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伦
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於襄子曰:中牟有士曰瞻胥,已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登所举也,吾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遂不复问,而以为中大夫。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王,会朝雨祛步堂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子高因步而窥于井,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
曾子从仲尼在楚而心动,辞归问母,母曰:思尔指。孔子曰:参之孝,精感万里。
浙之长兴里人某,事母有至性。其旧业俱以养母,故至衰落。其从父一日饮诸姻,呼孝子侍。渊多豪贵人,馔具腆甚。孝子时时左右盼,伺宾所不顾,急摘诸甘脆裹纳袖中,纸尽袖盈盈矣。酒酣,主人出金卮酒贵客,贵客不胜酒。卮置楼檐间,覆以瓦,先间归。俄侍者报亡其卮,众客约曰:请急扃户,令人袒捡之,必得乃已。孝子两手扪袖中。至羞涩也。仓卒不得计,即谬曰:由我。无何贵客忆前卮。乃折简主人,语以其故。主人如言捡之得,争呼孝子至。孝子犹谬对如初,从父曰:痴儿,吾业已得卮矣,顾若何苦自诳负不韪名。孝子始吐实,泪淋漓下曰:某苦不能勉奉母氏忄,而儿女态若此,比诸贵客在,设令把我袖将大诟我,且重为叔父羞,故宁尔尔。从父大感悟,乃召前上客,遍语之曰:是子如是如是,吾终不忍使孝子无以为悦,分其产,令得终奉母焉。
吴门有贵人月夜道桥上者,聆其下有歌唱声,下觑之则丐子也,坐一老妪,块上以所丐得酒捧缶而跪进焉,唱盖以侑云。贵人讶诘之,丐子惊嘻。侬{宀娄}人,聊为阿母忄。贵人嗟叹良久归。明日转相传语称异。后时时窥之,见所娱其母者多类是。自是诸贵人每宴,辄置豆间曰,以待孝丐儿也。吴下至今口其事云。
裴叔则营新宅甚丽,当移住。与兄共游,床帐俨然,轩疏朗。兄心甚欲之,而口不言。叔则心知其意,便推使兄住。
王魏公有弟傲不可训,一日逼冬至祀家庙,列百壶于堂,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公自外入,见酒流满路不可行,无一言,但摄衣步入。其后弟忽感悟为善。
江州朱原虚有二弟在髫年,而父母死,原虚匿父所遗绫锦十余箧,逐二弟居外。一日邻人下神,原虚适在坐,神以诗讽之云:何处西风夜卷霜,雁行中断各悲凉。吴绫越锦成私箧,不及姜家布被香。原虚惶恐,召二弟归为娶妇,督之业儒。后二弟俱登科典州郡事,事原虚如父。
刘撰嘉性孝友,父早丧,有族兄当补伍紫荆关,赂县吏移补其兄献嘉,撰嘉诣县请行,献嘉曰:弟孱弱不可令独往。属中子养母,与俱至关,会北虏犯边,兄弟被虏。撰嘉向虏哭曰:兄聋哑无为,盍舍之执我。虏舍献嘉,已而撰嘉亦脱归。投诗主帅,悯释之,偕其兄南还。母方病,犹及起居床下,逾日卒。人以为孝感,晚节事兄情好益笃。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家贫尚节介,势家多欲女之,鸿并不娶。同县孟氏有女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聘之,妇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妻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今而见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今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乃更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鸿曰诺,乃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弹琴以自娱。至吴依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妻具食举案齐眉,伯通异之曰:彼亻庸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舍之于家,及卒,为求葬地于要离冢傍,妻子归扶风。
命妇者,晏子仆御之妻也。晏子出,其夫为御,意气洋洋,甚自得也。既归,其妻请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吾观其志,恂恂自下,思念深矣。子身长八尺,为人仆御,意洋洋若自足者。妾是以去也。其夫愧谢,请自改。妻喜曰:是怀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长也。于是其夫深自责。学道谦逊,常若不足。晏子问其故,升诸景公,以为大夫,表其妻为命妇。
李泌儿时,张曲江公尝引至卧内。公与严挺之萧诚善,严恶萧佞,劝公绝之。公独念严大苦劲,不若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在旁率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顾喜软美者乎。九龄改容惊谢,因呼小友。
王丞相主文柄欲以白敏中为状元。病其人与贺拔为友,密令亲知通意。俾敏中与绝,敏中许之。既而果造门,左右绐以敏中他适,迟留不言而去。俄敏中跳出,呼左右召,悉以实告。且曰:一第何门不可致,奈何轻负至交。相与欢醉而寝。前人来见之,具言于丞相。丞相曰:我比只得白敏中,今当更取贺拔。
吴司空廷举,平生笃友谊,见良士身下之。在大学兄事罗,病痢,会仆死,公为煮粥。负之如厕,一画夜十数返。病瘥,同登进士。语人曰:四十前生我者父母,四十后献臣生我也。
◎家闲
万石君归老于家,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对案不食,诸子相责,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少子庆为内史,常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谢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乡闾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柳世隆安贫守分,张绪问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遗子孙。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遗其财也,不如一经。
