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太田君送我一本诗集。太田君是医学士,但他又善绘画,作有许多诗歌戏曲,他的别名木下杢太郎,在日本艺术界里也是很有名的。这诗集名“食后之歌”,是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出版的。我翻了一遍,觉得有几首很有趣味,想将他译成中国语,但是忙了一晚,终于没有一点成绩。
我们自己做诗文,是自由的,遇着有不能完全表现的意思,每每将他全部或部分的改去了,所以不大觉得困难。到了翻译的时候,文中的意思是原来生就的,容不得我们改变,而现有的文句又总配合不好,不能传达原有的趣味,困难便发生了。原作倘是散文,还可勉强敷衍过去,倘是诗歌,他的价值不全在于思想,还与调子及气韵很有关系的,那便实在没有法子。要尊重原作的价值,只有不译这一法。
至于中国话的能力到底如何,能否改造的渐臻完善?这个问题我可不能回答。
中国话多孤立单音的字,没有文法的变化,没有经过文艺的淘炼和学术的编制,缺少细致的文词,这都是极大的障碍。讲文学革命的人,如不去应了时代的新要求,努力创造,使中国话的内容丰富,组织精密,不但不能传述外来文艺的情调,便是自己的略为细腻优美的思想,也怕要不能表现出来了。
我曾将这番话讲给我的朋友疑古君听,他说:“改造中国话原是要紧,至于翻译一层,却并无十分难解决的问题。翻译本来只是赈饥的办法,暂时给他充饥,他们如要尽量的果腹,还须自己去种了来吃才行。可译的译他出来,不可译的索性不译,请要读的人自己从原本去读。”我想这话倒也直捷了当,很可照办,所以我的《食后之歌》的翻译也就借此藏拙了。
(十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