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医特说之瘀血意义。瘀即污秽之谓,血是血液,则所谓瘀血者,即污秽之血液而非正常之血液也。以现代的新说解释之,所谓瘀血者,既变化而为非生理的血液,则不惟已失血液之用,反为有害人体之毒物,既为毒物,即须排除于体外,虽片刻亦不能容留之。今一转眼光,自他面观察之。妇人之有月经,以为妊娠之预备,乃造化之妙机,然月经血自不关此枢机,不过自此枢机之开始至完了期间发生之一现象而已。换言之,即月经血只为报告此枢机始终之信号旗而已,不惟与此枢机无关,实此枢机主人所辞退之不良工役,而有毒性者,与上论对照,则成月经血者,即瘀血也之结论。故月经血若排泄阻碍,或全闭止时,其毒力不惟足以病人,且失抗菌性而等于血液培养基之瘀血,适宜于细菌之寄生繁殖,不惟容易诱致各种细菌,使成各种炎性病而已也。瘀血停滞过久,不惟沉着于生殖器及邻接之肠管、肠系膜、淋巴腺等之血管内,其一部并能与生理的血液循环于周身,沉着于脏器组织内而生血塞,于肺、肝、脾、肾则蕴成出血性梗塞,于脑、肺则发血栓凝着,于心脏及血管壁则起心脏瓣膜病、狭心证、动静脉瘤、血管变硬等,且由此等疾病使续发种种之病证。然病证虽如此复杂,要皆因月经之排泄障碍而起,是以若不失时机,处以适宜之通经剂,使经血疏通,即将续发之诸病亦得制止于未然。在缺乏此种方剂之西医,对于原病的月经排泄障碍,应续发之诸病,除施姑息苟安的对证疗法外,无他法也。反之,中医之通经剂,即驱瘀血剂,对于瘀血之属阳性者,配以桃仁、牡丹皮之方;阴证者,配以当归、芎藭之方:陈久性者,配以蟅虫、水蛭、虻虫、干漆之方剂。又对于续发的诸病,则以此驱瘀血剂与对证方剂合用或兼用,故若非达到器质的变化之高度,如古之所谓病入膏盲者,则治之不难也。
读者自上说观之,于西医方中不能得之驱瘀血剂,而具备于中医方中,则此方岂不至尊且贵乎?故列举往圣先贤之论说治验于下,以为确证。
仲景师曰:「妇人…经断未及三月,而得漏下不止,胎动在脐上者,此为症痼害。妊娠…所以血不止者,其症不去故也,当下其症,桂枝茯苓丸主之。」
所谓症者,《玉篇》云:「症为腹结病也。」尾台氏谓:「腹中有凝结之毒,按之则应手可征知之。」故症者,明为在腹内之小肿瘤状物也,而与月经闭止、子宫出血有因果关系。由是观之,可推知其为症之血塞。师又云:「所以血不止者,不去其症故也。」因之得知此出血为症,即血塞,血流障碍,血压增高于侧枝血行之结果。师又云:「当下其症,桂枝茯苓丸主之。」由此可知此方有治血塞,及因此而出血之作用也。
又曰:「产妇腹痛,法当以枳实芍药散。假令不愈者,此为腹中有干血着脐下,宜下瘀血汤主之。亦主经血不利。」
下瘀血汤方:
大黄二两,桃仁二十枚,蟅虫二十枚。
上三味为末,炼蜜和为四丸。以酒一升,煎一丸,取八合。顿服之,新血下如豚肝。
【注】
徐灵胎曰:「『新』字当作『瘀』字。」尾台氏曰:「『新血』疑为『干血』之误。」
求真按:「前说不为无理,但以后说为优。何则?师既云干血着于脐下,故本方服后所下者为干血明矣。所谓干血者,系瘀血之陈久者也。」
师云:「主经水不利。」又云:「顿服之后,干血下如豚肝。」由此观之,则此腹痛之原因,为月经排泄不充分,瘀血久滞于脐下部之血管内,即以形成血塞,而压迫刺激邻接部之知觉神经。故服本方后能镇痛者,因刺激神经之原因的干血,即血塞变为豚肝状而被排除也。
