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震川集卷十
明 归有光 撰
赠送序
送同年李观甫之任江浦序
凡进士同年相善而同门尤加善焉同门者主司分经考校同为一人之所取者既於主司有师生之分谊视他同年会聚尤数亦时以德业相考而知其志意之所极如吾李君者恂恂焉可以知其器识之远大矣於是受命为江浦令故事同门外补其留京及未选者例当分撰文字以送之而予得李君夫为文以送行者必有芬芳之辞余固拙者之尤且不能为世俗之语而於情终不能自己乃遂勉为之唯江浦为京县然在大江以西故六合隶於淮阳高皇帝定鼎特以六合分为江浦以为两县而属之京兆盖以畿辅重地不当为一衣带水所隔而凡为其令与其民者朝夕有事京兆渡江以为常余尝北上出龙江关渡经行其县县朴陋不类江以南然自此而西北行至滁州涉清流关为建康要道而神州赤县其地固不为轻矣独以君之才宜得望剧顾屈就於此盖今选人之法有与之难地以观其才亦有以其地之难而择才之优者以畀之则今江浦之命以及君者岂不谓荒莱之土之所当垦治欤雕瘵之民之所当妪拊欤京辅之邑之所当封固欤夫今天下所在独患民贫而上不之恤财力大屈而敛之不己能知所以生之之道与其取之之方虽俭陋之邦亦足以收富庶之效如浦江者尤宜休养生息之者也当天下初定之时尝徙民屯种和州等田矣又数赐民田租矣其意未尝不在壮畿辅以重根本也顾今天下县邑疲病何独江浦即江以南号为天下膏腴今亦近贫瘠矣又将数年殆不可为此今日守令者之责也李君勉之吾见三年报政以治行徵为天下最者其在君矣
送同年丁?之之任平湖序
进士同榜者其始数百人常相聚自春官进於冢宰而後分送诸曹各随所隶以去谓之办事今年赐第者三百九十有四人既分曹则余所同工部办事者四十有六人而五人者选入史馆今夏首选凡若干人皆得外补夫同年而又同部宜日相聚以观其德业然每晨入部升堂祗揖而退卒无所事事而当选者亡何又各得官以去是所谓同榜者亦若率相值而已此余於诸同年未尝不叹其相聚之难也是选也龙阳丁君得嘉兴之平湖故事同部送行余次当为序故余道其於同年之情如此嘉兴本古会稽吴郡之地唐时犹隶苏州为县其後乃割於吴然风土民俗犹一也余故吴人敢以其所知者告之凡今之选为令吴中者人之忧之未尝不以赋税之难夫以天下财赋悉在东南欲其办集诚难矣田租之入率数十倍于天下然父子祖孙二百年来以为当然固无望其减而独畏其日加也历三纪以来民间未尝放赦而水旱之灾蠲贷之令亦少矣又经岛夷焚剽之後海上之戍不彻而加编海防岁增月益江淮之南益骚然矣军府之乾没动数百万此皆生民之膏脂也凡为大吏其势与民日远一切以趋办为能民之疾苦非有关於其心也若为令者则民皆吾之赤子朝夕见之亦何忍使之逮系鞭笞流离殭仆而不之恤也夫额供之数固民之所乐输者其他水旱流冗荒莱奸蠧之所积逋与今权宜一切之征求谓宜有调停委曲於其间此令宰之所宜留意者也余历观前政有不以催科为事而事亦未尝不办集往往为大官以去者而其急於催科者其功名反或不逮然则独以催科为东南之吏告者其流祸於生民多矣传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庄子论解牛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有余地矣夫如是天下事夫何忧其难余固为吾丁君告亦并以为诸同年之吏於东南者告也
送同年光子英之任真定序
