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家主张文学革命,把改造国语的责任分配给文人,其实他们固然能够造成新文体,至于造出新名词却大半还是新闻家的事,文人的力量并不很大。然而世上的新闻家大抵与教育家相像,都是有点低能的,所以成绩不很高明,有时竟恶俗得讨厌。例如“模特儿”与“明星”这两个字,本是很平常的名词,一个是说人体描写的模型,一个是说艺术界的名人,并不限于电影,而且因了古典文学的Astèr的联想,又别有一种优美的意味,但经上海的新闻家一用,全然变了意义,模特儿乃是不穿裤的姑娘,当然不限于Atelier(美术习作室)里,明星则是影戏的女优,且有点儿恶意了。在我们东邻文明先进国的日本,关于这一点也不曾表示出多大的进步。十七八年前文学上的自然主义这名称,即因道学家的反对而俗化,后来几乎成为野合的代名词,到近来这几年始渐废止。一方面英语译音的新名词忽然盛行,如新式妇女不称Atarasoiki Onna而曰Modan Caalu,殊属恶劣可笑,其他如劳动节之称Meedee,情书之称Labuletta之类,不胜枚举,有一种流行的通俗杂志,其名即为Kingu,(大抵是说杂志之“王”罢?)此种俗恶名词在社会上的势力可以想见了。有本国语可用而必译音,译又必以英语为唯一正宗,殊不可解;学会英文而思路不通,受了教育而没有教化,日本前车之鉴大可注意。近来东大的藤村博士主张中学废止英文,我极表赞同,虽然这不是治本的办法,但治本须使大家理性发达,则又是一种高远的理想,恐怕没有实现的日子也。
十六年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