《续建殊录》云:「摄州船场某贾人之女,年十八,便秘而难通者有年。近日经闭及三月,其父母疑其有私,乃使医察之。医曰:『怀孕也。』女不认,复使他医察之,不能断。乃就诊于先生,按其腹,于脐下有一小块,以手近之则痛。先生曰:「是蓄血也,非重身也。」乃与大黄牡丹皮汤,服汤三剂而下利十数行,杂有黑血。尔后块减半,又兼用当归芍药散,不久经水来,大便如平日。」
月经闭止三月,于脐下部生小块,自服大黄牡丹皮汤后,下黑血而减小块之半。由此观之,则其小块之为血塞无疑矣。
《类聚方广义》桂枝茯苓丸条中云:「治经水不调,时时头痛,腹中拘挛,或手足麻痹者,或每至经期头重眩晕,腹中及腰脚疼痛者。…经闭上冲,头痛,眼中生翳,赤脉纵横,疼痛羞明,腹中拘挛者。」
头痛、头重、眩晕者,因瘀血上冲于头脑也。生翳与血管怒张、疼痛羞明者,瘀血波及眼球也。手足麻痹、腰脚疼痛,则传播于腰部或四肢,瘀血侵袭于知觉神经也。
同书桃核承气汤条中曰:「治经水不调,上冲颇甚,眼中生膜,或赤脉怒起,睑胞赤烂,或龋齿疼痛,小腹急结者。治经闭上逆发狂。」
此眼患及龋齿疼痛亦瘀血上冲之结果。发狂,即发精神病,以其剧甚也。
同书抵当汤条中曰:「妇人经水不利者,弃置不治,则其后必发胸腹烦满,或小腹硬满,善饥,健忘,悲忧,惊狂等证,或酿成偏枯,瘫痪,劳瘵,鼓胀等证,遂至不起。宜早用此方通畅血隧,以防后患。」
【注】所谓胸腹烦满者,自觉胸腹部(心下部)膨满烦闷也。小腹硬满者,下腹部坚硬膨满也。善乃常常之意,善饥者,即多嗜证也。健忘、悲忧、惊狂者,系神经衰弱、病、心悸亢进等之神经证及精神病也。偏枯者,半身不遂也。瘫痪者,脊髓麻痹也。所谓鼓胀者,为腹部膨大病之总称,亦包含如子宫及卵巢之肿瘤也。噎嗝者,为食管及胃狭窄证之泛称,食管癌、胃癌亦含蓄在内也。隧为隧道,血隧者即血管系之义也。
以上之论说治验,熟读而玩味之,则余说之不诬,自可了然矣。
妇人之瘀血,不惟因月经障碍而起,由产后恶露排泄不净者亦属不少。因恶露不外为瘀血,则分娩后有自然排出之必要。然或因自然之良能作用不及,或由人工的抑止,使不能完全排泄,则沉着于腹内,引致各种疾患,与月经障碍,其理一也。
子玄子《产论》曰:「大凡产后三日,不拘外证与虚实,必须先用折冲饮,因恶露未尽,百患立生,危毙可立待也,慎之慎之。」
【注】此说就一般论固甚可,然云不拘外证与虚实,则言之过尽,学者不可尽信。
《生生堂治验》曰:「一妇人半产后,面色黧黑,上气头晕。先生诊之,脉紧而脐下结硬。曰:『此有蓄血也。』即与抵当汤,三日而觉腰以下宽舒,更与桃核承气汤。俄顷,果大寒战,发热汗出,谵语,四肢搐搦,从前阴下血块,其形如鸡卵者。六日约下二十余枚,仍用前方,约二旬,所患若失。」
【注】黧黑者,无光泽而黄黑色也。头晕者,眩晕也。脐下结硬者,下腹部坚硬有凝块也,是即血塞。谵语,语也。搐搦,间代性痉挛也。前阴,阴hu也。
此证因流产时恶露排泄未净,于下腹部发生血塞,其余波及于头脑使至眩晕,而自服抵当汤及桃核承气汤后则瘀血完全排出,故获效也。
《产育论》曰:「凡产后玉门不闭,与桂苓黄汤除瘀血,则清血流畅,其不闭自治矣。」
【注】玉门者,阴hu也。玉门不闭,即会阴破裂也。桂苓黄汤为桂枝茯苓丸加大黄之煎剂也,治会阴破裂以内服药,岂不微妙乎?