余读史观项羽救赵诸侯兵军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韩信以兵数万东下井陉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与赵大战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楚威振天下及汉破楚垓下以得淮隂侯而淮隂之功始此皆在今真定之境尝欲一至观其战处而不可得真定本古中山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北略地其事固已伟矣典午之南刘石慕容苻秦继起燕赵而慕容道明建国於此固亦一代之雄也唐自大历贞元以後强藩不制而成德一军尤为骁悍天下视河北若回鹘吐蕃然盖不为王土者百年宋因石晋失山後诸州则真定遂与契丹为境其後金人?两河二路寻亦不守而国事不可为矣国家今为畿辅重地而太平二百年议者以为其悲歌慷慨之习已大变於古而不知燕赵之人出於其性然者独以朝廷威灵有所俛首畏伏而终不能以帖然也盖古所谓骁悍不可制者其平时未尝不俛首畏伏及其一旦激於其所不可忍而骁悍之性乃得而见耳夫以中山之地为古豪杰力战之区而奸雄窃据之所都唐失河北势日陵夷宋没两路国遂南渡况今翼卫神京为万世帝王之业比古京兆冯翊扶风之地非得良有司拊循教化无以使之安土乐业而壮国家之藩卫也今使驿之所出兵调之所加坐????日增民生蹙耗甚矣而议者徒思重三关之戍守烦边徼之供亿谓燕赵之民荏弱屏息而可怵者亦未之思也栾城韩山童之事可以鉴矣今制推府佐郡治狱然常为监御史之所委寄而监御史实能制一方之命余以是为光君告焉君与余同年进士今选为真定府推官者也奥学通才为人聪明仁恕犴狱之事余无足以为君赘矣
送同年孟与时之任成都序
安定孟与时与余同年进士而以余年差长常兄事之余好古文辞然不与世之为古文者合与时独心推让之出於其意诚然也与时以选为成都推官余亦为令越中将别无以为与时赠者惟府为郡司理儒者能道前世论刑之说详矣余读尚书古文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此今世所用孔氏书语也而伏生今文以恤为谧汉儒传之而太史公本纪云惟刑之静哉静即谧也自古论刑取其要未有静之一言为至此真圣人之语余以是为与时告焉余生吴中独以应试经行齐鲁燕赵之郊尝慕游西北顾无繇而至与时自安定往来长安中又从太行山以来京师今又官蜀中行卭郲九折坂览剑阁石门之胜岂不亦壮哉昔王介甫初仕大名为司理而韩魏公为守尝告以君年少当读书不宜专以吏事而介甫实未尝不读书也以此恨韩公为不知己而韩公之意则美矣故余於与时尤望於吏治之暇无忘学古之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往时张文隐公尝为余言今时人材惟赵孟静在史馆难得嘉靖二十九年敌骑薄都城公卿会内廷赵先生独申大议至廷骂阿党风节凛然有汲长孺所不及者京师人至今能道之赵先生成都人也余故为文隐公所知而赵先生以是亦知余顾无繇一见之士之相知岂在於见不见哉然余怀之久矣而羡与时之获见先生也而又以喜与时之得师也
送王子敬之任建宁序
余始五六岁即知有紫阳先生而能读其书迨长习进士业於朱氏之书颇能精诵之然时虚心反覆於圣人之本旨则於当时之论亦未必一一符合而或时有过於离析附会者然其大义固不谬於圣人矣其於金谿往来论辩终不能有同後之学者分门异户自此而始顾二先生一时所争亦在於言语文字之间而根本节目之大未尝不同也朱子既没其言大行於世而世主方主张之自九儒从祀天下以为正学之源流而国家取士稍因前代遂以其言立之学官莫有异议而近世一二君子乃起而争自为说创为独得之见天下学者相与立为标帜号为讲道而同时海内鼎立迄不相下余姚之说尤盛中间暂息而复大昌其为之倡者固聪明絶世之姿其中必独有所见而至於为其徒者则皆倡一而和十剿其成言而莫知其所以然独以先有当世贵显高名者为之宗自足以鼓舞气势相与踊跃於其间此则一时士习好名高而不知求其本心为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之学则流风之弊也夫孔氏之门学者所为终身孜孜不怠者求仁而已其後子思为尊德性道问学之说而高明广大精微中庸新故之目皆示学者为仁之功欲其全体不偏语意如臯陶所称直温寛栗之类也独用掲此以立门户谓之讲学朱陆之辩固已启後世之纷