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东园日记诗
早年向学,中岁服官,日必有记,用资稽考。自归田后,无所事事,遂辍笔焉。而山中岁月,闲里居诸,亦不忍竟付飘风,漫无省纪,间以韵语代之,三年以来,忽忽积成数十首。儿辈喜其语质易晓,而多逸事可传,并乞加注语,以畅其旨,则犹之乎日记云尔。因自题为北东园日记诗,附入归田琐记之余,以待继此随事增加,仍不以诗论也。
归田何事不真归,但说无田抑又非。直是有家归不得,三山双塔隔斜晖。 【 事详第二卷。】
小巷深深苏厝衕,随方寄庑是家风。运期自愧无高节,那得人皆皋伯通。 【 吾家伯鸾高士,易姓运期,见后汉书及广韵。】
沧海横流到处难,老臣何敢即求安。三时屏息蓬门里,信是屯邅骨相寒。 【 初到浦数日,即值城中民变,县官被顽民倒系出城,横加凌辱。城东富绅某新宅遭其拆毁,势且汹汹,即在余之后门,人声鼎沸,余茫不知其由,惟杜门屏息而已。忆吴棣华同年苏州送行诗有「去住无安土,屯邅念老臣」之句,语最沈邃,为时所称,乃竟成夜半回舟之兆,又宛为今日写照也。】
买宅由来重买邻,急何能择且因循。枭鸾不碍分栖稳,燕雀终归大造仁。 【 卜宅之初,横逆之来,至不可理喻,未几即归我,循扰如鱼鸟之亲人也。】
一邱一壑旧花园, 【 新居本宋待制章衡花园旧址,花园衕即因此而名。】 陋巷重开驷马门。那有满屋余万卷,护持昕夕祝长恩。 【 新宅本荒区,余筑大楼五楹,贮书万卷其上。】
誓墓高风不可寻,松楸回首十年心。梅亭山转姚岐仑,空对西风泪满襟。 【 癸卯秋,始回福州拜墓,祖茔在梅亭山,先严慈及先室墓在姚岐仑,相距不及一里。俗呼仑作去声,按广韵、集韵,仑并卢晃切,音论,则俗呼正古音也。】
兼旬朋酒太匆匆,归里翻成踏雪鸿。祇有东园闲草木,频年应恋主人翁。 【 住福州仅二十余日,复匆匆买舟旋浦。回首东园花木,未免有情。】
江南岭右苦相随,今日山乡事事宜。三十年来离合泪,花间题咏尚无诗。 【 余历官江南岭右,长女兰省皆随侍。余曾以百花画卷赐之,每一离合,必题数字卷末,以存泥爪,但无诗耳。】
附兰省和韵
万里金城有梦随,天教移节慰民宜。 【 大人奉旨重出,即授甘藩,万里长途,无从随侍。自开府岭右,移节吴中,则无日不趋承左右也。】 年来幸得趋庭近,燕寝香中且学诗。
敢说云龙上下随,莱衣班后亦相宜。绛趺朱萼庭阶盛,愧读兰陔洁养诗。
两家眷属一家通,惜暖怜寒卅载中。最喜琅琅听夜读,画堂西畔小楼东。 【 三女寿笙,于归后,仍随余同居垂三十载,备极扶侍之劳。今内外孙皆能读书,已就宅中分东西就塾矣。】
水复山重去住忙,晓梳脱发晚称觞。一年之聚何年再,梦绕君家兰话堂。 【 四女兰衡,别将十年,因余七十寿辰,间关到此,仅作一年欢聚,即复旋归。】
附兰衡和韵
忘却扁舟远涉忙,欣随雁序共称觞。祇今回首千山外,但觉神驰绿野堂。
莫笑年来山泽仪,天香也与小园宜。致身富贵何须早, 【 用杜句。】 满眼云霞只自怡。 【 园中牡丹颇盛,初次开筵,招客赏之,后但闭门自怡而已。】
频年春色归金爵,镇日香风守玉瓶。如此名花相澹对,西█定有梦通灵。 【 金爵、玉瓶,皆名花之异种者,吴鲁庭所赠也。鲁庭家福州西█里。】
附逢辰和韵
南中无数佳花木,第一难忘是玉瓶。怅望东园归未得,青春何处醉刘灵。 【 (似当作「刘伶」。)】
笋庄佳处众开觞,增绿、来青地未荒。更愿主人清兴发,鸿泥重踏息阴房。 【 祝东岩屡招饮于笋庄之偏增绿轩,环池而坐。池之东,即来青亭也。惜三十年前下榻之息阴山房未能再至。】
好山深处一身藏,当日侁侁弟子行。转眼风流易消歇,更无人问旧书堂。 【 余掌教南浦书院六年,极一时人文之盛,今名山如旧,而情事顿殊矣。】
屋后青山辟洞天,闲来选胜续前缘。仙坑那及仙楼好,释我相思五十年。 【 重九日,与东岩步游仙楼,并寻仙人坑之胜,三十年前所神往也。】
