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
花间集,为最古之总集,皆唐五代之词。辑者後蜀赵崇祚。甄选之旨,盖择 其词之尤雅者,不仅为歌唱之资,名之曰诗客曲子词,盖有由也。所录诸家,与 前後蜀不相关者,唐惟温庭筠、皇甫松。五代惟和凝、张泌、孙光宪。其外十有 三人,则非仕於蜀,即生於蜀。当时海内亻叔扰,蜀以山谷四塞,苟安之馀,弦 歌不辍,於此可知。若冯延巳与张泌时相同,地相近,竟未获与,乃限於闻见所 及耳。考花间结集,依欧阳炯序,为後蜀广政三年,即南唐元四年。冯方为李 景齐王府书记,其名未著。陈世修所编阳春集,有与花间互见者,如温庭筠之 更漏子玉炉烟、酒泉子楚女不归、归国遥雕香玉,韦庄之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清平乐春愁南陌,应天长绿槐阴里,以及薛昭蕴、张泌、牛希济、顾、孙光宪 各一首,疑宋人羼入冯集。王国维谓冯及二主堂庑特大,故花间不登其只字,则 逞臆之谈,未考其年代也。然唐五代之词,能存於今,且流传极溥,实惟此是赖。 明人刊本,颇多未经羼乱。清有汲古阁本,四印斋本。民国有双照楼本、四部丛 刊本,皆影刊明以前旧本者。
○尊前集
尊前集亦唐五代总集之一,有明万历刻本,顾梧芳序谓所自辑。毛晋据之, 刊入词苑英华。然吴匏庵有手钞本,为朱彝尊所得,断为宋初人辑录。又有梅禹 金钞本,︹村参以宋庆元本欧阳公近体乐府之罗泌校语,引及此书,益信朱说之 确,顾序之妄。历代诗馀词话谓作者为吕鹏,则其人无考,存而不论可也。名之 尊前,且就词注调,殆专供嘌唱之用者。所录各家姓氏每误,如菩萨蛮游人尽道 江南好一首为韦庄作,而入之李白。捣练子深院静一首为李煜词,而入之冯延巳。 更Ж子柳丝长一首,玉炉烟(花间集作香)一首,皆温庭筠词。而一入之李王, 一入之冯延巳,不独李景父子合为一人,为疏於检校也。然唐代各家之杨柳枝、 竹枝,杜牧之八六子,尹鹗之金浮图、秋夜月,李之中兴乐及欧阳炯、孙光宪 各家之作,多为花间所未载。则唐五代之词,赖以传世,其功亦不可没也。
○金奁集
金奁集为明正统间吴讷所刊四朝名贤词之一。︹村丛书据知不足斋传钞梅禹 金本刊行。然欧阳公近体乐府罗泌校语,亦引及之。陆游於淳熙间作金奁集跋, 足证其为北宋人所编。然题名为温庭筠,令人疑为温之别集。陆跋亦称南乡子为 温词,可见其误不自明始矣。︹村取花间集互勘,将人名分注於目录,足发其覆。 并因菩萨蛮原注之五首,已见尊前集,亦颇合符,断为宋人杂取花间集词,各分 宫调,以供嘌唱,为尊前之续。其说是也。渔父十五首,非张志和作,则吴县曹 元忠已有考证。
○全唐诗附词
全唐诗附词十二卷,计六十八家,八百三十二首。虽非词之总集,然唐及五 代之作者,包括无遗。五代惟李煜、冯延巳有别集,然均晚出,非编者所及见。 而所录李煜三十四首,冯延巳七十六首,为他书所无。又孙光宪无别集,而有八 十首。李旬、欧阳炯亦所收独多,不得不谓之宏富矣。故欲观五代之全,舍此 莫属。特此为清代官书,不无草率舛误之处,读者宜辨之。
○唐五代词选
唐五代词选,成旋{鹿吝}所辑。书成於清光绪十三年,刊於金陵。其所取材 为花间、尊前及各选本,益之以全唐诗。四印斋刊阳春集在成书後二年,故冯煦 序以未见阳春集足本为恨也。所选各词,虽存各家之真面,而本意内言外之旨, 缘情兴之义,因身世之遭逢,以风雅为归宿。凡意浅旨荡者,概从删削。故即 花间所有,亦多甄择,体尊而例严。成氏自序谓“上跻雅颂,下衍为文章之流别。 俯仰之际,万感横集,不得计其字数而小之”,可以见纂辑之旨矣。宋後,唐五 代选本止此一种,而实为最精,宜乎声家人手一编也。
