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名生于不足
儒林 循吏 独行 逸民 忠孝
举国皆儒则儒者之名不闻为吏皆循则循吏之名不闻士皆纯徳野无遗贤则独行逸民之名不闻为子皆孝为臣皆忠则忠臣孝子之名不闻葢尝读浑浑之书而得九官十二牧之为人读灏灏之书而得伊尹伊陟傅説之为人读噩噩之书而得周召闳夭之徒之为人彼皆大儒也当时不称其为儒者皆能致循良之吏也当时不目之曰循吏彼皆为忠为孝也当时不指之为忠臣孝子下至于乡党庠序之间不闻其有独行山林草泽之间不闻其有逸民自晋国之人以儒称则儒道衰于周矣自郑子产楚孙叔敖以循吏闻则吏治衰于列国矣自伯夷栁下惠以独行着则天下之事始有尚偏之矣自长沮桀溺之徒以逸民而长徃则韬光铲彩于渔樵间者多逸民矣自子胥以忠称于呉曾参以孝称于鲁则忠臣孝子稀踈寥落如参辰相望矣呜呼士以一行得名于时彼亦何等时耶是故西汉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汉之美事也东汉之有独行有逸民非东汉之美事也李唐之有孝友有忠义非李唐之美事也实泯于有余名生于不足而已
正雅之诗其序不言美极盛之卦其爻不言吉是二者文虽不同而意出于一何也天下之事名生于不足徳泯于有余方其美恶之相形善否之相倾故天下之人得以窥其迹而议其事大人君子处于纯全至正之地其不言之妙不言之神足以感动万世皥乎其不可知者天下之人虽欲指而名之颂而美之岂可得哉诗之所述一介莫不称美而成王之雅序独不言美焉非不美也易之诸卦一事之得莫不言吉而干之六爻辞独不言吉焉非不吉也道盛徳备不可得而形容也有有则有之名不立无有则有之名始着苏文忠公称庆厯之盛曰天人和同上下欢心才智不用而道徳有余功烈难名而福禄无穷当是时也尚复有名之可指乎
爱民当思所以防民
省刑 新书 赦文
刑所以残民亦所以厚民刑所以虐民亦所以安民今之天下惟严于用刑而后可以言省刑惟公于明刑而后可以言恤刑汉文帝寛仁之君也而后世之论则曰以严致平汉宣帝持刑之君也而当时之诏则曰务行寛大故文帝之于黎民醇厚正自其以严致之而宣帝之吏称民安亦自其持刑得之吾尝怪夫世之迂儒曲士不明圣人之防意姑取无用之空言以自高大曰圣人无事于刑也圣人之果无事于刑也而天下可以免刑哉故吾之所谓无刑者非世之所谓无刑也必有使之而至于无刑也恭惟主上仁民爱物与尧舜刑期无刑之意异世同符迩者曲轸宸虑哀矜庶戮之不辜亲屈帝尊临轩虑囚而又遣部使者分行诸路一清囹圄惠至渥也尚虑州县之吏不能体悉圣意必欲如臯陶之不负所委以推广好生之徳故愚不敢采摭陈腐而茍有赞美窃谓今之天下惟虑夫用刑之不严明刑之不公是以为善者良者之不幸而奸者诈者之幸用于人情之私非用于人情之公是以为天下之病也
周公之诗曰既取我子毋毁我室説者曰诗人之仁也郑伯之诗曰无逾我墙无折我桑説者曰诗人之爱也是则然矣知仁民而未知仁之方知爱物而未知爱之意与其忧我子之取孰若常固其室而不可毁与其忧我桑之折孰若常高其墙而不可逾
古之立法不惟惩天下之已犯亦所以折天下之未犯葢已犯之必惩未犯所以必折也今夫民之情固喜温而恶寒欲凉而恶热然冬不寒夏不热则民病而死矣是故爱极者恩之所从销寛甚者猛之所自起求用刑之防者必至于用刑之数求天下之喜者必反以得天下之怨理固然也故汉髙帝如此其寛仁也入关之初结天下之心如此其亟也欲除秦法之苛如此其鋭也而其与民约法亦曰杀人者死帝不以为疑民亦不以为请何则上下皆便其当然也杀人而法不死孰不相杀以至于大乱故虽髙帝欲取天下之速而不敢宥杀人之罪以防天下之心虽秦人之苦于苛而不以髙帝之不宥杀为帝之虐然则古之立法之意可知也已大抵始于必用而终于无所用也今之法则不然始乎不用而终于不胜用夫法不求民之入而拒民之入也古之法民不入也不招以入而民之入也不纵以出夫惟不出是以不入故始乎必用而终于无所用矣
为矢者有杀人之心而天下不可废矢也然人人而知择焉则矢可无乎曰吾心存焉虽为矢无害也夫子未尝废钓弋也而所以仁禽兽者至矣是故惟君子不以所居迁所存臯陶之刑皆春风汤武之师皆时雨遇所居而迁焉斯下矣
法不虑其终者必壊
和籴 青苗 楮劵
西汉而下创法垂制得三代之余意者莫唐若也夫取民之法每患其轻重不均唐则一之以租调养兵之法每患其坐食无用唐则处之以府卫建官之法每患其名实杂糅唐则纳之以六典使民不至于困兵不至于冗官不至于滥太宗之法庶几先王者非以此欤建官之法传之至于景龙则有墨勅斜封之滥而古制遂以壊养兵之法传之至于开元则有长驱彍骑之制而府卫遂以变取民之法传之至于建中则有两税之目而租调遂以废夫中睿之君固不足深责而张説杨炎亦非暗于事机者岂可轻改太宗之法欤葢尝攷之丁以百畆为率租以二石为额调以防布为制役以二旬为限此租调之法也然无以葬者许鬻永业自狭乡顿寛乡者并鬻口分既许其鬻则兼并宁不启耶已鬻者不复授则课何从均耶在府则力田畨上则宿卫无事皆农夫有事皆精卒此府卫之法也然河东河北关右陇左府之环京畿者五百余淮南江南劔南岭南府之在诸道者才二十余虽曰重内轻外何多寡之不等耶外既轻矣卒有调发岂能朝夕至耶分职率属则曰省曰台曰寺曰监序劳秩能则有品有爵有阶有勲此建官之法也然承隋之后官不胜众也乃骤而为七百三十事可以省也乃复增制员外在当时已不能守何以责后世之变耶太宗之法固美矣夫惟不虑其所终不稽其所是以虽行之一时而卒不能以行之久逺也太宗平河东立和籴法时斗米十钱余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之患仁宗治平中诏陜西刺民号义勇又降勅榜与民约永不充军戍边然其后不十年义勇运粮戍边以为常神宗熙寕中行青苗之法虽不许抑配其间情愿人户乃贫不济之人鞭挞已急则继以逃亡逃亡之余则均之于邻保温公亦谓民知所偿之利不知还偿之害是也
