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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李溫陵集卷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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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讀史三

◆讀史三

曹公二首

楊修

反騷

史記屈原

漁父

招魂

誡子詩

非有先生論

子虛

賈誼

鼂錯

絕交書

養生論

琴賦

幽憤詩

酒德頌

思舊賦

楊升菴集

蜻蛉謠

唐貴梅傳

茶夾銘

李白詩題辭

伯夷傳

岳王并施全

張千載

李涉贈盜

封使君

○曹公二首

曹公欲以愛女嫁丁儀五官中郎將曰婦人觀貌而丁儀目眇恐愛女不悅後公與儀會因坐而刻談勃然起曰丁掾好士即使其兩目盲猶當嫁女與之何况但眇是兒悞我嗚呼曹公愛才而忘其眇愛才而忘其愛愛才而忘其女之所不愛若曹公真可謂愛才之極矣然丁掾亦何可當也夫人以目眇為病而丁掾獨以目眇見為奇吾是以知曹公之具眼矣是故獨能以隻眼視丁掾也是故丁掾可以失愛女而不可以失岳翁縱不可以稱岳翁而不得不稱以知巳之主

魏武病頭風方伏枕時一見陳琳檄即躍然起曰此愈我疾此愈我疾夫文章可以起病是天下之良藥不從口入而從心授也病即起于見文章是天下之真藥不可以形求而但可以神領也夫天下之善文章如良醫之善用藥古今天下亦不少矣故不難於有陳琳而獨難於有魏武設使呈陳琳之檄於凡有目者之前未必不皆以為好然未必遽皆能愈疾也唯愈疾然後見魏武之愛才最篤契慕獨深也故吾不喜陳琳之能文章而喜陳琳之遇知已葢知已甚難雖琳亦不容不懷知已之感矣唐之明皇豈不是能文章者然杜甫三大禮賦浩然不才詩已棄之如秦越人矣况六朝之庸主哉况沈謝引短推長僧虔禿筆自免孝標空續辨命哉

○楊修

史稱丞相主簿楊修謀立曹植為魏嗣曹丕患之以車載廢簏內吳質與之謀修以白操丕大懼質曰無害也明日復以簏載絹而入推驗無人操由是疑又修每當就直慮有關白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餘條勑門下隨問應答於是教裁出答即入操怪之乃收殺修此為實錄矣或以修聰敏異常又與袁氏為婚故曹公忌之夫曹公愛才今古所推雖禰正平之無狀猶爾相容陳孔璋之檄辱及父祖且收以為記室安得有此且有此安得兼羣雄而并天下也其欲謀立臨淄為丕等所譖是的葢臨淄本以才捷愛幸秉意投修故修亦自以植為知已植既數與修書無所避忌修亦每於操前馳騁聰明則修之不善韜晦自宜取敗修與禰正平孔北海俱相知俱是一流人故俱敗

○反騷

雄少好辭賦慕司馬相如之作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嘗不流涕焉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廼作書往往摭騷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諸江以弔屈原云李生曰離騷離憂也反騷反其辭以甚憂也正謂屈子翻愁結耳彼以世不足憤其憤世也益甚以俗為不足嫉其嫉俗愈深以神龍之淵潛為懿則其卑鄙世人驢騾下上視屈子為何物而視世為何等乎葢深以為可惜又深以為可憐痛原轉加而哭世轉劇也夫有伯夷之行則以餓死為快有士師之冲則以不見羞汙為德各從所好而已若執夷之情而欲兼柳之和有惠之和又欲并夷之清則惠不成惠夷不成夷皆假焉耳屈子者夷之倫楊雄者惠之類雖相反而實相知也實未常不相痛念也彼假人者豈但不知雄而亦豈知屈乎唐柳柳州有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顛覆兮又豈先生之所志窮與達其不渝兮夫唯服道而守義吁嗟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猶彷彿其文章託遺編而歎喟兮渙余涕其盈眶哀今之人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退默默以自服兮曰吾言之而不行其傷今念古亦可感也獨太史公屈原傳最得之

