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 老男人拉着宋成义跟李红的那位朋友一起喝了点酒。吃完饭，他又叫着打麻将。

    本来大家也是来看他的，自然是一切顺从他。冯青跟李红将桌子收拾了，铺上麻将布。

    冯青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麻将桌时只有十一岁。

    那年过年, 冯妈跟冯爸又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 家里做了一半的年夜饭被他们掀翻在地。冯爸气急出门, 冯妈在家里一通哭骂，过后又让冯青去找冯爸。

    冯青被迫出门去找人。南方的雪子天, 她刚出门身上就被淋湿，脸也被风吹得麻木。

    她知道冯爸躲在哪里，冯妈也知道。

    每次只要离家, 冯爸就会跑去距离他们家街道不远的一栋红砖屋里。

    红砖屋里住着个寡妇，靠走街串巷卖煮玉米为生。冯爸每次吵架离家都会躲到她那里。冯妈知道，但奇怪的是从来没因为这件事闹过。

    冯青直奔红砖屋, 结果在屋子门口看到冯爸带着寡妇的女儿放鞭炮。

    那小女儿点燃鞭炮就尖叫着冲进他怀里, 他笑着将小女儿揽进怀里，伸手给对方捂着耳朵。

    冯青活那么大从未见他笑这么开心, 也从未跟他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冯青记得老男人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世界上有些男人纵使活到七老八十也依旧是个孩子, 孩子不懂责任，跟那些不需要他负责的人和事在一起才会开心。

    年幼的冯青不懂, 只以为如冯妈所说, 她生来就不讨喜。

    她站在那里盯着那个放鞭炮的场景看了半天，直到腿脚麻木，这才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老男人。老男人正好去跟李红吃年夜饭，就带上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跟李红还有老男人一起过年, 那一年，李红的男朋友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吃完饭她就被老男人拉上牌桌。他们三缺一。

    从那时候开始，每次只要缺人，冯青就是最好的顶替。

    只可惜她不好这口，这么多年了，每次上桌都还得被老男人嫌弃牌技。

    这一次也一样，不给她上桌，老男人就道：“小宋，你会打吗，这丫头技术太差了！”

    宋成义摇头。

    冯青说：“你来打，我教你。”

    老男人嘿的一笑：“就你那技术，还晓得教人。”

    宋成义却一脸信任冲着冯青点点头，说：“好。”

    刚开始几圈，整个牌局几乎都掌握在老男人跟李红手中，但宋成义很快就掌握规律，没多久他就开始逆风翻盘，甚至还故意放炮给老男人和李红。

    冯青在旁边看着两位牌桌元老脸色越来越僵，不禁笑出声。

    她以前哪里料想到自己还能有见识到这种画面的一天。

    宋成义听到她笑，还一脸无辜道：“抱歉，手气好。”

    看到那边两人一副要吐血的模样，冯青笑着一拍他肩膀，有种一雪前耻的感觉。

    对面李红跟老头看了他们两个人笑闹着的样子，互相使了下眼色。红姐故意道：“不行不行，输了不要紧，被这夫唱妇随的样子气到了，继续继续，我要赢回来！”

    老头难得在这种事情上跟着搭腔，撸起袖子：“谁不是！”

    冯青脸一热：“你们说什么呢！”

    李红一脸夸张：“ 我瞎了吗，有人还知道害羞的？”

    老头摇着头叹息：“师门不幸啊，师门不幸！”

    冯青：“……”这两个戏精！

    宋成义听着话，看着冯青，轻笑出声。

    冯青听到笑声，在他后背上掐了一下。他一个激灵，看着冯青清了清嗓子。冯青注意到他的眼神，不自然地偏开了目光。

    李红：“你们差不多得了啊，专门回来给我们喂狗粮的？”

    李红的男朋友配合地打了个嗝：“撑了！”

    老头：“有点反胃怎么回事。”

    冯青：“……”