又同书曰:「产后恶露不下,腹中胀痛者,宜桂苓黄汤。」
又同书曰:「产后恶露,日久不断,时时淋沥者,当审其血色之污浊、浅淡、臭秽,而后辨方药。浅淡者,宜芎归胶艾汤;污浊臭秽者,则宜桂苓黄汤。」
【注】恶露之血色浅淡者,为脱血之候,则宜用芎归胶艾汤以止血;其污浊臭秽者,为瘀血之征,则当以本方驱除之也。
又同书曰:「产后气喘者为危,在《危急便方》书中名曰:『败血上攻。』其面必紫黑,宜桂苓黄汤及独龙散。」
【注】气喘者,咯痰不能咯出,为喘鸣息迫之意,是由败血上攻所致。败血,即瘀血也。此证疑即肺栓塞。
《类聚方广义》桂枝茯苓丸条曰:「若产后恶露不尽,则诸患错出,至于不救。故其治法以逐瘀血为至要。此方宜之。」
同书桃核承气汤条曰:「治产后恶露不下,小腹凝结,上冲急迫,心胸不安者。凡产后诸患,多因恶露不尽所致,早用此方为佳。」
求真按:「诸说皆可为余说之证。」
妇人之多瘀血,且由此胚胎诸疾病,既如前述,然此瘀血不独妇人专有之证,在男子患者亦颇多。余日常经验,其实例不遑枚举。今有一例,为自身之经验,试谈之。余素体健,虽有小病,恒不觉。惟因痔疾,时时感发胃部膨满、停滞便闭、上逆不眠等腹证,随用大柴胡汤、桂枝茯苓丸之合方,服药仅一回,即泻下黏血之便,不惟血压大降下而前证亦为之大减。然若单用大柴胡汤,则虽能泻下,必无黏血之便,且上逆等脑证及血压并无减轻。由此观之,则桂枝茯苓丸有驱瘀血作用益明矣,又藉此得知男子亦有瘀血证。更举吉益南涯氏之治验于下。
有人尝患腹痛,腹中有一小块,按之则痛剧,身体尪羸,面色青而大便难通,饮食如故,乃与大柴胡汤,岁余而少瘥,于是病者渐怠不服药。既经七八月,前证复发,块倍于前,颇似冬瓜,烦悸喜怒,剧则如狂。众医交治,不能稍瘥。复请治于先生,再与以前方而兼用当归芍药散,服之月余。一日大下异物,形似海月灰白色之囊,其内空虚,可盛水浆。其余或圆、或长、或大、或小、或似纽、或如黄色之鱼馁、肉败等物,千形万状,不能枚举。如是者九日,宿疴顿除。
【注】鱼馁者,鱼肉腐烂之谓。如鱼馁、如败肉者,即不外为瘀血也。以是得知当归芍药散有驱瘀血之作用,又可知男子亦有瘀血也。
然无月经、妊娠等生理之男子而有瘀血者,何也?答曰:「其原由恐多端,就余所知者有三:其第一不得不举遗传。凡关遗传之学说,直接的虽不能论断之,由统计其它种种之材料,间接的推理归纳为常,故余说亦援此例。以余之经验,诊其父有大黄牡丹皮汤之腹证者,其儿女中亦间有同汤之腹证。母有当归芍药散之腹证者,其儿女中亦间有同散之腹证。其父母有桃核承气汤或桂枝茯苓丸证者,亦同然也。然此事实若仅得自少数之实验,则父母与儿女之腹证不得不谓之偶然一致解之。今经几次反复试验无不皆然,则不可谓偶然暗合矣。此余所以主张瘀血遗传说也。
其第二原因则为打扑等外伤而溢血也。凡打扑之轻微外伤,虽任何人亦每有之。若所伤稍重则发生溢血于皮下或肌肉之间。然此溢血既迸出于血管之外,则失血液之性能,再不能复归于生理之状态而成为死血,即瘀血也。若放置之,则渐吸收于血管内,与生理的血液循环于体内,遂至成各种疾患之源泉。
其第三原因则热性病之热溶血证也。如肠伤寒之高热持续性传染病,血球因细菌毒素与高热而崩坏,现出所谓热溶血证者。此溶血非生理的血液即不外于瘀血,若未失治期而不荡涤之,往往引起肠出血,使生命危险,即幸而得生,而此瘀血未去,将来必致续发诸般之病证。」
瘀血之腹证
