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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纪事》第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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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制寇策 彭时亨》

一曰,谋战制寇,当变潘镇之势。今日为国家之害,甚于房者寇也。始之以为济疮之疾,其究乃至于决肠袭肤而不可救药者,流寇也。乎!国家徒以此流寇二字,忙忙解解,遂使三百年全盛之金,一旦化为折足之歌器意,当不衰哉!自寇之起,于崇硕之三四年也。不过寒之民,啸聚山泽,所谓寇也。比五六七年间,放劫千里,出没无方,此则所谓流寇也。追至十一二年后,则不然奖,非复草贼行径。又十四五年后,则不然,夫当其作难之始,为剩为抚,固亦易耳。何者?寇之起,自陜之陇右。而是时山以东,亦有登州之乱。天陇右之起,乱民也。追于机寒,在所宜抚。东齐之变,乱兵也。负我参养,在所宜期。先是台臣吴执御曾疏询之吴。奈当事者算识偏,朋优冰炭,倒以乱兵宜抚。既而抚亦无成策,优游养好,遂使耿、孔二贼得气而去,稽首口孤,房亦遂推成,任之不疑。至今此二人为房中名将,播毒中国,发踪指示,此二人力马。此非中国之以人资房乎!创首乱民宜期,既而期亦无成策,观望成功;复且履亩加微,以供刺响,网顾于摩子遗之民,横敛取盈。因而贼旗所指,响应滋多。然彼时杖镀指摩,握大将军之重者,尚犹中智,以下非无克敌战胜之威也。战胜之下杀梦而已,然而杀数可尽乎?千级万级,皆吾民也。驱除而已,然而驱除安归乎?东奔西遁,皆吾地也。乃当涂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责效,使志士时,健儿惊心,勘定数宁,未有成功,君子不无遗荷。然犹几耳,追至话言有间,任用勿专,勘代毅,括代频,始之以贪邮之熊文灿肆生虐生灵,修于口输;继之以用商之杨制昌违误军事,莫识机奇。靡耗物力,万万千千,如投逝波。仅不见雄边子孙一二可效尺寸,于是则中原陵沈。元恶既落,盈庭狼顾,陈睿漠龙钟也,宋一鹤乳臭也,格例黄缘,草草推用,节制无术,将不如兵,兵不能战非惟是也,兵之厉民,更甚于贼,而楚事乃复大裂吴。是故民怨于下,天怒于上,疫频仍,同类相食,人死如乱麻,朝廷悲阀,亦用戚言于民。然所期之厉民,而所施者仍是结怨于民之事,于是大好雄起而乘之,恩结疲,礼至侠士,飞盈尺之,当满万之师,士卒不战,城门不闭。其君子或负节而逃,或崩角而待,势穷力屈,乃称死事。其小人革食壶浆,以迎王师,何为者?彼所称李公子者,真有古帝王龄达天授之度,神武将将之能哉!然而据中原,吞江汉,袭三秦,淩晋跨蜀,有四国。口建瓯,然虽古帝王之成功,不若是之速笑,则民心使然也。此非国家之以民与寇乎!夫敛重而民穷,民穷而盗起,此自古皆然。当待智者而后知哉!本朝立国甚严,制变甚设。外威不司权,宦官不与政,大臣无专制,落镇无继世,夷狄不内处,汉唐以来之所以致亡者,本朝皆无患马。内重而外轻,君尊而臣卑,法相绳,权相制,虽好臣不能作大逆,虽有豪杰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难,养民之制甚略,故思尝闻先臣冯琦之言日:「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富官,不在大臣,不在落镇夷秋,他日所为国家忧,惟在官府之隔、闻阁之透耳。」斯言也,维今则亦有然吴!夫闻阁之透也,寇盗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名臣冯琦知之而今人反不知也。喷!今世公卿大夫兽尽钝根乎?盖亦富贵留情,未尝有侧然以国家为念者。甚且受万钟,不辨礼义,坐高堂,取酉自乐如故,此部夫小人,不足论已。其有与铜驼之悲者,则白天下事不可为吴。其有作楚因之拉者,则日安得千古奇才之人而用之。暖乎!今日当涂卿大夫若此,将使人三百年永宁之带防,一旦化为臭载之沈舟乎?当不痛哉!自思观之,今国家之势虽日感,尚有天下大半也。三百年育恩斯,民心未尽忘汉也。祖宗以一偶之旅,扫群雄,定四海,亦惟丰求智谋之士,不二心之臣,与之请命耳。为今日计,莫如于未乱之郡国,轻赋税,均役,吊死问疾,养老长幼,以结落镇,裂士分封,使自战自守,以生豪杰之志。何以言之?寇亦崛起之雄耳,一且毫取西北,建号詹尊,民如水就,士如云从,犹反手者。非彼之能取,乃我之自予也。赋敛重而民不堪,彼乘吾民心离散而取之,是我以其民予之也。边重而郡国轻,彼乘吾郡国空虚而富贵之,是我以其地予之也。法令乖而醉已极,资格泥而人云亡,彼乘吾豪杰失职而取之,是我以其士予之也。且彼之号令天下,非有汉高灭强素,太阳扫胡元之义也。彼之用兵,非有魏祖多智如神,唐宗百战百胜之勇也。彼之驾驭群雄,非必有光武之推心置人腹,使云台二十八将忠心诚信,以事一人也。是故寇之取天下也易,寇之守天下也亦难。寇之假归顺者,即以一郡封之,与克复者同。如是则寇贼之中智勇之士,亦必回心革志,抚首而来,为国家归命吴。汇徒为国家归命也,反正天子显名也,列爵有土厚实也。显名厚实,士之所期也。大都古圣王之所以长有天下,至六百年八百年,无他,以天下之富贵与天下之民共之也。今日以资格得富贵者,率多不才无耻之士,无济于国家之用,而荷有实心为国家用者,又不必得富贵而反足以杀其身,何怪乎士之不我与也。今日分天下民之衣食,以养不战之兵,又纵无用之兵,厉民而夺其衣食,何怪乎民之不我与也。故患以为当设落镇,以待有功者,亦使士有富贵,民有衣食,而后天子乃复有天下也。虽然,此以言夫已乱之郡国耳。若乃未乱之郡国,则守孤城,必先守四境;以官兵为民守,不若以农兵自为守;守城以正兵,应敌以奇兵,然以营伍之兵为奇兵,必以保甲之兵为正兵。今日方用兵措响之时,欲语以轻赋税,其道似无,而不知措响自有策,不必加赋也。制编在用人,最患其廉偏也。今日在朝在籍,称高爵厚禄者不可胜数,而无一人济于用者,是资格无人也。今日东南一壁,著书属文,占科、称天下名士者,不可胜数,而无一人济于用者,是科目无人也。然而人才有得其用与不得其用者。凡此数策,皆所以救亡也。盖为今日计,莫先救亡,而后可与建中兴之业,可与图长治久安之绩。不然,区区半壁,而欲仍前时括民力以养兵,兵无战气,民无固志,暖乎!吾见论亡之无日吴,而何怪与于乱者喷喷然曰:「天下事不可为也!」

