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日纪 无名氏》
●龙辑《纪闻》已毕,且付剞劂矣。复有传来《燕都日纪》一册,不知出自谁手,其叙事颇详,多前所未闻,且云出于目击,自三月朔迄四月十三,凡四十二日事。并刻,以备史臣参酌之用。
三月初一日,昌平兵变,京师戒严。
初二日,闻山陕之民降贼殆遍,独榆林镇兵发愤力战,歼贼甚多,卒被屠戮,抚臣冯师孔死之。【冯师孔死封疆】
初三日,奉旨守城。凡勋卫科道等官,分守九门,盘诘出入。是日,加辅臣魏藻德兵部尚书,往南调兵;方岳贡户部尚书,往南督饷。不果行。放首辅陈演、次辅蒋德璟回籍,演、璟不敢出城。
初四日,召对百官。遣襄城伯李国桢练京营兵【此时方练兵,晚矣!】,守西直门。
初五日,报督师辅臣李建太病【此病非药可治】,兵士逃亡略尽。又遣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发内帑数万充饷。
初六日,会议江南总督,并练兵输饷事宜,廷臣举旧司马张国维从之,进总兵左良玉、唐通、吴三桂、黄得功伯爵总兵,刘泽清、郑之龙都督世袭。总宪李邦华奏请东宫抚军江南,兵科光时亨贼臣!驳止之。邦华之请,大是,而科臣沮之何也?
初七日,陷大同。
初八日,陷宣府。是日,闻抚臣蔡懋德被难。
初九日,破阳和地方。官民望风迎附,无一格斗者【可叹!】。是日,大司马张国维单骑南行。
初十日,拨马飞报贼信益急,戒备尤严。特旨进太康伯张国纪【无聊之■】、嘉定伯周奎为侯,馀升奖有差【张、周进爵亦以助饷故】。借饷及万者建坊,百官相率议助,有以衙门分任者,有以省直汇集者,内官莫不蠲输,仅数十万。
十一日,颁罪己之诏【惜其已晚】张示各处。
十二日,召对翰林院等官,特授编修陈名夏、兵科都给事中兼户科,魏学濂、方以智、周钟俱有条议。是日,顺天抚臣杨鹗出巡避贼,督学陈纯德按临遵化,亦中道逃回。
十三日,增各门兵,兵饷措处益艰,人止给钱一百可怜,兵心益懈。
十四日,起复内臣曹化淳。化淳经事故璫魏忠贤,奏言「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上恻然,传谕收葬忠贤骸骨。【忠贤之骨尚可收,何不召用冯涿州耶?】
十五日,报居庸关破,唐通、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被执,死之。【何谦死封疆】
十六日,黎明破昌平州,焚十二陵享殿,分兵劫通州粮储【一路无备,可恨!】。诸营自沙河而进,直犯平子门,终夜焚掠,火光烛天。
十七日,上召对司马张晋彦,令调兵勤王。司农吴履中议各犯官捐赀赎罪,诸臣束手无策。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而已【贼岂怕哭?】。是日,改授科道官【贼岂怕科道?】十八员,分守九门。
十八日,上传取箭帘数千,挂于紫金城内,内官不论大小老幼【贼岂怕内官?】,悉派九门,以充城探。先是,连旬天气阴惨,日色无光,是日大风骤雨、冰雹雷电交至,人情愁惑更甚。九门闭塞,炮声不绝,或云内外交通可恨!,不入铅弹,惟有空响,一人不伤【监督勋卫何在?】。午后,贼犯章义门益急,先于逃兵中混入贼兵数百,城中伏发,我兵惊溃,门遂破。各守城勋卫逃免【勋卫可逃乎?】御史王章被杀王章死难。是夜,上同司礼监微行前门,见事且危甚,步至成国公府中,门役以赴席未归辞【想赴贼迎风酒筵矣,丧心至此,吾恨不寸磔之!】,怆然大叹,回宫时已夜分矣。闻公主亦奔至嘉定府中,阍人不敢传,仍还宫内。宫人望外狂窜,哭声不绝。