○乐府雅词
宋人选宋词之总集,以曾改过乐府雅词为最早。观自叙,题绍兴丙寅可证。 宋有俳词、谑词,不涉俳谑,乃谓之雅。此种风尚,成於南宋。自叙所谓涉俳谑 则去之,名曰乐府雅词。雅词之名,未必肇自曾氏,然已见风会所趋。观所录曹 元宠词,不取红窗迥可知已。然陈莹中有减字木兰花,王介甫有雨霖铃,及拾遗 上永遇乐之功名闲事一首,虽非谐谑,究不得谓雅,则去之未尽者。以所藏四十 三家,分为三卷,盖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之例,就所有而选之,非於人有诠择也。 又以百馀阕不知姓名者,标为拾遗。故所藏无之,即从盖阙。而苏东坡有虞美人、 翻香令二首,见拾遗上。晏同叔有诉衷情,秦淮海有阮郎归、海棠春、南歌子三 首,见拾遗下。秦刻为之补注,而旧钞本无注,则当时仍待访询者。曾氏未见各 家词集可知也。所录诸家,或北宋人,或北宋人之相从南渡者。上卷有晁无咎, 中卷有叶少蕴、晁次膺2,下卷有陈去非、朱希真,是於疏宕豪迈一派,亦非无 取。使东坡词集未罹党禁,或已禁弛而流传,亦必存而不废。则可见东坡之词, 不在藏弃之列,乃党禁初弛时情事。黄荛圃元刊东坡乐府跋语,谓毛钞坡词拾遗, 有绍兴辛未孟冬曾改过跋云:“东坡先生长短句既镂板,复得张宾老所编并载於 蜀本者,悉收之。”辛未为丙寅後六年,故词之出在乐府雅词成书後可知也。余 所见本为四库本、秦敦复刻本、四部丛刊之旧钞本。秦跋未言及库本,空格亦未 据补,秦殆未见库本也。
○花庵词选
唐宋名贤绝妙词选十卷,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十卷,黄所辑。又称花庵词选 者,黄氏亦名花庵词客也。成於淳九年,在宋人选本中为网罗极富之本。各人 之下,系以小传,并附评语。既可考见仕履身世,亦见各家流别。在当时固戛戛 独造者也。自明以来,传刻未轶。毛晋收入词苑英华中。陶南村传钞白石道人歌 曲未出以前,传世之三十四首,即全据此本。两宋名家无专集者,或集轶者,大 半藉以流传。故在宋代总集,得名独盛,播传亦广。惟张玉田讥之,谓所取不精 一。然黄氏此选,非姝姝为一家之言。唐五代以来,千门万户,无所不收入词苑 英华中颇能存各人之真面目。与阳春白雪、绝妙好词之有宗派者不同。较乐府雅 词所收尤广,卷帙更多。玉田原有成心,故嫌其不精一。然取舍在读者,不精一 庸何伤。愚以绝妙词选之佳处,正在其不精一也。
○阳春白雪
赵闻礼阳春白雪八卷,外集二卷,在宋人总集中最晚出。收入宛委别藏,外 间罕觏。秦恩复始据钞本刻之。钱塘瞿氏亦有刊本,同在清道光时。赵万里谓瞿 刻较善,附校记三通。愚未见瞿本。然秦氏亦有校勘字句押韵不同者,条注於每 句之下。错误不能强通者,空格以俟考补。是两本均有校语。然观赵氏校辑宋金 元人词所引,有与秦本异者,疑出於瞿。依词意考之,亦未尽善也。赵氏所录各 词,颇有南宋人未见他本之作。且皆妍雅深厚,与周密绝妙好词相近。第四卷以 前,兼收北宋,美成所录尤多。稼轩、改之、後村诸人,则取其温厚蕴藉者。外 集则录激昂慷慨大气磅礴之作,取舍所在,尤为显著。