《制虏议 彭时亨》

古京师之有南北军,一军以供护卫,一军以仅调道,是即奇正之兵也。正兵所以守,奇兵所以战。故京师危,则郡图有勤王之兵以援京师:郡国危,则京师亦有祖征之兵以靖郡国。今本朝重内而轻外,京师实而郡国虚。房乃舍京师而端攻郡国,是避坚攻瑕之法,故无攻不破。然不虞京师之出奇兵来援者,亦欺京师之无人也。乎!京师无人,郡国无人,边庭无人。当涂者,文其名以自解饰,则日无兵耳,无响耳,天下事何可为也!自于午类未间,民之北死于房,南死于寇者,几无子遗奖。梁、秦、楚、蜀,论没于寇;齐、鲁、赵、燕,残破之余。天下粮响之输者,仅存东南偏安数省,则以今日而言无兵无鸽,此诚然也。然房作难二十五年兵。前此二十五年内,召募如林,安可谓无兵?括天下万国之物力以供一方,即东镇三协十二路之间,递年计费饷二千万镪,安可谓无饷?且历沂自袁应太辽阳之败,王化自广宁之败,以至吴阿衡、卢象升等内地之败,果口以无兵败乎?以无饷败乎?以战败乎?以不战败乎?☐抵无善将将者,则将必不知兵,无善将兵者,则兵必不能战。今之所谓总制督师,非即汉之所为大将军乎?景帝时,周亚夫以勋贵为大将军矣。武帝时,卫青以奴隶亦为大将军矣。盖惟其人,不惟其位。惟其才,不惟其格也。今则非卿二大臣莫任,非甲科正途莫任。假使有周亚夫、卫青之人之才,不幸而不在科甲之列,则必以侧陋弃之矣。弃而不用,犹无患也;如其人自负其才,不甘槁项黄馘以老死牖下,必且北走胡,南走越,宁无弃贤资敌之惧乎?幸而之人之不在科甲之列,而未及卿二之位,则必俟历试而后用之矣。繇三年而考满,县考满而行取,迁一级,进一阶,波波折折,且复非贿不可必得。即得之,而今天下何时何势?殆哉岌岌,亦能无更事后时之恨乎!国家之无人,坐此之故。而当涂者盖未之思,动藉口于无兵无饷,亦不自咎斗筲之满朝堂也,亦可悲矣!

