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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丰文钞》卷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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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范資政書

按:此書曾公既自幸為范文正公所知,竊卻出其門,又恐文正公或賤其人,故為紆徐曲折之言,以自通于其門,而行文不免蒼莽沉晦,如揚琴者之入海而茫乎其無畔。已而若韓昌黎所投執政書,其言多悲慨;歐公所投執政書,其言多婉曲;蘇氏父子投執政書,其言多曠達而激昂。較之,子固醒人眼目,特倍精爽。

資政給事:

夫學者之於道,非處其大要之難也。至其晦明消長、弛張用舍之際,而事之有委曲幾微,欲其取之於心而無疑,發之於行而無擇,推而通之,則萬變而不窮。合而言之,則一致而已。是難也,難如是。故古之人有斷其志,雖各合於義,極其分,以謂備聖人之道,則未可者。自伊尹、伯夷、展禽之徒所不免如此。而孔子之稱其門人,曰德行、文學、政事、言語,亦各殊科,彼其材於天下之選,可謂盛矣。然獨至於顏氏之子,乃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是所謂難者久矣。故聖人之所教人者,至其晦明消長、弛張用舍之際,極大之為無窮,極小之為至隱,雖他經靡不同其意。然尤委曲其變於《易》,而重復顯著其義於卦爻、彖、象、係辭之文,欲人之自得諸心而惟所用之也。然有《易》以來,自孔子之時,以至於今,得此者顏氏而已爾,孟氏而已爾。二氏而下,孰為得之者歟?甚矣,其難也。

若鞏之鄙,有志於學,常懼乎其明之不遠,其力之不強,而事之有不得者。既自求之,又欲交天下之賢以輔而進,由其磨礱灌溉以持其志、養其氣者有矣。其臨事而忘、其自反而餒者,豈得已哉!則又懼乎陷溺其心,以至於老而無所庶幾也。嘗間而論天下之士,豪傑不世出之材,數百年之間未有盛於斯時也。而造於道尤可謂宏且深,更天下之事尤可謂詳且博者,未有過閣下也。故閣下嘗履天下之任矣。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閣下獨曰是者;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閣下獨曰非者。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則閣下之於道何如哉!當其至於事之幾微,而講之以《易》之變化,其豈有未盡者邪?

夫賢乎天下者,天下之所慕也,況若鞏者哉!故願聞議論之詳,而觀所以應於萬事者之無窮,庶幾自寤以得其所難得者,此鞏之心也。然閣下之位可謂貴矣,士之願附者可謂眾矣,使鞏也不自別於其間,豈獨非鞏之志哉!亦閣下之所賤也。故鞏不敢為之。不意閣下欲收之而教焉,而辱召之。鞏雖自守,豈敢固於一邪!故進於門下,而因自敘其所願與所志以獻左右,伏惟賜省察焉。

上歐陽學士第二書

子固感歐公之知,又欲歐公併覽,睹其所自期待處,蘊思綴語,種種斟酌。

學士先生執事:

伏以執事好賢樂善,孜孜於道德,以輔時及物為事,方今海內未有倫比。其文章、智謀、材力之雄偉挺特,信韓文公以來一人而已。某之獲幸於左右,非有一日之素,賓客之談,率然自進於門下,而執事不以眾人待之。坐而與之言,未嘗不以前古聖人之至德要道,可行於當今之世者,使鞏薰蒸漸漬,忽不自知其益,而及於中庸之門戶,受賜甚大,且感且喜。重念鞏無似,見棄於有司,環視其中所有,頗識涯分,故報罷之初,釋然不自動,豈好大哉!誠其材資召取之如此故也。