惟於辛、刘这作,见於八 卷中者,似亦可入外集。外集所载曹松山三首,似亦可入本集,则消息甚微也。 其所自作,见於卷五者四首,卷八者二首,笔意亦与梅溪、梦窗为近。所录宋末 词人,终於王圣与。而草窗、玉田及与相倡和者均未见。圣与之词,见於花外集、 乐府补题者亦未见。则赵之时代虽难确指,而其人未见宋亡,且与梦窗、时可兄 弟同时,可以想见。又草窗绝妙好词,载赵作千秋岁、鱼游春水、水龙吟、贺新 郎四首。惟鱼游春水见卷八,且有异文。而阳春白雪卷五之好事近、法曲献仙音、 玉漏迟、瑞鹤仙,绝妙好词则作楼采词。朱︹屯阝校梦窗词,删玉漏迟絮花寒食 路一首,断为赵作,即据此书。故赵万里谓闻礼自辑,断无以他人之作误为己作 之理。是草窗未必及见闻礼,且未睹此书,又可知已。此书在宋总集中,颇可宝 贵。倘樊榭得见,其鉴赏推崇必不在绝妙好词、元草堂诗馀下矣。
○绝妙好词
周密辑绝妙好词七卷,一百三十二家,始於张孝祥,终於仇远,纯乎南宋之 总集。清初有高士奇刊本,又有小瓶庐覆刻本,然极难得。世所传者,为樊榭笺 本。朱孝臧曾见汲古阁钞本,据以校定,欲刊未果。张玉田称其精粹,四库提要 谓其去取谨严。郑文焯亦云,南宋佳制,美尽是篇。盖周氏在宋末,与梦窗、碧 山、玉田诸人皆以凄婉绵丽为主,成一大派别。此书即宗风所在,不合者不录。 观所选于湖、稼轩之词,可以概见。清中叶前,以南宋为依归。樊榭作笺,以後 翻印者不止一家,几於家弦户诵,为治宋词者入手之书。风会所趋,直至清末而 未已。以二窗为的者,尤有取焉。张玉田诸人之品评,允为恰当。以其不独与乐 府雅词、花庵词选不取派别者有殊。即视阳春白雪,亦无几微失当之处。以一家 之言成总集者,清代为盛,而周氏实启之。即谓其选法、做法,皆开有清之风气, 亦无不可。
○梅苑
梅苑十卷,黄大舆所辑。多北宋词,或南北宋之交者。中多未见他选本之作, 辑佚者、校勘者颇多取焉。黄大舆之人名不甚著,时代无可考。曹元忠重刊梅苑, 序引清波杂志绍兴庚辰,得蜀人黄大舆梅苑。赵万里次诸乐府雅词之後,盖就所 录词考之,与曾改过时代相近也。所录限於咏梅,且无甚甄择。盖总集中别开生 面者。今可见之刊本,以曹栋亭为最先。武进李氏、扬州宣氏,皆从之出。讹错 之处,无可讠是正。李刻有校记,出自曹元忠。曹则本诸何小山,盖据他选本或 专集为之者。第五第十两卷,各缺若干首。赵万里据永乐大典、花草粹编辑补, 亦未能全也。余读此书,曾发见一疑问。第四卷望梅下注或作王圣与。花草粹编 据以入选。明钞及鲍刻花外集,均据以补遗。然黄大舆果为高宗时人,则决不能 见碧山。此书於梅溪、白石之作在碧山前者,均未录入。又何能及宋末之碧山。 且玩此词语意,似南宋初或中叶人所为。因临安之盛,而追忆北狩之二帝者。而 碧山各词,在宋亡以後,多绝望语,口吻不相类。是为王作与否,亦一疑案矣。
○草堂诗馀
草堂诗馀有二种,一分类本,一分调本。王国维以分调本春景等题,即分类 本之类。谓分调本据分类本改编,其说近是。今所见之本分类者,一为四印斋校 刊之嘉靖戊戌本,一为双照楼影刊之洪武壬申本。而两本已有不同。赵万里曾见 元至正辛卯本,为洪武本所自出。行款悉同,因证明洪武本所据,原有夺叶。元 本且有编者何士信之名。分调本,明人所刊不下四五种。今可见者,最早为嘉靖 本。序谓出顾子汝家藏宋刻,比通行本多七十馀调,即以小令、中调、长调、长 调编次者。其结衔为武陵逸史,盖此书之始编者,在明已无可考。然所录无宋後 之词,且证以元草堂诗馀之名,则此书定出宋季。