    ……

    牌局结束时已经过了九点，大家吃了夜宵，便将老男人送回医院。

    这次李红良心发现，收拾出一间房给冯青和宋成义过夜。

    一张床加一个地铺。

    冯青到底还是觉得宋成义是客，让他睡床上去，自己睡地上，结果等她从卫生间洗漱好回到房间，宋成义已经在地铺上睡着。

    冯青过去叫他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今天干了大半天农活，还喝了酒，估计是叫不醒了，这样想着，冯青躺到床上去。

    床很小，刚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黑暗中，她开始思考白天老男人说的那些话。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一直对家有着某种憧憬。

    十二岁之前，她那个家不能算家。十二岁那年后，她开始默默将李红和老男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这些年，这两个人也一直对她格外照顾。可也如老男人所说，这个家不算完整，他们更像是她的老师。

    就像那副牌桌，终究不是她的底盘。

    又想着宋成义刚才跟他们打麻将的样子，她便转身看向宋成义所在的方向。

    黑暗中只能看到宋成义模糊的轮廓。

    她这辈子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胆小过，偏偏在宋成义的事情上总是有些犹豫。

    或许如老男人所说，她也该改变一下了？

    正想着，地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胳膊往这边搭了一下，刚好将她放在床边的手握住。

    “宋成义？”她一惊，重新看向地上的人。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宋成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闷闷的：“睡觉。”

    她没再说话，就这样任由他握着手。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那一刻，她心中的某个想法开始成形。

    第二天，老男人痛风在家，将冯青跟宋成义赶出去玩。

    宋成义提议去雁湖，冯青想想也没其他地方去，便答应。

    临近中午到达目的地，两个人吃了午饭进入旅游区。

    雁湖浅滩多，又正值夏天，植被茂盛，浅滩上不时还能碰到游泳的鸭子或是野鸟。

    今天无太阳，时不时吹来一阵风，适合徒步。

    他们绕着雁湖走，一路碰到的旅行团不少，几乎都是老年人或是学生团。

    碰到大妈让他们帮忙拍照，宋成义很客气接过对方的相机帮忙。冯青看了一眼，宋成义的拍照技术意外的好。

    她以前常听李红吐槽男朋友拍照技术差，看来宋成义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她思绪乱跑，宋成义突然拿出自己的手机，对那阿姨说：“阿姨，您能帮我们拍一张吗？”

    阿姨忙点头答应。

    宋成义将手机递给对方，一脸自然站到冯青身边。

    冯青以前没有到景点拍照的习惯，僵了下，这才面对手机摄像头。

    “靠近点。”阿姨开始指挥他们。

    宋成义往冯青身边靠了靠，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

    阿姨又说：“男嘉宾，你搂着女嘉宾。”

    说的跟相亲节目似的。冯青好笑，肩膀上一沉，宋成义的手就落在她肩膀上，甚至还暗自用力，将她往他身边带了一下。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他似有所感应，也低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恰逢光线从他们相视的缝隙间穿透过来，将某种奇迹的光绽放着。阿姨按下拍照键，一边感叹道：“哎哟喂，我第一次拍到这么好的照片。”

    又赶紧说：“你们转个方向，背对着湖，我给你们拍个背景是湖的。”

    冯青来不及收回目光，又被宋成义带着转了个方向。

    阿姨：“女嘉宾，你笑一下嘛。”

    冯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笑容。

    阿姨终于拍出一张自我满意的照片，递过来，还感叹一句：“人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

    宋成义：“谢谢阿姨。”

    倒是挺会讨年长人喜欢。

    阿姨听了他的话，笑着道：“谢什么。”又说，“你们是来旅游的吧，刚结婚吗，还没小孩了吧，都是趁着没小孩出来玩，以后有孩子就不太方便咯。”

    冯青看着宋成义，想着他会怎么回，结果就听这不要脸的一脸自然道：“还没小孩。不过有孩子也有孩子的乐趣。”

    这厚脸皮的！冯青想着，就看到那阿姨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是的是的！小伙子趁着年轻早点要小孩，这样对宝宝也好。看你们长得这么好，以后孩子一定也好看。”