仲景曰:「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桃核承气汤主之。肠痈者,小腹肿痞,按之即痛,…大黄牡丹皮汤主之。此为有干血着脐下,下瘀血汤主之。脉沉结,小腹硬,…抵当汤主之。有热伤寒,小腹满,…宜抵当丸。」如上所论,仲景之说瘀血治剂,皆以少腹,即下腹部为目的而处之。盖腹腔者,为身体中最大之腔洞,而受容最多量之血液,故若有瘀血,当较他部为尤多。且其一部又为骨盆腔,为身体中最下部位之腔洞,而因缺少运动,若有瘀血停聚,最易沉坠于此部,易成有形,而成血塞。此有形之血塞,若至一定之容积,当诊腹时,颇足为瘀血诊断之目标。此张氏瘀血治剂应用之目的,必在下腹部之第一理由也。
第二理由,由门脉之存在而生者也。依解剖生理学所示,此静脉有司腹腔内诸脏器组织之静脉血与由肠管所吸收之乳糜,输送于肝脏之任务。然此静脉无他静脉所有之瓣膜装置,因之不惟不能促使血液之前进,且不得阻止其逆流。又为此静脉下流之肝内静脉为通过无数分歧而充实之肝实质内,其抵抗面甚大。由此关系,此静脉之血压为极微弱,动辄于起始部有逆流之情势,故若一有瘀血,将使此血压绝无,或生阴压,即呈逆流为此静脉本源之内诸脏器组织血管内,瘀血沉着,而将成血塞之理。就中与此静脉之经路殆成一直线,恰如其本流之下肠系膜静脉之起始部,即下腹部,当发生最频繁且最强度之血塞也。故若此部之血塞而增大至某限度时,复能为瘀血治剂之应用目标。
第三理由,惟妇人有之。其理既述于前,兹从略。
如上说之理,若于下腹部触知抵抗物,按之而觉疼痛,且否定为宿便、结石、寄生虫、子宫妊娠等,则悉可指为瘀血。宜选用治瘀血剂,而以此抵抗物及压痛,称为瘀血之腹证。
瘀血之脉应
仲景曰:「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则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其脉迟紧者,脓未成。可下之,当有血。脉洪数者,脓已成,不可下也。大黄牡丹皮汤主之。」此条文是说明阑尾炎之诊断疗法也,今且暂置之。单就脉候观察之,凡发热恶寒时,脉必浮数,今反迟紧者,一由于疼痛之反射作用,又其过半因少腹肿痞,即盲肠部之肿胀硬结的障碍物,嵌于血流之间,可认为阻碍血流之结果。因阑尾炎之化脓时,即小腹肿痞减退时,由脉之变为洪数(此一因化脓热)而证得之也。
又曰:「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也。小腹当硬满,…抵当汤主之。」若曰表证仍在,有恶寒发热等证,则脉当浮数,所以反微而沉(此沉与阴证之沉异,沉而结也)者,因瘀血结聚成形而为小腹硬满,介在血液循路中,障阻血流故也。
又曰:「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者,为无血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证谛也,抵当汤主之。」此条为论瘀血性黄疸与瘀血性精神病也,脉之所以沉结,与前条无异。
王肯堂氏曰:「有瘀血则脉涩,宜桃仁承气汤下之。」
归纳上述诸论,可得结论曰:「瘀血增剧至一定程度时,阻碍血流,其脉呈血液不流行之现象。虽然,此乃限于阳实性而高度者之脉状,非尽如是也。又此脉状必见于左脉,不见于右脉,是余多年之经验也。」
瘀血之外证
古语云:「形于面,盎于背,畅于四肢。」此盖吾人表情之显现于外者,必由先充于体内,虽欲勉强抑制之,亦必显现于言动之间,疾病何莫不然?若有病毒发于体内时,其应征必现于外表。扁鹊云:「病之应,现于大表。」亦此意也。瘀血为疾病之一,自不能外于此理,故于体内有瘀血时,必显其征候于外表,如皮肤粘膜之类,现于此外部之症状,即称为瘀血之外证。然此外证千态万状,殆无端绪,诊之不误,首在医师之心眼,而非笔墨所能形容也。兹故揭古人之论说治验于下,以示其一端,而为初学之阶梯。其应变处,一任学者自己之研究。