纷矣至孟子所谓良知良能者特言孩提之童自然之知能如此即孟子之言性善已尽之又何必偏掲良知以为标的耶今世不求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实而嚣然以求名於天下聚徒数千人谓之讲学以为名高岂非庄子所谓圣贤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者也夫今欲以讲学求胜朱子而朱子平生立心行事与其在朝居官无不可与天地对者讲学之徒考其行事果能有及於朱子万分之一否也奈何欲以区区空言胜之余友王子敬举进士得建宁推官余固慕游朱子之乡而未获者忻忻然愿从之而不可得因告之以凡为吏取法於朱子足矣间谒紫阳之祠以瓣香为余默致其祝俾先生有神知数百载之後亦有余之自信不惑者也【此文系崑山刻本常熟本另是一篇盖既作论道之文临饯别时又叙情欵耳今并存于後】
送王子敬还吴奉母之建宁序
嘉靖乙丑吾崑山之士试南宫得荐者四人余与王子敬陈敬甫同待选而子敬先有建宁之命便道还家迎太夫人之任敬甫当得内署而余官内外未定然留京师已半载忽当秋候凉风萧飒起视中庭明月悄然不寐余与敬甫同有思家之感羡子敬之早还也昔潘安仁作闲居赋以太夫人在堂不能违膝下而远从役意以为官者妨于养也今子敬荣还又得侍养人子遂志无如此者初子敬辞太夫人尝奉教不欲其在北云吾少生长京师北地风土尚能识之汝即官南方吾虽老当从汝行而子敬果得今官又子敬之舅雍里公持宪八闽尝为女兄道粤中山水之胜太夫人所熟闻今遂南行之志将徜徉武夷山水之间不减安仁版舆轻轩之奉也汉隽曼倩为京兆尹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所平反几何其子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言语异于他时亡所出即怒为之不食故隽京兆为吏严而不残子敬之奉太夫人以孝道率先闽人而其治狱内奉慈训必能不媿古人而太夫人亦将远与隽母流芳名于百世矣子敬之行敬甫与余出饯崇文门别而为书此是岁八月朔日也
送张子忠之任南昌序
张子忠之令南昌也孙子奇赵元和与凡同事於礼部者二十有六人於其将行相与饯之而属序於予凡序之为处者送行者之词也予又辱与子忠善因不敢辞盖昔夫子与其门人论政载於论语之书甚详虽其为言不一然皆为政之道而于为政之事未尝及之而求其一言以尽之者曰君子学道则爱人而已今世之所患不知道而不能爱人夫不知而不能爱人其为猥琐恣睢之徒固不足言至其有所树立号为能吏能吏者徒事声迹之间一时赫然?然衆人以为美而天下之元气日以耗而有不自知者世亦何赖於此故学道而能爱人不当复论其水土之风气与夫时之变化而无所不可辟之水能流而已至於为灉为濋为澜为波为潜为浒为沱为洵为沙为濆为汧为汜为沦为泾惟其流之所至不能预期也君子能为道而已至於为栗为立为恭为敬为毅为温为亷为塞为义为平康正直为强弗友之刚克为爕友之柔克为沉潜之刚克为高明之柔克惟其道之所至不能预期也夫非特令於杨粤之间宜也令於齐鲁燕赵秦晋之间亦宜也虽至於入为九卿为天子之宰相宜也今南昌三司治所大吏镇压于其上可以抗而或有所当承可以随而或有所当执且又独无所以感动讽谕之乎士大夫登朝着与其居於乡者继踵接武裁以法逆於情通以情骩於法又独无至公大义且于道德之重者不可隆南州高士之礼乎其民好讦以讼惩其狡猾矣独不可使吏治蒸蒸不至於奸乎财赋不若吾吴之繁重而上供之不可废搜其隐匿矣独不可恤其灾害而蠲以与民乎地介江湖盗贼多有殱其魁杰矣又独不可使闻教令而解散安土乐业如渤海之政乎昔太祖高皇帝建都金陵与伪汉争天下诸将血战坚守豫章以挫其锋迄成底定之功忠臣庙在焉然二百年来强藩不轨蛮夷窃发江湖之盗无处不有而议者以今日三陲多警唯江右晏然以是为子忠喜是犹以剧易利害言也吾所言者道而已矣吾闻安成有邹祭酒吉水有罗谕德方居深山讲明圣贤之学子忠试往而质之必以吾言为然也【崑山刻本篇首作序之由三十三字皆削去篇中遂无照应今从常熟本】