自愚观之,奴虏虽强,吾有人则可敌也。吾有知兵之人,则可与战也。昔辽之衰,金灭之。辽主日女真,兵满万则不可敌。非女真满万之兵不可敌,有阿骨打之人将女真满万之兵,则不可敌也。金之衰,元灭之。又非女真满万之兵可灭。有忽必烈之人制女真满万之兵,则可灭也。由此观之,胜负之数不在兵,在将兵之人,在将将能知兵之人,岂待言哉!今以虏之强,中国之将之兵闻之,则惧矣,望其能格斗于两阵之间乎?然此不知兵之将、不能战之兵也。盖中国之所以惧虏者,以虏之来,万骑电奔,弩矢雨集,沙起尘飞,如蛇虎风雷之暴至,冲突之势不可当也。非惟步兵不能当,即骑兵莫能当也。虽然,其长技亦止此耳,使舍其所为冲突者,与中国之精兵短刀相接,戈戟相撞,胜负未可知也。故吾欲与虏战,则必先压其冲突之势,使吾不彼畏。欲压其冲突之势,则莫若制奔云之车。古车战之法,自唐以后不能用矣。吾所渭奔云之车,非古也。郡国用此法,则虏必不敢深入,况久居乎!边庭用此法,则虏尚不敢窥边庭,况郡国乎!不宁惟是也,迨天下稍平,物力稍宽,方将出塞数千里,撼长白之山,翻混同之江,犁虏庭,殄灭遗育;为天下万姓复仇焉!此诚今日制虏之良法也。鸣呼!非其人,亦莫之用矣;非有知人之士,亦莫之用矣!今彭君见在,当事者茍有志做事,何不召其人而询之?

《屯守议 太仓陆世仪》

边无定形,与贼邻者即边也。今天下大势,东则淮,中则江,西则川蜀,外此皆贼境矣。贼县山东入则犯淮安,县河南人则犯庐、凤,县荆、襄入则窥长江,,县汉中入则惊川蜀。贼无所不窥,我无所不守。万一贼以偏师缀吾一处,出人不意,卒然进攻,一二大帅鞭长难及。事至而图,鲜克济矣,法当处处为守。

今江淮之间,新列四镇,又增练水师,使果能齐心并力,声势亦固。川蜀北近关中,南锁长江,进则可以灭贼,退则可以固围,为国家左臂形胜所系。

进闻朝议欲于川蜀立二总督,北制关、陜,南护荆、襄,是诚至当不易之论。但荆、襄一带,尤为今日要地。昔季汉之世,三国得失,皆系荆、襄。宋南渡时,李伯纪称荆、襄形胜为天下第一。终宋之世,荆、襄存亡,遂关国祚。近者被贼残破,州郡沦没,幸左师率师克复,捷音屡至,人心鼓舞。愚谓当今大势,自沿边列镇之外,更当立三大帅府:中荆、襄,右淮、徐,左川蜀。皆以知兵大臣处之,如向督师之职。荆、襄之督,协同左师,及连络凤寿、滁和二镇之兵,办山西、河南、潼关之贼。徐、淮之督,连络淮海、徐泗二镇之兵,办山东、北直之贼。川蜀之督,连络川师,办关中老巢之贼。三督鼎立,荆、襄为首项,川蜀为左臂,徐、淮为右臂,贼犯一路,则二路率师牵其声势,如常山卒然,首尾相应,贼自不敢深入。

