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员:王仲原当然也没有认真营救若英。狡猾的侵略者有它凶残狞恶的一面,也有它伪善阴险的一面,当王仲原幸灾乐祸的时候,敌人却主动地考虑玉良和若英的自由。
牢中。
〔岛田少尉在讯问章玉良。
岛田 我们发现你不是孟南,你叫章玉良。
章玉良 唔,你这个发现不错,可惜太迟了。
岛田可你为什么一直承认是孟南呢?
章玉良 中国有一句古话:“呼之为牛,应之为牛”。你们一定要说我是孟南,我想最好是满足你们的判断。
岛田 还有,你为什么承认那些文章也是你写的呢?
章玉良 既然承认我是孟南,那么孟南写的文章当然也由我负责。
岛田 这样,你就吃了很多苦头了。你是想救你的朋友,是不是?
章玉良 唔,这也随你判断。
岛田 是的,你救了你的朋友,他已经到了昆明了。
章玉良 他到了昆明?
岛田 对,我们这里有情报。(指案上的信件)章玉良 那我的苦头算没有白吃。
岛田 但是,我们发现你不是孟南也没有什么便宜,因为章玉良更是我们想见见的。
章玉良 那么,你现在见到他了。
岛田 不错,我们很意外地见到你。用你们中国的俗话说,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而且是在你刚要在上海开始抗日活动的时候见到你就更有意义。你在内地做过很多反对大东亚战争的工作,不是吗?
章玉良 是的,我一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者奴役中国人民和东方人民的战争。因此,“八·一三”事件一爆发,我就转到内地去参加中国的神圣抗战。
岛田 哼,别跟你们抗战“贴金”了。你们国共合作才几天就闹翻了,因此你一到内地就被顾祝同给关起来了。你还有理由说什么“神圣抗战”吗?你不是知道你们内部彼此钩心斗角,自私自利,很不“神圣”吗?
章玉良 中国是个古国,也是个大国,在她抵抗侵略者、创造新国家的过程中会暴露一些内部矛盾是毫不足怪,也是任何国家所不能免的。有的阶层对抗战不热心,有的还跟你们勾结在一起来破坏抗战。可是广大中国人民从抗战中自求解放的要求是神圣的,为此而付出的巨大努力和自我牺牲是神圣的。
岛田 唔,这倒不是夸张,你们的牺牲真是十分巨大的。可是这值得吗?你们分明受了英、美的骗,特别是美国人的骗。你们以为美国人真会帮助你们独立自由么?那都是骗人的话。看他们怎样对黑人吧,怎样对菲律宾吧,我们东方人在他们的眼睛里头都活该是他们压迫剥削的对象,因此,只有我们东方民族大家起来,在日本帝国领导之下,赶走美、英帝国主义,这才是“圣战”。
章玉良 什么叫“圣战?”倘使反对美、英帝国主义压迫和剥削东方人民算是“圣战”,能够期待日本帝国主义不压迫剥削东方人民和她自己人民吗?日本帝国主义不是靠压迫剥削她本国人民和她的邻国人民起家的吗?
岛田 这……
章玉良 应该承认中国民族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民族。在近世史上她有过许多受骗的经验,可是,血淋淋的现实把他们教育得不再容易受骗了。我们既不信这个骗子的花言巧语,也能看透那个骗子的真肝实肺。
岛田 唔,你这话有点“过激”。当然,我们承认,这次战争是多少伤了中国人的感情的。但是,你们回头会发现,日本人还真是中国人的好朋友。
章玉良 这我们明白,广大日本勤劳人民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因为他们也是受压迫、受剥削的,虽说也有些人跟着压迫者、剥削者一起乱跳,但这几年日本情况也渐渐不如理想了,好些人渐渐从虚妄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了。你不觉得吗?
岛田 哈哈。你说得太远了。的确,日本跟中国兵戎相见是很不幸的,可我们也是出于对中国人民的同情,就是想把中国人民从军阀官僚的压轧下“解放”出来。我知道中国的知识分子有许多是相信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这也是中国的官僚军阀逼成这样儿的,不怪你们。(他故意低声地、严肃地)可是,你们要知道,皇军这次“圣战”的真正的思想使命,就是要在我们天皇制度下,建立东亚的社会主义帝国。
章玉良 哈哈,哈哈!
岛田 你笑什么?
章玉良 你们知道中国人是实际的,对于白日做梦没有兴趣。
岛田 当然你们还不能了解帝国军人这个伟大的理想。可是,这是真的!我看,你们才是做梦哩,你们没有力量反抗帝国的军事压力,梦想美国人能替你们把日本赶走,让你们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国家,这真是一个可笑的痴人梦!你们会发现迎进来的不是一个知心朋友,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强盗!