送陈子达之任元城序
陈氏在吾崑山家世以科名显子达前年试南宫不第欲就选时有传权贵人语以某地某官相许者子达曰吾可以贿而求仕耶即往而责偿於其氏可耶遂拂衣以归今年试南宫以一字失格不得终试遂复就选适铨部政清请谒不行或有以中人为地者率置之蛮徼荒远之区天下士集京师皆以为朝廷清明太平可望而子逹得县大名之元城元城赋轻人朴虽在三河之间於今畿辅地独僻远仕宦者得此以为清高子达因其土俗而无挠之易以为治而余以为今之为令之难非难於其官而难於其为其官之上者自昔置令以百里付之故譬之为人牧牛羊为之善其牢刍择其水草时其絼放而主人不问观其牛羊之羸茁而己矣今以一令而大吏数十人制於其上牛羊之羸茁不问也牢刍水草絼放之事不使之为也而烦为之使苛为之责欲左而掣之使右欲右而掣之使左以牧一人而伺其主十人而主人各以其意喜怒之凡吏之勤苦焦劳日夜以承迎其上无余事也故曰令之难非难於其宫而难於其官之上者今天子委任元辅作新吏治而子达方有志於为民而为其官之上者庶几或少变前之为者使之得尽其为牧之事余於子达之行有望焉且以告其为其官之上者也【按絼与紖同文忍反牛系也周礼封人置絼注着牛鼻所以牵牛者常熟本误删此句】
送毛君文高之任元城序
先王建官必有牧监参伍殷辅长两正贰而上大夫受县县邑之长曰尹曰公曰大夫其重古矣盖亦必有参伍两贰之属也至汉仍秦制为郡县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吏之秩是为少吏是知令丞尉皆长吏也夫令为天子亲民所为临轩顾问者墨绶进贤两梁冠其选即为州牧刺史丞为其佐亦不轻矣今制重内故令轻令轻则丞轻矣而令又往往恣睢傲诞自轻其丞者何也凡县之事丞理其繁而令得以简丞効其劳而令得以逸令过丞规之令不及丞辅之则令之于丞其可轻也予友陈子达受命为大名之元城余三月矣而皖城毛君文高今往为其丞子达刚直不阿遇事发愤而毛君为人谨厚往以佐之必和而能济也元城之民其有赖乎余观郡乘自古游宦魏郡知名者不少其在元城乐广以令李若水以尉仇覧蒲乡一亭长耳而汉史传之毛君其亦可自轻其官也哉君之先人乐善好施晚岁无子尝捐赀修其县之崇惠观其上梁之日县令亲为酹酒於三清像前曰毛某善士今喜舍鼎新此观愿天予之四子先予之名曰梁曰栋曰材曰柱後果生四子命以其所命名其事颇异梁者即文高也信知古称祷於神而生者良有之今毛氏之後世尚当有人而毛君之为丞生有神符其必有异政岂可轻也哉
送南驾部吴君考绩北上序
驾部吴君之先宪副公与吾郡陆生鸣銮之先大夫同在严郡有寮寀之旧陆生是以得从君游君将以考绩北上陆生为君请赠行之辞且致君之意甚勤余固鄙野之人又不闲于世俗之文其何以辱命然闻君之高谊久矣况其情之惓惓乌得无言己乎国家自永乐迁都两京并建如古镐洛之制百司庶府之在南者悉仍其旧而稍省其员额兵部尚书预掌留钥寄任特隆而车驾清吏司得以拣选上十二卫之骁勇翊卫皇宫盖古光禄勳之职领五营七署之事所以佐大司马寓兵机於环卫之间非特掌舆辇车乘邮驿廐牧而已高皇帝以兵定天下敛百万之师于神京国家晏然有泰山之安於今且二百年迩者营卒羣噪极其猖狂几如元魏神策虎贲羽林之祸朝廷纪纲所系不小矣夫兵衆之所聚统驭者或不能知其情人之情不能知其蓄之之久则愤憾而思有所一出此固其势然者于是欲求其情而加慰劳之彼方自以为得而安于自恣如是则向之所谓情不生於情而将生於习彼以其一旦愤憾之气而狃之以为习国家可一日恃之以为安哉异时辽阳之师尝嚣矣抚之而後安云中之师又嚣矣抚之而後安此边疆之患四肢之虞也今京辇腹心之地惴惴如此然又乌知不以异时之事无所惩而效之也如使之无所惩而效之则吾未知其所止也天下之变无不起于微唐中叶始於平卢一军之乱当时不折其芽萌酿成至于五代一百六十年不可除之痼疾武宗时泽潞擅命李德裕请讨之而横水戍兵叛入太原奉杨弁主留事议者颇言兵皆可罢德裕遽趣王逢起榆社军斩弁献首京师而泽潞亦平德裕之为相不尽满人意而临事有制如此故能使河北三镇畏脇而会昌之政称美于世盖天下善者能制其机嬴缩变化无所不可独患因循不决侥于目前之无虞而制之不出于己此所以可虑也陆生言君勤敏於吏事凡监牧舟舰诸蠧敝多所厘革而亲王之国兼兵工二部之务沛然有余予以为此得君之粗者今兹北上必能以天下之大机赞於庙堂矣余何词以助之哉【崑山刻本妄删八十余字今从常熟本】
