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甚么?现在虽然没有很的确的解释,但大概说起来,可以说他是:用剪裁的手段,和深刻的情绪,描写人类社会种种的状况的工具;且含有艺术的价值,浓厚的兴致,和自然的美感,使观者百读不知厌,且不知不觉而生出强烈的同情,忘记我相,喜怒哀乐都受他的支配的一种文学。小说应具的要素系如是,但我们用甚么方法才能作到呢?我觉得这个答案,是决不是没作过小说的人,所能揣想出来的;也不是典籍上可以学得来的;这就是我要作这篇文章的意思。
当我第一次作小说的时候,我对于取材,结构,措辞等,都著著趋于失败;但这时候我对于小说的创作,并不以为难事;只本着《汉书·艺文志》上“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的话作起来。当我听见同学某君口述“那个可怜的女子”的时候,我并没甚么感想,只是把他照直平铺直叙的写来;等到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昏昏欲睡”;但是再拿起莫泊三、佐拉他们的小说一看,便立刻清醒起来,我因此不能不生出一种怀疑心来:“奇怪呵!我作的小说怎么这样没精彩呢?”我一遍两遍以至于无数遍的这样寻思,结果我悟出一点道理来了。——也就是我作小说的一点小经验,现在约略写下一点,或者能给初作小说的同志作一个小小的参考的材料。
灵机是作小说的唯一要素。我们人的灵机有时是潜伏在脑海深处;这时候我们的直觉非常薄弱,对于宇宙的万象,没有特别的注意,当这时候绝没有作好小说的可能;就是勉强作出来,不过是一篇器械的记录,所以我们作小说凡遇到这种时候,只可放下笔,到空气新鲜的场所走走;看看天上的白云,和鲜红的彩霞,使精神活泼泼地休息些时;潜伏的灵机就渐渐的涌现出来,对于接触于五官的东西,都有一种深刻的印象和吸引力;将从前已过的印象连环式的勾引出来,这时候思潮便和“骇涛怒浪”般涌起,一种莫明其妙的喜怒哀乐之感,也充满了脑子;这时候提笔直书,便能“一泻千里”,不着痕迹,绝不致于使人看了生倦。不过灵机的发动,与环境有极大的关系;若终日闭住在一所沉闷干燥的屋子里,灵机必不易发动,必要常常和自然界接触,受“自然”的洗礼才可。
灵机是作小说的精髓,取材、结构、措辞少了灵机的发动,都是不能工的。但是灵机是天才不是人力,而取材、结构、措辞是工夫,所以作小说要取材结构之得,当多看多作是唯一的方法。至于措辞,一方面要有强烈的想象力,和直觉力,一方面是对于平日耳闻目见的事,加以细密的观察,如此措辞才能各得其当,不然万口一律,必不能描写得深刻而精当,便难引起观者的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