○史記屈原

夫為井者泄淤泥而瑩清泉可以汲矣而乃不汲真不能不令人心惻也故知王明則臣主並受其福不明則臣主並受其辱又何福之能得乎然則懷王客死於秦屈原沈沒於淵正並受其辱者耳曷足怪也張儀侮弄楚懷直似兒戲屈原乃欲託之為元首望之如堯舜三王雖忠亦癡觀者但取其心可矣昏愚庸主有何草制可定左右近侍絕無與原同心者則原亦太孤孑而無助矣且所草藁既未定上官大夫等安得見之既得而見則是吾示天下以公也公則無有我人又何待奪又何奪之而不與乎即推以為上官大夫之能可也不待彼有奪意斯善矣此以人事君之道臣之所以廣忠益者真大忠也甚不可以不察也

○漁父

細玩此篇畢竟是有此漁父非假設之辭也觀其鼓栧之歌迥然清商絕不同調末即頓顯拒絕之跡遂去不復與言可以見矣如原决有此見肯沈汨羅乎實相矛盾各執一家言也但為漁父則易為屈子則難屈子所謂邦無道則愚以犯難者也誰不能智唯愚不可及矣漁父之見原亦知之原亦能言之則謂為屈原假設之詞亦可

○招魂

朱子曰古者人死則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號曰皋某復遂以其衣三招之而下以覆尸此禮所謂復也說者以為招魂復魂有禱祠之道盡愛之心葢猶冀其復生耳如是而不生則不生矣於是乃行死事而荊楚之俗乃或以施之生人故宋玉哀閔屈原放逐恐其魂魄離散遂因國俗託帝命假巫語以招之其盡愛致禱猶古遺意是以太史公讀之而哀其志焉李生曰上帝命巫陽占筮屈平所在與之魂魄巫陽謂屈原放逐江南魂魄不復日久不待占而後知筮而後與也但宜即差掌夢之官往招其魂速之來歸耳夫返魂還魄生死肉骨天帝專之乃使陽筮之帝之不足為明矣故陽謂帝命難從而自以已情來招引之也天帝亦遂辭巫陽而謝不能復用屈原焉葢玉自比巫陽而以上官柔蘭等比掌夢之官以懷襄比天帝辭意隱矣其招之辭只述上下四方之不可久處但道故國土地飲食宮室聲妓宴遊之樂宗族之美絕不言當日事可謂至妙至妙善哉招也痛哉招也樂哉招也同時景差亦有大招辭至漢時淮南小山作招隱士朱子曰淮南王安好招致賓客客有八公之徒分造詞賦以類相從或稱大山或稱小山漢藝文志有淮南王羣臣賦四十四篇是也王逸云小山之徒閔傷屈原身雖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故作招隱士之賦以彰其志

○誡子詩

明者處世莫尚於中優哉游哉於道相從首陽為拙柳惠為工飽食安步以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才盡身危好名得華有羣累生孤貴失和遺餘不匱自盡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卓吾子曰既云隨時之宜則首陽非拙既云無有常家則何必柳下而後為工班固贊曰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於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今後世多傳聞者而楊雄亦以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尚容其滑稽之雄乎卓吾子曰向既稱朔口諧辯倡則是論勝也而曰不能持論何哉向之所謂論者向去朔未遠千載而上恍然猶將見之而問於長老之在朔時者向可知也當朔時朝野無半人知朔唯武帝知朔故朔有諫必聽彼同時諸長老誰是知朔者而問朔也不見設客難乎吁言不純師行不純德流風遺書蔑如乎不也雄之為人益可知矣卑卑弄其唇吻欲以博萬世之名視朔奚啻霄壤余此參駁當為朔雄實錄

○非有先生論

遇得其人則一言以興遇不得其人則一言遂死千載遇少而不遇多此志士所以在山仁人所以盡養壽命也唯其不忍為是以莫肯為歌詠彈琴樂而忘死宜矣然則東方生葢亦幸而遭遇漢武者也人謂大隱居市朝以東方生為朝隱噫使非武帝愛才知朔如此敢一日而居市朝之間哉最先避世而歌德衰者朔也