仲景曰:「病人胸满,唇痿,舌青,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无寒热,脉微大而来迟,腹不满,其人言我满者,为有瘀血。」
【注】但欲漱水而不欲咽者,虽屡见于瘀血家,尚难为其确证。舌青者,于舌有郁血,则可为瘀血之左证矣。又腹满或不满,而病者诉满时,亦其确证也。但此腹满,当知为下腹满耳。
《续药征》曰:「仲景又别有诊察瘀血之外证法。曰其身甲错,曰胸中甲错(胸中者,盖心胸之上也),曰肌肤甲错。」
【注】甲错者,皮肤如鱼鳞,如龟甲之皱纹。是恐因有瘀血,缺乏生理的血液之灌溉,皮肤营养不良之故也。有此征候时,则确为有瘀血之存在。
《生生堂医谈》中曰:「铍针。问曰:『医者只与药石,而行铍针至稀也。然子独专行此术,传自何人?用于何证?有何效力乎?』答曰:『予无常师,皆以古人为师而学。则铍针云者,亦随古人之遗法而行之也。铍针之用,虽止于去毒血,而其所奏之功则不可预期,施于无量数之证,皆有奇效。《内经》亦以铍针取毒血,其事数见不罕。明.龚廷贤《万病回春》云:“青筋证,北人多患之,即痧病也。”又清之郭右陶《痧胀玉衡》亦同。是自古已有之术也,然本朝因用心不专而不用,闻山胁东门曾行此术。又方今荻野台州亦着《刺络篇》,右陶始行此术,有大效,其名亦高,后成一家而着《玉衡》。然如前所述,因欲神其术而润色过实,则为吾人所不取也。吾辈以郭氏之论及方虽不可取,而以铍针去毒血,专行此术以取效者实多,是皆郭氏之所赐也。或谓患痧者,千中难遇一人,可谓不研究之至矣。予常见苦于痧者,十中必有一二,尤以卒倒者为多。于是郭氏始专行此术,予甚称叹焉。予以此术起废疾、愈沉疴者颇多,今举其最着之二三例于下。…一妇人五十岁,两足冷如冰,拘挛而不能远行,众疗不验,请治于予。予见两脚紫筋纵横如网状,即以铍针放二三次,出血约二三合,作桂枝茯苓丸加大黄与之,二十日而复常。…其它以此术取效者,不遑枚举。急痧者,夕发旦死,不知此证者,皆云卒中风也。虽灸百会、人中、神阙、涌泉等穴,另行延龄丹、苏合香丸、搐鼻散等而不效,终于束手待毙。又小儿之诸急证,上窜搐搦等,刺两手之五里、地仓等穴,以口力吸之出血,则旋苏矣。至于急卒之处,铍针之效远胜于药石。扁鹊起虢太子,吾亦不让焉云者,以有此术也。然痧之见证,郭右陶虽大概以脉证不相合为痧病,是亦不可信也。吾辈当先看血色,次看委中、尺泽之细络而定之,少见于尺泽而多见于委中也。色以紫、黑、红之间者为多,古书虽谓之青筋,然青筋却少毒血,即有不见于皮肤,若见薄青者,痧也。又注视不见而见黑子状点者,痧也。刺之则血大出,功效甚速也。然而刺以三棱针,有浅深之规定,浅则出血不足,深则贯络,有大害也。又一针而有血出一二升者,有数针亦不出血者,不拘血之多少,而有瞑眩,或卒倒、昏晕、搐搦、呕吐等事者,不可惊慌,但平卧之,与冷水一碗,须臾而正气复,心神忽健爽矣。其有瞑眩者,其效亦大也。若瞑眩愈强,则效愈大,是吉兆也,当知之。…夫痧者,毒滞于络中,使气血不能流行也,故虽有千变万化之证,仍放其毒血,则气血循环即快矣。试先刺络,无毒之络不出血,是其证也。妇人之经血,月月当下,若一月停滞则病。病痔之人,强止其下血,则变为异证而为种种之患,毒血在身故也。痧亦等是,拔此毒血则非铍针不能。然施针者若误刺动脉,则一身之血尽出,立见其死矣,可不慎哉!』」
求真按:「痧之病名,古来亦曾惯用,然其实不外误认潜伏瘀血之发动。中神氏亦不着眼于此,以为瘀血之外,犹有所谓痧病,诚千虑之一失也。故氏之痧病论即为瘀血论,则痧病之外证即为瘀血之外证。以余之实验,凡瘀血家之面色,概暗紫黑色或暗赤色,而就中于口唇为甚。中神氏先观血色而定之,盖亦此意乎?」