章玉良 谢谢您的提醒,我们没有做梦,中国人民没有比现在再清醒的了。我们感谢的也就是你们的炮弹很有效地惊醒了中国人民的百年残梦,让我们在具体事实上认清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明确了什么是真正解放自己的道路。正因为这样,你们在中国碰上了无法克服的困难。你们的泥腿愈陷愈深了,你们越是想冒险闯祸来兴奋自己人民,越是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这样也好,日本人民一定会从这次战争获得足够的教训,那对于日本人民的解放事业会是有益的。
岛田 唔,你说得很有趣,很有思想。可惜你还没有懂得我们大东亚“圣战”的深刻意义。大东亚“圣战”也是发展的呀,起先,的确比较单纯,可是,后来内外矛盾发展了,“圣战”的思想内容也就丰富起来了。你不是懂日本文的么?回头我介绍几本书给你看看,你抽烟么?
章玉良 谢谢,我不抽烟。
岛田 没有关系,抽一支吧。(敬烟)其实战争总是要结束的。我刚从大学出来,我们都是知识分子,都应该为东亚永久和平共同努力,不是吗?
老实说,皇军目下作战的目标主要的是英、美,对于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知识阶级,我们是十分尊重、爱护的,我们希望中国人民和我们共同努力,创造新的大东亚。这次章先生委屈了,他们把你当做一般的中国人,真是对不起。哈哈哈哈。我们准备无条件恢复你的自由。
章玉良 恢复我的自由?
岛田 是的。决定释放章先生。当然,我们希望章先生对于大东亚战争有进一步的理解。我知道知识分子总是欢喜自由的,只要章先生出去不再公开发表反对日本人的言论我们就满足了。
章玉良 唔,我从不一般地反对日本人民。
岛田 当然,倘使章先生再有所活动,我们会马上知道的。也许随时要请章先生来谈谈。
章玉良 哈哈……
岛田 话就说到这里,现在可以谈谈别的事了。和章先生不是孟南一样,当然章太太也不是孟太太。
章玉良 当然不是,可是——
岛田 可是,也不是章太太。(笑望玉良)
章玉良 她原是我的太太,就因为你们的缘故,才使我们夫妇分开的。
岛田 这次不是又让你们结合在一块了么?哈哈哈。
章玉良 你们把我们的手铐在一块,可是我们的心早已分开了。
岛田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为了表示对你们夫妻的歉意,我可以尽这么一点力。只要她承认是你太太,你可以领她出去,否则只好另案办理。
(向日宪兵)把孟李氏请来。
〔日宪兵下。)
岛田 你和你太太有过一位小姐?
章玉良 是的。
岛田 我见过了。很活泼。小姐那么高了,你们结婚该十几年了吧。
章玉良 十三年了。
岛田 小姐十二岁?
章玉良 对。
岛田 怎么她不认识你了?
章玉良 离开的时候她还小。我们父女是在这里才相认的。
岛田 你什么时候认识池田先生?
章玉良 很久了,他是一个热心正派的老人。
岛田 唔,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老人。
〔日宪兵押若英上。
岛田 孟太太,你辛苦了。
梁若英 我不是孟太太。
岛田 我知道你不是孟太太,你是章太太。
梁若英 不,我是——
岛田 不用辩了。你丈夫都承认了。那天来的是你们的女儿?
梁若英 可是,我们早就分开了。
岛田 我们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又跟章先生在一块儿呢?
梁若英 那是——那是我听说他来上海了,我去看看他。我们不过是朋友关系。
岛田 (看看文件)那你为什么又问你们的爱有没有前途呢?
〔若英无语。
岛田 唔。这是你们的旧情未断,对吗?哈哈,你丈夫这次表现得很好,我们很佩服他,愿意成全你们,把你们夫妻关在一个地方,等战争结束了,再放你们出去,你看怎么样?
梁若英 不,我不能呆在这样的地方,我得出去。我丈夫王仲原是华盛银行的副经理,你们去查一查得了。
岛田 我们查过了,他不承认你是他太太。粱若英哪有的事!
章玉良 若英!
〔日宪兵持一名片上,岛田阅后下场。
章玉良 若英,你暂时承认吧,他们会放你出去的。
〔岛田与池田上。
岛田 章先生,池田老人领令媛来接你们来了,你们今天可以出去。章先生,近来在我们皇军的兵营附近,时常发现日本文的反战传单,这使我们很头痛。章先生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吗?
章玉良 (摇头)我不是刚回上海就到你们这儿来了吗?
岛田 (笑)对。真是委屈您了。章先生,希望因这次的事件反而增进日支两国相互间的认识。
章玉良 是的,我们的确比以前更认识日本了。
岛田 (对若英)怎么样,章太太,你还是跟你丈夫章先生一道出去呢?还是回头等那位姓王的来保你呢?
梁若英 ……我跟章先生出去。
岛田 那很好,祝你们夫妻幸福,章太太。
章玉良 (向池田)池田先生,这次承你帮忙,谢谢。
池田 说哪儿的话。
岛田 你们可以出去了。再见。(伸手)
〔玉良没有握手,和若英向岛田一礼,下场。
岛田 (目送他们下场后,按铃,对上来的便衣丙)你认清楚了没有?
便衣丙 认清楚了。
岛田 跟着他们!
——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