但列镇立督之后,征行坐守,所费不支。即近日四镇而论,每镇岁饷银二十万,米四十万,已岁需银八十万两,米一百六十万石;况所供不止四镇。江南久苦赋役,近复大旱。国本初立,而即重以供意,恐人心因之摇动。窃按荆、襄地面,古称沃壤。又淮、徐、和、凤之间,弃地无限。近虽有列镇开垦之议,然镇兵精锐,主于进战,何暇屯田!闻朝议有每镇设监军之意,宜即监军改名监屯。驻扎该镇地面,专一招集流亡,开屯积谷,与镇兵相为表里。镇主战,监屯主守。镇主兵,监屯主食。此议大可商量。此有三利:一则向者民惧镇兵,畏归故里,今以属之监屯,兵民一家,自不相犯,其势可久。一则朝廷馈饷甚艰,设屯谷日多,镇粮改行折色,则转漕可省。一则列镇虽有分地,若屯政不举,终为石田,军食不支,必多后患。今则地方日就当庶,列镇可以久安。有此三利,监屯之设,断不客缓。盖屯政立,则镇守益坚;镇守坚,则进取有恃。不特保障江南,为固守之规,即恢复之机,亦于是乎在矣!

〓陆子有「中与十四策」,予不能尽刻,择其尤切要者四篇行之,以告今日之有心救时者。梦龙识

《禁卫议 太仓陆世仪》

禁卫,天子之亲兵。禁卫强,故能制郡县;郡县强,故能制夷狄、盗贼。昔唐有天下,置府兵六百馀所,而关中居其半,此居重驭轻之意也。

国初设五军都督府、锦衣等十三卫亲军,天下都指挥司凡十六处,而为行都司者五。成祖建都北京,五府之外,增七十二卫,设三大营。又以河南、山东等处四都司官军,轮聚京师,岁较月练,防维根本之法,可谓固矣!积弛既久,营伍尽虚,至今日而几无一卒,以数千草贼,仰攻帝京,不日而陷,此亦千古以来所未有之事。要之,皆京营敝坏,根本不坚,以至于此。

今既暂驻南都,则当鉴观前失,思所以固根本之法。尝按南都兵制,京营旧额马步凡十二万有奇,大仆种马凡数万疋,今俱不可问。或以事由动旧,难于究诘。愚谓此不忠之言,亦不达时务之言也。往者太平日久,人不知兵,是以惟利是图。今何时也?旧京被陷,贼于勋旧已可见矣。如此,则勋旧虽有私财、私卒,尚将与天子共之。何况兵为天子之兵,饷为天子之饷耶!

窃惟禁卫之不可问者,惟在屯粮一事。今除处置屯粮另有善术外,且以禁卫之大略言之,则锦衣诸卫所当亟整也。盖禁卫皆天子之军,而锦衣尤为亲近。故诸卫皆统军卒,而锦衣独较尉力士,即周之虎贲、旅贲。诸卫皆世卒,而锦衣独签幼军,即汉之六郡良家子。今惟以之充仪卫,具形狱,打卫之意荡然,天子何所倚昆!自后锦衣卫官,宜于世臣之家,极意拣选有文武才略者,使任其职。较尉力士,皆择四方绝技绝力者充之,统之心膂重臣,以时操统,使常有居中制外之势。其京营诸卫,则旧有成法,变更不一。然愚以为莫善于分营,莫不善于围营。盖自古兵法制军,未有逾万人者。万人之外,旗鼓不能相闻,故《周礼》军制止于万二千五百。若营太广,则号令难施,将之治军,能否不同,势均事一,约束不能独行于下,则将才能否难于卒辨。又军卒大集,其势下重,一有简阅,哗噪易起。宜仿昔日忠肃于公之意,量军多少,仍分十二营,营各设将,将各分地。俾自以暇日各行操练,稽其军政以观其能否。其戎政大臣,宜更设大营以为中军。每岁四时合营团操,以大营为中枢,以十二营为外垒。中枢如握奇,外垒如匡卫,使合则成大阵,散则各成一军。如古八阵之制,与向之锦衣诸军声势相应。锦衣守卫王宫,拟汉南军。京营巡侥京师,拟汉北军。两军相为表里,南都之势安于磐石。以此驾驭诸镇,指挥左右,自无不得心应手!岂至有唐室外重内轻之患哉!

