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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天》第二出 虑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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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芳春〗

(丑扮财主,疤面、糟鼻、驼背、跷足带小生上)

花面冲场,正生避席,非关倒置梨园。只为从来雅尚,我辈居先。

常笑文人偃蹇,枉自有宋才潘面,都贫贱。争似区区,痴顽福分徼天。

〖鹧鸪天〗

左思、王粲尽风流,丑到区区始尽头。恶影不将灯作伴,怒形常与镜为仇。

经翠馆,过琼楼,美人掩面下帘钩。等闲不敢乘车出,怕有人将瓦砾投。

小子阙素封,字里侯,三楚人也。父母早丧,自幼当家。先君在日,曾与邹长史联姻,后来守制三年,不便婚娶,如今孝服已满,目下就要迎娶过门。想我家自从高祖阙九员外,靠着天理,做起一分人家。后来祖父相沿积德,所以一年好似一年,一代富似一代。如今到区区手里,差不多有二百万家资,也将就过得日子了。只是一件,自从祖上至今,只出有才之贝,不出无贝之才。莫说举人、进士挣扎不来,就是一顶秀才头巾,也像平天冠一般,再也承受不起。我也曾读过十几年书,如今倒吊起来,没有一点墨水。这也还是小事,天生我这副面貌,不但粗蠢,又且怪异,身上的五官四肢,没有一件不带些毛病。近来有个作孽的文人,替我起个混名叫做“阙不全”;又替我做一篇像赞,虽然刻毒,却也说得不差。

(一面指,一面做,一面说介)道我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黑影;手不叫做全秃,指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跷,脚跟点点;鼻不全赤,依稀微有酒糟痕;发不全黄,朦胧似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带双声;背不全驼,颈后肉但高三寸;更有一张歪不全之口,忽动忽静,暗中似有人提;还余两道出不全之眉,或断或联;眼上如经樵采……

(笑介)你道这篇像赞那一句不真,那一字不确?是便是这等说,我阙里侯蠢也蠢到极处,陋也陋到极处,当不得我富也富到极处。替我取混名做像赞的人,自然是极聪明、极标致的了。只怕你没银子用的时节,全不阙的相公,又要来寻我这阙不全的财主!

(对小生介)阙忠,你是我得力的管家,一应钱财出入都是你经手。你说平日间问我借债的人,那一个不是绝顶的聪明,绝顶的相貌?

(小生)大爷说得不差。

〖琢木儿〗(丑)一任他才如锦,貌似莲,只怕才貌穷来没处典。(小生)莫说别个,就是阙忠辈呵,一般也貌昂藏识字知书,怎奈这命低微执镫随鞭。前日有个相士,说大爷是大富大贵之相。阙忠问他何以见得?他说大爷身上有十不全,犹如骨牌里面有个“八不就”。晓得“八不就”是难逢难遇的牌,就晓得十不全是极富极贵之相了。(丑笑介)说得妙,说得妙!只是一件,富便是我的本等,那贵从那里来?(小生)自古道“财旺生官”。只要拚得银子,贵也是图得来的。只要做些积德的事,钱神更比魁星验,乌纱可使黄金变,不似那铁砚磨人骨反穿。

(丑)我这一向有事,不曾清理账目,不知进了多少银子,出了多少银子?你可把总数说来我听。

(小生)一向房租、欠账等项,共收起一万八千余两。昨日为钱粮紧急,一起交纳上库去了。

(丑叹介)你说到钱粮,又添我一桩心事。朝廷家里,近来窘到极处。只因年岁凶荒,钱粮催征不起,边上的军饷,又催得紧急,真个无计可施。我这财主的名头出在外面,万一朝廷知道,问我借贷起来,怎么了得?