河东节度使柳公绰,家中门东有小斋,每平旦出至小斋,诸子仲郢皆束带晨省于中门之北。令子弟执经史,躬读一过,乃讲议居官治家之法,人定然后归寝。诸子复昏定于中门之北。遇饥岁,则诸子皆蔬食,曰:昔吾兄弟侍先君为丹州刺史,以学业未成,不听食肉,吾不敢忘也。公绰妻韩氏,相国休之曾孙,常粉苦参黄连熊胆和为丸,赐诸子夜学含之,以资勤苦。其后仲郢以礼自守,出内斋未尝不束带。三为大镇,无良马,衣不熏香。公退必读书,手不释卷。柳比尝戒其子弟曰:凡门第高,可畏不可恃。立身行己事有失,得罪重于他人,无以见先人于地下。
陈尧咨精于弧矢,守荆南。其母冯氏问曰:汝典藩有何异政?咨曰:荆州孔道,客以尧咨善射,无不叹服。母曰:汝父教汝以忠孝辅国家,今不务异政善化,而专卒伍一夫之技耶!以杖击之,金鱼坠地。古今语父子之盛者,必推蜀陈氏。自文惠公既登将相,两兄弟亦为大官。而其父秦公是时尚无恙,每秦公与客坐,则文惠公兄弟左右侍立。坐客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儿子辈尔。
韩忠宪公忆,教子严肃,知亳州。次子为西京通判,谒告省观,公喜,置酒召僚属,俾诸子坐于隅。忽谓二郎:吾闻西京有疑狱奏献者,其详云何?舍人思之未得,遂索杖大诟曰:汝食朝廷厚禄,ヘ贰一府。事无巨细,皆当究心,大辟奏案,尚不能记,则细务不举可知。必欲挞之,众宾力解方已。
程大中公晌,性宽而断,中外相待如宾。夫人谦顺自牧,虽小事必禀而行。治家有法,不喜笞扑奴婢,诸子或加呵责,必戒之曰:贵贱虽殊,人则一也。公或有所怒,必为之宽释。唯诸子有过则不掩也。曰:子之所以不肖,以母蔽其过而父不知耳。
吕荣公希哲,父申国公居家,简重寡默,不以事物经心。母申国夫人,性严有法。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不命之坐不敢坐,日必冠带以见长者。虽甚热,在父母之前不得去巾袜缚。出入无得入茶房酒肆。市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非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
窦仪为尚书,弟俨侃僖皆继登科。仪性严重,家法整肃,每对宾客,则二侍郎,三起居,四参政,五补阙,皆侍立焉。
王文正公且,晚年官尊,每家人拜贺,立令止之。因语其弟曰:遭遇如此,愈增忧惧,何可贺?每有赐禄,见家人置于庭,乃瞑目叹曰:生民膏血,安用许多?每见家人服饰,即瞑目曰:吾门素风,一至如此。故家人有一衣稍华,必于库中易之,不敢令公见。
范文正公仲淹既贵,常以俭约训人,戒诸子曰:吾贫时与汝母养吾亲,汝母躲执爨,吾亲甘旨,未尝充也。今而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又已早世,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禄耶。子纯仁娶妇将归,以罗为帷幔,公闻之不悦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持至,当火于庭。
陈了翁日与家人会食,男女各为一席,食已必举一话头,令家人答。一日问曰:并坐不横肱何也?其孙女方七岁答曰:恐妨同坐者。
胡安国崇安人,子弟或近出宴集,虽夜已深犹不寝,必俟其归。验其醉否,且问所集何客,所论何事,有益无益。以是为常。
司马温公治家,谨守礼法,以御群子弟及家众,分之以职,授之以事,而责其成功。制财用之节,量入为出,称家有无,以给上下之衣食,及吉凶之费,皆有品节,而莫不均一。裁省冗费,禁止奢华。尝议婚姻,当先察其婿与妇之性行,及家法何如,勿苟慕其富贵。
贾文元公戒子孙文云:古人重厚朴直,乃能立功立事,享悠久之福。士人所贵,节行为大。轩冕失之有时而复来,节行失之终身不可得矣。缙绅以为名言。
陆象山家金,累世义居,推一人最长者为家长,岁选子弟分任家事。田畴租税,出纳厨爨宾客,各有主者。公田仅足给一岁食,每计口授飧,婢仆各自以米附炊,厨爨者置历交收,食时按历给散。宾至款以五酌,供具视常。夜则卮酒杯羹,虽久留不厌。每晨家长率众子弟致恭先祠,会揖于厅,妇女道万福,莫安定亦如之。子弟有过,家长饬令更改,不则挞之。度不可容,则白于官,屏之远方。晨揖三挝鼓,子弟一人唱云:听听听,劳我以生天理定。若还懒惰必饥寒,莫到饥寒方怨命,虚空自有神明听。又唱云:听听听,衣食生身天付定。酒肉贪多折人寿,经营大甚违天命。听听听。
郑文嗣婺州浦江人,其家十世同居,凡二百四十余年。一钱尺帛无敢私,至大闲表其门。公没从弟大和继主家事,庭内凛如公府。稍有过,虽颁白者笞之。每遇岁时,大和坐堂上,群从盛衣冠雁行立,左右序下以次进。拜跪上寿毕,皆肃容拱手自右趋出。足武相衔,无敢参差。
罗念庵先生会试时,父双泉君命得第后,须求归省,以为汝尽忠之日长,而吾见汝之日短也。得告归,双泉君教之无殊童稚,言动少错,辞色必厉。客至令衣冠行酒,拂席授几。客或起,则谓曰:君谓劳邪,固所以爱之也。
永新石潭刘先生髦,文安公定之之父。予观其所遗文安书,言言古道也。其一曰:吾儿乡试两次,舟楫廪食,莫非削细民。今有司又拟作牌坊,使人怨雠诅咒,於心何安?如我往年赴试,县官鸠布廿余疋以赆,拒之不可,不得已受之。至今思之,是陷我于恶。日者陈知府书币见贻,使者二辈经由县官。邻人吴家充甲首,适当供给,费用鸡酒,惶恐无限。乡人作官,不被其惠,反令受害耶。又曰:汝妇本欲送来,盘费又不能辞。昔陶靖节不以家累自随,赵清献惟一琴一,尔岂不知。若钱学士自在朝迄今三十年,鳏居公廨,尔岂不见。又曰:汝母年未五十,亦稍憔悴,厨灶之事,谁任其劳?嗟乎!前辈风度规矩乃如此。抑先生序文安易图中云:太学有正经,有章句,有或问,知道者自有一部大学在胸中。即正经亦不用,由此言推之,先生之学盖有原本哉。予又尝观文安与其子书云:闻尔欲以尔弟种为富人某婿,异时必受其负累。富人之家,多犯官府。干我照顾请托,又往来礼数,需索报答,夸言豪语,无知妄发,彼无礼义,只知自大,时常登门,主仆成群,十数人者有之,数十人者有之。至于昏娶之日,百数十人者有之。茶汤供应,手忙脚乱,鸡惊狗骇,于我何荣?当时以公卿家婚一富翁,虑供应之难。如村民畏伯官府,然维时嚼然清苦之状亦可想已。文安公之于石潭先生,雅称儿家者哉。