送周给事兴叔北上序
今天下之用人与士之为天下用与古异者其求之与为其求者皆非古之所宜有盖古之士上之人知重之也故士亦有以自重而不轻于进今世则自进而已虽然有至於今而不可易者亦常有自重之义存乎其间而後可以任天下之事盖孔子孟子之时世已莫知尊用其道而孔孟固未能忘情于斯世亦与之相驱驰而终以不可为而止则孔子孟子之所以自重者也後世学者守其家法虽至於千百年未尝变也孟子之於伊尹孔子盖力攻当时好事者诬圣人以成其苟进之私至於百里奚自鬻虽五伯之辩孟子以为百里奚之所就小矣犹不肯自鬻以成其君夫苟至於自鬻虽五伯之业不可为也由是言之士之欲托於功名而苟冒以进者虽自诡以有所成亦诬矣临安周兴叔以进士为令江南入为给事中时宰慕其名颇示意旨欲邀致之门下兴叔即引疾以去先皇帝之末年朝廷方举遗逸会新天子即位一时云集阙下莫不骤致显擢兴叔宜以时起以观天子之新政而方且高卧自若国家故事大臣之在告者非有召不得入其非三品以上凡在廷之臣赐告者皆自赴阙而後天子命以职二年冬兴叔未赴阙也而除书独下於是乃应命而出兴叔可谓得古自重之义矣余官吴兴往来临安尝访兴叔於西湖古寺中读书着文山深径迂人迹所不至临安会城士大夫皆高尚其道今兴叔之出真能自重不苟然者给事中为谏诤之臣天子既嘉奬直言人得以有所建论每下之公卿大臣亦不逆其言每奏辄行盖遭时圣明其言之易行如此夫以其言之易行当思其言之难而後可也自古如贾谊陆贽王吉崔寔魏徵之徒其言莫不有关於一代之治体今天子承统继阼属世道一变之会天下治忽之机与人心风俗之所趋兴叔独居深山中熟观之久矣其必有不徒言者以称朝廷任属之意某自念方徘徊於进退之涂未知所裁何足以赞兴叔之行顾平生受知最深而乐兴叔之道行也因为序之云
送余先生南还序
太史余先生以进士第三人入翰林今年南宫试士先生受命司考校所取士三十人天下以为得人未几以官满一考推封其父母寻得予告还鄊所取士于先生之南行也谓宜有文以送之以齿序属于余夫大人君子之得位也观其所施于天下其未得位也观其所以养之者而已矣今之馆阁其未尝当天下之任也夫自一命之微皆有职业独以为辅相育材之地于天下之事一无所萦其思虑使之虚静纯明以居其德业而博考古人之书自圣人之经以至于诸子百氏之说古今治乱之故无不尽其心则所以为辅相者具矣而後一旦畀之位以当天下之任无不宜也此国家所以储馆阁之意也予至京师见先生与吾郡王太史先生皆以年少登高第入则同馆出则联辔其气冲然如有所不足其貌粥然如有所不能汲汲乎思有以进于古人而不自知其地望名位之崇可以为大臣宰相之器矣而吾余先生于其所取士与之处未尝不邴邴乎其喜也引而进之惟恐其不可及也所取士于先生之去也惘惘乎其如有失也其日迟先生之来也夫士以一日之相遇而定其终身之分非特主司之求士欲得其人而士亦欲得主司之贤以为归韩吏部称陆相之考文章也甚详而自幸在选中以吏部之高视一世顾亦自附于陆公以为其门人可以无媿予久困于试而特为先生之所识拔天下尤以此多先生其感恩宜倍于寻常兹不敢具述者盖为序以送行者诸君子之意也
送顾太仆致政南还序
