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乐队有演出安排, 第二天冯青便跟宋成义准备回江城。老男人对白小丁避之不及，都不来送他们。

    冯青跑到医院跟他道别, 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擦琴。冯青进屋时, 他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擦琴。

    冯青说：“我回去了。”

    他说：“菜吃不完记得放冰箱。”

    冯青：“知道的。”

    看着他把一把琴擦得锃光瓦亮，冯青又说：“你们那个慈善演唱会什么时候开始？”

    他说：“一个月后吧。”

    冯青：“到时候我回来。”

    他抬头看冯青一眼, 说：“用不着，小演唱会, 哪里还请你们这种大乐队。”

    冯青说：“少说这话埋汰我。”

    他低着头，满脸皱纹的脸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笑了。

    冯青说：“有什么事情跟红姐说, 让她找我。”

    他开始不耐烦：“知道的, 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冯青被他噎了一下, 半天, 才说：“宋成义他妈妈……”

    “你要是为了她的事情就不用说了。”老男人直接打断她, “还有你，假如你哪天不想弹吉他，也不用来见我。”

    他的语气决绝，没有回旋余地。

    冯青忙道：“我当然不会。”

    他不再说话, 低头继续擦拭吉他。

    冯青看着他。这些年, 他依旧戴着那副绅士帽。若是不抬头或是不站起来，你都不会意识到他已经老到走路急几步都会大喘。

    “你照顾好自己。”冯青最后说。

    他挥挥手：“哪来那么多废话，要走赶紧的。”

    冯青在那里站了好一会, 才嗯了一声，转头离开。

    出门，宋成义跟白小丁在外面等着。

    面对两个人一脸期待的询问眼神，她摇摇头。

    白小丁见状, 笑着说：“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师父。”

    如此，冯青跟宋成义返程。

    回到江城，冯青便跟着乐队一头扎进工作中去。临近新年，好多媒体和电视台举办晚会或是庆祝节目，对乐队的需求很大，旧城人恰好有新专辑要上，为了配合宣传，这些通告自然得上。年关，宋成义的公司也忙。这样，两个人也没多少见面的时间，几乎算是挤着时间给对方发短信。

    好不容易距离新年还有半个月，冯青终于得了半天假。她连夜飞回江城，想着给宋成义一个惊喜。

    回家洗了个澡，想着宋成义估计得晚点回，她就在床上躺了一会。没想到这一躺，直接躺到了天黑。

    她是被饿醒的。正准备出去弄点吃的，刚站起来走到门口，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

    她捏住门把手的手一顿，听到外面一个男声道：“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今天这样的！”

    “宋飞，儿子的事情你别管！”是白小丁的声音。

    宋飞应该是宋成义爸了。冯青想着，搁在门把手上的手放了下来。

    外面的争吵在继续，她不想听也听到了几句。

    意思很简单，宋成义他爸宋飞不希望宋成义跟一个摇滚歌手在一起。

    争吵一直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宋成义的摔门声中结束。

    过了一会，白小丁又跟宋飞吵了一会，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没有开灯，漆黑中，冯青在床上坐了一会才重新站起来。

    她在外面接了杯水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没有吃饭，喝完水后胃开始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想吐的感觉。

    没忍住，她跑去卫生间吐了。

    从卫生间出来，她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起来，是宋成义打来的。一慌，她直接按了挂断。下一秒，宋成义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她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她语气平静喂了一声。

    宋成义的声音传来，有些沙哑：“还在忙？”

    她看了眼四周漆黑的客厅，嗯了一声。

    宋成义：“什么时候忙完？”

    冯青：“不知道。”

    宋成义：“等过了这几天，我公司忙完了去找你过年。”

    “不了吧。”她几乎下意识拒绝。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她怕他误会，又解释一句：“莫云姐说新年时大家要去福利院演出，到时候我估计没空。”这是一句真话。