道中來,見行有操瓢囊、負任挽車、挈攜老弱而東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饑饉與徵賦徭役之事,將徙占他郡,覬得水漿藜糗,竊活旦暮。行且戚戚,懼不克如願,晝則奔走在道,夜則無所容寄焉。若是者,所見殆不減百千人。因竊自感,幸生長四方無事時,與此民均被朝廷德澤涵養,而獨不識襏襫鋤耒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給。及一日有文移發召之警,則又承藉世德,不蒙矢石,備戰守,馭車僕馬,數千里饋餉。自少至於長,業乃以詩書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德之事,前世當今之得失,誠不能盡解,亦庶幾識其一二遠者大者焉。今雖群進於有司,與眾人偕下,名字不列於薦書,不得比數於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獲收齒於大賢之門。道中來,又有鞍馬僕使代其勞,以執事於道路。至則可力求簞食瓢飲,以支旦暮之饑餓,比此民綽綽有餘裕,是亦足以自慰矣。此事屑屑不足為長者言,然辱愛幸之深,不敢自外於門下,故復陳說,覬執事知鞏居之何如。所深念者,執事每曰:「過吾門者百千人,獨於得生為喜。」及行之日,又贈序引,不以規而以賞識其愚,又歎嗟其去。此鞏得之於眾人,尚宜感知己之深,懇惻不忘,況大賢長者,海內所師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輕重。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萬於尋常可知也。然此實皆聖賢之志業,非自知其材能與力能當之者,不宜受此。此鞏既夤緣幸知少之所學,有分寸合於聖賢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於進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愧於古人之道,是亦為報之心也。然恨資性短缺,學出己意,無有師法。覬南方之行李,時枉筆墨,特賜教誨,不惟增疏賤之光明,抑實得以刻心思、銘肌骨,而佩服矜式焉。想惟循誘之方,無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終成人材,無所愛惜,窮陋之跡,故不敢望於眾人,而獨注心於大賢也。徒恨身奉甘旨,不得旦夕於几杖之側,稟教誨,俟講畫,不勝馳戀懷想之至。不宣。鞏再拜。

上蔡學士書

從歐陽公與兩司諌書中脫化來。

慶曆四年五月日,南豐曾鞏謹再拜上書諫院學士執事:朝廷自更兩府諫官來,言事者皆為天下賀得人而已。賀之誠當也,顧不賀則不可乎?鞏嘗靜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聖賢之道,不古聖賢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難之者,蓋無異焉?邪人以不己利也,則怨,庸人以己不及也,則忌,怨且忌,則造飾以行其間。人主不寤其然,則賢者必疏而殆矣。故聖賢之道,往往而不行也,東漢之末是已。今主上至聖,雖有庸人、邪人,將不入其間。然今日兩府,諫官之所陳,上已盡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已盡白而信也,尚懼其造之未深,臨事而差也。其未盡白而信也,則當屢進而陳之,待其盡白而信,造之深,臨事而不差而後已也。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

古之制善矣。夫天子所尊而聽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時,不得數且久矣。惟諫官隨宰相入奏事,奏已,宰相退歸中書,蓋常然矣。至於諫官,出入言動相綴接,蚤暮相親,未聞其當退也。如此,則事之得失,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諭則極辨之可也。屢進而陳之,宜莫若此之詳且實也,雖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間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

今諫官之見也有間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議亦明矣。禁中之與居,女婦而已爾,舍是則寺人而已爾,庸人、邪人而已爾。其於冥冥之間,議論之際,豈不易行其間哉!如此,則鞏見今日兩府諫官之危,而未見國家天下之安也。度執事亦已念之矣。苟念之,則在使諫官侍臣復其職而已,安有不得其職而在其位者歟?

噫!自漢降戾後世,士之盛未有若唐太宗也。自唐降戾後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則前數百年之弊無不除也,否則後數百年之患,將又興也,可不為深念乎!

鞏生於遠,厄於無衣食以事親,今又將集於鄉學,當聖賢之時,不得抵京師而一言,故敢布於執事,並書所作通論雜文一編以獻。伏惟執事,莊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願賜觀覽,以其意少施焉。

鞏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於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安石,此不可失也。執事倘進於朝廷,其有補於天下。亦書其所為文一編進左右,庶知鞏之非妄也。

上歐蔡書

委婉周匝可誦,公文之佳者。

鞏少讀《唐書》及《貞觀政要》,見魏鄭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無不議論諫諍,當時邪人庸人相參者少,雖有如封倫、李義府輩,太宗又能識而疏之,故其言無不信聽,卒能成貞觀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嘗不反復欣慕,繼以嗟惜,以謂三代君臣,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議論否?雖皋陶、禹、稷與唐舜上下謀謨載於《書》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備具。頗意三代唐舜去今時遠,其時雖有謀議如貞觀間,或尚過之,而其史不盡存,故於今無所聞見,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漢以降至於陳、隋,復繇高宗以降至於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無如此謀議決也,故其治皆出貞觀下,理勢然爾。竊自恨不幸不生於其時,親見其事,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又恨不得升降進退於其間,與之往復議也。自長以來,則好問當世事,所見聞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慎陰拱默處為故,未嘗有一人見當世事,僅若毛髮而肯以身任之,不為回避計惜者。況所繫安危治亂有未可立睹,計謀有未可立效者,其誰肯奮然迎為之慮而己當之邪?則又謂所欣慕者已矣,數千百年間,不可復及。