○子虛

班固曰史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諷諫何異楊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音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余謂楊雄此言非但不知人亦且不知文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言非但不知言亦且不知諷矣既不知諷宜其劇秦而美新也

○賈誼

班固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泊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畧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繫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誼亦夭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於事者著於傳云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論也立論則不免攙雜別項經史聞見反成穢物矣班氏文才甚美其於孝武以前人物盡依司馬氏之舊又甚有見但不宜更添論贊於後也何也論贊須具曠古隻眼非區區有文才者所能措也劉向亦文儒也然筋骨勝肝腸勝人品不同故見識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雖不能超於文之外然與固遠矣漢之儒者咸以董仲舒為稱首今觀仲舒不計功謀利之云似矣而以明災異異以求免於害而又謂仁人不計利謂越無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嘗有不計功謀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實知其有利益於我可以底吾之大功則烏用正義明道為耶其視賈誼之通達國體真實切用何如耶班氏何知知有舊時所聞耳而欲以貶誼豈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雖然董氏特腐耳非詐也直至今日則為穿窬之盜矣其未得富貴也養吾之聲名以要朝廷之富貴凡可以欺世盜名者無所不至其既得富貴也復以朝廷之富貴養吾之聲名凡所以臨難苟免者無所不為豈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於隨聲雷同以議賈生故予因讀賈鼂二子經世論策痛班氏之溺於聞見敢於論議遂為歌曰駟不及舌慎莫作孽通達國體劉向自別三表五餌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絕漢廷諸子誼實度越利不可謀何其迂濶何以用之皤鬚鶴髮從容廟廊冠冕珮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說

○鼂錯

班固贊曰鼂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暏之經於溝凟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卓吾曰鼂錯。對策直推漢文於五帝非諛也以其臣皆莫及也故曰五帝神聖其臣莫及而自親事親事則不可不知術數矣今觀其時在廷諸臣僅賈生耳賈生雖千古之英然與文帝遠矣是豈文帝咸有一德之臣乎夫既不得如五伯之佐賢於其主又不得如三王之臣與主而俱賢則孝文真孤立無輔者矣是故鼂錯傷之而推之以與五帝並也然謂漢文無輔則可謂其不知術數則不可夫治國之術多矣若謂人盡不知術數必欲其皆就已之術數則亦豈得謂之知術數哉漢文有漢文之術數也漢高有漢高之術數也二五帝霸又自有二五帝霸之術數也以至六家九流凡有所挾以成大功者未嘗不皆有真實一定之術數唯儒者不知故不可以語治雖其間亦有一二偶合然皆非性定神契心融才會真若執左券而後為之者也是故因其時用其術世無定時我無定術是之謂與時消息而已不勞上也執其術馭其時時固無常術則有定是之謂執一定以應於無窮次也若夫不見其時不知其術時在則術在而術不能違時術在則時在而時亦不能違術此則管夷吾諸人能之上之上也若鼂錯者不過刑名之一家申商之一術反以文帝為不知學術而欲牽使從已惑矣夫申商之術非不可平均天下而使人人視之盡如指掌也然而禍患則自已當之矣故錯以其殘忍刻薄之術輔成太子而太子亦卒用彼殘忍刻薄之術還害其身嗚呼孰知錯傷文帝之無輔而其父反以傷鼂錯之無父乎是故國爾忘家錯唯知日夜傷劉氏之不尊也公爾忘私而其父又唯知日夜傷鼂氏之不安矣千載之下真令人悲傷而不可已乃班固反譏其父不能學趙母謬哉

○絕交書

此書若出相知者代康而為之辭則可若康自為此詞恐無此理濤之舉康葢所謂真相知者而康之才亦實稱所舉康謂已之情性不堪做官做官必取禍是也謂濤不知已而故欲貽之禍則不是以已為鴛雛以濤為死鼠又不是以舉我者為不相知而直與之絕又以已為真不愛官以濤為愛官者尊已卑人不情實甚則尤為不是矣嗚呼如康之天才稍加以學抑又何當也而肯襲前人之口吻作不情之遁辭乎然此書實峻絕可畏千載之下猶可想見其人母曰佘貶康也余為上上人說耳