士大夫於出处进退之际常自度於其心非人之所能知人亦不得而知之夫其心有纎毫之不安不可以一日居也至其无所不安虽召公之告老周公犹谆谆留之周召二圣人在位周公之为召公犹召公之自为也何嫌於不去而必以去为高洁哉今世论士之去位徒以高洁而已岂所以语出处进退之义而为知道者之所无以议为哉然使其心有纎毫於其中而去乃亦其所以为高洁者也疏广受二子以年老辞位汉史具述其事韩退之又称之以为送杨少尹序亦以具见当时之人能知所慕爱二疏者而二疏之所以去孟坚不能言也退之之於杨侯亦然而曾子固之送周屯田直以得释於烦且劳以为乐夫士大夫致身国家岂独以能自释於烦劳为乐耶班与韩曾之文世皆以为不可及吾犹以为未能究出处之义而自度於其心非为论之精者余与太仆顾公少相知公之为给事中放废二十余年间与之言居官时事辄笑未尝自道及在京师始叩之知当时奉使勘蜀事能为朝廷不别疏骨肉得大体其请赦还大礼大狱诸得罪臣止祷祠尤时所难言及起废四迁至今官其在寺所建明多可纪要之居其职必欲以有所为不异往时为给事少年锋锐之时亦可以称为得尽其职矣一旦引年以去岂不谓之高洁哉然其志意之所在不自言者人亦莫得而测也先是吾吴致仕去者阳羡万宗伯而海虞陈奉常则以病告去二公皆知吾者公还其以吾文示之其必有当於其心者吾所以论士大夫出处进退之际韩退之曾子固之所未及也
送许子云之任分宜序
嘉靖癸丑之春余与子云北上自句曲入南都渡江时北风犹劲千里积雪过清流关马行高山上相与徘徊四望而叹息至徐沛间水潦方盛流冗满道私心恻然以为得作一令宁使夫人至于此而子云为人寛厚有度居乡时人多爱之行役所至视顿舍食饮不自取便利四方之士与会逆旅中饮酒别去依依有情予以是识子云之贤盖同行者四人而子云独登第明年得袁州之分宜议者以分宜为今宰相之鄊求其为令者咨访数日得子云於四百人之中子云所以副其望者亦难矣古称江湖之间山水清远民俗敦茂易以为治不知今与古何如而独知子云所以居乡与人者以此心推之为令无不可也夫宰相求治其县而已县治而宰相之望慰矣外是何求哉今世民俗吏治益不如古尝愿天子与二三大臣留意郡县慎择守令庶几有反朴还淳之渐闻之长老云往者宪孝之际禁网疏濶吏治烝烝不格奸盖国家太平之业比隆于成康文景之世者莫不于此时今之文吏一切以意穿凿专求声绩庶务号为振举而天下之气亦以索矣如豪民武断田税侵匿所在有之今则芟夷搜抉殆无遗力吏之与民其情甚狎今而尊严若神遇事操切略无所纵贷盖昔之为者非矣而天下之民常安田常均而法常行今之为者是矣而天下之民常不安田常不均而法常不行此可以思其故也已无察察之政者有醇醇之德无赫赫之名者有冥冥之功子云之道近之吾惧其以为居官与平昔异而稍变易其度故于其行而勉之且以为天子之大臣非私一乡盖举子云以风天下使天下为吏者知其意之有所在也
送陆嗣孙之任武康序
昔陆子潜先生在黄门论奏多所建明而文章一去吴中靡丽之习要归于古雅以余之鄙拙亟为先生之所称许顾恨不获一日从之游而其从子嗣孙于嘉靖十九年与余同鄊荐数相从试南宫又数屈于有司相怜也长洲之陆文学功业往往有闻于世嗣孙号为其家才子弟宜得显仕而今年以亲老谒选天曹出宰湖之武康太湖浸汇三洲湖州与吾郡皆濒湖壤界相连即古会稽一郡之地武康又其州下邑僻在河澳嗣孙为令于此不离乡郡莅治之余得以奉其尊君泛舟三万六千顷之中曲隈迂岭寻仙灵之所栖采芳撷甘歌舞进觞以为欢岂不足自适哉夫人之所处无问其所之要以贵于能适其意意苟适则凡所措置精神丰采事无大小必得所处其或不然而徒欝欝以居何异羁骐骥而槛凤凰也其能有所为乎今世仕者其亲在数千里之外何以一日安也嗣孙既得奉其亲而优游徜徉湖山之间吾知武康之政宜有以异于人矣同年中如嗣孙者盖少又余之所感而叹者也
赠俞宜黄序
国家於州县之吏多从布衣诸生选任寄之以百里之命未及三载辄迁去而课其贤不肖悉听於监司凡监司之所奏罢者固不论至其所荐举必极其褒美虽古之龚黄卓鲁无以过夫龚黄卓鲁未必一岁而成则今之荐者过龚黄卓鲁远矣然及其迁以去也其为州县犹故也而未有称治者如此则吏之贤否果皆其实乎抑其为名者之多耶而上亦以名求之而已其於民果何益也予识宣平俞君君为抚之宜黄独其志汲汲於民而无意於为名然而名亦归之至考其实则惟以平恕为心而未尝刻核以求一切宜黄在山中数毁于兵君为县草创而能视如家事自神祠学舍县廨桥梁之政无不悉举凡此皆非今之所以为吏课者君独汲汲为之无不办治至其为政又持平恕则今之吏吾於宜黄推贤矣虽然君亦有遇焉夫县之士大夫为士民之望其知吾政尤明於监司然苟非其人未有不以私故挠法者其求於有司者无已也稍不如其欲而毁随之矣宜黄之仕者盖少而今少司马谭公独能戢其家而一听於吏之治其於有司无求也故无怨焉且又加敬而为之延誉君於是曰司马公如此吾於监司自今无得罪者矣至於比县之吏亦以媢嫉倾排者多以故毁誉不明而监司亦无以得其实吾友蒋子徵在临川与君相雅爱故推毂之君以此益得展其志谷梁子曰志行既通而名誉不着友之过也余以是又仰少司马之盛德与吾友之贤非独宜黄之吏治独善於今世云戊辰之春与君司入觐还共舟因得熟语而备知之渡江将别书以为赠