◎官政
魏文侯使西门豹往治于邺,告之曰:子往矣,是无邑不有贤豪辩博者也,无邑不有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也。往必问贤豪者,因而亲之。其辩博者,因而师之。问其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因而察之。不可以特闻从事。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足践之不如手办之。人始入官,如入暗室,久而愈明,明乃治,治乃行。
传僧佑及子琰,琰子,为令并著奇绩。时云诸传有治县谱,父子相传不以示人。刘玄明甚有吏能,历建康山阴令,政常为天下第一。传代为山阴,问玄明曰:愿以旧政告新令尹。答曰:我有奇术,卿家谱所不载,作令唯日食一升饭而不饮酒,此第一策。
齐氵善知今事,高仲舒善知古事,姚崇曰:欲知古,问仲舒。欲知今,问齐氵。则无败政矣。
卢坦为河南尉,杜黄裳为尹,召坦立堂下,曰某家子与恶人游破产,公为捕盗,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无厚蓄。其能多积者,必剥下以致之。如其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故不察。
李文靖为相,同年马亮责之曰:外议以公为无口瓠。公笑曰:吾居政府无长才,但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聊以补国耳。今国家防制纤悉,密若凝脂,苟徇所陈一一行之,则所伤多。忄佥人苟一时之进,岂念民邪?
范文正用士多取气节而略细故,其为帅日,辟置幕客,多取谪籍未牵复。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议,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杜正献公尝曰:今之在上者,多摘发下位小节,是诚不怒也。衍知兖州时,州县官有累重而素贫者,以公租所得均给之。公租不足,即继以公帑。量其大小,咸使自足尚有复侵扰者,真贪吏也,于义可责。又曰:衍历知州提转安抚,未当坏一官。其间不职者,即委以事,使之不暇。不谨者谕以祸福,俾之自新。从而迁善者甚众。不必绳以法也。
傅献简公言以帷箔之罪加于人,最为暗昧。万一非辜,则令终身被其恶名。至使君臣父子之间难施面目,言之得无讠刃乎。
张无垢云:快意事孰不喜为?往往事过不能无悔者,于他人有甚不快存焉,岂得不动于心。君子所以隐忍详审,不敢轻易者,欲彼此两得也。韩魏公尝从容议及养兵事,慨然曰:养兵虽非古,然积习已久,不可废之。又自有利处,不为不便。昔者发百姓戍边无虚岁。父子兄弟,有生死离别之苦。议者但谓不如汉唐调兵于民,独不见杜甫石壕吏一篇,其弊乃至此。后世既收拾强悍无赖者,养之以为兵。良民虽税敛略厚,而终身保骨月相聚之乐。此岂小事?又其练习战阵,而豪勇可使,安得与农民同日道也?
韩魏公言庆历中与范文正公富文忠公同在西府,上前争事,议论各别。下殿时不失和气,如未尝争也。当时相善三人,正如推车。盖其心主于车可行而已,不为已也。
章圣尝谓两府欲择一人为马步军指挥使,寇莱公方议其事,吏有以文籍进者,公问其故,曰例簿也。公叱曰:朝廷欲用一牙官,尚须检例,即安用我辈哉?坏国政者正此耳。
宋朝引试,率在八月中。韩魏公当国日,二苏将就试,黄门忽卧病。魏公辄奏上曰:今岁召制科之士,惟苏轼苏辙最有声望。今闻苏辙偶病,如此人不得就试,甚非众望。欲展限以俟,上许之。黄门病中,魏公数使人问讯。既闻全安,方引试。比常例展二十日。自后试科,并在九月云。
胡存齐参政,能折节下士,宾客至者如家焉。南北士大夫有经其地,无不愿见者。每患阍人不为通,是日苟不出,即悬一牌于门曰:胡存齐在家。
御史台有阍吏,隶台中四十余年善评其台官优劣。每以所执之梃侍中丞之贤否,中丞贤则横其梃,否则直其梃。此语喧于缙绅,凡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范讽为中丞,闻望甚峻。一日视事次,阍吏忽直其梃。范大惊,立召问曰:岂睹我之失邪?吏初讳之,苦问乃言曰:昨见中丞召客,亲谕庖人以造食,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者数四。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
韩琦在官,中书习旧弊,每事必用例。五房操例在手,顾金钱惟意所欲与。公令删取旧例,除其冗谬者,为纲目类次之。封胜惟谨,每用例必自阅。自是人知赏罚可否出宰相,吏不得高下其间。
魏{宀隹}山云:某尝以吕文穆夹袋册,韩忠献甲乙丙丁集,吕正献手记,曾宣靖雌黄公议,司马公荐士编,陈密学章藁,范文宪手记,逝世虞忠肃翘材馆录之类。萃为一编,名达贤录。亦使士大夫识得行己用世规模,须在推诚布公,集谋广益,不惟济一旦之用。往往居德养才,流风所被,逮乎数世。{宀隹}山此论,可谓任重道远。第荐士非难,若识鉴未至,徒以偏驳固滞之见,称量摸索,不为荆公者几希。荆公尝曰:当今可望者惟吕惠卿。又曰:章子厚才极高,但为流俗所毁耳。傥翘材之所延,夹袋之所载,尽如荆公之选抡,则是豺虎之薮也,流毒可胜道哉。
刘豫揭榜山东,言中官冯益遣人收买飞鸽,因有不逊之语,知泗州刘纲得而上之。张浚请斩益以释谤,上未许。鼎曰:益事诚暧昧,然疑似闲,有关国体。若朝廷略不加罚,外议必谓陛下实遣之,有累圣德。不若暂解其职,姑与外祠,以释众惑。上タ然出之,浚意未决。鼎曰:自古欲去小人者,急之则党合而祸大。缓之则彼自相挤。今益罪虽诛不足以快天下,然群阉恐人君手滑。必力争以薄其罪,不若谪而远之。既不伤上之意,彼见夺职责轻,不复致力营救。又幸其去,必以次规进,安肯容其复入邪?若力排之,此辈侧目吾侪,其党愈固,而不可破也。
陆九渊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旦暮皆得造于庭。复令其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酌情决之,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唯不可训者,始之法。其境内官吏之廉贪,习尚之善恶,皆素知之。有诉人杀其子者,九渊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无恙。有诉窃藏而不知其人,九渊署二人姓名捕之,讯之伏辜,尽得其所窃物还诉者。且宥其罪使自新。