    宋成义满脸认真道：“好。谢谢阿姨。”

    冯青：“……”

    阿姨笑得红光满面：“小伙子真上道，要是我家那臭小子像你这样，我就不愁给他相亲了！”

    ……

    在冯青听不下去宋成义的胡诌时，谈话终于结束。

    等阿姨走了，冯青看一眼宋成义，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扯？”

    宋成义正低头看照片，听了她的话，抬头义正言辞道：“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冯青：“是吗，那宋总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

    宋成义一顿，看向她，沉默一会，开口要说什么，却被冯青打断：“我渴了。”

    宋成义嘴角抽了抽，说：“我去买水。”

    冯青看他起身往外走，笑了一声。

    找了个椅子坐下，冯青一边看湖面的风景，一边等宋成义。

    过了一会，一只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以为是宋成义，一回头却看到一个女人的面孔。

    “还真的是你，冯青，我老远看到，还以为不是你，都不敢来认！”女人一脸激动。

    “赵小萌？”冯青明显意外了一下。

    赵小萌：“你还记得我呢？”

    当然记得，赵小萌正是上次盛勇事件，第一个答应冯青要站出来作证的人。

    冯青之所以意外，是因为她跟上次一脸颓废截然不同。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一头长发竖起来，化着淡妆，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冯青：“你跟之前比变化很大。”

    赵小萌往她旁边一座，笑道：“当然，我离婚了！”

    冯青看着她。

    她说：“以前我因为盛勇的事情，总是自卑，那男人打我，我还怕他离开我。但是那天我站出来后，我就突然觉得什么事都不算事了。”

    “那天，从记者招待会出来，有个记者联系了我，没想到那个记者还是一家公司的CEO，对方听了我的事情，让我加入了一个妇女关爱组织！”

    听到她说CEO，冯青突然想到了莫云。

    不会这么巧吧？冯青想着，她又继续道：“加入这个组织后，我在里面听了好多人的经历，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那个贱男人。现在还能帮跟我有相同经历的姐妹，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当然，这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永远都不可能有这份勇气。”

    她满脸感激看着冯青。

    冯青觉得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得靠她自己，不过没有否认，而是问：“其他人呢？”

    记者招待会后，冯青联系过这些人，结果发现好几个人都将她手机拉黑，有些甚至直接搬家，后来乐队忙起来，加上冯乐的事情，她自顾无暇，也就无暇再管这事。

    赵小萌闻言叹口气：“那次记者招待会后，每天都有各种媒体来找我们，大家几乎就断了联系。我知道的两个，有个因为接受不了，直接搬了家，还有个在进行心理治疗。”

    “这些媒体，只顾着流量，从来不管受害人的死活。”赵小萌一脸义愤填膺，“不过好在现在势头过去。人嘛，即使身上有伤口，也还总得活。人生好短的吗，不能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冯青跟乐队去参加访谈，每次人家对她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跟盛勇有关，哪怕她告诉自己不要当一回事，但这种问题多了，她也会生气。

    可一旦她面上流露出不耐烦，有些不负责的媒体就又会分析出各种故事。

    她感同身受，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问赵小萌：“你是来旅游？”

    赵小萌点点头：“对啊，跟我们那个关爱组织的姐妹，云市距离江城近，这雁湖又有名，就周末过来玩玩，没想到这么巧，竟然碰到了你。你是跟宋总一起来的吗？”

    冯青没想到对方一语中的，一时没回答上来。

    赵小萌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撞：“你不知道，我还是你们CP粉呢！宋总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千年难得一遇啊。不瞒你说，之前我们不敢进记者招待会，他亲自来找的我们，我还想过，凭什么你能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后来看到你在记者会上的表现，我就知道，你值得！”

    冯青一下抓到重点：“宋成义找过你们？”

    赵小萌：“对啊，你不知道？”

    冯青确实不知道。听了赵小萌的话，她有种后知后觉的温暖。

    正当这时，宋成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冯青。”