    但宋成义闻言却说：“没事，我等着你。演出是在江城？”

    手指在电话背面扣了好一阵，冯青才点头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安静，然后宋成义道：“早点休息，喝点蜂蜜水润嗓子，上次给你买的润喉糖还有吗。”

    冯青又嗯了一声。她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发抖。

    宋成义：“晚安。”

    “晚安。”冯青回了句，准备挂电话，宋成义却突然又喊了她一声。

    “嗯？”她问。

    良久的沉默，宋成义突然叫她：“阿青。”

    他的声音哑哑的，冯青听着，不觉用力握紧手机。

    她回：“嗯？”

    宋成义：“想你了。”

    “嗯。我……也是。”

    一阵诡异的寂静。不知道过去多久，冯青说：“挂了。”

    “好。”宋成义回。

    收了电话，冯青将已经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行礼重新收回去，然后提着行李箱离开了宋成义的房子。

    第二天清晨，冯青重新回到北京。

    他们要参加一个电台的音乐宣传。冯青到的时候，乐队的另外三个人已经到达电台所在的楼下。程淼淼看到她，立刻过来小声道：“好你个小青，我昨晚还想着你怎么不回酒店，搞半天你去偷偷会情郎了。”

    冯青不想给她带去负面情绪，睨她一眼，说：“别说这么奇怪。”

    她却一笑，甚至唱起来：“日思夜想的情哥哥！”

    那边老田听到她的歌声，道：“哟，淼姐这是想谁了？”

    她一个白眼甩过去：“闭嘴吧胖子！”

    老田一脸委屈：“你们一个个的都有情人了，就剩下我胖子孤家寡人，可怜啦！”

    赵逐道：“你不是要出家吗，正合了你的意。”

    老田闻言，举着拳头：“姓赵的，你有点良心！”

    赵逐轻笑着躲开他的拳头。

    赵逐上次手术后，剃去一头长卷发，现在留着个短茬头，又加上跟陈沛的爱情滋润，突然就变得爱笑了起来。偶尔活泼起来，冯青他们都有点不习惯。

    四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走进电台办公室，开始工作。

    进去时还是中午，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下来。

    莫云开着车在门口接他们。

    老田一脸不敢置信：“莫云姐？我还以为我幻觉了呢，您这是吹哪里的风，亲自跑来接我们？”

    莫云翻个大白眼：“您一把年纪可别叫我姐，把我叫老了。我恰好来北京办点事情，一起吃个饭？”

    于是一行人又被她载去酒店。

    如今乐队也算有点名气，进酒店还碰到了粉丝要签名，把老田神气一番。点菜时，莫云没少奚落他，让他不要飘起来。

    熟悉的人吃饭，小酌怡情，结束时，莫云给他们带来一个消息：她前几天接到一封国际邮件，一个国外的摇滚组织，邀请旧城人参加他们的一场表演。

    “算是个公益项目，不过这个组织挺厉害的，里面有些乐队在国际上很有名。”莫云说。

    老田：“这种组织怎么会找上我们？”

    莫云脸上有些迷惑：“说是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你们去山区表演的片段。”

    “冯乐的电影？”老田不敢置信道。

    冯乐的电影在国外拿奖，但是还没在国内上映，除了他们参与过的人，知道的人并不多。

    老田说完，立刻看向冯青。难得冯乐争了回气，冯青心中本来围绕的那点阴郁似乎也淡了点。

    老田又说：“那咱们旧城人是不是就要走向国际了？”

    莫云闻言，道：“先别开心太早。这个组织是专门为国外那些战/乱后的小孩子们表演，就，怎么说呢，可能不太安全。所以我也没有急着回信。你们商量一下。”

    “那还用想吗，肯定去啊。胖子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田道。

    程淼淼立刻说：“胖子不会用词别瞎用，你别代表大家。”

    “怎么，淼姐你不去？”老田道。

    程淼淼不理会他，转头问：“赵逐还有小青，你们怎么想？”