其分为时序等类,殆与陈刻片 玉集同,而笺注并附词话,则南宋有此风气也。小令、中调、长调之名,说者谓 草堂开之,前此未有。明人性好作伪,以己作为古人之作,或袭古人之作为己作, 往往而有。而所刊古书,割裂窜改,尤属见不一见。故分调是否宋本,已成疑问。 而各分类本中,类之分合,既互有参差。词之多寡又不一致,即如由元本以证明 洪武本之残缺,而洪武本固无残缺之迹是也。然而小令、中调、长调之分,直成 明代通例,至清初仍相沿袭。盖草堂诗馀一书,在明流传极盛,填词者奉为圭臬。 例如陈大声之草堂馀意,即取草堂诗馀而遍和之,一若舍此,别无足据者。故其 名极大,而版本亦极杂。驯至分调本行,而分类本微,则草堂诗馀固盛於明, 而乱於明矣。然所选各词,皆宋以前作。且仍系雅词,足资诵习,故与花间并垂 不朽。至作者之名,在梅苑、乐府雅词拾遗,凡不能确知者,例从盖阙。分类本 犹存此风。分调本出,悉以前一首之撰人当之,乃增讹误,则又明人之无知妄作 者。
○中州乐府
金词总集,唯一中州乐府,元好问所选。原与中州集相附丽,故汲古阁两书 同刊。张石洲校刊元遗山集,亦汇刊之。其单行本,一为日本五山覆元本,双照 楼影刊。一为明嘉靖五峰书院本,︹村校刊,计三十六家,百十三首,附二首, 金源词人以吴彦高、蔡伯坚称首,实皆宋人。吴较绵丽婉约,然时有凄厉之音。 蔡则疏快平博,雅近东坡。今明秀集尚存半部,可以覆按。金据中原之地,郝经 所谓歌谣跌宕,挟幽并之气者,迥异南方之文弱。国势新造,无禾油麦秀之感, 故与南宋之柔丽者不同。而亦无辛、刘慷慨愤懑之气。流风馀韵,直至有元刘秉 忠、程文海诸人,雄阔而不失之伧楚,蕴藉而不流於侧媚,卓然成自金迄元之一 派,实即东坡之流衍也。此选虽兼收绵丽之作,而气象实以代表北方者为多。去 取颇严,无一篇不可读。或谓其不无挂漏,如Т庵、菊轩之未与。或以梅花引城 下路一首见宋刊东山词,疑於失考。然存一代之词,并见北方之流别,不能以小 疵掩之也。
○元草堂诗馀
元草堂诗馀三卷,秦恩覆以读画斋丛书本用厉樊榭手校本校刊,并录樊榭四 跋。樊榭之治是书,借钞吴尺凫藏本,以朱竹钞本及元刊本校勘。又以翰墨大 全及天下同文集辑补,可谓勤矣。樊榭谓其采撷精妙,无一语凡近。绝妙好词外, 渺焉寡匹。盖辑者名虽不传,而必为元代一大作手。且渐染南宋之风,其辑为是 书,则别有深意在。上卷十四人,六十二首。中卷二十五人,六十八首。下卷二 十四人,七十三首。其确为元人者,只刘藏春、许鲁斋两家,馀皆南宋遗民。其 词皆樊榭所谓凄恻伤感,不忘故国者。是名虽属元,实乃南宋馀韵。盖草窗、碧 山、玉田、山村之所倡导,如张翥、张雨、邵亨贞等,皆属此派。在元代词学为 南方之一流别,与北人平博疏快者迥乎不同。而所录之人,又多无别集,实可继 绝妙好词之後,於南宋为补遗。︹村宋词三百首,列入彭元逊、姚云文,即据此 也。元人又有天下同文集,其四十八至五十卷为词二十馀首,然庐挚以外,皆与 此同。
○花草粹编
花草粹编,明陈耀文馔。今海内传本,不过四五部。南京钵山书舍以善本书 室藏本影印,始有流传。明人辑刊之书,多无足取。如杨慎词林万选、卓人月词 统、茅映词的及草堂续集之类,等诸自郐。独陈氏此书,有特色焉。
一、所录皆唐五代宋元之词,不羼明词,不杂元曲,足见矜严之处。
二、取材以花间草堂为主,益以乐府雅词、花庵词选、梅苑、古今词话、天 机馀锦、翰墨大全及名家词集,旁采说部词话,间附本事,虽无甚抉择,然今已 绝版之书,藉以存者不少。