○養生論

稽阮稱同心而阮則體妙心玄一似有聞者觀其放言與孫登之嘯可覩也若向秀注莊子尤為已見大意之人真可謂莊周之惠施矣康與二子遊何不就彼問道今讀養生論全然不省神仙中事非但不識真仙亦且不識養生矣何以當面蹉過如此耶以此聰明出塵好漢雖向阮亦無如之何真令人恨恨雖然若其人品之高文辭之妙則豈七賢之所可及哉

○琴賦

白虎通曰琴者禁也禁人邪惡歸於正道故謂之琴余謂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人知口之吟不知手之吟知口之有聲而不知手亦有聲也如風撼樹但見樹鳴謂樹不鳴不可也謂樹能鳴亦不可此可以知手之有聲矣聽者指謂琴聲是猶指樹鳴也不亦泥歟尸子曰舜作五絃之琴以歌南風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因風而思民慍此舜心也舜之吟也微子傷殷之將亡見鴻鴈高飛援琴作操不敢鳴之於口而但鳴之於手此微子心也微子之吟也文王既得卮妃則琴瑟以友之鍾鼓以樂之向之展轉反側寤寐思服者遂不復有故其琴為關睢而孔子讀而贊之曰關睢樂而不淫言雖樂之過也而不可以為過也此非文王之心乎非文王其誰能吟之漢高祖以雄才大畧取天下喜仁柔之太子既有羽翼可以安漢又悲趙王母子屬在呂后無以自全故其倚瑟而歌鴻鵠雖泣下霑襟而其聲慷慨實有慰籍之色非漢高之心乎非漢高又孰能吟之由此觀之同一心也同一吟也乃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夫心同吟同則自然亦同乃又謂漸近自然又何也豈非叔夜所謂未達禮樂之情者耶故曰言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康亦曰復之不足則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則寄言以廣意傅仲武舞賦云歌以詠言舞以盡意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以意盡於舞形察於聲也由此言之有聲之不如無聲也審矣盡言之不如盡意又審矣然則謂手為無聲謂手為不能吟亦可唯不能吟故善聽者獨得其心而知其深也其為自然何可加者而孰云其不如肉也耶吾又以是觀之同一琴也以之彈於袁孝尼之前聲何夸也以之彈於臨絕之際聲何慘也琴自一耳心固殊也心殊則手殊手殊則聲殊何莫非自然者而謂手不能二聲可乎而謂彼聲自然此聲不出於自然可乎故蔡邕聞絃而知殺心鍾子聽絃而知流水師曠聽絃而識南風之不兢葢自然之道德手應心其妙固若此也

○幽憤詩

康詣獄明安無罪此義之至難者也詩中多自責之辭何哉若果當自責此時而後自責晚矣是畏死也既不畏死以明友之無罪又復畏死而自責吾不知之矣夫天下固有不畏死而為義者是故終其身樂義而忘死則此死固康之所快也何以自責為也亦猶世人畏死而不敢為義者終其身寧無義而自不肯以義而為朋友死也則亦無自責時矣朋友君臣莫不皆然世未有託孤寄命之臣既啐以死乃臨死而自責者好善闇人之云豈別有所指而非以指呂安乎否耶當時太學生三千人同日伏闕上書以為康請則康益可以死而無責矣鍾會以反虜乘機害康豈康尚未之知而猶欲頤性養壽改絃易轍於山阿巖岫之間邪此豈稽康頤性養壽時也余謂叔夜何如人也臨終奏廣陵散必無此紛紜自責錯謬幸生之賤態或好事者增飾於其間耳覽者自能辯之

