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唐德宗十一年(795)正月初七,韩愈向当时的宰相写信自荐,但是一直未能得到回复。韩愈便接着又写了一封信去表明自己的心迹。这篇文章就是第二次写的信,在信中,韩愈先说写这封信的原因,而后分析求救者和施援者的心态,这其实是暗讽宰相不重视人才,最后又表达了自己渴望得到举荐的迫切心情。整篇文章大起大落,情辞恳切而不卑不亢。
【原文】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1],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子兄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2],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3],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4],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5],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6],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
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注释】
[1]乡贡进士:唐代时凡是通过州县考试,由州县贡到尚书省参加进士科考试的,称为乡贡进士。
[2]濡(rú):沾湿。
[3]惟(wéi):考虑。
[4]爇(ruò):烧。
[5]荐闻:举荐奏闻。
[6]间:区别。
【翻译】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向宰相阁下再次叩拜进言。
前些日子呈上书信及所著的文章后,已经等待了十九天了,一直没有得到您的指示。我惶恐不安而又不敢逃避,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斗胆甘冒那不可预料的责罚,以求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请求得到您的指示。
我听说,遭遇到水火灾害的人向别人求救,不是先考虑对方与自己是否有着父兄子弟间的慈爱之情,然后才去呼喊他们前来,期待他们救助的。他们希望能得到旁边人的救助,即使平时有些怨恨,只要还不至于希望自己毙命于水火之中,也会向他大声疾呼,期望他出于仁慈怜悯之心而帮助自己。那个在他旁边的人,听到他呼救的声音,看到这刻不容缓的态势,也不是先考虑那人是不是与自己有着父子兄弟的慈爱之情,然后才去将他从水火中救出来的。即使与那受灾之人有些怨恨,只要还不至于想要他死,就会拼命地跑过去,弄湿了自己的手脚,烧焦自己毛发,也要前去搭救他而不推辞。像这样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当时的形势真的是万分紧急,并且那受灾之人的处境实在是让人不能无动于衷啊!
我刻苦学习,努力地实践所学已经有好多年了。因为性情愚笨,所以不曾考虑道路的艰险或平坦,就这样一直不停止地向前走着,以至于陷入了穷困饥饿的水深火热之中,处境是危险而且急迫啊,我大声疾呼来寻求援助,这阁下也是听到看到的了。您是打算将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呢?还是想要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而不伸援手?有人来向阁下禀告说,有人看见别人溺水或困于火中,有能够相救的办法,但最终却没有加以救助。阁下认为这是有仁爱之心的人吗?如果认为不是,那么像我这样的处境,也是仁人君子所应当动怜悯之心的啊!
有人对我说:“你讲得不错,宰相也是了解你的,但是当前时机不允许,有什么办法呢?”我私下里认为,那些不明道理的人,他们的才能确实不足以得到我们贤明的宰相的举荐。如果说到时机,这本是身居高位的人所造就的,并不是上天造就出来的。五六年前,宰相举荐人才,还有从平民百姓中挑选提拔的,与今天相比,从时机上说难道有什么两样吗?况且今天的节度使、观察使以及负责防御、营田等事务的小官吏,尚且能够自己举荐判官,对于所举荐的人是不是已经踏入仕途也不加区分,何况您位居宰相,是我们君主所尊敬的人,难道会说出些拒绝举荐人才的话吗?古时候推举人才,有从小偷中择人提拔的情况,有从管理仓库的人中择人举荐的情况,现在我这样的平民虽然身份卑微,但比起那些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心中郁结不畅,言辞因此急切,不知该怎样斟酌,也只是希望能稍稍得到您的一点儿照顾怜惜罢了。韩愈再拜。
【解读】
韩愈在开头处先说上封信的事情,然后又引了一段比喻,他以“蹈水火者”比喻自己,以有能力救“蹈水火者”的人喻指宰相,此处暗示宰相有举荐人才的责任。此文中间写自己的境遇,他说自己是“溺于水而爇于火者”,一是为了照应上文中的比喻,二是用夸张的手法说明自己的处境的确是很窘迫。在文章后半部分,韩愈以议论说明宰相有举荐人才的职责,此处,作者用了两个对比,即宰相与节度使、观察使及一些小官对比,自己与小偷和管理仓库的人对比,强调自己是有才能的,宰相有义务选拔他为国家效力。本文虽然是韩愈自荐,但格调甚高,并没有哀求之意,而是通过委婉的笔调,告诉宰相应当尽职尽责,珍惜人才。当然,文中也微微地暗含了对宰相的埋怨和讥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