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理斯(Havelock Ellis)是现代英国的有名的善种学及性的心理学者,又是文明批评家。所著的一卷《新精神》(The New Spirit ),是世界著名的文艺思想评论。近来读他的《随感录》(Impressions and Comments 1914),都是关于艺术与人生的感想,范围很广,篇幅不长,却含蓄着丰富深邃的思想;他的好处,在能贯通艺术与科学两者而融和之,所以理解一切,没有偏倚之弊。现在译述他的一篇论文艺上之猥亵的文章,作为他思想的健全的一例。
“四月二十三日(1913),我今天〔在报纸上〕看见判事达林在总结两造供词的时候对陪审官说,他‘不能够念完拉布来(Rabelais)的一章书而不困倦得要死。’这句话里的意义似乎是说拉布来是一个猥亵的作家。至于其中的含蓄似乎是说在那法官一样的健全地端正而且高等的心里看来,猥亵的东西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这似乎很是的确的:在文艺上有猥亵的分子出现的时候,——我说猥亵这个字是用在没有色彩的,学术的意思上,表示人生的平常看不见的那一面,所谓幕后的一面,并不含有什么一定不好的意味,——在大半数的读者这便立刻占据了他的全个的视野。读者对于这个或者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他的反应似乎非常强烈,倘若是英国人尤甚,以至就吸收了他们的精神活动的全体。——我说‘倘若是英国人尤甚’,因为这种倾向虽是普遍的,在盎格鲁索逊人的心里却特别有力。‘法国女优’伽比特斯利曾说在伦敦舞台上,做出一种单想引起娱乐的动作,往往只得到看客的非常庄重的神气,觉得很是惶惑:‘我着紧身袴上场的时候,观众似乎都屏住气了!’——因此那种书籍不是秘密沉默的被珍重,便是高声的被反对与骂詈。这个反应不但限于愚蒙的读者,他还影响到常人,以及有智识的高等的人,有时还影响到伟大的文学家。这书或者是一个大哲学家所著,包含着他的最深的哲学,只要有一个猥亵的字出现在里边,这一个字便牵引了各国读者的注意。所以沙士比亚曾被当作猥亵的作家,必需经过删节,或者在现今还是被人这样看待,虽然在我们端淑的现代读者的耳朵里,觉得猥亵的文句实在极少,一总收集拢来不过只是一页罢了。所以即使是那圣书,基督教徒的天启之书,也被合法的宣告为猥亵。这或者是合理的判决,因为合法的判决一定应当代表公众的意见;法官必须是合法的,无论他是否公正。
我引这句话,并不当作一种乖谬的言行,只因为他实在是代表的。我仿佛记得年幼的时候,曾经很用心的读麦考来的论文,在那里也见到很相像的话,虽然并不含蓄着相像的深意。我那时便去把拉布来买来,亲自检查,却发见了拉布来是一个大哲学家,这个发见并不是从麦考来那边得来的,所以我以为是我的独得;过了几年偶然遇见辜勒律己的议论,说及拉布来的可惊的哲学的才能和他的优雅高尚的道德,我才晓得自己不是孤立,感到一种不能忘记的喜悦。
我们不明白,这有多少是由于缺陷的教育,因此是可以改变的,或者多少是出于人心的一种可以消除的倾向。猥亵的形式当然因了时代而变化,他是每日都在变化的。有许多在古罗马人以为猥亵的,我们看了并不如此,有许多在我们以为猥亵的,罗马人见了将要笑我们的简单了。但是野蛮人有时也有在原始的善良社会上不应说的猥亵话,有一种很是严密的礼法,犯了这礼法便算是猥亵。在他那部不朽的著作上,拉布来穿着一件奇异而华丽的,的确有很猥亵的质地的衣服,因此把曾经生在世上的最大最智的精神之一从俗眼的前面隐藏过了,大约他自己正是希望这样的。我觉得很是愉快,想到将来或有一日,在这样快活勇敢而且深邃的把人生整个地表示出来,又以人生为甘美的人们的面前,平常的人都将本能地享乐这个影象,很诚敬的,即使不跪下去,要感谢他的神给与他这个特权。但是人还不能深信将来就会如此。”
关于伽比特斯利的演艺,蔼理斯在十月二十二日的一条下写着很好的评论,巴黎式的自由的艺术,到了伦敦经绅士们的干涉,便恶化了,躲躲闪闪的反加上了许多卑猥的色彩。“在这淫佚与端淑之巧妙的混合里面,存着一种不愉快,苦痛而且使人堕落的东西。观众倘若一加思想,便当明白在这平常的演艺中间,他们的感情是很卑劣的被玩弄了,而且还加上一层侮辱的防范,这是只适用于疯人院,而不适于当然自能负责的男女的。末了,人就不得不想,这还不如看在舞台上的,是的,在舞台上的纯粹裸体,要更多有使人清净高尚的力量。”这一节话很可以说明假道学的所以不道德的地方,因为那种反抗实在即是意志薄弱易受诱惑的证据。蔼理斯竭力排斥这种的端淑正是他的思想健全的缘故,在《新思想》中极倾倒于惠特曼,也就因为他是同拉布来一样的能够快活勇敢而且深邃的把人生整个地表示出来,虽然在美国也被判决为猥亵而革去了他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