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要其终知人用心
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可以知人之用心恩之已甚者未必非以杀之而忍于抑其所爱者未必非以全之也茍不于其终焉而观之则恩者人以为真恩忍者人以为真忍葢至于此则是非之在天下始为之失其实矣婴儿之甚其饱贵人之极其宠而婴儿之病贵人之祸则生于饱之宠之之日也严师之笞楚慈母之呵叱而子弟之成就则在于笞楚呵叱之时也孰谓人君之于天下恩可遽指以为恩威可遽指以为威哉昔者綘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一日有疑下之狱吏几死而仅免则文帝疑若少恩矣孰知文帝之少恩乃所以抑去其骄蹇之意而务以全其宗也宣帝之于霍氏厚之以权不约之以礼使其不肖之子侄且假之以当路之权柄则宣帝之于霍光其厚之亦至矣不知夫厚之者乃所以速其逆节之露也人主之恩威未定大率类此管仲侈滛 田氏俭约 郑庄公叔叚事
曹参饮醇酒事 陈平从吕后王诸吕
议论不一理未尝异
至真无二至公不殊言语议论不一而方之于笑哭则天下无异声贵贱贤愚有异而较之于生死则天下无殊涂理之在天下亦若是而已矣彼谓夫议论之间未尝纷乱而不可诬是以圣人在上众正路开人人得以自尽不有得于此则有得于彼其初杂然而不可聴然其论利害也详言是非也明吾惟审择而谨取之耳又何病夫议论之不一也世之谈者类曰谋夫孔多是用不集言之多徒以败事也外廷百口徒乱人意言之多徒以惑人也不知夫所以惑所以败者不在于言之之多而在于择之之不审使有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在上于众言不一之中必有卓然不惑之见其言愈多其理愈明其见愈审又岂至于多而惑惑而败也哉闻仁宗朝杜祁公衍范文正公仲淹韩魏公琦富郑公弼欧阳公脩余靖蔡襄之徒相继在列毎朝廷有大事议论纷然累日而不决司马君实与范景仁号为至相得者钟律一事亦论难数日而不厌夫其所谓累日而不决数日而不厌者当时亦曷尝病其惑人而败事也哉以至一之理而为是不一之议论言者不止而聴者不厌则亦以吾胷中自有卓然之见而夫人之所欲言不得不使之自尽也
法废则人得肆其情
吏部 资格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以为不可齐宣王欲毁明堂孟子以为不可夫具饩羊而不存夫礼则不如无饩羊有明堂而不知其政则不如无明堂古之人何眷眷于此而独以为不可耶予尝论之曰彼其不知其礼其政然犹有先王之物存焉则肆其情者犹将有所碍也茍取饩羊而去之取明堂而毁之其所以碍人之情者既不复存则荡然无所限制纵意肆欲将何所顾忌耶今夫法之设以迹絶私也事私行于无形而人莫得见其情故圣人设法以为寓公之具寓公者有具则戾公者有形矣春秋之世诸侯相与削去周书之籍夫何雠而为此直恶夫行私之有形耳后之君子不知夫法可以碍行私者之情以为任法不若任人于是取天下之法而罢之为用刑之説则曰无为刑辟议事以制可也为用人之説则曰毋拘定制见贤而用可也夫使朝廷常清明大官常得人则法之所在循之可也立之亦可也不幸而有纵情以行私者出焉前无所顾后无所忌喜怒予夺惟我所欲则典刑之壊必于是焉始矣葢昔者裴光庭之设循资格而张九龄极论其弊及其为相一切罢之其意葢以奬防人才激厉士气且使不得执法以徼其上而权之出于朝廷也吁孰知是法之废而朝廷始无所守荡然得以肆其情耶