纷纶四部足旁搜,有味青灯不外求。岂为声名劳七尺,漫言志业在千秋。 【 魏书李炎之传云:「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第三语本此。】
第一名区梦笔山,三年胜地未重攀。暗中恐惹山灵笑,鸟自高飞云自闲。 【 城西梦笔山,为此邦第一旧迹,荒废已甚,屡闻议修,而迄未举行。】
千峰百嶂转芝城,添作山厨鲎尾羹。更喜海蟳来突兀,持螯一例助诗情。 【 鲎与蟳皆海族,而建宁府往往有之。自余至南浦,而负担来售者始频至。】
年来老渴颇难支,梦到西瓜又荔枝。果许沈瓜还擘荔,惜无高会续南皮。 【 此首为梦中所成,适儿辈好事,果为购寄西瓜、鲜荔,因酌改梦中句纪之。】
酒间忽报枇杷来, 【 白香山诗枇作入声。】 满座齐倾大白杯。何必贪心更弹铗,老饕已觉老怀开。 【 恭儿自京回,过浙中,先寄到鲥鱼、枇杷。鲥鱼虽已变味,而枇杷尚鲜美也。】
循陔远道见深情,欣听门前郭索声。莫怪长筵徒大嚼,且增诗事到山城。 【 丁儿携眷北上,过浙中,寄到霜蟹两大筐。次日开筵觞客,即用丁儿来诗韵记之。】
附丁辰寄诗
望云何以寄遥情,聊伴柴门剥啄声。正是菊黄橙绿候,北东园里壮诗城。
饯岁居然甘蛎粉,销寒间亦荐螺香。频烦子舍殷懃寄,竟把他乡当故乡。 【 福州除夕饮,家家必设蛎粉。适逢儿寄到蛎枣,因仿为之,美不可言。时丁儿亦觅得香螺数枚,遂以充销寒之品。】
南宫门巷净无尘, 【 达生于邦,玉圃仪部之子。】 旧日台江侠客贫。 【 史生文邦曾寓福州南台。】 我正大声劝诚是,麦舟应续画图新。 【 二生不克葬其亲,余皆力成厥事。忆在苏州曾助曹艮圃比部楙坚葬亲,比部绘麦舟图为谢,吴中名流题咏者至数十家。】
附史生和韵
误趋歧路怅前尘,旧业依然守素贫。何幸义声深感激,画图慰我表阡新。
附达生和韵
先畴旧德忆京尘,眷念清门下士贫。二十余年霜露感,麦舟重到浦南新。
附停葬说
昔圣门之论孝也,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凡以事、葬、祭三者并重也。今人于父母,无不知事,其死也,无不知祭。不如是,则有不孝之名,而无以自立于人世。而独于葬之一事,乃若忘之。果何说乎?盖死者一日未入土,则一日之体魄未安。死者未安而生者顾安之,则生前之事如不事也,身后之祭如不祭也。而犹腼然自立于人世,曰吾已尽子孙之道,其谁信之!今日之淹留不葬,相习成风者,其故有二。一则碍于兄弟之多,各执意见,以为此利,彼或不利。即间有破除拘忌者,而一经安葬之后,他房或小有事,故即归咎于主葬之人。一则惑于风水之说,在己毫无主见,亦绝不细心访求。或云某向不利,则因之改卜他方。或云某年不利,又因之另择吉日。不思古人未葬者,皆不释服,载在礼经。且大清律中明明有职官三月而葬,若惑于风水及托故不葬者,杖八十之条,此国法也。稽之于古,则南史载兖州刺史滕恬、乌程令顾昌,皆以未葬亲而入仕,为清议所鄙。唐书载颜真卿劾奏郑延祚母死不葬,有诏终身不齿。宋史载刘昺与弟焕皆侍从,以亲丧未葬,坐夺职。又张商英劾王子韶不葬父母,而冒转运使判官之任,贬知高邮。又道山清话载孙莘老入相,不及一年,坐父死不葬,罢斥。此仕宦家所当汗下者也。至太微仙君功过格云:「久淹亲柩者,百过。」道经又言:「每岁腊日,北帝统率下界神祗,周查人间坟墓,其子孙实时修补者,福之,怠慢不修者,祸之。」又云:「七世祖墓有一不修,则子孙未能发达。」则又凡士民家所宜惕然者也。夫道经所载,犹指坟墓不修者言之,况淹柩不葬并坟墓而无之者乎?今之宦家纵不能遵礼经,亦奈何甘犯国法乎?今之士民纵思幸逃阳律,亦奈何忍受冥诛乎?夫既不畏国法,不顾冥诛,则不得不大声正告之曰:「此不孝之实也!」庶有人心者,不肯受此恶名,而幡然变计,力挽前愆,毋论宦族士民,一转念间,昔之有腼面目者,将悉化为孝子顺孙,于以消沴而迎祥,岂不媺欤?