送福建按察司王知事序
天下之治恒系乎人情之达与不达举目前之近人之所共知独蔽乎其上而有不达者则四海之内其所隐覆者何限古者盛治之极至于鳏寡无盖况于其人近在於目前者乎今天下之官一命皆总于吏部以数人之耳目欲周知天下士人之衆则人才不能自达者有矣其侥冒而莫为之觉遭诬而莫为之理者有矣书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缀衣虎贲呜呼休兹知恤鲜哉夫常伯常任凖人固其重者至于缀衣虎贲亦加知恤此周之所以盛也太仓王君以太学高第选为上林苑録事九载陞南京光禄署丞寻有人欲得其处者亦选为署丞以逼王君是时王君先入署已三月无除目不受代其人乃复从吏部得某州同知之檄予王君乃去而代者从後媒孽之以考察当调王君于是家居久之以今年赴部冢宰知王君之寃业已在调例乃除为福建按察司知事知事于州倅品秩为降然衣豸衣自郡守二千石皆与抗礼于外省为清阶盖吏部之直王君者如此王君家世科目显贵为人有才艺历上林九载以最陞为太官三月以过谪此人所以为王君不直者也而天子之大臣乃能知恤之可谓不遐遗矣太仓实吾崑山故境而王君与余家世有姻好今年其从弟一诚又与予同举进士用是书之以宠其行且以叹今世一命而能自达于上者如此也
送北城副兵马指挥使周君序
昔余初来京师见前辈长者言吾县风俗之厚时邑之缙绅在列位者至与大省埒毛文简公为大宗伯朱恭靖公顾文康公皆在翰苑然凡同乡之士自九卿下至六馆学士与诸从事有秩者在京师遇有郷邑庆贺皆联名叙会不以秩之高卑相别异盖谓余时之所见固异於前矣今数年来诸公皆已谢世其居显任为京朝官者已落落无复往时之盛而乡曲之谊亦不能无少衰也今年余幸登第同时举者三四人皆相勉以厚道易风俗而余友葛秋官诚源张给事虚江皆敦尚高谊於乡曲尤厚於是周君汉卿以太学生调北城徼循之寄诸公皆往为贺又徵余文为送之赴任而亲友陆小楼亟来请因为序之君少有美姿为胶庠之秀陞成均历事宪台官长与其同舍皆器之为人温恭孝友又诸公之所敬爱非特乡曲之私而已是为序
送吴祠部之官留都序
凡为天下之用必资乎贤与才国家之所以孳孳而求之重禄高位以待之盖为此至求其实乃有不然者士而果贤与才必将有以自见而蕲称其职尝不得同乎已者而值其异乎已者以此天下之真贤与才未有不罹谗构者也其大者为辅相卿佐近者为郎署谏诤献纳之臣为岳牧州县果有所负则必遭颠踬其所负愈大则颠踬愈甚惟不见其贤与才不求称其职也混混而已世必争誉之其爵愈高其禄愈重安行顺利之途而莫或尼之此自古有志之士出而用世其忧虞困悴时有之至於与世无是非委随狥俗终其身安享禄位者比比也孝丰吴侯举进士司理建宁召入为祠部所谓以贤与才自见者於是有州倅之迁其在吾州风厉震踔炳朗宣耀威爱行于一州寻有郡倅之迁威爱又行於一郡如是其贤与才之可见者宜乎不能久安於朝也虽然今天下治平庶政颇号严切惟独铨部之谪调犹持大体侯虽外补然若吾乡之州若郡皆畿辅重地才贤之高选非古迁人之比余观唐史自中朝出为外州多在岭海絶徼之区至终其身望还而不可得其有量移者皆谓为旷荡之恩今侯为州郡一岁中三迁遂复入郎署则朝廷之用人寛大爱惜天下之才贤其又异於古矣故尝谓士之用世不挫抑不足以见其贤与才稍挫抑矣旋复大用以此知朝廷用贤与才之急也余於是乐吴侯之升也侯为吴兴右族再世登朝籍父兄皆为显官侯方以盛年继武而起居吴不久而吴人咸怀之予友潘京兆与侯之兄宪副君尝为东郡属侯在太仓感侯之德於侯之赴建康也故邀予为序
赠石川先生序