三、依原书┢录,缺名者不补。名字亦先後参差,并无校改。所据旧籍, 可以推见。校勘辑佚,资以取材,故颇为前人所称。至其以小令、中调、长调分 类,则仍草堂之旧尔。清咸丰间,有金氏活字本,以陈氏体例为未善,擅加改窜, 转失其真。今金氏本亦罕见。全书十二卷,库本分为二十四卷,金氏仍之。实当 明末,有伪为元人所撰者,四库成书时为所误也。
○词综
词综三十八卷,清初朱彝尊选。体例仿花庵词选,而卷帙殆将倍之。所录之 词,自唐迄元,一以雅正为鹄。盖朱氏当有明之後,为词专宗玉田,一洗明代纤 巧靡曼之习,遂开浙西一派,垂二百年。简练揣摩,在清代颇占地位。且朱氏搜 求佚书,不遗馀力。凡明人未见之本,多经朱氏发见。例如专集之山中白云,总 集之绝妙好词、元草堂诗馀皆是。读其例言,凡所已见之本及旁求而未获之本, 一一罗列。後人按图索骥,藉以觅获久佚之籍,其功为多。至所录之词,虽宗玉 田,而门户实不过严。非如绝妙好词有然之垠Ф。或者准诸其诗,以贪多诮 之,非笃论也。附录各家评语,应有尽有。较花庵词选为周备,足资学者之参证。 其後王兰泉续词综、陶凫芗词综补遗,则就晚出之书为朱氏所未见者,从而补之 耳。
○历代诗馀
历代诗馀,康熙四十六年沈辰垣等所编。为清代官书之一,为词一百卷,列 调一千五百四十,词九千零九首。附词人姓氏十卷,历代词话十卷,洋洋乎大观 也。其体例分调收词,以字之多寡为次。调同字数同,又以句读分体。凡前调下 所称又一体是也。昔人谓欲比较各名家句读平仄,当观此书,盖兼有谱律之用矣。 凡例谓“广搜名作,注明各体,故不另立图谱”。盖编纂初意,原欲兼谱律而一 之。然嗣知不能相代,故五十四年王奕清等另成语谱一书。然以此之故,遂有缺 点。九张机本为九首,且有次第,如选词,则不可缺一。而此以备体之故,只录 第一首。又所据本有夺文,致少一字,则另列於字数相同之卷。例如清真解连环, “谩记得当日音书”句,夺一谩字,乃有百零五字之体。梦窗风入松,“玉佩冷 丁东”句,夺一佩字,乃有七十五字之体。如此之类,触目皆是。盖当时既无善 本可校,而编者又草率从事,不能如万树之审详,是官书不可信之处。今之治词 者多知之矣。至於图卷帙之多,而抉择不精。且遍收明人之作,则皆编者无专门 之学,不足以举之也。
○张惠言词选
张惠言词选,四十四家,百十六首,陈锐称为最约。其旨趣见於自叙中,无 一首不可读,无一首有流弊。加圈之句,为词之筋节处,须细心体会,始能得之。 指发幽隐,在所加之注,虽有时不免穿凿,然较诸明人清初人之评点,陈义为高。 盖所取在比兴。比兴之义,上通诗骚,此为前所未有者,张氏实创之。词体既因 之而尊,开後人之门径亦复不少。常州派之善於浙西派者以此。其说相承至今, 而莫之能易亦以此。学者入门,由此取径,绝不至误入歧趋。此最善之选本,宜 先玩索者也。然於屯田、梦窗之佳处,未能知之。序中且有不满之语。其外孙董 毅作续词选,一守其家法,柳、吴各选数首,而仍非两家物色所在,则仍不能知 柳、吴也。又续选中,玉田独多,至二十三首。则玉田之寄,显而易知。董氏 初好玉田,旋亦厌之,见周济词辨序,乃作於好玉田时耳。
○周济词辨