真德秀知潭州,以廉仁公勤四字厉僚属,以周敦颐、胡安国、朱熹、张拭学术源流勉其士。罢榷酤,除溢斛米申兑和籴以苏其民。民艰食,极力赈之。复立惠民仓,积五万石,使岁出粜。又易谷九万五千石。分十二县,置社仓。以遍及乡落,立慈幼仓,修义阡,惠政毕举。月试诸军射,捐其回易之利,及官田租,凡营中病者,死未葬者,孕者,嫁娶者,赡给有差。改知泉州,迎者塞路,深山老人亦扶杖出城相见。诸邑二税,尝顶借至六七年者,入境首禁之。所属有累月不解一钱者,或咎宽恤大骤。公谓民困如此,甯身任其苦。决讼自卯至酉,或劝啬精怡神。公言郡敝无力惠民,仅政平讼理,当勉而已。
程伯淳令晋城,民以事至邑者,必告之以孝弟忠信。度乡村远近为保伍,使力役相助,患难相恤。孤残疾者责之亲党,使无失所,行旅出其途者疾病皆有所养。诸乡有校,暇时亲至召父老与之语,儿童读书,为正其读。教者不善,则为易置。俗始甚野,不知为学,乃择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乡民社会,为立科条,旌别善恶,使之有劝有耻。在县三岁,民爱之如父母。
苏文忠公轼与朱鄂州书云:昨王天麟见过,言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溺之。其父母亦不忍,率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久乃死。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在妊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状,遵独念其姊将免,得无应是乎?驰往省之,儿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生。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告邑令佐使,召诸保正谕之,约以必行。有能告者,官即以所犯及邻保罚锾赏之。若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后虽劝之使杀亦不肯矣。
吕居仁官箴录曰:予常为秦州狱椽,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辟日色。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气与之委曲详尽,使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称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前辈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前人常言吏人不怕严,则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后生乍到官,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未,而二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当官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不能害人。前辈常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处事不以聪明为生,而以尽心为务。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正。前辈常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此亦要言。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大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常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或问谓何,公曰: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此谓两头探。但自绝早入场等纳户,则自无稽留之弊。
吕正献荐常秩,后悔之。伯淳曰:愿侍郎受百人欺,不可令好贤之心少替。
丰布政公庆,一日行部,有知县簋不饬,闻至乃以白金为烛馈之。公未之省。既而厅子以告,公佯曰:试燃之。厅子曰:燃而不燃也。公又曰:不燃则还之耳。次日从容谓知县曰:汝烛不燃,尽出之。自今无复尔矣。终亦不明其为银烛事也。论者曰:此一事也,而持己之廉,侍人之恕,远谤之智,胥得焉。凡纳贿於上官者,上官不忍其欺也。而暴扬之,众谓其有以来之也,嫌疑之际,卒不免於祸。若公者非当官之师法乎?
郑端简公晓官文选时,里中士宦有馈金首饰承篚以将,而上覆以茗。公者直以为茗也,受之入。夫人手拨茗知之,面颈发赤,亟击柝请公入,以语公,公迥然不动声色,但整理其茗,覆篚如初,出坐亭中,召其人还,谓曰:吾初以家适乏茗,故拜君惠。顷入内,询家尚有余茗,心谢尊意。已授之,令持归。大宰孟山杨公为北边兵宪时,有将官名将子也,因事被勘,公勘得其宾,酌处之。将官心德公,假公移邮筒中具揭,托名蔬菜,具中缄银币若干致谢公。公即移中批发不收,且告诫之。俞时公转大参行,众将官旅见,其人独惴恐若无所容。公概以温语奖谕诸将官,至其人曰:汝父名将也,观汝貌诚不馈将种。第汝年少更事少,后当益努力,以承父业。其人神情恍然。或更生云。
陈司寇公寿字本仁,在谏垣,指陈时政,得失无隐,惟不喜弹劾。曰:吾父教我勿作刑官枉人,而言官枉人尤甚,顾可轻耶。故公虽敢言,而不搜索士大夫短长,以沽直名云。杨文襄公一清曰:宋王素为谏官,言人材难得,无事之时,当为朝廷爱惜。昔明道先生为御史,神宗召问所以为御史,对曰:使臣拾遗补缺,裨赞朝廷则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本仁得之矣。
少宰陶文懿公大临,曾以差出京。寻还朝,慨然大息曰:吾侪一列仕籍,即令念念济人利物,日行其德,一生罪业,不能赎掩万一。况吾官此间局,虽名清华,未得亲民,将何修而可?忆余往以差出京,由京沂越宁家,已由家自越还朝,往还凡几千里,所用役夫不知若干人。念兹彭彭林林,皆亦人子也。或当炎蒸,淋汗如雨,喘息若雷。或值严寒,必跋淖泞,冲冒风雪。由此而踣顿道路,委填沟壑,何可数也?此等罪业,皆由我作,如竺氏果报之说不诬,能无惕然乎?
