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南近于三山郡斋,获观龙眠所作奉节图。后题云:「景文老兄,持节守大名,从迓吏以访别。念非仁者不能以言为赠;赠之以佛衣绫而不受,赠之以纹縠而不受,戏作奉节图,以见分首之拳拳。然朝廷委寄之重,雅歌长啸,无复愧于古人矣。元佑坤成节曰,龙眠山中人,李公麟书。」
景文,即刘季孙也。平之子。东坡尝荐之,后知隰州而殁。有诗寄坡云:「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其家藏王子敬「黄柑三百颗」帖,坡尝有诗与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坡一日语景文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以何为对?」刘云:「可对千不如人,万不如人。」坡为绝倒。
王金陵字说之作,率多牵合,固不免坡公之讥。建炎间,莆中郑樵字渔仲,作六书?,谓象形、谐声、指事、会意、转注、假借,从六者而生,总计二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其间惟谐声类最多,计二万一千八百一十。约以简易,而尽得作字之义矣。
自说文以字画左旁为类,而玉篇从之,不知右旁,亦多以类相从;如戋有浅小之义,故水之可涉者为浅,疾而有所不足者为残,货而不足贵重者为贱,木而轻薄者为栈。青字有精明之义,故日之无障蔽者为晴,水之无溷浊者为清,目之能明见者为睛,米之去粗皮者为精。凡此皆可类求。聊述两端,以见其凡。
字学不讲,多因前代讳恶,遂致书画差误。汉以火德王,都于洛阳,恶水能灭火,遂改「洛」为「雒」。故今惟经书作「洛」,而传记皆作「雒」矣。秦始皇嫌「?」 【 韵?在上声】 字似「皇」,改为「罪」,自出己意,谓非之多则有?也。今经书皆以「罪」易「?」,独礼记、尔雅,犹有可考。「?」字、乃子云奇字古文「天屈西北为『?』。」今易中「无」,皆从「?」,它书则杂之矣。「世」字因唐太宗讳世民,故今「牒」、「叶」、「弃」,皆去「世」而从「云」。漏「泄」、缧「绁」,又去「世」而从「曳」。「世」之与「云」形相近,与「曳」声相近,若皆从「云」,则「泄」为「沄」矣,故又从「云」而变为「曳」也。「民」则易而从「氏」,「?」、愍、「泯」之类,至今犹或从「氏」也。以至如晋讳「昭」,改昭穆之「昭」为「韶」音,秦讳「政」,而改正月之「正」为「征」音,至今从之,此何理耶 【 原注:卢文弨曰:案「正」,未必为始皇作「征」音也。】 ?字声有清浊,非强为差别。夫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着,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着,故字音必重。如衣施诸身为「衣」,冠加诸首为「冠」。「衣」与「冠」读作平声者,其音重。已定之物,属乎阴也;读作去声者,其音轻。未定之物,属乎阳也。物所藏曰「藏」,人所处曰「处」。「藏」平声,「处」上声者轻,其作去声者皆重,亦其类也。
胡堂长伯量,记度常卿涵星研云:「宝庆丙戌秋八月,渝州度史君正奉诏入京,过金陵,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而庐山胡泳记之曰:『研,端石,以石眼在池得名。形方。以今尺度之,可广四寸,其长倍蓰 【 其长倍蓰「长」稗海本作「表」。】 。高寸有半,上广下杀。其阴容掌,不啻面出。玉斗为池,斗之半,微为洼坎,如半月,用以限墨。』
『星在池者十有三,下皆乘以云气。大者四;其二近半月,其二倚南壁。而一复差大而高,外微绿、中黄,瞳如针眼而绀碧,?星此为独胜。小者九;二倚东壁,二倚西壁,如参、商然;五者中立,一高、二次而三低,如聚东井然。汲泉满池,粲粲相辉,半月止墨,玄云(黑炎)叇而下,古人制作之精如此。星在阴者二。』
『上列四字曰:「癸巳端岩」,下三字曰:子容记。子容,苏丞相颂,意其初得也。东壁之外,有墨书子瞻二字。下有三字,惟泓字髣?,二不可辨。西壁外,子功二字。史君云研阴七字,本亦未尝刊。以借观者众,惧把玩之多,遂成泯没,故李氏刊之。按坡诗,有以涵星研赠范纯夫侍讲,风月石屏赠子功中书共二首。诗中模状,与此研实合。以年谱考之,当在元佑八年癸酉。研后归李才元家,其孙家于成都之成都县。史君以百五十缗购得之,外周以二髹匣。阴各有朱字纪岁月及土人姓名;外者,乙亥洋州造 【 原注:案商刻作「己亥」。】 ,大方志。内者、辛未杭州,后洋沈上牢。坡仙元佑己巳,以龙图阁直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至辛未二月九日,除翰林承旨。则内匣为坡仙在杭作无疑,距作诗为先三年耳。范、李后为?家,故研归李云』。」
许枢密崧老,尝记黄秘书辩博之说云:「昔长睿父博学好古,颇得三代之遗器。其鼎文有上下画一而中重三者,长睿父识之曰:『此争首也。盖着饮食有讼之成。』然则八十一首与周易准,其已久矣。」以世南之见,其器必后汉时物。盖八十一首作于子云,何缘三代时已有争首。