昔周成王之时召公告老周公留之曰耉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又曰予惟曰襄我二人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後人於不时古之大臣以身系天下之重虽其老而欲去而不得遂其去如此故礼有七十致仕之文盖精神血气有所不逮上之人思休而息之非弃之也下之人以其倦而求归非以为高也至於不得遂其去虽其自留而不以为不洁也後世君臣之际岂可言哉不以其人系天下之重故弃之而不恤其人亦无所与天下之重故去之以为高夫是以用之不尽其才休而息之不待其年则後世之致仕与古异矣石川张先生为通政司参议九庙灾大臣得自陈致仕先生例未得自陈即上书引去悠然自放於吴越山水之间世之君子称其达而惜其以不尽之才当未可以休而息之之年也乙巳之岁先生始六十有光辱以姻末称觞堂下周览壁间之文多息老之词窃谓未尽其意故称古者致仕之义以为言
赠给事中刘侯北上序【代作】
昔孔子之门人皆辅相天下之姿而以其才试于大夫之家盖由其小可以知其大施於一方而天下可推也故子西言於楚昭王以为王之辅相将帅官尹及使诸侯无有如顔渊子路宰予子贡者以孔子据有土壤而子弟为佐可以王天下盖皆常试于其小而知之也後世循吏之名始自西汉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倪寛皆儒者通於世务以经术饰吏治天子器之仲舒自引去而弘寛皆至三公其後公卿有缺必选所表郡国守相有治理者以次用之至如东京卓茂刘矩之徒无不位至三公即其仁信笃诚感物行化真宰相之器也吾同郡刘侯某举进士为温之瑞安自士大夫至于闾卷之小民无不得其懽心其所兴革便于民者者八事之謡及被召之日奔走攀号填溢街巷温之属县邻界之民无不至焉则刘侯岂非古所谓循吏者耶侯之召也入为吏科给事中天子亦将以公卿处之矣某以为侯之所以治邑者以之为天下无所不可也然天下之人才亦有宜于小不能其大者黄覇之治颍川是也余独以知侯之无所不可则既亲见而得之矣某为教青田适侯在瑞安之日而瑞安至青田止一舍尝往来其县候馆饔饩将馈之礼无不毕给而虚已下士不间于微贱以某之蹇拙沦落而待之有加焉某尝夜辞侯去游东塔山观海比明登山则道士已出迓饩馈皆具矣瑞安之学官以公罪当输金力未能偿因某以为言侯云前二日已为代输报监司而学官盖未知也晋史称麻思还冀州请于王猛猛曰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无留事至於纎悉莫不皆然猛所为覇王之器以此某以是知侯之才拟之古人可以无愧嘉靖三十七年春侯请告还家某适有南太学之命侯未几寻北上因书此以赠其行盖自以为不独侯之知某而某之所以知侯者尤深也
赠戚汝积分教大梁序
余少时与李亷甫游亷甫与汝积尤亲善时邀余出郭造汝积汝积方家居授徒至则余三人相对无一语但啜茗至暮而返意甚懽然後亷甫登第余获荐於乡而汝积在郡胶二十余年始以贡计偕北上是时亷甫以都察御史自江陵还台余将试春官意吾三人者复当相聚而汝积已得开封之司训以去亷甫方病在告余竟落落而归已而亷甫卒於郓州以余之无似不足为道而汝积抱有用之才淹抑至此迨亷甫之没世汝积方始出仕则士之穷达蚤暮不可以一槩论也始余过徐州问黄河道所自舟人往往西指遡河入汴梁处独念大梁夷门东苑平台之故迹及前古帝王之陵寝近世京邑之丽藩省之富与夫黄河之壮而不得一往今汝积旦夕游焉且以温良淳厚之器以作成大梁之士其亦有足乐者矣士所志於天下其大者树勲绩於世常患於不能遂而或有累高致至之危汝积居名都日观仲尼庙堂陈俎豆与诸生揖让其间讲论六艺之文昔人所谓择官而仕未有逾於此也恨余与汝积南北乖违不得相与共叹亷甫今日遂无此日月吾徒居世随所在尽吾事而已他尚何求哉汝积所教县中子弟以其师行未及有赠会其子扬将至大梁请余为序以补送行之阙云
震川集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