尝闻刘文靖诮丘琼山有散钱而少贯索。琼山还诮曰:公有贯索而欠散钱。虽然世博综者,恃此休休心为贯索更妙也。韩魏公为相时,或谓公之德业无愧古人,但公文章不逮欧阳永叔耳。公曰:吾为相,永叔为翰林学士,天下文章孰大於是。即此一语,永叔之文章,便为魏公一齐穿纽矣。我朝最称该博者莫如琼山,乃冒嫉白沙,而阴挤三原,虽博亦奚以为。文靖诮其无贯索,不虚也。
新昌有士人某者,少年负气,英迈皎厉,筮仕得岩邑。濒行谒梁石门清教,石门曰:清慎勤,居官三字符也。士人曰:虽然天德王道之要,独不可闻乎?石门微笑而答之曰:言忠信,行笃敬,天德也。不伤财,不害民,王道也。士人退而谓人曰,石门议论平平耳。越三年,士人以不检罢官归里中,语人曰:吾不敢再见石门先生。
耿先生曰:令之职是上之所藉以承宣,而下之所寄以为命者也,其事任盖丛且伙矣。兹于上也,诸所关白献审,吾心尽矣。而上或吾格,如不耐烦,则愤怼之心生,上下之情睽矣。是惟耐烦始能积诚以相感也。下而林林总总,待命於我,倏有款启之氓,席其粗戾之习,直突咆哮于吾前。当此之际,须耐烦而后能原其无知之愚,察其愤惋之情。又如公应鞅掌,亥食靡皇,旅宾之报踵至,造请之干刺频投,此非耐烦,则其应之也仪不及物,貌不称情。弗宾之卧丛,下士之诚荒,故须耐烦,而后无众寡,母敢慢也。又如勾稽期会之琐委,库犴狴之检防,少不耐烦,则蠹孔弊宾,蕴酿于兹矣。故耐烦是为令要领也。虽然,此亦乐方耳,顾须引子辨认亲切,方得神效。夫所谓引子者,视人所志如何耳。如志跻名卿无仕,须服此方。昔人所谓吃得三斗醋,吃得三斗姜是已。如志学仙佛,长生住世,须服此方。道释家所谓调火候除火性是已。如志希贤圣,则亦是此方,吾儒家所谓勿助勿忘不压不倦是已。嗟嗟,奇方易得,真引难求,引得其引,则周公之之吐握。孔子之会计,亦是服此药耳。引失其引,则邓绾耐烦甘笑骂,师德耐烦谒相门。服此药而益重其麻木痴顽之病,则由辨之不早也。昔万两溪翁之治河也,愤人言之龃龉,慨肤功之难奏。向容嗤曰:方今河工,须起程伊川吴康齐任之乃办。万翁盖借两先生,以嘲世讲学者之迂疏无当也。耿先生闻之,因进说曰:翁未可易两先生也,今讲学者恒言以天下为一身,此非两先生所傅绪言耶,实是体会,于此何有。昔禹之底绩也,本之犹溺之心,而行其所无事之智也。当时尧不以父故疑,而四岳廷臣佥让其能,乃得成永赖之功。此仁体流行,学术大明之,效也。向使人怀有我,各恃意见,各私利便,禹虽神圣,亦戛乎难哉。今才臣智士谈及官政,辄谓非讲学人所能办,殆亦未之思乎。
◎广仁
郭元振在太学时,家中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纟衰服叩门者,自言五世未葬,愿假以治丧元振举与之无少吝,亦不质其姓氏。
葛繁为镇江太守。有人于京师铺中见一靴,是其父葬时物。诘之铺翁云:适有一官人携来修整,可候之。有顷果至,乃其父也,拜之不顾,但取靴乘马去。随之一二里,度力不能及,乃呼曰:生为父子,何无一言见教?父曰:汝可学镇江太守葛繁。其子谒繁言之,因问何以为幽冥所重,繁曰:吾始者日行一利人事,或二或三或数四或十。今四十余年,未尝少废。又问何以为利人事,繁指坐问踏子曰:此物置之不正,则蹙人足,吾为正之。若人渴与之杯水,皆利人事也。自卿相至乞丐,皆可以行。惟行之悠久,乃有利益。后有异僧,见繁在净土境中云。
张忠定公泳守成都,尝夜梦谒紫府真君。坐定,吏忽报请到西门黄承事,真君降阶接之礼甚恭。且揖公坐承事之下。明日遣人诣西门请黄承事,比至果如梦中所见。公即以所梦告之,问平日有何阴德,真君礼遇如此。承事云:无他长,惟每岁禾麦熟时,以钱收籴。至明年新陈未接之时,粜与细民,价值不增,升斗如故。公曰:此宜坐我上也。令二吏掖之,使端受四拜。承事名兼济,后裔繁衍,青紫不绝。
周氏妇贤而有干,其翁才美令分理家事,付与衡量各二,出入异等。妇不悦曰:翁平日所为逆天道,妾不能为妇,愿辞去。才美曰:汝言是,今当出入但用其一,余皆毁之。妇曰:未也。问其所用几年,曰约二十余年,妇曰:今当反其所用以酬前日过取之数。才美感悟忻然喜诺,其妇后生二子,皆少年登科。
王曾居京师一日过甜子巷,闻母女二人哭甚哀,因询其邻,云其家少官逋四万钱,止有此女,将易客钱偿,曾乃谓其母曰:汝女可卖与我?则时得相见。遂以白金与之,今偿其客。约三日来取女,逾期不至。其母复访曾之所馆。则曾已行矣。后曾官至集贤殿学士。封沂国公。
许知可应举不第,一夕梦白衣人曰:汝无阴德,所以不第。可学医,吾助汝智慧。知可如其言,医术果精,病者无问贵贱,诊候与乐,不受其直,所活不可胜计。后赴春闱,复梦前白衣云施药功大陈楼间处,殿上呼胪,唤六作五。知可果以第六名登第。因上一名不禄,遂升第五,其上姓陈,下姓楼也。
李之纯为成都转运使,专以掩骼埋为念。吏人徐熙专为宣力,计其所藏,无虑万计。有王生者,死而复苏。自言见冥官云:汝以误追今当放还。李之纯葬枯骨有阴德,与知成都府徐熙督役有劳,与一子登第,汝宣传于世间,使为善者劝,后皆如其言。之纯以直学士知成都府,累迁御史中丞。