齐、鲁晨星落落稀, 【 借韵。】 廿年踪迹费相思。大云忽作东南荫,我为苍生喜不支。 【 徐树人观察宗干令泰安时,余曾以循卓荐之,近奉命监司漳海,实闽南长城也。过饮园中,尽索余近刻观之,匆匆留一诗而去。数年来过此者,不乏名流,皆不暇以词组为小园增重,此为开山第一章矣。】
附徐观察诗
回首齐山九点烟,功收霖雨羡归田。竹竿引水龙吟细,铜鼓藏雷鹤梦圆。薜荔翠萦文石上,芙蕖红到研池边。饱尝珍馔兼书味,喜获珍珠载一船。 【 吾师所赐己刻书甚富。】
长年梨枣似云屯,善与人同即福门。众笑两家真好事,留香室与北东园。 【 余好刻书,而东岩亦同。近复辑刊善书十种,时恭儿方刻劝戒近录、续录、三录,余亦有杂着待刻。犁枣之烦,只此两家,浦人咸咄咄以为怪事也。】
陋巷年来藏器深,遑言箱箧继双林。 【 项墨林、梁蕉林。】 高轩过我倾家酿,竟夜虹光烛斗参。 【 自寓浦后,过客无有询及书画者。近黄琴山观察德峻因查勘封禁山过此,始为发箧,择其尤者,纵观之。观察本鉴赏家,复富收藏,穷一日之力,并几评赏,四年来第一韵事矣。】
御屏风上列龚、黄,未负江南一纸忙。滨海忽闻民气活,荐贤功幸在维桑。 【 王履之太守月宾久宦江南,循声卓著。余于辛丑秋专疏保荐,遂由直牧擢守来闽。时徐树人观察方奉讳归去,而履之即补守漳州。初为漳民惜,旋为漳民庆也。余于辛丑秋在江南疏荐者仅五人,履之与练笠人皆由直牧擢守。但云湖即于是冬擢两淮都转,而黄石琴今已开府粤东矣。】
真畏出门贪客来,柴扉频为故人开。如何衮衮披肝侣,都作纷纷把臂回。 【 年来故人过此者,如苏鳌石督部、杨雪椒光禄、廖钰夫尚书,皆留饮园中,连日盘桓,不忍舍去。】
惊心薄俗太支离,失笑高门半守雌。一纸誓词何足算,三年五度遣杨枝。 【 浦城锢婢之风,牢不可破。余曾撰锢婢说一篇,以代暮鼓晨钟,乃殊少警觉者。余到浦甫三年,而遣婢至五次,皆不收其身价,而中两婢,乃从锢婢之家转鬻而嫁之者,不可谓但以言感人者矣。】
附锢婢说
古礼女子二十而嫁,有故则二十三而嫁,明以二十三为最迟也。孟子曰:「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诚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婢女,亦女也。天下之最穷而无告者,莫如鳏寡孤独。然此四民者,即不幸,犹不必其相兼。而其无妻无夫无父无子,皆至于垂老而后废,非穷于人,实穷于天也。若今之使婢则幼而卖身于我,父母不能相顾,非孤而何?值应嫁之年而禁锢之,使不得嫁,非寡而何?至老不嫁,则终身无生子之望,非独而何?以一人之身,备历其穷,而又非天之所使,而咎有所归也。仁人君子,其能熟视而无睹乎!况婢女长大,情窦必开,倘奸淫事发,不但误其终身,而中冓贻羞,本家亦难以自解。甚至生子,又从而残害之,忍心害理,其罪益大。独不思及果报,念及子孙乎?吾愿凡有婢年将至二十三岁者,必须亟为择配。否则听其适人,薄给本主之财。若本主有心禁锢,许婢家自陈于官,而族邻为之举首,有隐蔽者,亦坐之以法。其择嫁者,尤在不论身价,只求得所使咸得,各遂其生,庶不至肆行刻薄,以干神怒,而召天灾,其亦中和位育之一助也。惟是果报之说,犹隐也。子孙之念,亦私也。今之有使婢者,大约皆读书明理,知文识字之家,诚使日持此文而反复寻绎之,必默然有所动于中。语云:「人之欲善,谁不如我。」实有无藉官长之董劝,文字之激发者,否则,冥然罔觉,悍然不顾,吾甚恐其不得齿于齐民,不得立于人世,而将不可一朝居也。果报云乎哉!子孙云乎哉!