尝观明皇开元之初资格未废之际以苏廷硕之能明皇欲大用必问宰相有自工部侍郎而拜中书其果宜乎宰相以为惟贤是用何资之计明皇乃敢从之李元纮之才公卿交荐籍甚明皇欲自天官侍郎擢拜尚书斯未为骤进也然宰相以其资薄止拜侍郎夫以苏廷硕李元纮卒为宰相虽使当时擢自众人以管机政未为过也又况一自工部而拜中书一自侍郎而拜尚书非躐等也然必问大臣许而后授之不许则不敢也葢其法度人臣惓惓在于资格而不敢忽也及其惑林甫之奸欲相牛仙客则自河湟使典擢班尚书遂不复计资而九龄虽惓惓尽忠援故事而且不聴矣明皇即政之初其资格虽毫厘必计而其终也虽尊卑疏戚颠倒易置而有所不恤岂非资格尽废彼固得以肆其情而无所碍耶本朝李定以资浅入台事细也若未害治也而宋敏求不奉诏苏颂又不奉诏夫亦审诸此而已耳
用人以资则盛徳尊行魁奇俊伟之士或拘格而迟囬焉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扬子云官不过执防是也
任用不可使人取必
资格
圣人之于天下惟其我既取必于人而人不能取必于我夫是以天下惟圣人之为聴何者我取必于人则权在我人取必于我则权在人人不敢为而奔走天下者权也以奔走天下之具而委之于人则欲富者富欲贵者贵如执劵取偿其势不得不应其势既应之则在我之富贵有限而彼之欲无穷置而不问则怫然有所不平于其心夫圣人者不牵于天下之私情而务合于天下之公议必其有可以得富贵之理然后遗之以富贵之资故得之则释然有以自慰而不得者亦慊然有以自愧昔者尝读西汉百官表见武帝之用人废置予夺何其杂然出于不然必然之不可测也张欧为中廷九年而迁而王温舒之迁五年韩安国之迁一年商丘成为大鸿胪十二年而迁而田千秋之迁一年田广明之迁五年是则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迟速推西汉宰相之缺则取之三公三公之缺则取之九卿然而石庆之死御史大夫儿寛当迁而不迁而太仆公孙贺得之公孙之死御史大夫商丘成当迁而不迁而涿郡太守刘屈牦得之御史大夫延广之罢九卿当迁者甚众夫何取诸济南之王卿御史大夫公孙之罢九卿当迁者甚众夫何取诸河东之畨系是则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次第度彼武帝以为吾之爵禄而使天下得以意度而情窥之则吾爵禄之权将折而归于下是故示之以为天下之端而引之以不可穷之绪使天下惟知爱之而为之之力终莫能以歆羡邀持于其间此固帝之所为雄材大畧也则天下之人何其可以驯致而必得也定日月以为迁就之期葢将以沮躁进者之心也循资格以为进擢之阶葢将以杜侥幸者之路也此二者则甚公矣然愚之所虑者士大夫取必于朝廷之爵禄而朝廷又自开其取必之门也
汉宣帝之役用人材其防矩法度凛然有武帝之余风九卿之秩视郡守则九卿崇矣而当时乃有自少府而为冯翊者郡守之职视三公则郡守卑矣而当时乃有自颍川而入为宰相者朱邑之治行第一视黄霸无愧也而其官则止于大司农王成之伪自増加视赵葢韩杨有余罪也而其爵则至于关内侯
逆耳之言不可不聴
聴谏
人主之尊天也其威雷霆也人臣自非忘躯徇国奋不顾私者谁肯抗天之尊触雷霆之威以自取戮辱也哉故自昔人臣类皆觇主意之所在奉迎投合惟恐其或后以失为得以非为是者人人然也昔梅福言于成帝曰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羣臣皆承顺上防莫有执正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魏明帝时侍中刘晔为帝所亲重或谓帝曰晔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陛下试举所向之意而问之必无所复逃矣帝如言以验之果然后不复敢在羣下黙视而疾趋如此至于犯顔而谏苦口而诤岂人臣之所乐哉非其所乐而奋然为之是必有夫不顾私者而夺之也而人主于此顾方痛抑而深沮怒之未足而继之以斥斥之未足而继之以诛士亦何望而不为谄谀佞媚以自取踈外也哉且汉髙帝之创业光武之中兴当时言聴计从无以龃龉宜不复有阿容而不尽巳意者