    她回头。

    穿着休闲裤白色衬衣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她坐在椅子上看他，有种起身抱他一下的冲动。

    但到底碍于有人在场，没有行动。

    她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伸手将水接过来。

    旁边的赵小萌道：“宋总好啊，好久不见。”

    宋成义这才发现冯青旁边坐着熟人。

    他点头跟对方打了声招呼。看到赵小萌的变化，他并没有冯青的惊讶。

    赵小萌又伏在冯青耳边，小声道：“我果然没猜错！”

    又抬头，道：“宋总，我们在那边划船，你跟冯青一起来玩啊。”

    宋成义闻言，看向冯青。

    冯青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赵小萌十分热情，加上她跟赵小萌又是一起经历过大事的人，心中有种亲切感，便点头答应。

    雁湖里的船是双人脚踩的。

    冯青跟宋成义一起踩一辆船。

    赵小萌的那个团队不小，湖里几乎都是她的小姐妹，还有几个人带了男朋友过来。

    最开始大家还是说说笑笑一片和谐，最后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往旁边的船上挥了一手水，然后现场就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水战。

    冯青立刻叫着跟宋成义退离现场，可惜为时已晚。

    在赵小萌的指挥下，好几艘船跑来围攻他们。

    宋成义起身给冯青挡攻击，结果这群人见状越发来劲。

    冯青看宋成义身上很快湿漉漉一片，叫了一声，开始反击。

    宋成义一个人踩船，她负责攻击。

    宋成义大腿力量十足，两个人踩动的船被他操纵得行如流水。冯青手指哪个方向，他就去哪个方向。

    冯青手又灵活，一下就打的一群人落荒而逃……

    一场水战打得酣畅淋漓，等他们上岸时，身上已是湿漉漉一片。

    赵小萌说他们要去烧烤，问冯青去不去。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冯青想着晚饭得照顾老头吃，便婉拒了她的邀请。

    两个人道别，约好江城再聚。临别前，赵小萌还跑到冯青耳边说了句加油。冯青看着她欢快走远，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纠结有些愚蠢。

    她不由望向身边的宋成义，他的头发因为打湿，此时看起来乱糟糟的，配着冷白皮肤，看起来像个毛头少年。

    耳边响起赵小萌那句人生好短，不能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她不禁笑了一声。

    宋成义听到她的笑声，低头来看她。

    她笑着看向他，问：“你那些下属见过你这样子吗？”

    他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笑容：“自然没有。”

    她笑得更大声。

    她从未这样笑过，仿佛一个从来不快乐的人这辈子终于遇见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她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跟宋成义这样的人成为一家人，那应该是件永远不会无聊的事情。

    宋成义就站在一边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嘴角却还是跟着她的笑声上扬。

    ……

    估计是要下雨了，天空开始暗下来。

    他们打车回市区。

    司机看到他们从雁湖出来，拉着聊天：“来旅游啊？”

    宋成义上车后低头在看手机上的邮件，没有回话。冯青嗯了一声。

    司机又说：“这几年雁湖好多人来玩，等秋天你们再来，到时候还能看到大雁。”

    冯青也不是个跟陌生人话多的人，顺着话回了句好。

    那司机却继续说：“现在来玩的都是年纪大的，秋天好多小情侣跑来玩。说是那大雁啊，都是成双入对的，要是有一只没了，另外一只也不会再飞。好多年轻人就爱这种故事。”

    冯青读书时就听过这样的说法，没有多大的感觉，这会儿手却觉得，这故事还挺浪漫的。正当这时候，宋成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脸奇怪转头看过去，宋成义依旧在看着手机，仿佛牵她的手只是潜意识的行为。

    她心里一阵暖，突然开始憧憬秋天跟他一起看大雁了。

    计程车很快就进入市区，司机问他们：“停在那里？”

    还不到五点，这会也没到吃饭时间。冯青回头问宋成义：“还想去哪里？”

    宋成义关了手机看向她，说：“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冯青愣了下。

    对于冯青来说过去的住处其实没什么好记忆，她以前就算回云城也不会回那里。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过去无聊又压抑，不会有人会想要主动了解，可宋成义表现得十分感兴趣。

