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文化,注重道德,培养精神;西欧文化,注重功利,培养物质。此形而上之道德精神化与形而下之功利物质化,乃东西文化不同之点。
我华自古圣贤,抚世牖民,开宗明义,莫不是修养身心为主。故尧舜相传,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又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庄子》曰:“故圣人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又曰:“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足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是知古圣垂教,皆重内养,返朴还淳,达本明性,致中之和,不逆不亿,然后神用无方,应机无滞,物物而不物于物,斯精神化之所贵也。
物质文化,必求物,备物养形,穷奢畅欲,灵源日涸,与道日疏。《庄子》所谓“逐万物而不反,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是也。若内养之精神化,则取足于己,心息冲和,形全道备,含光内照,通德三元。《庄子》所谓“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始终者为友”,得失相扶,诚未可以道里计矣。又《庄子》曰:“养内者,行乎无名;养外者,志乎其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其费者,贾人也。”故是贾人与道人之分,即西欧物质文化与东亚精神文化之区别也。
物质化以色法为主,以色法养色心,满足环境所需要。西欧文明,常以此自夸,不知环境屡变,需要遂无穷,人欲日甚,本性愈暗,六贼交攻,命源日涸,故物质愈发达,人寿愈短促,竞争愈激烈,生活愈苦矣。《庄子》曰:“养形必先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乎!世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汪大绅曰:“众生全靠着色心养育,五蕴安稳,六根受用,六尘陪奉,自谓快活度日,不知本来一段光明陷在色心之中,五蕴埋却,六根交结,六尘封蔽,弄得你这段光明污染千生,流浪万劫,无丝毫出头分在。”刘承干云:“迨于今日,异域交通,益震骇于物质之发明,遂至认为理,一若天生斯人,予之以百骸四肢,专为享受此世界物质而来,竭其心思、才力,沉迷于贪嗔痴慢,希图满其欲望,循是以往,岂特化为人兽,抑且自相吞噬,风俗秽污,人情险幻,可骇孰甚,可哀孰甚!”
予谓,物质化之最大流弊,在徇己逐物。既逐于物,则不得不引起争夺战斗。今之新式武器,用以轰炸城邑,损害生灵,岂非物质化所赐予乎?精神化之最大利益,在保合太和,身心恬愉,与世无争,与人无竞,如帝尧之安安,文王之雍雍,孔子之申申,庄周之止止,斯可以逍遥乎性海,泯物我于大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