乡隅俗尚本无凭,亲见充街赤脚曾。今日衰翁偏古异,一双朱履万年藤。 【 三十年前,浦城士夫无不穿朱履者。问其说,皆不能答,亦不知何时而尽改也。近万荔畇郡倅寄赠天台万年藤杖一枝。】
花辰雅集笋筵开,有客形容惨沮来。谁信九泉能避灾,可怜一纸晚闻雷。 【 偶以花朝觞客,有最后至者,颜色惨沮,众皆怪而诘之,则日内先坟方被掘,棺内金银器为之一空。余告以我分送厚殓说,何以付之不问。客泫然曰:「此坟造于十余年前,若我得早读此文,何致有今日之祸。」余曰:「但愿继此以往,人人皆守吾说,亦尚可收之桑榆也。」】
附厚殓说
有询于余曰:山县患盗,而其祸莫烈于盗棺,比年此案辈出,官亦无如之何,巨绅富户,尤惴惴焉。何以止之?余曰:惟礼可以止之。或迂其言,余晓之曰:死者必殓,礼也。古字殓本作敛,取敛首足形而已。今会典及通礼,并载官员丧礼,越日小殓,三品以上,含用小珠玉五,七品以上,用金玉屑五。又云加殓衣,三品以上五称,复三襌二,五品以上三称,复二襌一,六品以下二称,复一襌一,过此则为踰制而悖礼。夫珠玉而云小,金玉而云屑,但取容口可知。其言殓衣至七品以下,而言含但称七品以上,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含之用,尚有制也。其敢如今之金银压首,珠玉周身乎!闻比年破案者,率系女棺。然则以厚殓而招盗,亦明矣。而凡子孙之殓其亲,父母之殓其女,家长之殓其卑幼,犹必曰宁厚而无薄。是名为爱之而适所以戕之,无益于死者之毫末,而徒贻以身后之灾,剥肤之惨。在子孙为不孝,在父母家长为不仁。而推其原,则由于不合礼而已。故吾曰惟礼可以止之。夫循礼,自可消患于无形,不循礼,其罪即极于不孝不仁,而无以自解。然则仁人君子,能无思变计哉!