又云:「初予与长睿父见古太玄于中秘书,长睿父手录藏之。明年,予复求之,则本已亡。长睿父以其所录借予而卒。予既作传,藏长睿父书襄陵,见其子弟归之。会狄难起 【 会狄难起「狄」原作「兵」,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 ,城陷,而翰所传玄经与凡论次周易、春秋、论语、法言,以先附便舟适免。故古太玄,今独予有。逮渡江留建业,一夕兵变火作,郁攸被予舍望,予戟决藩篱遯去。自悼死生未测,而书知亡矣。然乱定,便人视之,则居以反风不焚。诸物席卷无遗,而书独存,是岁建炎初元也。未几,被召行在,以书属家人而行。家入九江,复遇寇,而予舟焚仪真,携书尽亡。独太玄等,以家人奉之力,又免。去岁,客分宁,邑人得予书刻之,未卒,而豫章陷,负书奔浏阳。值乱兵入,尽弃其装,以书夜度大光保平江。月余,狄陷岳阳 【 狄陷岳阳「狄」原作「敌」,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 ,游骑至平江,复以书还分宁,刻书乃成,尚念世纷之未艾也。故属长老清公,藏诸黄龙经藏。因念经之几绝而仅存,艰虞若此。使学者知斯文之不坠,盖有天助;而哀予颠沛流离万里,保有之难也,而共振显之。天人之际,精感神昭,则必有和同无间,而福禄不量者矣。宋建炎四年秋,洞霄隐吏许翰记。」 【 古太玄今不复见,惜哉!】
龙图马公遵,字仲涂,吾郡之乐平人。至和间为谏官御史,言时政多听用,国史有传。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帖,用金花笺十六幅,每幅四字。玩其波画,令人起敬,真奇物也。世南尝屡得观之,云:「梅三、马五、蔡大,皇佑壬辰中春,寒食前一日,会饮于普照院。仲涂和墨,圣俞按纸,君谟挥翰。过南都,试呈杜公、欧阳九评之,当处在何等?马五诺我,精婢润笔,皆是奇事。」凡六十四字。今前一纸四字不存。
南轩先生尝跋云:「蔡端明此书,大得颜平原、浯溪磨崖刻笔意。世人但知其端严有法度,而不察其操纵运用妙处,何异赵括读兵书乎?前辈评端明正书为本朝第一,盖不诬也。」
世南尝从亲戚马建家,见洪文敏公内简一幅,与族伯提刑云:「正月十九日晚间宣召,从容圣语云『近日郡守辞见,并诣议事堂,太子封札子来。但思之,甚有未尽处。盖全不见语话,如何得识其贤否?朕于选引郡守,自有见处,几于不传之妙』。遂笑云『所谓父不能以传之子也』。迈奏:每见批出,别与差遣人者,无不合于公论。上云『如张垓者,观其人材,尽做得一州。只缘鄂渚屯大军,有诸司,却恐它费力,故改与九江』。迈奏:张垓是臣乡人故参知政事焘之子,其人诚如圣训 【 原注:案商刻作「谕」。】 。自得改命,极感圣恩。至于玉音说其为人,虽乡里与之久处者,不过知之如是。而陛下一见,即尽其平生,可谓至当。上笑而颔首。观此,足知简记不忘,故详以报。」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语,拜手敬观,益足以窥聪明冠伦妙处也。
阶州产石,品第不一。白者明洁,初琢时可爱,久则受垢色暗,今朝廷取为册宝等用。有黄、青、黑、绿数色,取之不穷,而性软易攻,故价亦廉。巴州、嘉定府,皆产玉石,曰「巴璞」、「嘉璞」。坚而难琢,与玉质无异,故价数倍于阶石,其温润?与玉等。叙州宣化县,亦有玉石,曰「宣化璞」。
溪源出黎雅大渡河,其品最高,有胭脂标、瓜蒌标。琢为器物,白若凝脂,非精鉴者不能辨。
峡州之上百里间,有黄牛神祠。祠中多玉石,皆往来贾客或牵江人,得于沙碛间者以献。有一石,质黑纹白,隐然龙形,作蜿蜓状,鳞、角、鬣,纤悉备具。又有如孔雀尾者,是为石中之异。
忠州乐碛市出玉石,舟至岸,人竞持来求售。有指甲纹,亦有磨见白质者。虽光莹可观,然皆碔砆也。是数郡所产,皆予所经历,故亦稍能识别。
橄榄,闽、蜀俱有之。闽中丁香一品,极小,隽永,其味胜于蜀产。家君尝手植核于小圃,伺其萌茁,再岁而树壮。畏霜,覆以屋。又三岁,高二丈许。始实,初如菉豆,凡两月渐大。有堕地者,视之,木患子也 【 原注:案商刻「患」作「」。】 。皮可洗衣,功不让皁角,核则人以为念珠者。
呜呼!地土风气之能移物性如是耶?橘踰淮而北為枳,?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地气使然,无足多怪。
后山赠二苏公诗,末云:「如大医王治膏肓,外证已解中尚强,探囊一试黄昏汤,一洗十年新学肠。」任子渊注云:「按图经本草曰:『合欢,夜合也,一名合昏。』韦宙独行方,胸中甲错,是为肺痈,黄昏汤治之。取夜合皮掌大,一枚,水煮服之。」其说最为牵合无义。
沙随先生云:「晚年因阅本草,王孙,味苦平,无毒,主五藏邪气。吴名白功草,楚名王孙,齐名长孙;一名黄孙,一名黄偪籄,生海西川谷。盖指当时癖学,为五脏邪气耳。取义精深如此。」
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谓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矣,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者,唯圣人能之」之意。晦翁先生答或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万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纔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透极妙。如庄子,是从譬喻上说来,且卒章不说心字,故令人卒看难晓也。
南溪柴先生中行,字与之,吾乡前辈也。以国学上舍,登绍熙庚戌甲科,事宁考为秘书监。初仕临川推官,戊午秋大比,漕司前期取脚色,必欲书「委不是伪学」五字。公得文移,即具申云:「自幼习易,读程伊川之书,以收科第。于新制,未委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漕难其报。后有谗之者,内台欲加论列。何公澹在谏省曰:「其人所守不变,可罪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