《生生堂治验》曰:「一妇人周身发斑,大者如钱,小者如豆,色紫黑,日晡所必发痛痒,又牙龈常出血。先生诊之,脐下拘急,而及于腰,与桃核承气汤兼用坐药,自前阴出脓血,不数日乃愈。」
求真按:「此证为瘀血之一部,自内及里而转出于表也。紫癜、出血、疼痛、瘙痒者,其外证也。」
《生生堂治验》曰:「一妇人年三十,久患头疮,臭脓滴流不止,发黏结不可梳。医以为梅毒而攻之,不愈,痛痒不止,请诊于先生,其脉弦细,小腹急痛,引于腰腿。曰:『瘀血也。』投以桂枝茯苓丸加大黄汤,兼以坐药。不出月,全瘥。后一夜腹痛二三阵,大下蓄血云。」
求真按:「此证亦瘀血之一部,自内及里,转出于表者,而头部之湿疹、疼痛、瘙痒者,其外证也。」
又曰:「有一妇人年约四十,以全身发黄,医者误为黄疸。先生按之,至脐下即疼痛不堪,与桃核承气汤,十余日而痊愈。」
求真按:「是血性黄疸也。余亦曾用大柴胡汤与桃核承气汤合方治此种黄疸者矣。」
《方伎杂志》中云:「余曾治七岁女儿之行经,服药十余日而愈。后此女至十四五岁时,始经行不滞。十七岁时,初产一子。又治二岁之女子经行者,初疑为小便下血,因检视阴hu,经水也,诚稀有之事。二人均无特别之异证,因但见血妄行,故用桂枝茯苓丸煎汤,皆不日而愈。」
求真按:「此非真月经,因瘀血而子宫出血也,故出血亦可知为瘀血之外证。」
《榕堂翁疗难指示前录》中曰:「凡血热证,舌色必作殷红,宜辨之。」
求真按:「殷红者,深红色也。以余之经验,瘀血家不独舌色如是,口唇亦呈殷红也。」
《橘窗书影》中曰:「余数年潜心诊蓄血证。舌上无特别苔,而满舌有赤紫斑点者,在蓄血证为大患也。热候即轻,亦不可轻视。有吐血或下血而亡阳者,其人虽不现血证,亦可断为蓄血证,治之不限于外邪,即于杂证舌上亦有此候者,当思为蓄血证。又喘息、胸痛、肩背痛皆因于蓄血,而血若自他窍泄者愈。攻击胃中者而为上奔吐血,若蓄血不能上冲,下泄者死。当其时若大吐血者亦死,吐血死者脱气也,不吐血死者壅塞也。余闻长崎吉益耕作七十余岁,因中风手足不遂,后误倒石上,头破,出血数合,不遂旋愈。又长崎升齐之话中云:『中风半身不遂,发为痈疽而愈者三人,是亦可云天幸矣。』蓄血不发表而内郁之人必有发为种种之恶证者,此条之理不可不明。」
求真按:「浅田氏举瘀血之外证为舌之鲜红及紫斑点,固为确论,而眼球结膜有如上之斑点或紫青色者,亦为有瘀血之征,此条有附加之必要。又喘息、胸痛、肩背痛、吐血、脑出血等证,因瘀血者颇多。余亦有同感焉。」
论传染病若不以自家中毒为前提,则不能成立
现今医家之传染病观,重视细菌殊甚。以为苟有细菌存在则能以独力得成立传染病,极为恐怖,此因受罗贝古斯氏以来勃兴之细菌万能说之感化,随波逐流,是但知其一,不知其它之偏见也。夫疾病成立之要件,必须有内外二因之共存。外因虽有作用于身,若不与内因结合则不能成立,此千古不易之铁案也。虽为传染病,等是疾病,不能自此原则之外求之。更以具体的论之,细菌亦为生物之一,在理若无适于彼之营养物及水与温度等,则不能续保其命脉也。然此营养物及水与温度即自然的培养基,若无自家中毒证,则不能生存于抗菌力旺盛之健体。反对古斯氏霍乱菌侵入体内即霍乱病发生说,咽下此菌之纯粹培养,而立证其不然者,征之巴登古发氏之献身的体验,可明矣。又据猛毒之白喉菌,不拘放置于口腔或咽喉之内,亦有不使其发病之实例,及保有病原菌而与康健身体无异之所谓保菌者之存在之事实,亦得证明之。因细菌学者,虽以先天的或后天的免疫性说明此等事实,而其所谓先天的及后天的免疫性二者,均无适合于细菌之寄生繁殖之自然的培养基,即无自家中毒证之谓也。假令虽有许多细菌侵袭人身,而体力旺盛者无余地可乘,但若祖先或父母有瘀血遗传,或起居饮食不节,酿成食、水、血三毒之停滞,即广义的自家中毒证,则对于细菌不惟抵抗力减弱,且具有适于寄生繁殖之培养基,使成立为传染病者也。