(小生)大爷,你这句话倒也说得不差。近来边疆多事,库帑尽空,阙忠闻得朝议纷纷,要往民间借贷,我家断不能免。阙忠倒有个愚计在此,只怕大爷未必肯依。

(丑)甚么愚计?你且讲来。

(小生)当日汉朝有个富民叫做卜式,他见朝廷缺用,自己输财十万,以助军需,后来身做显官,名垂青史。大爷何不乘他未借之先,自己到上司衙门,动一张呈子,也做卜式的故事,捐几万银子去助边,朝廷自然欢喜,万一天下太平,叙起功来,或者有个官职赏赐,也不可知。

〖前腔〗这是条青云路,早着鞭,不似那纳粟求官的资格浅。(丑)主意倒好,只是太费本些。(小生)大爷的田税房租,一年准有四十万,拚得一季的花利,就勾助边了。助公家不损私囊,破余资往助穷边。(丑)说得有理,也亏你算计得到。羡伊肯把忠谋献,便宜代主思量遍。(小生)要替你补就生平的缺陷天。

(丑)我且问你,家主公的好事近了,花灯彩轿可曾备下了么?

(小生)都备下了,只等临时取用。

(丑)这等,你且回避。

(小生应下)

(丑叹介)娶亲所用的东西,件件都停当了。只是我身上的东西,一件也不停当,如何是好?闻得邹小姐是个女中才子,嫁着我这不识字的丈夫,如何得他遂意?莫说别的,只是进门的时节,看见我这副嘴脸。也就要吓个半死,怎么肯与我近身?还有一件,我生平只因容貌欠好,自己也不敢去惹妇人,妇人也不敢来惹我。所以生了二十多岁,那些风月机关全然未晓。自古道,吃馒头也有三个口生。做亲的事,如何不操演一操演?我有个丫鬟叫做宜春,容貌虽然丑陋,情意总是一般。不免唤他出来,把各样风流套数都演一演,好待临期选用。宜春那里?

(副净扮丫鬟上)今日卖来明日卖,将身卖与猪八戒;只道无人丑似奴,谁知更有人中怪。大爷,叫我做甚么?

(丑)走近身来,与你说话。

〖三段子〗劝伊近前,自家人休立那边。(副净)有话讲就是了,定要近身做甚么?(丑近身扯介)和伊并肩当新婚,暂操妇权。(副净挣脱,远避介)我从来不用男人劝,此番怕见才郎面,这样风流,但求恩免。

(丑)贱丫头,不识抬举。好意作兴你,反是这等装模作样!你难道不怕家主么?

(副净)阿弥陀佛!这样的家主谁人不怕?单为怕得紧,所以不敢近身。

(丑)怕我那一件?

(副净)单怕你这副嘴脸。

(丑怒介)唗!你是何等之人,敢憎嫌我,欺负我没有家法么?

〖归朝欢〗贼泼贱,贼泼贱,敢出恶言!欺负我力绵手软。(欲打介)(副净)倒宁可打几下,那桩罪犯当不起。(跪送家法,求打介)(丑)你要我打,我偏不打,明日卖了你。(副净)一发求之不得。便换个新家主,新家主,九桩不全,也省了合欢时一桩不便。(丑笑介)也不打你,也不卖你,只要把你权当新人。(副净)你若放我不过,宁可到晚间上床,待我来伏事罢。俗语说得好:眼不见为净。(丑笑介)这等就依你。既然妾面羞郎面,来时傍晚依成宪。(副净)你要我来,须要预先吹灭了灯;灯不曾灭,我是决不来的!休把银灯误好缘。

(先下,丑叹介)这等一个丑陋丫鬟,尚且不肯近身,要等吹灭了灯,方才就我,何况邹家小姐是个美貌佳人。这桩难事,叫我怎么样做?

(想介)有了。他方才这些说话,分明是个成亲的法子。明日新人进门,与我拜堂的时节,有银纱罩住了脸,料想看我不见。我等他走进洞房,就把灯吹灭了,然后替他解带宽衣,只要当晚成了好事,到第二日就露出本相来,也不妨了。妙妙妙!这是丑男子成亲的秘诀,不可传授与人。

色胆虽寒计未穷,肯令好事暂成空?

良宵莫把银釭照,最喜相逢似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