    她看向他眼睛里的认真，没有拒绝。

    计程车停在她以前住的旧社区门口，两个人下车。

    这边的房子是冯青奶奶的。当年冯青奶奶跟冯青爷爷离婚。爷爷独自去了江城，奶奶便在此将冯爸养大。冯爸跟冯妈结婚后很自然就住进那栋房子。

    冯妈带他们去江城时没想过回来，直接将房子卖掉了。

    社区比以前更旧了，外面看过去，墙皮脱落，地面凹陷，像只千疮百孔的怪兽。

    周末，里面有几个孩子在踩自行车，看到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两个人沿着社区的人行道走，走了没几步，压抑了半天的雨水倾泻而下。

    夏雨如瀑，伴随着轰隆雷声，瞬间就填满整个空间。

    他们赶紧躲进一边居民楼的门洞里去。

    雨水将地面的泥泞打湿，空气中充盈着一股楼道里的霉味。

    冯青往身后的楼梯看了一眼，说：“以前每天早上，我就从楼上一路冲下来，然后跑到学校去。”

    宋成义问：“学校远吗？”

    冯青：“还好。”

    宋成义又问：“以前你放学碰到雨天会怎样？”

    他似乎默认了不会有人来接她。

    事实如此。她说：“跑回来。”

    宋成义没有回话。

    冯青问他：“你呢？”

    她想他应该会有专人来接，结果却听他说：“我会带伞，雨天晴天都带着。”

    冯青一愣，不知为何，就笑起来。

    他见她笑，嘴唇也轻轻一动。

    她说：“你这样一说，好像我很傻。”

    他摇摇头，没说话。

    她说：“你不会真觉得我很傻吧？”

    他道：“还好。”

    冯青：“？”

    “你就是觉得我傻！”冯青说着，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他哈哈笑着，没有躲。

    她便继续叫着打他。打着打着，被他一手揽进怀里。

    外面大雨滂沱，他抱着她，深邃深情的眼神缓解了雨水的冰冷。在一声雷鸣中，她听到他说：“我早点出现就好了。”

    她懂他的意思，还是故意说：“早点出现做什么，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呢，你想做什么？”

    他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会说，这位同学，要不要一起打伞回家？”

    冯青闻言，一对沾了雨水的眼睛湿漉漉看着他：“你那时候会那么直接吗？”

    他想了想，一脸坦诚：“貌似没有。但是我会塞伞。”

    她噗呲笑出声来。

    所以啊，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合适的人，这该是一件叫人开心的事情。

    没一会，李红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冯青报了位置，等了一会，李红拿着伞来接他们，还不忘打趣：“怎么，这是追踪溯源？”

    冯青不理她的逗乐。三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打车直奔李红住的地方。

    车在路上行驶，恰好路过冯青的初中。

    冯青忙指给宋成义看。

    这时候李红在副驾驶上道：“宋总，给你讲个小青初中时候的秘密。”

    “红姐！”冯青立刻去拦她，自然是拦不住。李红一边推着冯青，一边笑着道：“初中时，小青跟她们学校一个女生一起去市里参加文艺比赛。她拿了第一名，那女生拿了第二名。结果回来后，他们学校的校草在学校门口跟那个女生表白，给她气的，一个月都没好脸色。”

    冯青就知道李红会说这件事，耳朵红起来。

    宋成义投来打探目光。

    冯青忙解释：“那女生什么都要跟我比，我那时候也好强，就输了她这一次。”

    “结果那个女生也没答应那男生，不过倒是动不动跑她面前炫耀，然后她跑去问了那男生为什么跟那个女生表白。”李红火上添油。

    宋成义：“是吗。”

    他似笑非笑看着冯青。空气中隐隐有股酸味。

    冯青一手捂着脑袋，忙解释：“那时候二，就想争个输赢，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李红补上最后一刀：“结果人家男生说，我不喜欢短发的女生。”