黄靖国嘉间为仪州判官,一夕,被摄至冥司,主者曰:卿官仪州有一美事,曾知之乎?命吏取簿视之,乃医士聂从志在华亭杨家,杨妻李氏淫奔从志,志力言不可,李不能强而退。奉上帝敕,从志特与延寿三纪,子孙三世登科。李氏送狱治罪,既而得还,以语从志,志骇曰:此固有之,妻子亦未尝与言,不谓已书阴籍。其后子孙果皆登第。
周必大字子充,监临安府和剂局门。局内失火,延烧民家,逮捕居民及局吏系狱,未论报间。子充问局吏曰:假设火自官致,当得何罪?吏曰:当除籍为民耳。子充遂自诬服,坐是罢职,吏民得免死。子充妇道谒妇翁,翁前一夕梦扫雪迎宰相,而子充适至,留宿然从归。子充益自刻苦读书中,博学宏词科,官至宰相,封益国公。
张芸叟游京师,同欧阳文忠公多谈吏事。张问其故。公曰: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守官夷陵,欲求汉史一观无有也,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张谢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后一杭僧梦遇公于庙中,庙神皆拱立曰:欧阳相公平生,善念及人甚众,将来太平宰相也,岂敢不敬!后果入中书参大政。
一狱官冬夜苦寒,欲就寝,其妻正色曰:君暖衣饱食,畏寒不出,狱中罪人如何?其夫感悟,自此留意狱讼。此妇本妓女,未有所生。一夕梦神人以绿衣槐简付之,后一子果登第。
福建士人李道经衢州,路旁店客姓翁者,梦土地与言,明日李秀才来,黄甲人也,宜善待之。果有姓李者至,相款甚隆。士人问故,曰此中土地灵甚,报公明年登黄甲。其士大喜,夜思我向去作官,但妻不称夫人,当复易之。土地复谓主人曰:上旁以此士人处心不善,便欲弃妻,今失举矣!其人省回。翁具以实告,士人惆怅而归。以此知一念初起,鬼神监之矣。
王符卿公汝训,家世素饶于赀。而父封公尤善经理,每晨起握筹课算,至亥未食。故乡居时虞盗患,竟夕或不能寝。符卿家食时,即志圣贤之学,因谕其父曰:天生财以养人,人之所重则身与心耳。大人为此蔑蔑也,营营兢兢,外累其身,内累其心,古诮厚积者守财虏不虚也。封公谕,一日尽招其逋责者,裂券兑之。夙所积藏,视亲戚族党之杀,悉捐以散给之。里之人大悦,无烦防守,而相翔者息。君子以为符卿纯孝哉。
◎干局
宁王常猎于县界,搜林莽草际一柜,扃锁甚固。王命发之,乃一少女,问所自,姓莫氏,夜遇贼僧劫至此。王惊悦之,载以后乘。时猎者方生获一熊,因置柜中,如旧锁之。时明皇方求极色,王以莫氏殊丽,即表上之,具奏所由。上令充才人,经三日,京兆奏县食店有二僧,以万钱赁店作法事,惟舁一柜入店。夜久膊有声,店户人怪之,启视有熊冲出脱走,寻二僧已骨矣。上知之,大笑曰:宁哥大能处置此僧也。
王武恭公知定州,是时契丹主在燕京,朝廷发兵屯定州者几六万人。一旦仓中给军粮,军士以所给米黑,喧哗纷,监官惧逃匿。公自入仓视之,乃使召专副问曰:昨日我不令汝给二分黑米八分白米乎?曰然。然则汝何不先给白米后给黑米?此辈见所得米腐黑,以为所给尽如是,故喧耳。专副对曰:然,某之罪也。公叱从者杖专副人二十,又呼四卒谓曰:黑米亦公家物,不给与汝曹,当弃之乎?汝何敢乃尔喧哗!四卒相顾曰:向者不知有八分白米故耳,某等死罪。公又叱从者亦人杖二十,召指挥使骂曰:衙官汝何不戢士,使如此欲求决配乎?指挥使百拜流汗,乃舍之,仓中肃然。
张乖崖守蜀,兵火之余,人怀反侧。一日大阅方出,军众忽嵩呼,乖崖亦下马随众东北望三呼,揽辔复行,众不敢欢,真宗不豫。李文定公以宰相宿内祈禳时,大子尚幼,八大王元俨者颇有威名,问疾留禁中累日不出。执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贮热水过,问之曰:王所需也。文定以案上墨笔揽水中尽黑,王见之大骇,意其为毒也,即上马去。文潞公知成都,大雪会客,帐下卒有谇语,共拆井亭烧以御寒。军将以闻,公徐曰:今夜诚寒,亭敝矣,正欲改造。更有一亭,可尽拆为薪,乐饮如常。明日乃究问先拆者杖而流之,前辈如此类甚多,皆所谓知也。小而文潞公幼年之浮球,司马幼年之击瓮,亦皆于仓卒中有变通之术。
绍兴中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张魏公为都督,奏罢之,命参谋吕祉往庐州节制。光世颇得军心,祉儒者不知变,绳束顿严,诸军忿怨。统制郦琼率众缚祉渡淮归刘豫,魏公方宴僚佐,报忽至,满座失色。公色不变,徐曰:有此说,第恐虏觉耳。因乐饮至夜分,乃为蜡书遣死士持遗琼,言事可成,成之速全军以归。虏得书,疑琼分隶其众,困苦之边赖以安。
开禧用兵,诸将皆败,唯毕再遇数有功。敌常以水柜败我,再遇夜缚藁人数千,衣以甲胄,持旗帜戈矛,俨立成行。昧爽鸣鼓,敌人惊视,亟放水柜,旋知其非真也。甚沮,乃出师攻之,敌大败。又尝引敌与战,且前且却,至于数四。视日已晚,乃以香料煮黑豆布地上,复前抟战,佯为败走。敌乘胜追逐,其马已饥,闻豆香就食,鞭之不前。我师反攻之,敌人马死者不胜计。又尝与敌对垒。度敌兵至者日众,难与争锋。一夕拔营去,虑来相追,乃留旗贴于营,并缚生羊置其前二足于鼓上,击鼓有声。敌不觉其为空营,复相持竟日。及觉欲追,则已远矣。近时沅州蛮叛,荆湖制司遣兵讨之。蛮以竹为箭,傅以毒药,略著人肉,血濡缕无不立死。官军畏之莫敢前,乃祖再遇之智,装束藁人,罗列,蛮见之以为官军,万矢俱发。伺其矢尽,乃出兵攻之,直捣其穴,一战而平。绍兴中京东王寓新淦之清泥寺,尝燕客中夕散,主人醉卧,俄有盗群入,执诸子及群婢缚之。群婢呼曰司库钥者蓝姐也。蓝即应曰有,母惊主人。付匙钥,秉席上烛指引之,金银酒器首饰尽数取去。主人醒方知,明发诉于县。蓝姐密谓主人曰:易捕也,群盗皆衣白,妾秉烛时,尽以烛泪污其背。当密令捕者以是验,后果皆获。