    她估计是觉得这两个正在恋爱的人需要考虑得肯定比他们多。

    冯青几乎不犹豫道：“我也去。”

    赵逐：“这种事情我什么时候怕过，再说了，又不是去打仗，咱们去的是战后重建的地方。”

    于是这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出国的时间定在大年初一。为了让他们有个好的状态，莫云干脆将他们这几天的部分演出取消，让他们好好休息一阵，于是冯青又不得不回到江城。

    冯青没有直接去宋成义家，而是回了自己的居民楼。

    最近宋成义估计在准备装修居民小屋了，里面的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地上也铺满了报纸。冯青站在里面，突然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

    她还在想着如何跟宋成义说她要出国的事情。未等她纠结多久，当天下午，她收到一条短信。是宋成义他爸宋飞发来的。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问她什么时候回江城，要跟她见一面。

    这事情迟早要面对的，冯青也没推脱，跟宋飞确定时间后，直接定在三小时后。

    三个小时后，冯青走进宋飞约好的咖啡厅。

    男人一身西装，微微发福，好在身高挺拔，看起来也不算胖。

    宋成义在他这里继承的大概只有身高，长相应该都是随了白小丁那边的人。冯青想着，走过去跟对方打招呼入座。

    等冯青点好咖啡，男人开口道：“冯小姐，我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也知道我找你出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完，他一只手搭在一边的一个皮包包上。

    冯青瞥了一眼，说：“叔叔，我不缺钱，您如果是要用钱打发我，那大可不必。”

    宋飞一愣，忙道：“宋小姐，你误会了，这不是拍电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冯青：“……”

    宋飞又说：“冯小姐，我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但是也请你理解宋成义身上的担子。”

    冯青一脸不解看向宋飞：“是他身上的担子，还是您强加在他身上的压力？”

    宋飞笑了下，说：“冯小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种人一样，可以什么都不考虑，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总得有自己该面对的责任。”

    冯青心想宋成义肯定知道自己该面对什么样的责任。因为不想显得剑拔弩张，她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宋飞见她不说话，继续说：“你也不用不服气。我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理想主义，瞧不起我们这些满身铜臭味的，可是这个世界上假如每个人都只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没有我们这些人往地上看，这世界早就完蛋。”

    “你看宋成义他叔叔宋鸣，也算是有名气了，可是这些年要不是我在后面接济，他早就饿死了。当年他为了玩摇滚，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我爸妈气个半死，我一边照顾家里一边还得维持生意。我也不是嫌弃你。我知道你们这个圈子，东奔西走，没个固定。成义是我儿子，他以后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往前，我不想他回到家面对的是一屋子的冷清。我培养他，不是让他过这种人生的。”

    “我对成义太了解，他现在对你有兴趣我都能猜出一二，这小子我打小对他管得严，你一看就是那种很叛逆的人。人有时候就是为了这样，其实也不是喜欢，就是想要证明什么。我这么说，你懂吧？”

    假如争论现实，冯青也许还能据理力争，她也不认同宋飞后面关于宋成义感情的解读，可是，如果说起两个人未来的婚姻，冯青自己也没了把握。

    她一直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够维系好一个家庭。

    她不得不陷入沉默中去。

    宋飞见状，将咖啡喝完，道：“冯小姐，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最近年关，总公司很忙，我也不跟你多讲。这一点还请你考虑清楚，至于这之后你们怎么样，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假如宋家的生意因为你出了问题，到时候你就别怪叔叔不讲情面。”

    说完，他道声抱歉，然后起身离开，还不忘给冯青结账。

    他全程客气又礼貌，倒是让冯青连辩论都找不到机会。

    等他走了一会，冯青反应过来，想起身追过去反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但一想到宋成义每天下班回到家开门面对的是一室漆黑，她就被一股浓浓的心痛围绕，再难以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