译者按:「罗贝古斯,德人,生于公历1843年,工解剖术且长于显微镜之试验,遂发明肺病治疗法。巴登古发亦德人,生于1880年,专讲保持健康及疾病预防诸法,如室内换气法、饮食预防菌芽法皆为巴氏所发明。」
《医余》曰:「《吕氏春秋》曰:『凡人之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脏、六腑、肌肤者,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病留恶生者,精气之郁也。故水郁则污,树郁则蠹,草郁则蒉,国亦有郁,则主德不通,民志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若久,则百恶并起,万灾丛至矣。』」
【注】比,密也。宣,通也。固,坚也。和,犹安也。行,流也。恶,慝也。人苟精神流行,肢体坚固,则病毒无由而生。
又曰:「《淮南子》曰:『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则可谓体道。』若然,血脉无郁滞,五脏无蔚气矣。」
【注】血脉不郁滞,五脏无蔚气,则精神内守,肉腠外拒,虽有厉风苛毒,莫能侵之。虽为道家言,亦至论也。《家语》「蔚」作「郁」字通。苟血脉脏气不郁滞,即无自家中毒证,虽有厉风苛毒,即有千百之细菌,亦莫如之何也明矣。是亦可证余说之不谬。
论多数传染病不当一以其病原体为断,宜随其发现证治之
《瘟疫论》曰:「邪之着人,如饮酒然。凡人酒醉时,脉必洪数、气高身热、面目俱赤,乃其常也。及言其变,各有不同。有醉后妄言妄动,而醒后全然不知者;有虽沉醉,而神思不乱者;有醉后应面赤,而反刮白者;有应萎弱,而反刚强者;有应壮热,而反恶寒战栗者;有易醉而易醒者;有难醉而难醒者;有发呵欠及喷嚏者;有头眩眼花及头痛者。因其气血虚实之不同,脏腑禀赋之各异,更兼多饮少饮之别,故考其情状各自不同。至于论酒醉一也,及其醒也,则一切诸态如失。」
上述均为酒醉,而其醉态所以有千差万别者,由其禀赋体质之各异,则于施治时不应执单治其酒毒,而应随其所呈之症状以研究之。其原因为酒毒固不待说,而除去其原因,实为理想之疗法。但酒类既窜入体内,浸润于各脏器、组织之中,欲一举而去之,恐为不可能之事实,故当随醉者之状态及酒毒所在之不同,或用发汗剂自汗腺驱逐之;或以吐剂自口腔驱逐之;或以下剂自肛门驱逐之;或以利尿剂自尿道驱逐之,为不二法门也。传染病亦然,假令被侵入同一之病原体,亦随患者之体质,及病毒所在之各异,发现种种不同之病状。除二三病证外,欲无损于身体,而使病原体杀灭,不留余孽者,为不可能也。故吴有性氏曰:「诸窍者,乃人身之户牖也。邪自窍而入,未有不自窍而出者。」《经》有曰:「未入于府,汗之可已。已入于府,下之可已。」麻征君复增汗、吐、下三法,总是引导其邪自门户而出,为治法之大纲也。舍此者,皆为治标云尔。
如上所述,必当随其发现症状而选用汗、吐、下三法之理也,是即仲景所谓「当随其证而治之」之义。此所以不拘于病原、病名,专阐明病者之体质及病毒之所在,而创制应对之治剂也。
如是,则西医之所谓对证疗法,与中医之随证治之,似无分别,实似是而非。前者之对证疗法,系以病者之自觉不定症状为目的,而期其镇静,是中医之所谓治标也,与中医之随证治之完全不同。中医之治法,以自觉证与他觉证合为确固不动之症状为目的,然后对之而处以治法,则对于证之本体,得称原因疗法,亦得称特效。
中医之传染病疗法以驱逐细菌性毒素为主