人主好要则百事详
治兵 理财 治狱 择吏
古人有言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尝探是説以考古今之治乱葢无有不原于此者三代人主虚心防巳以论相于上自庶言庻狱庻事不敢兼知以乱其纯一而汨其聪明是以庙堂之间必得贤相而相总领众职进退百官亦无有不得其人某人治某事某人居某职予之者不敢轻而得之者不敢慢恪守官常惟职是举夫然后道徳政事并行而不偏废自三代以还道揆不明而法守滋乱而不可收拾吾观汉文帝之贤若足以超三代之治断狱钱谷之数问之周勃又问之陈平文帝固非好要之主也武帝之英雄大畧若足以超三代之治然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此言之发何为者耶武帝抑非好要之主也夫大体之不知当务之不急所谓造原立本关兴衰治乱之大者一不暇讲天下之事百官有司之守方丛然萃于吾身而欲兼之汉治之不古无足怪也葢尝论之人主以一心之智虑两耳目之聪明如其烦于独断而役于之常务则事理之所在必不能精讲而深究之不能精讲而深究则士大夫之受命承敎者必至于依违而茍且大抵天下之理造命容有不实则将命者得以乖违起事容有不中则趋事者得以卤莽好详之其极必至于此也方今天下之务莫重于兵吏其次莫重于刑狱钱谷然使庙堂之上操约御详惟二三大臣是究是图是信是使彼大臣既得其人则百官有司之间亦莫不各当其职夫然后付之以兵吏之事刑狱之事钱谷之事为祝者不使之治庖为工者不至于易技至于斯时谁敢不究心奉职以济吾所欲为耶
昔唐宪宗鋭意于为治杜黄裳恐不得其要因推言王者之道在修巳任贤操执纲领务得其大者至于簿书狱讼非人主所任又谓王者任人责成见功必赏有罪信罚孰敢不尽力周世宗违众破北汉自是政无大小皆亲决高锡上书以为不若择立心公正者为宰相爱民聴讼者为守令丰财足用者使掌钱谷原情立法者使掌狱讼人主但视其功过而赏罚之何忧不治二説然矣差之毫厘异乎吾所闻也夫人主之任人将人人而任之耶抑任一相而使一相之任百官耶如其人人而任之百官有司皆出一人之所量授则与夫好详之弊亦无以大相过也
人主以多事自弊而百官有司皆以虚文为欺葢本末上下始为之颠倒错乱
不为而后可以有为
昔者禹臯陶皆有絶徳也举天下之任付诸此身可以优为而无忌也然终禹之身以功闻终臯陶之身以谟闻禹告臯陶曰乃言底可绩葢责臯陶以功而臯陶乃曰予未有知臯陶告禹曰汝亦昌言葢逊禹以谟而禹则曰予何言禹终无侵谟之心臯陶终无攘功之意夫禹岂拙于发明而臯陶岂懦于有行者葢天下之事不可以兼而为而人之智虑不可以分而用以不可兼之事而加之不可分之智虑必欲尽取而为之其不废且败者几希是故必有所不为于彼而后可以有为于此必有所不为于小而后可以有为于大虽禹臯陶之絶徳不敢兼也而况非禹臯陶之絶徳乎况乎所当为之事抑又难于禹之功臯陶之谟乎三代以还士君子之有为于世者自耻其才之一偏而愧其力之不能兼举则皆取天下无穷之事一切以其身焉而任之以宰相之职而乃下为百司庶府之事弊精耗神治功益陋凡所谓造原立本关兴衰理乱之大典谟吁俞以天命相饬诘者则阙焉无闻是非为彼废此役小忘大之病乎汉兴以来此病尤甚是以贾谊长太息于文帝之时曰大臣特簿书不报期防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败壊因恬而不怪虑不动于耳目王吉亦言得失于宣帝曰公卿幸得遭遇其时未有建万世之长筞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其务在于期防簿书断狱聴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呜呼风俗之不美大臣之所当虑也万世之长防大臣之所当为也当虑而不虑当为而不为岂汉廷大臣之才识不逮此耶正以尽力于其小则其大者固有所不暇为也役志于其末则其本者固有所不及究也夫人之智虑虽不一禀而其精力要亦有限尽心一邑者至戴星出入仅胜百里之政而振职内史者至积旬稽审而后诏勅不相背戾彼其役役于簿书期防之间安能复有余力而为当务之急耶
文帝时陈平为相不对钱谷之问宣帝时丙吉为相不问横道之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