周济於嘉庆间作词辨十卷,今所存者前二卷。一卷起温庭筠为正,二卷起李 後主为变。谭复堂谓为解人难索。实则古文家阴柔与阳刚之说,而托体风骚,取 义比兴,犹是张惠言之法。道光十二年撰宋四家词选,以周、辛、王、吴四家领 袖一代。荦荦馀子,以方附庸。其言曰:“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 之浑化。”则刚柔兼备,无所谓正变矣。盖周氏友董毅,而私淑张氏。张氏之说, 本无所谓刚柔正变,观其所选,可以概见。而周氏之造述,更有进於张氏者。词 辩所附之论词杂箸,宋四家词选之叙与论及眉评,皆指示作词之法,并评论两宋 各家之得失,示人以入手之门,及深造之道。清季王半塘为一代宗匠,即有得於 周氏之途迳者。其非寄不入,专寄不出二语,尤为不二之法门。自周氏书出, 而张氏之学益显。百馀年来词径之开辟,可谓周氏导之。至其能识屯田、梦窗, 评论确当,则不仅弥张氏之缺憾,且开後此之风气矣。四家所附各家,未必铢两 悉称,然大体近是者为多。至其纠弹姜、张,刂刺陈、史,芟夷卢、高,在举 世竞尚南宋之时,实独抒己见,义各有当。惟其评论白石,似有失当之处。所指 为俗滥、寒酸、补凑、敷衍、重复者,仍南宋末季之眼光,未必即白石之败笔。 且或合於北宋之拙朴。又谓白石脱胎稼轩,则愚尤不敢苟同。野云孤飞冲澹飘逸 之致,决非稼轩所有。而稼轩苍凉悲壮之音,权奇倜傥之气,亦非白石所能。未 可相附也。又其退苏进辛,而目东坡为韶秀,亦非真知东坡者。
○宋七家词选
戈顺卿宋七家词选,作於清道光间。其时比兴说创於常州,戈氏为吴中七子 之一,虽仍衍浙西之绪,求南宋之雅音,然已知所谓骚雅遗意,且已知尊清真。 特其论清真者,仍不免隔靴搔痒,不如周济谓之集大成为有真知灼见尔。然戈氏 之论梦窗,则已能知之,所谓“运意深远,用笔幽邃,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 灵气存乎其间”,固与周济之说,如桴鼓之相应也。彼自谓欲求正轨,以合雅音, 则惟周、史、姜、吴、周、王、张,允称无憾。盖於北宋虽未能深窥,而於南宋 已得奥■,故其言多中肯綮也。戈氏於词,辨律审音,均极精粹。故其所选,无 律不叶、韵不合者。然所选之词,与他本不同之字,多无根据,且有擅改之迹。 杜文澜曾言之,後人率以此相诋。然而“律不乖迕,韵不杂,句择精工,篇取 完善”,王敬之所以称之者,确非过情之誉。则其为世推重,非无故矣。
○心日斋词录
心日斋十六家词录,周之琦所选。时在道光二十三年,所录为温庭筠、李煜、 韦庄、李、孙光宪、晏几道、秦观、贺铸、周邦彦、姜夔、史达祖、吴文英、 王沂孙、蒋捷、张炎、张翥十六家。自言为平生得力所自,故辑而录之。末各缀 一绝句,皆能得其真诠。清真以降,不录令曲,而其旨则於贺铸下发之。愚以为 宋人令曲,每以慢词做法为之。即有合於令曲者,仍不能出五代之范围,而自辟 蹊径。周氏之论至当,惟未必无抑扬抗坠之音而已。对於梦窗,特加论断,虽不 能如周、戈之深粹,而所言颇中肯綮。且与戈氏不谋而合者,则取史、吴两家也。 殿以蜕岩,且元人只此一家。而於苏、辛一派,均无所取,则仍浙西家法耳。此 书只家刻本,流传不多,然所选颇精,足与戈选同资诵习。盖限定家数之总集, 只戈选、周录。而周之异於戈者,则上起唐玳,下迄於元。北宋增小晏、秦、贺, 虽似不出温柔敦厚之范围,而门户加宽,且已知崇北宋矣。
○宋六十一家词选