《理财议 太仓陆世仪》

兵兴之际,凡事需财。故当今之时,理财最亟。然议理财者往往多较金钱,愚窃以为不然。

国家财赋,江南当天下之半。近虽中原暂沦草莽,而江南渚郡,尚属版图。邀天之幸,凡旧岁漕粟及人贡之物,悉未过淮。收入京庾,足充兵食。又今者宗庙、百官、官府、军卫、边镇、河渠,费皆省半。若计臣任得其人,极力料理,清蠹蚀,谨浮费,并省官史,料理茶盐。江南虽敝,一二年间,力犹可支。愚所忧者,独根本一事。盖天下万事万物,无不权舆与食。食足,则万事万物皆足,而天下安;食匮,则万事万物皆匮,而天下危。今江南、北之兵不耕不织,仰食于官者以数十万计。江北屯政未举,其不得不尽赖江南之田明矣。理财莫先足食,足食莫先治水。此最切要之谈。减治水得人,江南可坐而治矣!然田之所资,实维水利。自馀诸省不计外,若南直一省,三江五湖悉萃于此,此古之所称泽国也。频年以来,历遭大旱,三江巨浸,悉成平陆。自此以往,稍雨则泛滥弥天;稍旱则赤地千里。江南之民,无复有秋之望。根本如此,何以立国?历观自古开创及中兴之君,未有不尽心于民事者。姑无暇远引,即以江南论。五代之时,钱鏐据浙,以部中水利不举,置撩清指挥专司疏浚。当是之时,禾谷大熟,至斗米二钱。宋仁宗时,于江南诸路亦设水军,万户府专司水利,而年岁屡登,至斗米五钱。夫民犹是江南之民,地犹是江南之地,而往者若彼,今者若此,此无他,水利之修与不修也。今国家根本初立,军兴方始,当极倥偬时而远谈水利,似为迂阔;然水利至今日,动关宗社,此目前眉之急,实非迂谈。窃谓钱缪、宋仁之策,有可仿而行者。

今江南诸省,除京师及沿江要郡外,其馀诸郡水陆营兵及卫所军丁,不下数十万人,皆坐糜官食,一无所用。宜于整饬兵卫之后,统以监司重臣,使有事专备战守,无事兼修水利。秋冬农隙,免其操差,增其工值,分番更叠,以浚河道。此有四利:农民出钱,军兵出力,不必点差百姓,使吏书得借端扰害,一利也。军兵原有月饷,今防征调例,略加行粮,则事可集,不若役民之费,二利也。军行必筑垒,必拟堑,土工在所不废,今使浚河兵士,得豫先熟习,又兼习风雨劳苦、行营食宿诸事,使不至骄惰而不可用,三利也。浚河之法,一依什伍。兵任开浚,将任督察。即所属之静嚣,辨各将之能否,四利也。有此四利,诚能断然举行,不三四年,江南水利渐次可观,根本壮硕,固守、恢复,进退皆有可恃,毋徒曰「理财理财」,而坐令江南数千万顷膏饫尽成荒壤也。

《钱法议 冯梦龙》

钱识帝号,其制之美恶,价之贵贱,与世之安危相应。往代半两五铢,皆盛世也。榆荚鹅眼,皆乱世也。

国朝自洪、永而丁钱皆精雅,至嘉靖、万历之制,尤为坚厚。其时每文重钱外每千价壹两,终敬宗、神宗之世不变。而享国长久,亦无出二宗之右。所以然者,铸者不私,故私者不铸耳。至崇,钱出而司铸者未暇急公,先谋润案,扣铜价,微样钱,勒徐美。于是才和铅石,挪地即碎,体制薄小,百不盈握。官铸与私铸工抽不相远,故私钱益多,而价因以大减。今每千止三钱五分笑。新钱既戏,旧钱不得独贵,藏钱之家十而亏七,用钱之人三而富一,民安得不日贫而国用安得足乎。

且帝号至贵重也,而轻之薄之戏之,可谓非乱微与?今天子中兴,启泰弘光之钱,将与日月俱新。主计者能自爱以爱国,必当力矫凤醉,为嘉靖,为万历,而不为崇被。然而勘定方始,资费无算,且铜价日增,即仅仅复嘉、万之旧,未有大济。