然诏羣臣择有功者以为燕王羣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太尉长安侯卢绾功多可立光武大防羣下问谁可傅太子者羣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隂兴可附防投合卒无一人异辞彼二君好贤乐谏如此之切而当时犹有承意顺志逢迎阿附之风况夫斥之诛之而使之不敢言耶故愚以为朝廷之上幸而有方正之人节义敢言之士人主正当鉴自古人臣希合之弊而为优容奬借以作天下忠直之气就使其言时有不中于理犹当和颜开纳以屈于天下之公论人心之所同是者恶可以却而不聴也哉
为治不可以图美名
人主之有为于天下者不可诱于古人之美名而忘今日之大势也夫诱于古人之美名而忘今日之大势则其施设措置必有龃龉而不顺其所为者矣是故苏威作五敎以齐民其意以为有虞之治顺其势而民以大谨太宗欲袭封刺史亦庶几于三代之所为然而功臣不乐名则美矣而势有所不顺也后周以来至于南北之际而不免于乱亡房琯效车战于陈涛之役而卒以取败名亦美矣而势有所不顺也势之所在上古之礼乐不用于后世商周之质文不袭于虞夏其初非圣人制之耶而后之圣人革之不以为嫌夫亦顺其势而已矣周公之井田歴三代而后备至良法也而齐侯变之为内政内政之兵非不彊也而太宗乃近取周隋之制葺而为府兵太宗亦岂不能复古哉自桓公不能从井田之制太宗不能从内政之法夫亦顺其势而已矣不顺其势而徒诱于其美名是犹以乡饮酒之礼而理乱秦之市干戚之舞而解平城之围不可得也故夫人主之为治于名有所不敢诱于势有所不敢违按今之法而为之地虽若近于循常蹇浅终不屑于爱古之美名而自贻今日之实患葢其所以深思熟计而权事理之轻重者胷中素见已定矣逆时乖数之事终有所不为也昔者尝疑汉文帝之不兴礼乐宣帝之不用周政以为二君者不能为经久之虑以还三代之治于汉及考文帝之时而后知其势之所在惟在于清浄黙以与斯民息肩于疮痍凋瘵之际则礼乐制度诚有所未可兴也考宣帝之时而后知其势之所在惟在于刚明果断以起天下委靡偷懦不立之气是以虽美名亦有所不可用也二君之所为可谓得当时之宜而不为古人之诱矣
去夫积弊当以其渐
人常言亟解纷者益其纷纵理御者固其御遏河之奔者必恣其奔息人之怒者必饱其怒去天下之弊亦若是而已矣隂解其乱而徐去其弊则悠然日趋于平安而不自知奋然而击去之而求以称快乎吾意则其害始大横流溃决而有不可收拾者矣虽然是特一时之害耳至于积弊之所在其成也非一日其积也非一世源深流长有不可以旦夕遏者是又恶可以不胜其忿而奋然为是侥幸速成之计耶周自平王东迁王室既卑矣桓王愤诸侯之不朝一旦连三国之兵而伐郑以自取中肩之辱而益成诸侯之强则实一鋭不忍为之也鲁之政在于三家久矣昭公不能去之以渐不忍一朝之忿而求逞夫私欲而祸卒以自及葢鲁之所以失无以异于周也在易屯之九五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九五以君位之尊居屯难之世威权不行膏泽不下故曰屯其膏渐正之则吉骤正之则凶圣人垂戒之意深矣故夫人君将去天下之积弊要当以周鲁之事为鉴以易之辞为法
昔者汉七国之治非可以旦夕而裁削之也鼂错不忍数年舒服浮躁踯躅亟下削地之诏遂激其反唐藩镇之悍非可以旦夕而翦锄之也徳宗不能为岁月之逺虑不胜其忿鋭于遣三将而一伐遽起泾原之变在易需之九五曰需于酒食贞吉干上坎下是干之刚健遇险而未能进故需须也今九五居至尊之位而息于险难故曰需于酒食宴乐雍容之象也言人君处险难之际正宜寛以待之不当以惊忧自沮唐文宗当积之后毎朝羣臣则泣下沾襟魂飞气索此不知酒食之义也
自武而成自成而康歴三世而商人利口靡靡之俗未殄自髙而惠自惠而文歴三世而秦人借锄谇语之俗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