○酒德頌

法言曰螟蛉之子蜾贏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李軌曰螟蛉桑蟲蜾贏蜂蟲蜂蟲無子取桑蟲蔽而殪之幽而養之祝曰類我久則化成蜂蟲矣此頌唯結語獨新妙非法言引用意讀者詳之今人言養子為螟蛉子即此然則道學先生禮法俗士舉皆蜂蟲之螟蛉子哉猶自謂二豪悲歟

○思舊賦

向秀思舊賦只說康高才妙技而已夫康之才之技亦今古所有但其人品氣骨則古今所希也豈秀方圖自全不敢盡耶則此賦可無作也舊亦可無爾思矣秀後康死不知復活幾年今日俱安在也康猶為千古人豪所歎而秀則已矣誰復更思秀者而乃為此無盡筭計也邪且李斯歎東門比擬亦大不倫竹林七賢此為最無骨頭者莫曰先輩初無臧貶七賢者也

○楊升菴集

余讀先生文集有感焉夫古之聖賢其生也不易其死也不易生不易故生而人皆仰死不易故死而人爾思於是乎前而生者猶冀有待於後世後而生者又每歎恨於後時同時而生者又每每比之如附驥比之如附青雲則聖賢之生死固大矣余讀先生文集欲求其生卒之年月而不得也遍閱諸序文而序文又不載彼葢以為序人之文只宜稱贊其文云耳亦猶序學道者必大其道敘功業者必大其功敘人品者必表揚其梗槩而豈知其不然乎葢所謂文集者謂其人之文的然必可傳於後世然後集而傳之也則其人之文當皎然如日星之炳煥凡有目者能覩之矣而又何藉於敘贊乎彼敘贊不已贅乎况其人或未必能文則又何以知其文之必可傳而遂贊而序之以傳也故愚嘗謂世之敘文者多其無識孫子欲借他人位望以光顯其父祖耳不然則其勢之不容以不請而又不容以不文辭者也夫文而待人以傳則其文可知矣將誰傳之也若其不敢不請又不敢辭則序文者亦只宜直述其扛卒之日與生平之次第使讀者有考焉斯善矣吁先生人品如此道德如此才望如此而終身不得一試故發之於文無一體一備亦無備不造雖游其門者尚不能贊一辭况後人哉余是以竊附景仰之私欲考其生卒始末履歷之詳如昔人所謂年譜者時時置几案間儼然如遊其門躡而從之而序集皆不載以故恨也况復有矮子者從風吠聲以先生但可謂之博學人焉尤可笑矣

○蜻蛉謠

古今人情一也古今天下事勢亦一也某也從少至老原情論勢不見有一人同者故多每每驚訝以為天何生我不祥如此乎夫人性不莖相遠而予獨不同非不祥而何予初仕時親見南倭北虜之亂矣最後入滇又熟聞土官猺獞之變矣大槩讀書食祿之家意見皆同以余所見質之不以為狂則以為可殺生取之如此則知先生唯不用用必為姜公無疑矣生雖後時見符前哲亦可以證余生之非不祥也因喜錄此