窃谓今日金银已匮,所可转贫为富,性钱一途。是之不讲而又概从事?汉武帝时,国用不足,造银、锡、白金三品,龙文值三千,马文值五百,龟文值三百。蜀先主初拔成都,乏用,刘巴请铸值百钱,平诸物价。数月之间,府库充饶。孙吴亦作当干大钱。北朝后周大象元年,铸永通万国钱,以一当千,与五珠并行,刘建锋为湖南留后,行当十钱。宋神宗亦行折二钱。前代济用之术,班班可考。然久远可行之计,犹未深讲。

盖钱法之行,全在上下相通,收散相等。使下散而上不收,则民疑;使散多而收少,则民困。使下散一价而上收又一价,则民不服。使散者签富派,而收者勒措作难,则民恐苦。有一放此,求其通行无带,不可得奖。

为今之计,宜乘新铸时定古制,或当十当百当千,大小花文名别。凡都会之区,俱设一专官,如汉世铜官之属。广招铜商,见价平买,勿令更背染指。纠工鼓铸,厚其原,质用纯铜,体必精好。其嘉、万等旧钱,或崇旗初铸重一钱者,仍复每千一两之价。至恶薄时钱,随俗作价使用。大小钱相御而行,如子母然。而更操一必行之术于此:天下财赋,莫重于江南。然所徵官银,登天府者仅半尔。他如杂色官办,及俸廪兵粮工食驿递水脚各项,俱可以钱代也。况纳赎一欸,原为积谷备荒。今尽折银而归橐,纵不能尽谷,独不可以钱兼乎?钱价既立,凡民间纳粮者,必令银钱各半,纳赎则谷与钱并收。银以供上,输之正额,钱以充支销之杂费。如此则钱居必用之势:上俦之,下所必买。下积之,上所必收。出入画一无二价,上下流转无穷期。此法诚行。虽当万犹可,况百千乎?天启初年,曾铸当十大钱。钱重一两,官利既少,而商贾难携,故不久报罢。今所议者,正取其利厚而携便也。

然此议一创,度必有嫌其不便而力祖之者。输纳用钱,难于取耗,不便一。苞苴用钱,难于馈遗,不便二。贼罚用钱,难于归装,不便三。凡此不便,特不便于贪官污吏耳。而其便于国,便于民,造福不可胜言。或又虞大钱利厚,私铸益多。不知民间盗铸,必不及官铸之精美。彼小钱犹不能工,何况大钱!而又悬不时告发之赏,申保结连坐之条。有犯者,为首立正典刑,馀工没入官作。则富国之权,尽归于官。行之三年,而司农犹蹙额患贫不能复二宗富庶之旧者,臣请服妄言之诛。

《原祸戡乱议 汤传檄》

大行皇帝之变,千古未有之奇变也。盖尝论之夏、商之衰也,以桀、纣;周之弱也,以幽、厉,而其后衰则以赧;汉以桓、灵、哀、平衰;晋以惠、怀、安、恭衰;唐之中绝,明皇实阶之厉,迨昭宗之不德,其衰也甚焉;至于徽、钦蛊宋,南渡讫于理宗;顺帝殄元,聿兴我朝大祖。其他如秦如隋,暨前后五代,三国鼎峙,子孙之底于淩夷者,是皆暴虐已甚者,也荒淫已极者,非然其失也懦弱,非然其失也昏愚。

若我大行皇帝,仁义布讫,是古之尧舜;英毅明作,是古之汤武;射行节位,优于汉文;深用权略,过于唐宗。乃一天作难,九庙震惊,母后烈死,储君珍绝,几不保其宗社者,何与?生每念斯,未尝不痛惜吸恨于当事诸臣也!孔子日:「为君难为臣不易。」昔者卫、灵无道,有仲叔诸臣,则其国不丧。此推之,上有失国之君,下有兴王之臣,其国不可得而亡也。上有保治之君,下有致乱之臣,其国亦不可得而不亡也。盖君一而已,凡吾以下,与天下事者,皆臣也。臣良与,则底事康而天下治。臣不良与,则底事纷而天下乱。理有必至,势有固然。生每念斯,未尝不痛带叹恨于当事诸臣也!当事诸臣,其罪在结党招权,一事纳赌,任国事之日非,如秦之视越,漠不置意。唛乎!肥一已之身家,不念二祖列宗之天下。虽食此等之肉,何补于事?盖始褐实诸臣矣。