移居赠我石为兄,问字频来浦酒赪。七十九龄尚清健,老来第一老门生。 【 史生经邦以石盆陈酒为寿,今年七十九岁矣。】
数百年来一石盆,无端飞入北东园。从来寿世关文字,安得坡公雪浪痕。 【 大方石盆亦购自詹氏者,三面雕镂颇工,而空其一面,兹为镌数字为铭,非敢拟定州雪浪盆也。铭云:「此数百年物,曾藏福州梁氏北东园中,他年当入浦城金石志也。道光乙巳夏退庵老人书。」】
文翁雅意访名师,说士浑无党援疑。谁料狺狺起置喙,公门一纸大离奇。 【 郭少汾邑侯忽诣余曰:「南浦书院至今尚未得师,实深焦急,鄙意竟在老同年矣。」侯与逢儿为乙酉同年,故云。余明告之曰:「我若省居,则君延余儿掌教,自无不可。今余挈家住此,则此局断乎不宜。」因别举所知以对。侯以为然,乃定议。后竟有以「梁绅顶荐,邑侯勉从」等语列名控诉者,大不可解。】
附逢辰和韵
溪工何必子方师,一吓偏来腐鼠疑。莫怪佩兰争舐掌,城中索索本无奇。 【 后二句合用昌谷、玉溪诗意。】
人生由命岂由他, 【 用韩句。】 人海风云宦海波。七十悬车聊自慰,且凭儿辈补笙歌。 【 七十寿辰,适五儿子共聚一堂,为广征菊部以助称觞,始听之。】
偶向闲中作小忙,新知旧学互商量。更信儿辈谈因果,散作人间翰墨香。 【 恭儿方辑劝戒录,余屡以旧闻附益之。】
频年未悔守枯株,诸色诸光照座隅。百丛花支一月久,始知佛种与凡殊。 【 吴鲁庭以优钵罗花一盆见赠,守之三年,不花,今夏忽抽一箭,百花丛拱,一月始谢,光色异常。】
邂逅城西赏菊筵,笋将再入大溪沿。乌衣亭榭重重改,触我相思十四年。 【 东岩招至大溪沿旧宅看菊,忆壬辰秋,挈家寓此一月,有怆于怀。】
三年皮骨走峥嵘,梦到春明身已轻。爱日且增初日学,望云兼慰看云情。 【 逢儿由浦城挈眷回福州,以余七十寿辰,旋冒暑北来称觞。今又为异族所迫,甫回福州,即复挈家来浦。北东园中无隙地,因令英儿分宅而居,颇有联床话雨之乐。】
附逢辰和韵
乌山头角太峥嵘,迫我三年踪迹轻。画地良难迁地苦,侧身北望岂恒情。敢言豪杰事峥嵘,身世鸿毛孰比轻。多少鳖鱼游釜底,依然濠上寄闲情。
爱怜少子亦恒情,古训原须贤父兄。何暇燕山希窦桂,但期本色绍书声。 【 英儿颇不悦学,近与大儿同居,以怡怡兼切偲,渐可转移气质矣。吾郡最以五子登科为美谈,然如廖仪卿、叶皑汀家,皆五兄弟连登乡荐,而不入此数者,以皆在其父物故之后,不得称五子,此俗例也。近惟曾霁家门有此扁。现省垣公评,以郭远堂侍御及余家可以望此,余甚愧之。】
附英辰和韵
敢负趋庭教诫情,蓬麻扶护望难兄。一经世守谈何易,愧说丹山万里声。
且尽循陔洁养情,先鞭云路仗诸兄。他乡信美仍吾土,赢得连场听雨声。
十余代衍秀才家,旧德清门世所夸。 【 余家自前明至今,以秀才相传者十五叶。河间纪文达师视闽学时,曾手制「书香世业」四字榜于堂。】 要向虀盐寻事业,莫凭京秩诩清华。 【 余大二三儿皆以监生登乡荐,而四儿独由秀才进取,议叙部曹,因作此勖之。】
附映辰和韵
旧是书香世业家,一衿幸获讵堪夸。显扬报称无穷事,但欲联芳接棣华。
天伦乐事萃华堂,绿酒红灯夜未央。如此团圞良宴会,可无诗句压清狂。 【 初伏,宴于韫玉堂,中伏,宴于致曲山馆,末伏,宴于思补堂山居,不可无此逭暑之局,不妨竟日酣嬉也。】
附逢辰和韵
檐铎丁东响画堂,风轮四面转中央。冰桃雪藕凉如许,忽捧红云喜欲狂。 【 风轮之制,以圆木为干,周围插木扇,各缘以素绸,中镕铁为柄,而弯其受手处,下承以架,以一人转其柄,即四座风生矣。中伏日,适寿研二妹由福州寄到新荔,大人别有诗纪之。】
漫言岁月去堂堂,博得三旬乐未央。转瞬小池残暑退,延秋高会续清狂。
附恭辰和韵