传染病之种类颇多,兹就肠伤寒说明之。本病由伊倍忒‧高夫克氏所发现之肠伤寒杆菌,寄生繁殖于小肠黏膜,而此菌体所生产之毒素,其为害于人身,反比其本体为大,此西医之所示也。然发病之初期,细菌之数犹少,毒素之产出不多,不过呈轻微之不定症状,若细菌增加至一定程度,则呈头痛、项痛、肢疲而痛、恶寒发热等证,并现浮大、浮紧之脉。发生此等症状之理由,乃因对此毒素最敏感者,为延髓中之体温生产中枢,受毒素之刺激而兴奋,以致体温上升。故体温调节中枢如欲调节体温,则必须从无数汗腺中放散,因此中枢令其所属陆续输送满含毒素之血液于皮肤面,以努力放散其体温,亦自然之妙机也。如果不发汗,则毒素无路输出,迫于筋骨而为头项强痛、肢疲而痛,为欲泄而不能泄,使恶寒发热。增量之血液,以之呈浮脉于浮面动脉,是即中医所称为表证,而用葛根汤、麻黄汤、大青龙汤等之发汗解热剂,以补助自然良能作用之不及处,使猬集于皮肤面之毒素,驱逐于体外也。
虽然,以此发表而痊愈者甚稀,不过表证因此缓解,觉一时爽快,但不久体温渐次升腾,复发口苦而渴、恶心呕吐、食欲不振、舌苔等之消化器症状,及咳嗽、胸痛等之呼吸器症状,脉浮减而变为弦细,此中医所称为表证不解,而转入于少阳,此证即少阳证也。病状之所以如此变化者,因体温调节中枢疲劳,不能如前之输送多量血液于体表,此为必至之趋势,而血液乃充盈于体内部也。当于表证转入,舌尚白苔时,宜处以小柴胡汤或小柴胡加石膏汤;白苔少变黄色时,宜处以小柴胡加大黄汤,或小柴胡加石膏大黄汤;白苔全变黄色,上腹部有紧满压痛时,宜处以大柴胡汤或大柴胡加石膏汤。今研究是等方剂,盖以此六方剂中之主药柴胡与麻黄、桂枝、葛根等,为别义之发表药,有自皮肤、呼吸器排出毒素之可能性,又与柴胡同为六剂中配用之半夏为一种利尿药,则有从泌尿器驱逐毒素之能力。又后四剂中之大黄为泻下药,则能自肠管排除细菌毒素,可无论矣。又大、小柴胡汤中加用之石膏,本为止渴解热药,然因其它药物之配合,可作发汗、利尿或缓下药。又以化学成分来分析之,则为含水硫酸钙,有碱性,则不得不云有酸类中和之作用。因此,不仅本病如是,多数细菌性热病者之血液,因毒素之猛袭,高热持久夺取固有之弱碱性,至终化为酸性,而屡成酸毒证。此时于对证方中加用石膏,则可畏之酸毒证当立时消散,是据多数经验之所见。石膏不独学理上如是,即于临床上亦能发挥与酸毒中和之能力。由是观之,则在上之大剂中,其毒素或自皮肤、呼吸器、泌尿器而排泄,或并自消化器而排泄,又或用于此等作用之外,更有酸毒中和之能力明矣。
用以上方剂,就病势猛剧,难以制御时,其脉变为沉、实、迟等象,又现神昏、谵语、潮热、腹满、便秘或下利(如恶臭冲鼻之便毒也)、不欲食、舌上黑苔等症状,此于中医称为少阳证不解转属于阳明者。是因毒素不间断之刺激,与持久之高热,体温调节机能极度搅乱,而全失其机能,放散绝止之结果。毒素无从排出,反深集于体内消化管,若不从大便排出,无他策也。故中医以之为下剂之适应证,至为适当之见解。随毒素集积之程度,与病者体质之差别,而选用调胃承气汤、桃核承气汤、小承气汤、大承气汤等方,则集于消化管内之毒素与细菌全被扫荡,其疾苦则必烟消云散矣。
中医之所以分表里而用汗下之剂者,首以毒素集中之部位与程度,及病者体质之如何,而用适应之方,加以彻底驱逐也。与西医称为期待疗法,与以盐里母赤酒剂,旷日持久者,不可同日而论矣。
但此论是述本病始终属于阳证者之定型,而非谓本病概如是也。今所目击者,大都不至现小承气汤、大承气汤证,概以大柴胡汤、大柴胡加石膏汤证而已足,虽有偶呈阳明证者,亦不过调胃承气汤、桃核承气汤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