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材精微,实自难知,知之难审,效荐之难。
盖知人之效有二难。有难知之难,尤奇游杂,是以难知。有知之而无由得效之难。己虽知之,无由得荐。何谓难知之难?人物精微,智无形状,奇逸精妙。能神而明,欲入其神,而明其智。其道甚难,固难知之难也。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况常人乎。是以众人之察不能尽备。各守其一方而已。故各自立度,以相观采。以己所能,历观众才。或相其形容,以貌状取人。或候其动作,以进趋取人。或揆其终始,以发正取人。或揆其儗象,以旨意取人。或推其细微,以情理取人。或恐其过误,以简恕取人。或循其所言,以辞旨取人。或稽其行事。以功效取人。八者游杂,各以意之所可为准,是以杂而无纪。故其得者少,所失者多。但取其同于己,而失其异于己,己不必兼,故失者多。是故必有草创信形之误,或色貌取人而行违。又有居止变化之谬。或身在江海,心存魏阙。故其接遇观人也,随行信名,失其中情。是以圣人听言观行,如有所誉,必有所试。故浅美扬露,则以为有异。智浅易见状似异美。深明沉漠,则以为空虚。智深内明,状似无实。分别妙理,则以为离娄。研精至理,状似离娄。口传甲乙,则以为义理。强指物类,状似有理。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妄说是非,似明善否。讲目成名,则以为人物。强议贤愚,似明人物。平道政事,则以为国体,妄论时事,似识国体。
犹听有声之类,名随其音。七者不能明,物皆随行而为之名,犹听猫音而谓之猫,听雀音而谓之雀,不知二虫竟谓何名也。世之疑惑,皆此类也。是以鲁国儒服者,众人皆谓之儒,立而问之,一人而已。夫名非实,用之不效。
南箕不可以簸扬,北斗不可挹酒浆。故曰,名犹口进,而实从事退。众睹形而名之,故用而不验也。中情之人,名不副实,用之有效。真智在中,众不能见,故无外名而有内实。故名由众退,而实从事章,效立则名章。此草创之常失也。浅智无终,深智无始,故众人之察物,常失之于初。故必待居止,然后识之,视其所止,观其所居,而焉不知。故居,视其所安。安其旧者,敦于仁。达,视其所举。举刚直者,厚于义。富,视其所与。与严壮者,明于礼。穷,视其所为。为经术者,勤于智。贫,视其所取。取其分者,存于信。然后乃能知贤否。行此者贤,反此者否。此又已试,非始相也。试而知之,岂相也哉。所以知质,未足以知其略。略在变通,不可常准。且天下之人,不可得皆与游处。故视其外状,可以得一,未足尽知。或志趣变易,随物而化。是以世祖失之庞萌,曹公失之董卓。或未至而悬欲,或已至而易顾。
李轶始专心于光武,终改顾于圣公。或穷约而力行,或得志而从欲。王莽初则布衣折节,卒则穷奢极侈。此又居止之所失也。情变如此,谁能定之。由是论之,能两得其要,是难知之难。既知其情,又察其变,故非常人之所审。
何谓无由得效之难?上材已莫知,已难识知。或所识者在幼贱之中,未达而丧。未及进达,其人已丧。或所识者未拔而先没。未及拔举,已先没世。
或曲高和寡,唱不见赞。公叔座荐商鞅,而魏王不能用。或身卑力微,言不见亮。禽息举百里奚,首足皆碎。或器非时好,不见信贵。窦后方好黄老,儒者何由见进。或不在其位,无由得拔。卞和非因匠,所以抱璞泣。或在其位以有所屈迫。何武举公孙录,而为王氏所推。是以良材识真,万不一遇也。
材能虽良,当遇知己。知己虽遇,当值明王。三者之遭,万不一会。须识真在位,识百不一有也。虽识己直,或不在位。以位势值可荐致之,宜十不一合也。识己须在位,智达复须宜。或明足识真,有所妨夺,不欲贡荐。虽识辨贤愚而屈于妨夺,故有不欲。或好贡荐,而不能识真。在位之人,虽心好贤善,而明不能识。是故知与不知,相与分乱于总猥之中。或好贤而不识,或知贤而心妒,故用与不用,同于众总,纷然淆乱。实知者,患于不得达效。
身无位次,无由效达。不知者,亦自以为未识。身虽在位,而不能识。所谓无由得效之难也。故曰知人之效,有二难。是以人主常当运其聪智,广其视听,明扬侧陋,旁求俊乂,举能不避仇雠,拔贤不弃幽隐,然后国家可得而治,功业可得而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