十九日,平明,寂然无声。微雨后,雾障迷目。喧传襄城伯已被贼擒,圣驾出城,百官俱易服谋遁。顷之,遥见守陴卒纷纷下坠,或折足破头,绝而复苏,皆言西兵来矣。贼将刘宗敏、李过设云梯率骁勇先登,京城遂陷。西进德胜门,东进齐化门,南进正阳门,沿城皆火器,兵卒不见一人。贼众填塞街衢,搜索骡马,儿童妇女哭声震天。日午,贼首李自成拥骑入大明门,前导皆山、陕西降贼官,约三四百人,遂进紫金门,亲发一矢,意有所卜,却中承天门檐上,投首垂弓,色甚不乐,识者知其无成矣。伪权将军刘宗敏、李过,伪果毅将军马岱、谷大成、贺某、白广恩、祖光先、张某、田某、郭某、官抚民、梁甫、姜襄、戈某、王某,皆贼结义兄弟,飞骑出入皇极殿前。民间畏死,俱破帽衫,或以羊裘易一破布袄,更索贴钱者,面帖「顺民」二字,继而又书「永昌元年」,或又书「顺天王万万岁」【丑态极矣!】,庶几免祸,然免者十无一二。若耻恋妻孥财帛,则无不被其屠戮者,勋戚尤甚【如此丑行被人觑见,直作万世笑柄矣!】。伪将移住各府,即全家夷没。驸马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阖门自尽【可谓无忝】,不受其辱;无耻缙绅亦面帖「顺民」二字,杂处长班家人中,苟延一息。独大司农倪元璐愤激恸哭,冠带北面再拜,自缢中堂【不愧一生名节】,凛然如生,贼众见之惊拜【贼亦有良心】,不敢复入。继而自缢者,左中允刘理顺、简讨汪伟。贼杀伤官民何啻数万,沟渠坑堑血肉皆满,民间亦多有乘机报怨者,伪权将军出令安民,禁擅杀,间有枭示,竟不能止;缚去养马烧火者无算。至夜,淫纵尤甚,诸贼将挟妓招童,欢呼达旦,稍忤其意者立死。
二十日,李贼出示安民,悬赏购先帝、爵伯,白金万两。是午得报,先帝于宫后煤山阁内自缢,司礼监王之俊从死【从死者止内臣一人,无怪此辈平日诩诩自矜,藐视绅衿也】,血书云「止因失守封疆,无颜冠履正寝」,末云「朕之骤失天下,皆因贪官污吏平日堕坏,文臣不合心,武臣不用命,文武俱可杀,百姓不可伤」等语。先后亦自尽宫中。
东宫及永、定二王俱被执,是日殉节者,总宪李邦华、佥宪施邦曜愤愤自尽,有绝命书;宫詹马世奇、周凤翔自缢,两家妾亦从死【在朝诸臣不如妇人】;太常卿吴麟徵自缢,海甯孝廉祝渊收其尸【一义士】;铨司许直、职方司金铉皆缢死。
二十一日,襄城伯李国桢入见贼,以头触阶,苦诤三大事:一诤祖宗陵寝不可发掘,一诤先帝骸骨须葬以天子礼,一诤太子、诸王不可杀害【大义凛凛】,贼尽从之。后襄城伯候先帝山陵毕,遂自缢死何其从容也!。是日殉节者,大学士范景文投井死;大理卿淩义渠夫妇同缢死;少司寇孟兆祥、新进士孟章明父子同缢死;太仆卿申佳胤、都掌科吴甘来、御史陈纯德、陈良谟皆自尽大艰大难;车驾司成德哭先帝前,触阶死【烈甚!】。是日,伪丞相牛金星出示:凡文武百官,俱要各报职名,以凭量材擢用。不报者,即以军法从事,房主连坐。
廿二日,各官亲到伪丞相府投报职名,皆著囚服【一死不为?何苦如此】,魂惊魄战,面如土色,贼众唾骂鞭笞【该!】,惨不忍言。贼将李占周府,刘占田府,威令甚严;商贾仍令开市,毋闭;军士掠杀者,立斩;最轻亦断手折足、劓鼻截耳;城上兵亦不许私下。人情稍安。