宋六十一家词选,冯煦就汲古刻六十一家选录者。成於光绪十三年,为免 近传诵之本。冯氏此选,限於汲古已刻者,曾於例言中述之。其时汲古本除原刻 外,只汪氏振绮堂翻印本,而皆不易得也。至选录之旨趣,则序中有云:“诸家 所诣,短长高下周疏不尽同,而皆嶷然有以自见。”故务存诸家之本来面目,别 其尤者,写为一编,而不以己意为取舍。然择词尤雅,诽谑之作,则所无也。诸 家卷帙多寡不同,多者至一卷,少者或数首,不泛滥也。前冠例言,只最後八条, 义属发凡,为选录校雠之事。馀皆评骘各家,而论其长短高下周疏之实,盖不啻 六十一家之提要与六十一家之评论。与其所选之词参互观之,即可了然於何者当 学,及如何学步,而仍非有宗派之见存,可谓能见其大者矣。
○宋词三百首
民国十三年,宋词三百首始问世。词之总集,以此为最後。结衔称上︹村民, 即朱孝臧也。况周颐作序,谓於体格神致求之,以浑成为宗旨。此言也,在初学 或未易解,强为之说,亦非易事。唯︹村在清光宣之际,即致力东坡,晚年所造, 且有神合。冯煦叙东坡乐府,指陈四端:一曰独往独来,一空羁勒,如列子御风, 如貌姑仙人,吸风吹露。二曰刚亦不茹,柔亦不吐,缠绵悱恻,空灵动荡。三曰 忠爱幽忧,时一流露,若有意若无意,若可知若不可知。四曰涉乐必笑,言哀已 叹,虽属寓言,无惭大雅。盖空灵变幻,不可捉摸,以东坡为至极。朱氏所选, 以此为鹄。而於宋词求之,有合者或相近者则入选。读者试以冯氏之言,读宋词 三百首,庶乎得其崖略。此固朱氏一家之言,然实前此选词者所未有也。盖词之 总集,前此已多。朱氏有作,决不肯蹈袭故常。而以自身所致力者,示人以矩范。 且见若干家中,皆有类此之境界。或以为在选政中,实为别墨,然不能不认为超 超元著,在宋、清各总集之外,独开生面也。朱氏又有词,选清词十五家, 各举数首,其旨趣亦同。
○宋词举
距今二十五年至三十年以前,愚授词北京,有宋词举之作。时方有宋十二家 之拟议,此为缩本,编法用逆溯。并以校记、考律、论词三事,分段说明。词仅 五十二首,盖用为讲贯之资。且与时间相配,非十二家词选体制也。徐仲可见之, 遽谓为创作,深加赞许。卷端论选录之旨,兹录如次:
论南宋六家
选南宋词者,戈顺卿取史、姜、吴、周、王、张六家,周稚圭取姜、史、吴、 王、蒋、张六家,周止庵则以辛、王、吴为领袖。夫张炎之妥溜,王沂孙之沉郁, 吴文英极沉博绝丽之观,擅潜气内转之妙。姜夔野云孤飞,语淡意远。辛弃疾气 魄雄大,意味深厚,皆於南宋自树一帜。流风所被与之化者,各若干人。然蒋捷 身世之感,同於王、张。雕琢之工,导源吴氏。周密,附庸於吴,尤为世所同认。 姑舍蒋、周,而录张、王、吴、姜、辛,意实在此。至此五家者,相因相成,往 往可见。然各有千古,不能相掩也。史达祖步趋清真,几於笑颦悉合,虽非戛戛 独造,然南渡以降,专为此种格调者,实无其匹。故效戈、周之选,不敢过而废 之。初学为词者,先於张、王求雅正之音,意内言外之旨,然後以吴炼其气意, 以姜拓其胸襟,以辛健其笔力,而旁参之史,藉探清真之门径,即可望北宋之堂 室,犹是周止庵教人之法也。
论北宋六家
周邦彦集词学之大成,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凡两宋之千门万户,清真一集, 几擅其全,世间早有定论矣。然北宋之词,周造其极。而先路之导,不止一家。 苏轼寓意高远,运笔空灵,非粗非豪,别有天地。秦观为苏门四子之一,而其为 词,则不与晁、黄同赓苏调。妍雅婉约,卓然正宗。贺铸洗炼之工,运化之妙, 实周、吴所自出。小令一道,又为百馀年结响。柳永高浑处、清劲处、沉雄处、 体会入微处,皆非他人屐齿所到。且慢词於宋,蔚为大国。自有三变,格调始成。 之四人者,皆为周所取则,学者所应致力也。至於北宋小令,近承五季。慢词蕃 衍,其风始微。晏殊、欧阳修、张先,固雅负盛名。而砥柱中流,断非几道莫属。 由是以上稽李煜、冯延巳,而至於韦庄、温庭筠,薪尽火传,渊源易溯。录此六 家,实正轨所在,瓣香所承。不敢效颦戈、周,举周邦彦以概其馀也。