正统间宫殿采绘,计用牛胶万余斤,遣官赍敕,属尚周公忱如数办供。时公议事赴京遇诸途,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自有处置。至京言京库所处皮张积岁朽腐,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发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旧,两得便利。大监王振欣然从之,益加敬重。
绍兴中虏趋京,所过城邑欲立取之。会天大寒,城池皆冻,虏籍水梯城,不攻而入。张魏公在大名闻之,先弛濠鱼之禁,人争出鱼,冰不得合。虏至城下,睥睨久之,叹息而去。
丘琥尝过丹阳买舟行,一人来附舟,直入寝所。琥心知其盗也,佯落簪舟底,而尽出其衣箧铺设求之。又自解其衣,以示无物。又俾童与酌酒,夜则自抚其卧侧。明日其人去,未几杀人于丹阳城中,被缚,乃以其事语人曰:吾几误杀丘公。人服其智。
丁晋公执政,不许同列留身,唯王公正公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文正谓丁曰。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一日留身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不数日丁有珠崖之行。
高宗南渡,驻跸临安,草创禁苑为行在。方造一殿,无瓦而天雨,郡与漕司大忧之。忽一吏白曰:多差兵士,以钱镪分亻表关厢铺店,赁借楼屋腰檐瓦若干。旬月新瓦到,如数陪还。郡司从之,殿瓦咄嗟而办。
建炎初驾幸钱唐,而留张忠献於平江为后镇。时汤东野适为守将,一日闻有敕令当至,乃明受伪诏也。亟走白张公,张曰:事已到此,胡可匿。且卒徒急于望赐,吾属先受祸矣。乃发库钱示行赏之意。因屏伪赦,而取故府所藏登极赦书读之,散给金帛如郊赉时,人情乃定。
叛将范琼拥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之不肯释兵,中外汹汹。张忠献与刘子羽密谋诛之,一日,遣张俊以千人渡江,若捕他盗者,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相顾未发,子羽坐庑下,恐琼觉事中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子羽顾左右拥置舆中,以俊兵卫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且曰:所诛止琼,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刃曰诺。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伏诛。
秦桧当国日,民间以乏见钱告,货壅莫售。京尹曹泳以白桧,桧即席命召文思院官,趋者络绎,既至,亟谕之曰:敌得旨,欲变法,烦公依旧夹锡样铸一缗,将以进入。尽废见钱不用,约以翌午毕事。富家闻之大窘,尽辇宿藏,争取金粟,物价大昂,泉溢于市。
赵从善尹临安,宦寺欲窘之。一日内索朱红棹子三百双,限一日办。从善命于市中取茶棹一样三百只,糊青红纸,朱涂之即成。两宫幸聚景园回,索火炬三千枝,限以时刻。从善命于娼家取竹帘束之,顷刻而办。
◎达命
元中东坡知贡举,缄一简送其友人李方叔。值方叔出,其仆受简置几上。有顷,章子厚二子曰持曰援皆来,取简窃观之,乃扬雄优于刘向论二章,惊喜携去。方叔归求简不得。已而果出此题二章,皆模放前作,方叔几于阁笔,及拆号坡意魁必方叔也,乃章援。第十名文意与魁相似,乃章持。东坡失色,方叔竟下第。既出院,问其故,大恨惋。其母叹曰:苏公知贡举,而汝不成名,复何望哉!抑郁而卒。
淳熙中汪玉山起知贡举,将就道,念一布衣友,以书约会于富阳萧寺,密语之曰:程文冒子中用三古字以为验。玉山既知贡举,搜卷果有用三古字者,径置前列,及拆号,非其友也。数日友人来见,玉山怒责之,友人指天誓曰:某以暴疾几死不得就试,何敢漏泄?未几以古字得举者来谒,因问之,对曰:某来就试,假宿于富阳寺中。与寺僧步庑下,见一棺尘埃漫氵患,僧曰:此一官员女也,殡于此十年不葬。是夕梦女子谓某曰此去头场冒子可用三古字,必登高科。幸无忘朽骨,遂用其言,果叨前列。玉山惊叹。