今新天子圣神英武,中兴之根基已立。所析诸臣者,反昔之道而行之。《书》曰:「同寅协恭,和裹敌!」岳武穆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则天下太平吴!」诸臣允若兹,则图部秉公忠于朝延,总我效义勇于边,监司守令莫不清慎廉能。百姓蒙其福泽,则元气日固,邪无自消,然后议防江可也。

十里一屯,屯有将。百里一府,府有总督。沿江要地,各置降墩。有警则举烽火,东西齐击。则汪立信之成策可用也,然后规恢复可也。进据襄、汉,经略山东,拓草泽之英雄,壮我军之声势。汉官之威仪复见,逆闯之狂晚自夺,则宗泽之成规自在也。至于财赋尽出东南,莫忧兵响之不足?北房可以利诱,何惧踩晒之已深为今之计,当遭一能言之士,与虏速和,共灭逆间;灭闯之后,再议安全可也。夫如是,则大优可复,中兴可期。祖宗三百年之天下,不至泥沙委之,而为有识者之所叹息。谨议。

附:哭云怡蔡老伯狥难古诗

谁非率土臣,忍与群贼伍?

吾翁南国冠,奉救当晋抚。

豹狼百肆氛,疆场弗受每。

畏波蔡中丞,运用出龙虎。

食尽兵亦穷,除勇犹堪贸。

指挥亲待卫,泉渠不足数。

天何庆其忠,转战成道铺?

新恩垂磁阴,公道诚千古。

哭翁向西风,厉鬼气应吐。

羞杀清流客,劝表称汤武。

《中兴实录叙附 冯梦龙》

七一老臣冯梦龙拜述

天下治乱之事相因也,祖制密于防乱,而疏于求治,故治一敝而乱生。先帝急于求治,而缓于弭乱,故乱日生而治隳。臣愚未暇详谕,姑举用人一节言之。

祖制,人无专官,官无专制,防乱可谓密矣。然天下无门十全之才,诸曹迭居,未免一长而二短。豪杰有非常之略,牵掣既多,谁敢独任?而有为文法体面,以相蒙苟,且脱卸为得计,有名无实,当变不通。以此求治,不疑疏乎?先帝采言不废蒭荛,任人辄委心腹,求治可谓急矣。然门户情面之垒,胶结不破,则依附有神梯;苞苴资格之局,到底不除,则贫贱无出路。狱因姑息而成滥,吏借箕敛以售贪,糜饷无稽,失事不罚,以此弭乱,不疑缓乎?

今日流贼之乱,从古未有,然起于何地,纵自何人?炎炎燎原,必有燃始当事者。从不究极于此,其可怪一也。守土之臣,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死。今贼来则逃,贼退复往,甚则仓皇而走,仍然捆载而归,互相弥缝,恬不知耻。其可怪二也。兵不务精,以众相夸;纪律无闻,羁縻从事。官兵所至,行居觳觫;民之畏兵,甚于畏贼。其可怪三也。饷不核旧,专务撮新;奸胥之腹,茹而不吐。贪史之橐,结而不开;民已透输,官乃全欠,其可怪四也。京师天府,固子磐石,游骑一临,不攻自下;百官不效一筹,羽林不发一矢,其可怪五也。衣冠济济声气相,高脚色纷纷跪拜恐后;举天下科甲千百之众,而殉难才二十人,其可怪六也。

前车之复,已无可追;后局之翻,断不容缓。今新天子神圣在御,有卧薪雪耻之诚;诸公卿负荷方新,有投袂灭贼之志。恩诏一颁,士民感泣;商盘再奠,汉鼎重光。于是乎在诚深求六可怪之故,大创一番,别忠逆以励廉耻。一兵将以肃军容,诛贪墨以苏民命,严稽核以清课额,更鼓铸之令以足金钱,通南北之脉以招豪杰。如此而贼不平,乱不弭,未之有也。

余草莽老臣,抚心世道,非一日矣。犹望以馀年及睹太平,故因里人辑时事为中兴书,而略述所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