人意齐趋昼锦堂,闭门乐事未渠央。纳凉正可添诗料,催句何能任醉狂。
附英辰和韵
皆山楼上读书堂, 【 余受业师住皆山楼上。】 灯火新凉夜未央。且听陔南方视膳,敢耽酒趣托诗狂。
附兰省和韵
人生乐事恋高堂,长日壶中景末央。但惜雁行千里隔,不同绕膝学儿狂。 【 寿研二妹、寿溥四妹时皆在福州。】
附三子妇婉蕙和韵
吉金贞石护深堂,欣对长生颂未央。 【 翁大人所藏金石颇富,婉蕙日所用砚,即大人所赐「长生无极」汉瓦当也。】 却忆大椿当赤日,无多卫从次公狂。 【 时家严大人远在海盐官署,惜余四兄弟,只五哥一人侍侧也。】
福地深愁地邅回,内忧外侮困儁才。此时正合抽身去,且为名园尽一杯。 【 刘次白中丞乞归过此,留饮园中,极赏水石之美,称为「名园」。】
老来博弈岂荒湛,饱食真嫌不用心。藉免出门憧扰扰,犹胜午枕梦沉沉。 【 余素不喜博弈,老境颓唐,聊借眷属抽暇为之,藉消炎晷,却午眠也。】
池草堂中灯火凉,皆山楼下听琅琅。夜阑人静浑无事,且把欧碑课数行。 【 两孙皆能临欧阳信本皇甫碑,每于夜阑人静后课之。】
文运由来仗起衰,彼都人士罔闻知。雨淋日炙余心恻,无作神羞礼亦宜。 【 浦城文昌宫久圮,旧奉神像雨淋日炙,已不忍言,甚至为花会匪徒凭以测梦,两肩至受巨钉无数。余为之恻然,而都人士莫有过而问者。因就东岩所购旧地及逢儿所存新地,独力鼎建于硕辅社之西。此举实藉以救败,尚不暇言徼福也。】
忽闻鹾海起狂澜,碧水丹山尽改观。坐看憧憧三阅月,消寒雅集亦阑珊。 【 自签派鹾商檄到后,合邑惶惶,深山中亦时闻剥喙声,三阅月始稍静,消寒集为之不终,更可笑也。】
居士城南心迹清,借书谈艺乐将迎。何缘迫促离乡去,秋室从今有俗声。 【 门下士祝岐山闭门读书,不关外事,城中知蓄书可谈艺者,惟此一人。而签商之檄一到,不数日即督促登舟去,为之黯然。「扬雄秋室无俗声」,李长吉句也。】
大府风闻曷可当,承流太守亦堂堂。流丸自向瓯臾止,但笑蚍蜉撼树狂。 【 浦城举商花名,始由制军访闻,旋据郡守申报省府各檄,俱有明文。乃被举之家,横加疑谤。竟有集矢于余者,今已涣然冰释矣。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语出荀子。】
侧目骄阳作畅晴,怨咨谁复问舆情。玉清毕竟垂慈易,一洒甘霖起颂声。 【 骄阳兼旬,怨咨丛起,若非甘霖骤至,恐民不聊生矣。时乙巳四月二十六日,山中病叟亦为之加一餐也。】
半夜挥成喜雨诗,平明唱咏瞽儿词。侯门都作沉沉梦,翻笑衰翁局外痴。 【 拙作喜雨诗,和者数家而已,余皆噤不出声。】
久惜蕉林继墨林,当年惜墨并如金。 【 翁覃溪师尝言项墨林、梁蕉林皆收藏家,惜无著录可考。】 南来北至多新得,助我烟云一室深。 【 近日逢儿从福州至,恭儿从京师归,皆有新得书画。时余方辑退庵题跋将脱稿矣,因此复有增订。】
附逢辰和韵
书画禅兼翰墨林,不分瓦注与黄金。零缣片楮关文献,亦费搜罗岁月深。 【 今春在家汇装书画数十册,皆前明及国初时人,吾乡先哲居其大半,增入题跋者亦十之二三。】
附恭辰和韵
荟萃吾家翰墨林,相逢何敢吝挥金。云山花草齐收拾,谨报高堂愿海深。 【 时大人方辑金石书画题跋,以尚少宋人画迹为嫌,嘱恭辰于北行之便稍为物色。适过吴中,以重价购得赵干、米元晖、赵子固各真迹以报,大人喜甚,每披读,辄为浮一大白焉。】
病入膏肓岂易苏,嶙峋虎角起长吁。他年若咎卢龙卖,我亦当时士大夫。 【 英夷占居乌石山,大兴土木,虎头生角,形家所最忌也。闻当官已与相安,而我民则重足而立矣。】
出塞不辞三万里,著书须计一千年。 【 借用近人诗句,忘其姓名。】 可怜粤麓非屏麓,望断苍茫敕勒天。 【 昨有传林少穆已赐环入关者,为之喜而不寐,实谣言也。余福州老屋在屏山之麓,与少穆为比邻者数年。】