○唐貴梅傳

升菴先生孝烈婦唐貴梅傳曰烈婦姓唐名貴梅池州貴池人也笄年適朱夫貧且弱有老姑悍而淫少與徽州富商有私弘治中富商復至池見婦悅之密以金帛賂姑姑利其有誨婦淫者以百數弗聽迫之亦弗聽加以箠楚又弗聽繼以炮烙體無完膚終不聽姑乃以婦不孝訟於官通判慈谿毛玉受賂倍加刑焉婦幾死然終不聽也商猶慕其色令姑保出之親黨咸勸婦曰何不吐實婦曰若然全吾名而汙吾姑乎乃夕易袿襡雉經於後園古梅樹下姑不知也及旦手持桑杖將入室挺之且罵且行曰惡奴早從我言得金帛享快樂今定何如也入室無見尋至樹下乃知其死因大慟哭親黨咻曰生既以不孝訟死乃稱嫗心何以慟哭為姑曰婦在吾猶有望婦死商人必倒贓吾是以哭非哭惡奴也尸懸於樹三日顏如生樵夫牧兒見者咸墮淚每歲梅月之下隱隱見其形有司以府官故終不敢舉節余舅氏喻士積薄遊至池聞其事作詩弔之歸屬慎為傳其事嗚呼婦生不辰遭此悍姑生以梅為名死於梅之株氷操霜清梅乎何殊既孝且烈汗青宜書有司失職咄哉可吁乃為作傳以附露筋碑之跗卓吾子曰先王教化只可行於窮鄉下邑而不可行於冠裳濟濟之名區只可行於三家村裏不識字之女兒而不可行於素讀書而居民上者之君子池州通判毛玉非素讀書而居民上之君子乎慈谿為縣又非毛玉所產之巨邑名區乎今通判貪賄而死逼孝烈以淫素讀書而沐教化者如此孝烈唐貴梅寧死而不受辱未曾讀書而沐聖教者如彼則先王之教化亦徒矣孝烈二字楊太史特筆也夫貴梅之死烈矣於孝何與葢貴梅所以寧死而不自白者以姑之故也不然豈其不切齒痛恨於賄囑之商而故忍死以為之諱哉書曰孝烈婦當矣死三日而尸猶懸顏如生眾人雖知而終不敢舉每歲之暮白月照梅隱隱如見猶冀有知者乎吁今之官府不但此等之死不肯代白縱有別項容易表白者亦必有勢與力而後肯孰知數千里之外無干與之人不用請求而遂以孝烈傳其事也楊太史當代名流有力者百計欲借一言以為重而不得今孝烈獨能得太史之傳以自昭明於百世孝烈可以死矣設使當其時貴池有賢者果能慨然白之於當道亦不過賜額掛匾了一故事耳矣其誰知重之乎自此傳出而孝烈之形吾知其不復重見於棲月之下也升菴之聞聞於其舅喻士積士積夙遊貴池親見其事曾為詩以弔之故升菴作傳具載士積見聞始未以士積可信也然則此傳不但孝烈藉以章顯士積亦附以著名矣傳豈徒作耶嗟嗟毛通判當日之為亦只謂貪其賄而人莫知也貴梅已死而誰為白也孰知不白於貴池而卒白於新都乎今升菴文集盛行於世夫誰不知傳其事於此集之中者貴池人士咸知有賍吏毛玉受賄而死逼孝烈以淫也慈谿人士亦咸知有鄉官毛玉受賄而死逼孝烈以淫也毛玉唯無孫子則已苟有子則必不敢認毛玉以為父苟有孫則必不敢認毛玉以為祖矣葢同鄉少年傾慕太史之日久矣讀其書閱其事則必私相告語私相告語未有不竊笑而背罵者夫毛玉之心本欲多積金錢以遺其孫子使孫子感已也又安知反使孫子不敢認已也哉太史之傳嚴於先王之教化明矣余謂此傳有禆於世教者弘也故復亟讀而詳錄之以為孝烈之外傳云

○茶夾銘

唐右補闕綦母旻著代茶飲序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蹔佳瘠氣耗精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歸功茶力貽害則不謂茶災予讀而笑曰釋滯消壅清苦之益寔多瘠氣耗精情慾之害最大獲益則不謂茶力自害則反謂茶殃吁是恕已責人之論也乃銘曰我老無朋朝夕唯汝世間清苦誰能及子逐日子飲不辯幾鍾每夕子酌不問幾許夙興夜寐我願與子終始子不姓湯我不姓李總之一味清苦到底

○李白詩題辭

升菴曰白慕謝東山故自號東山李白杜子美云汝與東山李白好是也劉昫修唐書乃以白為山東人遂致紛紛耳因引曾子固稱白蜀郡人而取成都志謂白生彰明縣之青蓮鄉以實之卓吾曰蜀人則以白為蜀產隴西人則以白為隴西產山東人又借此以為山東產而修入一統志葢自唐至今然矣今王元美斷以范傳正墓志為是曰白父客西域逃居綿之巴西而白生焉是謂實錄嗚呼一个李白生時無所容入死而千百餘年慕而爭者無時而已余謂李白無時不是其生之年無處不是其生之地亦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隴西人亦是山東人亦是會稽人亦是潯陽人亦是夜郎人死之處亦榮生之處亦榮流之處亦榮囚之處亦榮不遊不囚不流不到之處讀其書見其人亦榮亦榮莫爭莫爭

