范纯仁、吕大防、孙永等详定以闻。
苏轼言于光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聚敛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吏胥缘以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卒。自是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榖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初,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但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若量入为出,毋多取于民,则善矣。光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轼独以实告而光不察。轼又陈于政事堂,光色忿然。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谢之。自是役人悉用见数为额,惟衙前用坊场、河渡钱雇募,馀悉定差,仍罢官户、寺观、单丁、女户。寻以衙前不皆有雇直,遂改雇募为招募。
范纯仁谓光曰:“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不然,滋为民病。愿公虚心以延众论,不必谋自己出,谋自己出则谄谀得乘间迎合矣。役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一路,以观其究竟。”光不从,持之益坚。纯仁曰:“是使人不得言耳。若欲媚公以为容悦,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贵哉。”又云“熙宁按问自首之法,既已改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视旧数倍,殆非先王宁失不经之意。”纯仁素与光同志,及临事规正类如此。
初,差役之复,为期五日,同列病其太迫,知开封府蔡京独如约悉改畿县雇役,无一违者。诣政事堂白光,光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
光居政府,凡王安石、吕惠卿所建新法刬革略尽。或谓光曰:“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之义间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卫尉丞毕仲游与光书曰:“昔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不足也,故凡政之可得民财者无不用。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法,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不可废罢蠲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罢蠲去者皆可复行矣。可不预治哉。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馀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然后所论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可复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置,况未罢乎。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以其病之犹在也。”光得书竦然,亦竟不为之虑。
以刘挚为御史中丞。挚上疏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朝廷意在综核,下必有刻薄之行。朝廷务在宽大,下必有苟简之事。习俗怀利,迎意趋和,所为近似,而非上之意本然也。今因革之政本殊,而观望之俗固在。昨差役初行,监司已有迎合争先,不校利害,一概定差,一路为之骚动者。以是观之,大约类此。向来黜责数人者,皆以非法掊克,市进害民,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昧者不达,矫枉过正,顾可不为之禁哉。”
壬寅,以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诏起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班宰相上。
五月丁巳,以韩维为门下侍郎神。宗崩维,自提举嵩山崇福宫入临,太后手诏劳问,维对曰:“人情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困则思息,郁则思通,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民富,常以忧民为心则民乐。赋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则劳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则郁塞通。推此而广之,尽诚而行之,则子孙观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未几,起知陈州,召为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及详定役法,四方多言差役便民,维曰:“是小人希意迎合者也,不可尽信。”司马光不能从。
六月甲辰,贬吕惠卿为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安置。中书舍人苏轼草其制曰:“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贪功,好兵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害民,率皆攘臂称首。先皇帝求贤如不及,从善若转圜,始以帝尧之仁,姑试伯鲧,终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苗之窜。”天下传诵称快焉。时惠卿、章惇、吕嘉问、邓绾、李定、蒲宗孟、范子渊等皆已斥外,言者论之不已。范纯仁言于太后曰:“录人之过,不宜太深。”后然之,乃诏前朝希合附会之人一无所问,言者勿复弹劾。惠卿党稍安。或谓吕公著曰:“今除恶不尽,将贻后患。”公著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网漏吞舟。且人材实难,宜使自新,岂宜使自弃耶?”
八月辛卯,诏复常平旧法,罢青苗钱。司马光以疾在告,范纯仁以国用不足,请再立常平钱榖给敛出息之法,限正月以散及一半为额,民间丝麦丰熟,随夏税先纳所输之半,愿半纳者,止出息一分。台谏刘挚、上官均、王觌、苏辙交章论其非,光谓“先朝散青苗,本为利民,并取情愿。后提举官速要见功,务求多散。今禁抑配,则无害也。”中书舍人苏轼录黄,奏曰:“熙宁之法未尝不禁抑配,而其为害至此。民家量入为出,虽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今若许人情愿,则未免设法罔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日催纳之患,非良法也。”会台谏王岩叟、朱光庭、王觌等交章乞罢青苗,光大悟,力疾请对。太后从之,诏“常平钱榖止令州县依旧法趁时籴粜,青苗钱更不支俵,除旧欠二分之息,元支本钱,验见欠多少,分科次随二税输纳。”