巾帼犹分惜字忙,可知此事系天良。灵心慧腕雕镂出,普作山城妙吉祥。 【 恭儿初到浦,即倡为惜字之局。其妇婉蕙实力襄之。近复以浦俗馈遗食物,必加剪纸吉语其上,所残弃字迹滋多,因以吉事代吉语,作为花样种种,并自撰代吉祥说,疏通其意,分送所知各家。】
附婉蕙和韵
为襄善举不嫌忙,意美还应并法良。吉语果能成吉事,人间何处不迎祥。
深闺姑姊助清忙,剪剪轻痕手法良。犹胜雕镂茶果巧,家门琐事亦凝祥。 【 筠如、寿生、(按:「生」,翻刻本、同文堂本作「笙」。)婉兰诸姑娣,皆助余剪镂花样。浦城积习,最尚茶泡,雕镂果品,必以精巧相夸,其实徒费工夫,不如此之有裨于惜字也。】
附代吉祥说
近日浦城有敬惜字纸之会,诚盛举也。惟各家尚有习而不察,竟等于不敬不惜,而不自知其非者。常见人家馈送食物,无论大盘小盒,其上每加红纸一块,或方或圆,必嵌空剪雕四字好语,如「长命富贵」、「诸事如意」之类。不知此纸本系无用之物,一转瞬即蹂躏于童婢之手,再转瞬且沦弃于藩溷之区。其能于收物之顷,即将此纸随手检归惜字篓中以待焚化者,盖百家不得一二人焉。一家如此,积家则多。一日如此,积日则多。其婚娶喜庆之家所用尤繁,则所作践之字尤甚。今欲骤令各家不用此纸,其势有所不能。不得已,思一善法以变易之。窃念各家用此之心,不过意取吉祥,别无他说。兹以吉祥之景代吉祥之字,有何二致?因杂取吉祥善事,剪作花样十六纸,分赠各家,务望照此剪雕,以代前此吉祥之字,以亲及亲,广为传布。此事虽小,藉可免作践字纸之孽,当更为人家吉祥之征。夫敬惜字纸,尽人所宜为,而士大夫尤应互相劝惩。若闺中更能随时襄助之,庶内外同心,更无缺憾。惟自求多福者鉴之矣。
一纸遥遥互继声,暮年亲故倍关情。盐城更比芜城远,安得腰稳驾鹤轻。 【 杨竹圃素不言诗,近为余所挑,既和余寄寿诗,又成自寿诗十首。想盐城海滨,舍此亦无可消遣也。余颇有重游扬州之愿,而盐城滨海益远,为之奈何。】
乡邦文献共关心,早惜虚糜数万金。今日却非当务急,寿山福海枉崇深。 【 接廖钰夫、魏和斋信,以奉大府谕令,捐刊省志。此诚盛举,而此日实非其时。忆嘉庆年间有长沙僧寄尘者,在乌石山大书「寿山福海」四字磨崖,实与彼时郡城殷赈恬熙气象相称。今则名山已归异族,鹾海正涨狂澜,当务之急,恐不在此也。】
附复廖钰夫尚书、魏和斋山长书
日来接诵来函,诸叨绮注,承以福建通志一书,待刊已久,亟应付之枣梨,以垂久远,仰见情深文献,谊笃乡邦,并传述刘制军钧谕,令某与苏鳌石先生首捐,为士夫倡,并谕应同荐绅倡始,继及官僚,令即裁复,以便转达大府等语,自当凛遵。惟此事本末,似大府尚未能悉其详。前此数万金付之一掷,至今啧啧人口,忿怨未消。且通志为合省官书,必应合通省官绅之力以成之,自当由大府主持,通行各外郡县遵办。今转欲荐绅倡始,官僚继之,于名不正,于言不顺。况以目下情形而论,外侮未退,鹾务方殷。他处所不敢知,即以某现居浦城而论,举商之事未息,半载以来,死亡逃匿者屈指可数,现在追呼日至,绅富尚皆重足而立,惴惴于心。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断难冀其望风慕义,踊跃从公。某伏处山邑,有家难归,闭户养痾,不预时局,愚昧之见,聊布区区,尚望阁下与在省同人从长计议。或仰藉大府风声,竟能集事,亦未可知。某必竭尽绵力,以步诸君子后尘,断不肯置身事外也。专此复请道安,顺璧侍谦,统祈朗鉴,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