○伯夷傳

真西山云此傳姑以文取楊升菴曰此言甚謬若道理有戾即不成文文與道豈二事乎益見其不知文也本朝又有人補訂伯夷傳者異哉又曰朱晦翁謂孔子言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今太史公作伯夷傳滿腹是怨此言殊不公也卓吾子曰何怨是夫子說是怨是司馬子長說翻不怨以為怨文為至精至妙也何以怨怨以暴之易暴怨虞夏之不作恕適歸之無從怨周土之薇之不可食遂含怨而餓死此怨曷可少也今學者唯不敢怨故不成事

○岳王并施全

宋贈鄂王岳飛謚忠武其文曰李將軍口不出辭聞者流涕藺相如身雖已死凜然猶生又曰易名之典雖行議禮之言未一始為忠愍之號旋更武穆之稱獲覩中興之舊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實仍采戡定禍亂之文合此兩言節其一惠昔孔明之志興漢室子儀之光復唐都雖計效以或殊在乘心而弗異垂之典冊何嫌今古之同辭賴及子孫將與山河而並久楊升菴曰今天下岳祠皆稱武穆此未定之謚也當稱忠武為宜又曰朱文公云舉世無忠義這些正氣忽自施全身上發出來故續綱目書施全刺秦檜不克而死亦文公遺意也近有人云今之岳祠多鑄賊檜像跪縛門外更當鑄施全像立在左持刀砍檜乃得李卓吾曰此論甚當甚有益風教倘禮官言官肯上一疏則忠武之謚曉然於百世施全之忠暴白於聖朝矣不然人人未得知也

○張千載

廬陵張千載字毅甫別號一鶚文山之友也文山貴時屢辟不出及文山自廣敗還至吉州城下千載潛出相見曰丞相往燕千載亦往往即寓文山囚所近側三年供送飲食無缺又密造一櫝文山受命日即藏其首訪知夫人歐陽氏在俘虜中使火其屍然後拾骨寘囊弁櫝南歸付其家安葬是日文山之子夢其父怒曰繩鉅未斷其子驚覺遽啟視之果有繩束其髮李卓吾既書其事遂為之贊曰不食其祿肯受其縛一繩未斷如錐刺腹生當指冠死當怒目張氏何人真囊弁櫝生死交情千載一鶚

○李涉贈盜

唐李涉贈盜詩曰相逢不用相廻避世上如今半是君劉伯溫詠梁山泊分贓臺詩云突兀高臺累土成人言暴客此分贏飲泉清節今寥落何但梁山獨擅名漢書云吏皆虎而冠史記云此皆刼盜而不操戈矛者李卓吾曰此皆操戈矛而不畏官兵捕盜者因記得盜贈官吏亦有詩一首并錄附之未曾相見心相識敢道相逢不識君一切蕭何今不用有賍擡到後堂分肯憐我等夜行苦坐者十三行十五若謂私行不是公我道無私公奚取君倚奉公戴虎冠誰得似君來路寬月有俸錢日有廩我等衣食何盤桓君若十五十三俱不許我得持彊分廩去驅我為盜寧非汝

○封使君

古傳記言漢宣城郡守封邵一日化為虎食郡民民呼曰封使君即去不復來其地謠曰莫學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張禺山有詩云昔日封使君化虎方食民今日使君者冠裳而喫人又曰昔日虎使君呼之即慚止今日虎使君呼之動牙齒又曰昔時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則吞人畜小不遺魚鰕或曰此詩太激禺山曰我性然也升菴戲之曰東坡嬉笑怒罵皆成詩公詩無嬉笑但有怒罵耶李卓吾復謔之曰果哉怒罵成詩也升菴此言甚於怒罵

李溫陵集卷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