昨者天子赫然獨見於萬世之表,既更兩府,復引二公為諫官。見所條下及四方人所傳道,知二公在上左右,為上論治亂得失,群臣忠邪,小大無所隱,不為錙銖計惜,以避怨忌毀罵讒構之患。竊又奮起,以謂從古以來,有言責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詳悃至,議論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雖鄭公、王珪又能過是耶?今事雖不合,亦足暴之萬世,而使邪者懼,懦者有所樹矣,況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謂數百千年已矣,不可復有者,今幸遇而見之,其心歡喜震動,不可比說。日夜庶幾,雖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遠之,惟二公之聽,致今日之治,居貞觀之上,令鞏小者得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大者得出於其間,吐片言半辭,以托名於千萬世。是所望於古者不負,且令後世聞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遠甚,與今之疑唐太宗時無異。

雖然,亦未嘗不憂一日有於冥冥之中、議論之際而行謗者,使二公之道未盡用,故前以書獻二公,先舉是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兩府亦更改。而怨忌毀罵讒構之患,一日俱發,翕翕萬狀。至於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謗,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賢,不顧四方人議論,不畏天地鬼神之臨己,公然欺誣,駭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憤痛切,廢食與寢,不知所為。噫!二公之不幸,實疾首蹙額之民之不幸也!

雖然,君子之於道也,既得諸己內,汲汲焉而務施之於外。汲汲焉務施之於外,在我者也;務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於其極而後已也;在彼者,則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難而廢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說而聘者七十國,而孟子亦區區於梁、齊、滕、邾之間。為孔子者,聘六十九國尚未已。而孟子亦之梁、之齊二大國,不可,則猶俯而與邾、滕之君謀。其去齊也,遲遲而後出晝,其言曰:「王庶幾改之,則必召予。如用予,則豈惟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觀其心若是,豈以一不合而止哉?誠不若是,亦無以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豈不曰「天子庶幾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於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難而已,莫大於斯時矣。況今天子仁恕聰明,求治之心未嘗怠,天下一歸,四方諸侯承號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於上,則夕被於四海,夕得於上,則不越宿而被於四海,豈與聘七十國,遊梁、齊、邾、滕之區區難艱比耶?姑有待而已矣。非獨鞏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豈不謂然乎!

感憤之不已,謹成《憶昨詩》一篇,雜說三篇,粗道其意。後二篇並他事,因亦寫寄。此皆人所厭聞,不宜為二公道,然欲啟告覺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見之,知世有斷然自守者,不從己於邪,則又庶幾發於天子視聽,有所開益。使二公之道行,則天下之嗷嗷者,舉被其賜,是亦為天下計,不獨於二公發也,則二公之道何如哉?嘗竊思更貢舉法,責之累日於學,使學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須土著以待舉行,悖者不能籍以進,此歷代之思慮所未及,善乎,莫與為善也。故詩中善學尤具,伏惟賜省察焉!〈輯自《聖宋文選》、《南豐文鈔》〉

唐荊川云:「敘論紆徐有味。」

福州上執政書

子固以宦遊閩,徼不得養母,本風雅以為陳情之案,而其反覆詠歎,藹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擬劉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鞏頓首再拜上書某官:

竊以先王之跡去今遠矣,其可概見者尚存於《詩》。《詩》存先王養士之法,所以撫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謂備矣。故其長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則如蘿蒿之在大陵,無有不遂。其賓而接之,出於懇誠,則如《鹿鳴》之相呼召,其聲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則有飲食之具;樂之,則有琴瑟之音。將其厚意,則有幣帛筐篚之贈;要其大旨,則未嘗不在於得其歡心。其人材既眾,列於庶位,則如《棫樸》之盛,得而薪之。其以為使臣,則寵其往也,必以禮樂,使其光華皇皇於遠近;勞其來也,則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敘其勤。其以為將率,則於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識薇蕨之始生,而恐其歸時之晚;及其還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憂,而及於僕夫之瘁。當此之時,后妃之於內助,又知臣下之勤勞,其憂思之深,至於山脊、石砠、僕馬之間;而志意之一,至於雖采卷耳,而心不在焉。蓋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詳如此。故稱周之士也貴,又稱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稱「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其君臣上下相與之際如此,可謂至矣。所謂必本其情而敘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而其卒章則曰:「豈不懷歸?是用作歌,將母來諗。」釋者以謂:「諗,告也。君勞使臣,敘述其情,曰:豈不誠思歸乎?故作此詩之歌,以養父母之志,來告其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敘其情如此。繇是觀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嘗不恐失其養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養父母之心,未嘗不以告也。其勞使臣之辭則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勞之以「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則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後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徵役,而不得養其父母,則有《北山》之感,《鴇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離散,則有《陟岵》之思。詩人皆推其意,見於《國風》,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