    说完，李红就噗呲笑出声，司机也跟着笑了起来。

    冯青感觉自己脸都燃烧起来。

    她咬牙切齿起身去掐李红的脖子：“红姐！”

    李红哎哟叫着，一边道：“不过有一点小青还是挺值得人赞赏的。她没有因为那个男生留长发。”

    冯青瞥一眼宋成义，解释说：“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留。”

    宋成义听了这话，这才终于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道：“不错。”

    冯青闷闷看着他，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哄了。

    ……

    雨一直在下，等他们吃完饭也没停下。

    因为明天他们要回江城，老男人都不顾自己痛风，拉着宋成义喝了好多酒。等结束时，酒量一直很好的老男人都晕了。

    怕老男人回去路上不方便，宋成义主动提出把他们住的空房间留给老男人，他们出去住酒店。

    宋成义喝的也不少，从李红家出来时，脸红红的，走路也不太稳当。

    冯青准备就近找个酒店，谁知道宋成义说他中午已经订好了。

    是上次那家‘共赴爱河’。

    冯青这才意识到，这家伙大方让出房间给老男人原来是早有预谋！

    计谋被看穿，某个人也没有羞愧，反而一本正经道：“来都来了，总得把该体验的体验了！”

    这家伙！冯青又好笑又有点羞涩，忍不住踩了他一脚，任由他在身后啊的叫，自顾自往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男人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身材高挑，往她身上一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试着挣扎了下，他却越抱越紧。

    冯青发现，自从她松口后，他对她的行为动作越来越自然。

    亏得这家伙外人面前西装革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在她面前却是这样。

    “那当然，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对你这样对谁这样。”他喝了酒，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冯青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干脆直言不讳：“衣冠禽兽。”

    他在她耳朵上亲了下，声音带笑，低沉悦耳：“谢谢夸奖！”

    这不要脸的！冯青忍着颤抖，横了他一眼，却对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雨还在下着，他的眼睛沾了雨水，湿漉漉的，又黑又亮。他就用这样一对眼睛看着她，叫她：“女朋友。”

    冯青一颗心漏跳了半拍。她故作镇定：“谁是你女朋友！”

    “阿青是我女朋友。”他拿头抵着她的头，磁性的声音透出满满的骄傲。就好像一个小孩得到一颗自己最爱吃的糖，那般小心翼翼，又忍不住一遍遍拿出来向小伙伴们炫耀：‘阿青是我女朋友’。

    每个听了这话的小朋友，总归是忍不住好奇，这该是多甜的一颗糖啊！

    雨水伶仃落在屋檐下，几盏灯火闪烁在街头。他们漫步走着，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说：“阿青，回去后，跟我一起住吧？”

    他的声音总是能够轻而易举蛊惑她。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道：“我自己有房子。”

    他握紧了她的手：“那我去你的房子住。”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儿耍无奈的味道。她重新看向他，觉得他应该处在醉酒中，故意说：“可是我的房子好小。”

    他闻言看着她，眼底闪现一丝受伤的表情，像只被拒绝了的大狗狗。

    她看他一眼，到底是不忍心。良久，她叹了口气，说：“我搬去跟你住吧。”

    他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她，像是在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良久，他忽地蹲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语气激动：“我想现在就飞回去。”

    她低头看着他，雨水之下，他的那对眼睛澄澈明亮，映照出来的全都是她的倒影。

    她从未见过成年人还能有这么干净漂亮的眼睛。住在这对眼睛里，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她情难自已地想着，说：“你放我下来。”

    雨水落进他黑色头发和好看的眉头。他说：“不放！”

    不仅不放，他还抱着她转起圈来。

    以前冯青看电视剧，看到类似的情节会觉得这种行为好幼稚，现在自己成为当事人，却觉得，原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一些幼稚的事情也会让人这样开心。

    雨水纷纷扬扬落进这世间，那些红的黄的绿的灯光变得斑驳。灯光中的街道上，她抱着他的脖子，终于没忍住笑起来。

    她近来变得越来越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