此选限於两宋。然唐五代所取,则为温、韦、李、冯四家,论小晏时已述及 矣。至十二家之甄选,乃二十馀年前之见解。近来研讨所获,略有变更。以史达 祖附庸清真,有因无创。而北宋初期,关於令曲,已开宋人之风气,略变五代之 面目者,则为欧阳修。且欧阳公近体乐府,慢词不少。其时慢词虽未成熟,而其 端亦由欧阳发之。爰拟南宋删史,北宋增欧阳。南宋五,北宋七,仍为十二。虽 因於前贤不之陈迹,略事增删。然一得之愚,似有讨论之馀地。至十二家词选之 全,则择其精粹而卓有特殊之表现者,期於不溢不漏。稿屡改而未定,盖此事究 未易言也,因论总集,而附及之。
○九种词集
词肇於唐,成於五代,盛於宋,衰於元。而南有乐笑之流风,北有东坡之馀 响。亡於明,则祧两宋而高谈五代,竞尚侧艳,流为淫哇。复兴於清,或由张炎 入,或由王沂孙入,或由吴文英入,或由姜夔入,各尽所长。其深造者柳、苏、 秦、周,庶几相近。故治词学者,虽以唐五代宋为矩,而宋实为之主。别集既 苦未备,而宗风流别,又可於总集见之。起花间迄三百首,皆总集之荦荦者。初 学为词,宜从张惠言词选或周济宋四家词选入手。既约且精,毫无流弊,以奠其 始基。再进一步,则唐五代词选、宋六十一家词选为必读之书。而广之以词综, 参之以七家、十六家、三百首,既各补其所未备,如七家之草窗、碧山、玉田, 十六家之方回、蜕岩。又可因取舍之不同,而见其流别,如三百首之涂径,七家、 十六家之倾向。由是而读宋人四总集以及花间,再观各名家专集,就其性之所近, 专学一家,或兼采数家,互相补益。中心有主,取精用弘。泛览以穷其变,互勘 以求其是,而无穷之运用出焉。故提要钩玄,惟在上述数种,其他备考而已。至 於名家之别集单行本、丛书本,(如知不足斋、粤雅堂等)以及地方词书(如闽 词钞、山左人词、湖州词录等),不胜枚举。其别集之薮,善本、校本、孤本之 丛,所谓汇刻词集者,有下列九种:
汲古阁六十家词 毛晋刻。分六集,随得随刻,不依时代先後。不尽善本, 校雠亦不精。然今存之汇刻词,此为最早。︹村丛书出世以前,此亦最富。原刻 及注刻外,上海有缩影本。
名家词集 侯文灿刻,只十家,皆汲古阁未刊本,粟香室丛书有翻刻。
四印斋所刻词 王鹏运刻。惟双白词非善本,其馀大概善本或孤本。且有影 刊宋、元椠者,校雠亦精。附宋、元三十一家词,亦皆孤本。原刻外,上海有缩 影本。
宋元名家词 江标刻。仅十五家,中多孤本,无校语。
︹村丛书 朱孝臧刻。以有云谣集者为足本,收辑最富,且多不经见之本。 凡有别本可校者,皆有校记,且於正文中定之,或兼叙版本源流。
双照楼所刻词 吴昌绶刻。选定宋、元、明仅见之佳椠,行款、格式、字迹 一依原书,颇存旧籍之真故不加校语。
涉园所刻词 陶湘刻。原亦吴昌绶选定,为双照楼第二集,胜处与双照楼同。
校辑宋金元人词 赵万里辑刻。多系辑佚,且以各选本互校,间有一二孤本, 铅印甚精。
全宋词 唐圭璋辑刻。原皆选用善本,惟因付坊间排印,且时值倭乱,版式 校雠均未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