廿三日早,文武百官囚服立午门外,约四千馀人,旧司礼监王德化从内哭出,见百官愤甚,大骂【一内臣从死,一内臣骂逆,殊可叹。□勿语阉寺中无人也】;适遇张缙彦,奋臂痛殴,须髯尽拔,诸臣或哭或俯首而已,或谋群聚叩头,乞葬先帝;然襄城伯先已言之矣。至晚,伪丞相牛方出,踞地而坐,大笑【故为骄态,自应得此】,将缙绅便览乱点,一唱不应,即以军法定罪【处法亦妙】。间有呼名不应【或素识,或有夤缘】,亦送吏政府者,总不及百人。其馀每一官,著马兵二名,押送西四牌楼,鱼贯飞驰。官犯俱反接急跳,稍迟,即将刀背乱斫【畅】,至有仆地晕倒,踹作肉泥者。时风急天黑,各官谓无复生理,相顾泣下如雨【在朝泣,赴四牌楼又泣,诸绅可谓善哭】,忽传伪令,百官俱送刘将军发落,仍著马兵押回贼营,昏黑宛转,惨毒更倍。是夜桎梏严酷,虽同官至戚,声息对面不相闻。【如此光景,生不如死】
廿四日,平旦,唱名派赃,多则数万,少亦千计,发李、戈两伪将。严刑追比,有炮烙、脑箍、夹棍诸具,血肉满前,以资笑乐。是日,改各衙门名色:六部为六政府,司马为从事,六科为谏议,十三道为直指谏;翰林院为弘文院,太仆寺为验马寺,尚宝司为尚玺司;巡抚为节度使,兵巡为防御使,知府为尹,知州为牧,知县为令;正总兵马为权,副总兵马为制。
伪吏政:大堂宋企郊,文选兼文谕院顾君恩,文选杨枝起,考功郭万象,验封熊文举,稽勋侯佐,司务叶澍;伪户政:大堂杨王休,少堂张磷然,从事金震生、介松年【诸公表表如此】;伪礼政:大堂巩焴,少堂梁兆旸,仪制王某,祠祭李森先,从事吴之琦、刘大巩,精膳许作梅;伪兵政:大堂侯恂,少堂杨士聪、左懋泰,职方傅景星,车驾沈元龙、吴刚思;伪刑政:大堂安兴民,少堂李振声;伪工政:大堂黎志升,少堂叶初春,从事孙节、施凤仪、缪沅,司务魏学濂;通政王;大理卿吴家周,太常卿刘昌、寺丞项煜,光禄卿李元鼎,验马卿宋学顕;【一班好声气】伪弘文馆修撰:韩四维、杨廷鉴、陈名夏、周钟,简讨朱积、张端,庶起士刘馀谟等,司业薛所蕴,学录钱位坤,吏諌议申芝芳,户諌议戴明说,兵諌议光时亨,直指涂必泓等,府尹王则尧,皆为吏政大堂所选。上者升堂,次立轩下,又次立中庭,选过者奏闻,大张伪榜出示。时诸贼夜夜优觞痛饮,即大内亦然。
廿五日,各官除送吏政府外,栲比益急,官尊者刑愈重。少宗伯杨汝成、部属萧鸿缙,邹逢吉俱夹死【各单杨汝成以老免,与此异】;辅臣魏藻德、方岳贡、陈演、丘瑜,大冢宰李遇知,大司马张缙彦,大司寇张忻,少司马金之俊,大司空陈必谦,少宰沈惟炳,宫詹如张维机、方拱乾、李明睿、卫㣧文、孙从度、方以智,司官如王钟彦、申济芳、沈自彰、杨云鹤等,无不夹死复苏。其有输纳及数,不至大伤者,如赵士锦等无算。武臣如冉兴让、张国纪、刘岱、郭振明、周鉴,俱夹死。前门店铺有同乡株连者,全家立尽,甚于抄没。是晚,伪礼政出示,令百官劝进,旧辅陈演、成国公朱纯臣【何不亦以赴席为辞?】等,即为倡首劝进。
廿六日平明,被刑百官仍著青衣小帽,至午门外叩头谢罪,请命,不允。外任未选者,又到吏政府听点,如吕兆龙、张琦、吴尔埙、汤有庆、鲁㮚、姚文然、孙以敩、时敏、翁元益、刘大巩,俱选四川县令;熊世懿庐州府尹,王孙蕙山东盐运史,魏天赏淮杨盐运史,董复北直定州牧,王仕屺山东潍县令,每人以贼兵二人,押出到任,家眷不许带一人【留家眷意欲何为?】,限到任三月后来取。盖所选多未攻陷之地,俟得地后,方有职掌。
廿七日,贼见人心思慕先帝,阳奉梓宫到陵,押东宫送至城外,百官俱不通知,但遣伪礼政府设祭而已。
廿八日,复严比各官,押出搜掘,凡服饰、金银等件,累累载入伪府,不完者,收禁候比。
廿九日,平西伯吴三桂勾结东虏,进口讨贼,或言祖大寿、洪承畴俱未死,亦在行中正恐今日相传,死者尚须一核,传闻籍籍,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