伏惟吾君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方興先王之治,以上繼三代。吾相於時,皆同德合謀,則所以待天下之士者,豈異於古?士之出於是時者,豈有不得盡其志邪?鞏獨何人,幸遇茲日。鞏少之時,尚不敢飾其固陋之質,以幹當世之用。今齒髮日衰,聰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僥進之心,況其少有知邪?轉走五郡,蓋十年矣,未嘗敢有半言片辭,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儀。此鞏之所以自處,竊計已在聽察之日久矣。今輒以其區區之腹心,敢布於下執事者,誠以鞏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師,而鞏守閩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遠處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親當遠仕者,皆得不行。鞏固不敢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顧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則非獨省晨昏,承顏色,不得效其犬馬之愚。至於書問往還,蓋以萬里,非累月逾時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義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

方去歲之春,有此邦之命,鞏敢以情告於朝,而詔報不許。屬閩有盜賊之事,因不敢繼請。及去秋到職,閩之餘盜,或數十百為曹伍者,往往蟻聚於山谷。桀黠能動眾為魁首者,又以十數,相望於州縣。閩之室閭莫能寧,而遠近聞者,亦莫不疑且駭也。州屬邑,又有出於饑旱之後。鞏於此時,又不敢以私計自陳。其於寇孽,屬前日之屢敗,士氣既奪,而吏亦無可屬者。其於經營,既不敢以輕動迫之,又不敢以少縱玩之。一則諭以招納,一則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執拘以歸,其不變者亦為士吏之所係獲。其魁首則或縻而致之,或殲而去之。自冬至春,遠近皆定。亭無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樂。士氣始奮,而人和始洽。至於風雨時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儔。市粟四來,價減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澤覆冒所及。故寇旱之餘,曾未期歲,既安且富,至於如此。鞏與斯民,與蒙其幸。方地數千里,既無一事,係官於此,又已彌年,則可以將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時也。

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詳,思勞歸之詩,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親,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還之闕下,或處以閑曹,或引之近畿,屬以一郡,使得諧其就養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則仁治之行,豈獨昏愚得蒙賜於今日,其流風餘法,傳之永久。後世之士,且將賴此。其無《北山》之怨,《鴇羽》之譏,《陟岵》之歎,蓋行之甚易,而為德於士類者甚廣。惟留意而圖之。不宣。鞏頓首。

唐荊川曰;「南豐之文純出於道古,故雖作書亦然,葢其體裁如此也。」

謝杜相公書

感慨深湛,雍容典則,有道者之文也,豈淺儇者所及。

伏念昔者,方鞏之得禍罰於河濱,去其家四千里之遠。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險,為其阻厄。而以孤獨之身,抱不測之疾,煢煢路隅,無攀緣之親、一見之舊,以為之托。又無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勢,下之可以動俗。惟先人之醫藥,與凡喪之所急,不知所以為賴,而旅櫬之重大,懼無以歸者。明公獨於此時,閔閔勤勤,營救護視,親屈車騎,臨於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於左右,而醫藥之有與謀。至其既孤,無外事之奪其哀,而毫髮之私,無有不如其欲;莫大之喪,得以卒致而南。其為存全之恩,過越之義如此。

竊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頌推說者窮萬世,非如曲士汲汲一節之善。而位之極,年之高,天子不敢煩以政,豈鄉閭新學危苦之情、叢細之事,宜以徹於視聽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盡於鞏之德如此。蓋明公雖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愛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於自然,推而行之,不以進退。而鞏獨幸遇明公於此時也。

在喪之日,不敢以世俗淺意越禮進謝。喪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陳,徘徊迄今,一書之未進。顧其慚生於心,無須臾廢也。伏惟明公終賜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義而無有所私,則鞏之所以報於明公者,亦惟天下之義而已。誓心則然,未敢謂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