虞雍公初除枢密,偶至陈丞相阁子内,见杨诚斋千虑策读一篇,叹曰: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陈导诚斋谒雍公,一见握手如旧。诚斋曰:秀才子口头言语,岂可便信?雍公大笑,卒援之登朝。诚斋尝言士大夫穷达,不必容心。某平生不能开口求荐,然荐之改秩者,张魏公也。荐之立朝者,虞雍公也。二公蜀人,皆非平生之雅。
刘元城贬梅州,章辈必欲杀之。郡有土豪,以赀得官,见章自言能杀元城,大喜,即除本路转运判官。其人驱车速还及境,郡人使人告元城,元城略处置后事,与客笑谈饮酒以待之。至夜半忽闻钟声,问之,则其人忽呕血死。秦桧晚年尝一夕秉烛,烛入小阁治文书至夜分,盖欲尽杀张德远胡邦衡诸君子,凡十一人。区处既定,四更忽得疾,数日而卒。桧父尝为静江府古县令,守胡舜涉欲为桧父立祠,县令高登坚不奉命,涉大怒,文致其罪,送狱备极惨毒,登不能堪。未数日舜涉忽殂,登获免。又大理评事胡梦昱以直言贬象郡,过桂林帅,钱宏祖欲害之,未及有所施行亦暴亡。人生祸福之不可预策如此。
胡澹庵谪岭南,士大夫多凌蔑之,否则畏避之。方滋本亦桧党,待之独有加礼,澹庵深德之。桧死,其党皆逐,滋入京谋一差遣不可得,栖栖旅馆,澹庵偶与王梅溪语及其事,梅溪曰:此君子也。率馆中诸公访之,且揄扬其美。由此遂晋用。
韩世忠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于庙庑下见一虎蹲卧,鼻息ぴ々然,惊骇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众,复往观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问其姓名,为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庸人,乃邀至其家,具酒食,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世忠后立殊功,为中兴名将,遂封两国夫人。
谢良佐上蔡人,初及第时,岁前梦入内庭,不见神宗,而太子涕泣。及释褐时,上晏驾,哲宗即位。尝云:如此等事,直不把来草草看却,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吾平生未尝干人,在书局亦不谒执政。
廖德明朱文公高第也,少时梦怀刺候谒庙庑下,谒者索刺,出诸袖,乃宣教郎廖某,遂觉。后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闽,请迓者及门,思前梦,恐官止此,不欲行。亲友相勉,为质之文公,文公因指案上物曰:人与器物不同,如笔止能为笔,剑不能为琴,故其成毁久速有一定之数。人则不然,固有朝为跖而暮为舜者,其吉凶祸福亦随之而变,难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当充广德性,力行好事,前梦不足芥蒂。德明官至正郎。
张永德阳曲人。初周大祖后柴氏本唐庄宗之嫔御,庄宗没,明宗遣归其家。数日有一人过其门,弊衣不蔽体,柴见而异之,曰必嫁是,即郭威也。柴资以金帛,使事智远,授供奉官。将兵征淮南,过宋州,市人聚观,有女子从群众中呼曰:此吾父。郭威使前问之,信其女也,相持而泣。女曰:我已有夫矣。召视之曰:汝何得有贵人为婿?乃俱挈之军中,奏补供奉官,即永德也。未几,威篡汉为周,大祖除永德驸马都尉,妻晋国公主。永德居睢阳时,比邻有书生卧疾疗之,获痊来谢,因辞去曰:后当见淮上。周世宗用兵寿春,永德从之,见一僧乃昔书生也,谓永德曰:若见二属猪人,善事之,当保五十年富贵。时宋祖为周点检,永德问其年生于亥,见大宗问其年亦生于亥。永德皆倾身事之。宋祖即位,授武胜军节度。太平兴国中拜左卫上将军。真宗时封卫国公。
正统中祭酒以赃,罢,西杨先生与古廉李先生对弈,因叹祭酒缺员,难得振作者。古廉答云,不可谓无人。明日有旨,古廉为祭酒,初古廉与陈敬宗在翰林,袁柳庄尝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时陈公仪貌魁梧,而古廉颇短小,闻者未之信。后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忠恕得士,声望耸然。柳庄之术验矣。
正德中锦衣指挥杨玉,附逆瑾势害人,瑾败玉伏诛,家口没入为奴。有爱妾携少女逃民间得免,此女长甚美丽,妾鉴前祸誓不婚,京师权贵家李白洲都宪荫子纳之。后宁庶人干纪,李坐宁党被法,此女入浣衣局,噫,有数焉,无所逃已。韩琦知泰州时,卧疾数日,忽梦以手捧天者。再其后事英宗于藩邸,冀神宗以为东宫。
曾崇范妻,凡许嫁其夫辄死。一夕梦曰:田头有鹿迹,田尾有日灸,乃汝夫也。后嫁乃悟其梦。
正统丙辰状元周旋,温州永嘉人,初阁老预定第一甲三人。候读卷时问同在内诸公云,周旋仪貌何如,或以丰美对,阁老喜。及传胪不类所闻,盖丰美者严州周,听之不真而误对耳。天顺庚辰曹钦反,连捕其党宁波马益甚急,一星士冯益就逮亦弃市。盖二人皆宁波人,且同名,故有此误。乃知人之祸福真有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