九月丙辰朔,司马光卒。时,两宫虚己以听光为政,光亦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殉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谆谆如梦中语,皆朝廷天下事也。及卒,其家得遗表八纸,上之,皆当世要务。太后为之恸,与帝临其丧。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
十一月,以吕大防为中书侍郎,刘挚为尚书右丞。二年夏四月己丑,文彦博乞致仕,诏十日一至都堂议事。
三年夏四月辛巳,吕公著以老恳辞位,乃拜司空、同平章军国事。诏建第于东府之南,启北扉以便执政会议,凡三省、枢密院之职皆得总理,间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时,盖异礼也。
时,熙、丰用事之臣虽去,其党分布中外,起私说以摇时政。鸿胪丞常安民贻公著书曰:“善观天下之势,犹良医之视疾,方安宁无事之时,语人曰:其后必将有大忧。则众必骇笑,惟识微见几之士然后能逆知其渐。故不忧于可忧,而忧之于无足忧者,至忧也。今日天下之势可为大忧,虽登进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内之英才,使皆萃于朝以胜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高枕而卧也。故去小人为不难,而胜小人为难。陈蕃、窦武协心同力,选用名贤,天下想望太平,卒死曹节之手,遂成党锢之祸。张柬之、五王中兴唐室,以为庆流万世,及武三思一得志,至于窜移沦没。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祸也。今用贤如倚孤栋,拔士如转巨石,虽有奇特环卓之才,不得一行其志,甚可叹也。猛虎负嵎,莫之敢撄,而卒为人所胜者,人众而虎寡也。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则人胜。以一人而制十虎,则虎胜。奈何以数十人而制千虎乎。今怨忿已积,一发其害必大,可不为大忧乎?”公著得书,默然。
以吕大防、范纯仁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大防朴厚戆直,不植党与。纯仁务以博大开上意,忠厚革士风。二人同心戮力以相王室,太后亦倾心委之,故元祐之治,比隆嘉祐。
四年二月甲辰,吕公著卒。太皇太后见辅臣,泣曰:“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痛悯久之。帝亦悲感,即诣其家临奠。赠太师、申国公,谥正献。
六月甲辰,范纯仁罢。
冬十月癸丑,帝御迩英殿,讲官进讲《三朝宝训》。时吕大防见帝年益壮,日以进学为急,请敕讲读官,取仁宗《迩英御书》解释上之,置于座右。又摭干兴以来四十一事足为劝戒者,分上下篇,标曰《仁宗圣学》。至是,帝御迩英阁,召宰执、讲读官讲《三朝宝训》。至汉武帝籍南山提封为上林苑,仁宗曰:“山泽之利,当与众共之,何用此也。”丁度进曰:“臣事陛下二十年,每奉德音,未始不及于忧勤,此盖祖宗家法耳。”大防因推祖宗家法以进曰:“自三代以后,惟本朝百二十年,中外无事,盖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臣请举其略。”因数其事亲、事长、治内、待外戚、尚俭、勤身、尚礼、宽仁八法以进,且曰:“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不须远法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帝深然之。
五年春正月庚戌,文彦博罢。
五月壬申,诏“差役法有未备者,令具利害以闻。”初,苏轼言:“差役之法,天下皆云未便。昔日雇役,中户岁出几何。今日差役,中户岁费几何。更以几年一役较之,约见其数,则利害灼然。而况农民在官,吏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李常亦言:“差法废久,版籍不明,重轻无准,乡宽户多者仅得更休,乡狭户窄者频年在役。望诏一二练事臣僚,使与赋臣取差、雇二法便者行之。”于是论差役未便者甚众。遂诏“差役法有未备者,令中书舍人王岩叟、枢密都承旨韩川、谏议大夫刘安世同看详,具利害以闻。”
以苏辙为御史中丞。时熙、丰旧臣争起邪说以撼在位,吕大防、刘挚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宿怨,谓之“调停”。太后疑不决,辙面斥其非,覆上疏曰:“亲君子,远小人,则主尊国安。疏君子,任小人,则主忧国殆,此理之必然。夫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悦,而引于内,以自遗患也。且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则难去。君子洁身重义,沮之则引退。先帝聪明圣智,疾颓靡之俗,以纲纪四方,比隆三代。而臣下不能将顺,造作诸法,上逆天意,下失民心。二圣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忻慰。则前者用事之臣,今朝廷虽不加斥逐,其势亦不能复留矣。尚赖二圣慈仁,宥之于外,盖已厚矣。而议者惑于众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谓之调停。此辈若返,岂肯但已哉。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盖不足言,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惟陛下断自圣心,勿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疏入,太后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有理。”诸臣从而和之,“调停。”之说遂已。
六年二月,以刘挚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王岩叟签书枢密院事。岩叟居言职五年,正谏无隐,及拜签枢密,谢,因进曰:“太后听政以来,纳谏从善,务合人心,所以朝廷清明,天下安静,愿信之勿疑,守之勿失。”复进言于帝曰:“陛下今日圣学,当深辨邪正。正人在朝则朝廷安,邪人一进,便有不安之象。非谓一人能然,盖其类应之者众,上下蔽蒙,不觉养成祸胎尔。”又曰:“或闻有以君子、小人参用之说告陛下者,不知果有之否。此乃深误陛下也。自古君子、小人无参用之理。圣人但云:内君子而外小人则《泰》,内小人而外君子则《否》。小人既进,君子必引类而去。若君子与小人竞进,则危亡之基也,不可不察。”
十一月乙酉,刘挚罢。七年夏四月丙午,王岩叟罢。
六月辛酉,以吕大防为右光禄大夫,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范百禄为中书侍郎,梁焘、郑雍为尚书左、右丞,韩忠彦知枢密院事,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
八年秋七月丙子,召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纯仁入谢,太后谓曰:“或谓卿必引用王觌、彭汝砺,卿宜与吕大防一心。”对曰:“此二人实有士望,臣终不敢保位蔽贤,望陛下加察。”纯仁之将召也,殿中侍御史杨畏附苏辙,欲相之,因与来之邵上疏论纯仁暗猥,不可复相,不报。纯仁既视事,吕大防欲引畏为谏议大夫以自助,纯仁曰:“谏官当用正人,畏不可用。”大防曰:“岂以畏尝言相公耶?”辙即从旁诵其弹文,然纯仁初不知也。已而竟迁畏礼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