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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李溫陵集卷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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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三

◆雜述三

童心說

心經提綱

提綱說

無為說

四勿說

虛實說

定林庵記

高潔說

為黃安二上人三首

三蠢記

三叛記

○童心說

龍洞山農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聞見籨耳目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而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籨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聞見日以益多則所知所覺日以益廣於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務欲以揚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醜也而務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聞見皆自多讀書識義理而來也古之聖人曷嘗不讀書哉然縱不讀書童心固自在也縱多讀書亦以護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學者反以多讀書識義理而反障之也夫學者既以多讀書識義理障其童心矣聖人又何用多著書立言以障學人為耶童心既障於是發而為言語則言語不由衷見而為政事則政事無根抵著而為文辭則文辭不能達非內含以章美也非篤實生輝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從外入者聞見道理為之心也夫既以聞見道理為心矣則所言者皆聞見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雖工於我何與豈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則無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與假人言則假人喜以假事與假人道則假人喜以假文與假人談則假人喜無所不假則無所不喜滿場是假矮人何辯也然則雖有天下之至文其湮滅于假人而不盡見于後世者又豈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降而為六朝變而為近體又變而為傳奇變而為院本為雜劇為西廂曲為水滸傳為今之舉子業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時勢先後論也故吾因是而有感干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說甚麽六經更說甚麽語孟乎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贊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後遺前隨其所見筆之於書後學不察便謂出自聖人之口也决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聖人之言乎縱出自聖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捄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云耳藥醫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然則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斷斷乎其不可以語于童心之言明矣嗚呼吾又安得真正大聖人童心未曾失者而與之一言文哉

○心經提綱

心經者佛說心之徑要也心本無有而世人妄以為有亦無無而學者執以為無有無分而能所立是自罣礙也自恐怖也自顛倒也安得自在獨不觀于自在菩薩乎彼其智慧行深既到自在彼岓矣斯時也自然昭見色受想行識五蘊皆空本無生死可得故能出離生死苦海而度脫一切苦厄焉此一經之總要也下文重重說破恉以明此故遂呼而告之曰舍利子勿謂吾說空便即著空也如我說色不異於空也如我說空不異於色也然但言不異猶是二物有對雖復合而為一猶存一也其實我所說色即是說空色之外無空矣我所說空即是說色空之外無色矣非但無色而亦無空此真空也故又呼而告之曰舍利子是諸法空相無空可名何況更有生滅垢淨增減名相是故色本不生空本不滅說色非垢說空非淨在色不增在空不減非億之也空中原無是耳是故五蘊皆空無色受想行識也六根皆空無眼耳鼻舌身意也六塵皆空無色聲香味觸法也十八界皆空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也以至生老病死明與無明四諦智證等皆無所得此自在菩薩智慧觀照到無所得之彼岓也如此所得既無自然無罣礙恐怖與夫顛倒夢想矣現視生死而究竟湼槃矣豈惟菩薩雖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佛亦以此智慧得到彼岓共成無上正等正覺焉耳則信乎盡大地眾生無有不是佛者乃知此真空妙智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出離生死苦海度脫一切苦厄真實不虛也然則空之難言也久矣執色者泥色說空者滯空及至兩無所依則又一切撥無因果不信經中分明讚歎空即是色更有何空色即是空更有何色無空無色尚何有有有無於我罣礙而不得自在耶然則觀者但以自家智慧時常觀照則彼岓當自得之矣菩薩豈異人哉但能一觀照之焉耳人人皆菩薩而不自見也故言菩薩則人人一矣無聖愚也言三世諸佛則古今一矣無先後也柰之何可使由而不可使知者眾也可使知則為菩薩不可使知則為凡民為禽獸為木石卒歸于冺冺爾矣

○提綱說

道本大道因經故不明經以明道因解故不能明道然則經者道之賊解者經之障安足用與雖然善學者通經不善學者執經能者悟于解而不能者為解悞其為賊為障也宜也□□□□□□人解經要不過為能者通此一線路耳非與夫不能者道也予在滇中有友求書心經書訖仍題數語于後名之曰提綱雖不以解名然亦何甞離解也哉黃安邑侯既刻提綱矣復并予所注道德解竝刻之觀其心其通經者歟其為不執經不為解悞者歟書以俟之

○無為說

聖人之學無為而成者也然今之言無為者不過曰無心焉耳夫既謂之心矣何可言無也既謂之為矣又安有無心之為乎農無心則田必蕪工無心則器必窳學者無心則業必廢無心安可得也解者又曰所謂無心者無私心耳非真無心也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後治田也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後治家也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苟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雖有孔子之聖苟無司寇之任相事之攝其不能一日安其身于魯也决矣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非可以架空而臆說也然則為無私之說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隔壁好聽不管腳根虛寔無益於事祇亂道耳不足采也故繼此而董仲舒有正義明道之訓焉張敬夫有聖學無所為而為之論焉夫欲正義是利之也若不謀利不正可矣吾道苟明則吾之功畢矣若不計功道又何時而可明也今曰聖學無所為既無所為矣又何以為聖為乎夫子曰仁者先難而後獲言先其難者其後當自獲非謂全不求獲全無所為而率爾冐為之也此孔子所以責夫言不顧行而欲先行其言者以此故也盖先行其言則自無不根之言由此觀之以無心及無私心尚論無為之學者皆不根之論未嘗先行之故耳吾以為羲皇以前未暇論矣自舜以下要皆有為之聖人也太公之富強周公之禮樂注措雖異有為均也孔子夢寐周公故相魯三月而禮教大行雖非黃唐以前之無為獨非大聖人之所作為歟安在乎必于無為而後可耶但學者不知如何為有為又何如為無為耳是故往往以大有為之資而不肯自竭其力反慮人之疑其為富強功利也或真得無為之體又不堅忍不用之術輒為有為之業所忻豔焉以故學不成章無由而達志不歸一終難成事則自漢文漢武而後大抵如此矣夫漢文無為之聖人也自以其身同于含哺鼓腹之民而以其可為必為者付景武雖語之有為如風過耳然則賈生雖一痛哭二流涕六太息何益乎故使汲長孺而當孝文之世則清淨寡欲固魚水之歡也使賈生生孝武之朝則三表五餌之策朝進而夕拜爵矣何者孝武帝乃大有為之聖人也當其時拓地幾二萬餘里視漢高所遺不啻倍之雖民勞財傷騷然稱費精力亦幾竭矣然歷昭宣以及元成哀平百二十餘年邊城不閑兵車不用雖抱孺子于天下之上而單于且稽顙來朝矣盖至于異姓更主而百姓猶安堵如故者然後知其為孝武之賜而不自知也截長補短其利百倍有為之功業亦大矣而又何用相羡乎然則今者人人固自有一段光明俊偉之業也苐牽于意見狃于成說必欲補綴傅會勉強凑合以求萬全免譏毁是以終于無成有為無為皆不可焉二

○四勿說

人所同者謂禮我所獨者謂已學者多執一已定見而不能大同于俗是以入于非禮也非禮之禮大人勿為真已無已有已即克此顏子之四勿也是四勿也即四紀也即四無也即四不也四絕者絕意絕必絕固絕我是也四無者無適無莫無可無不可是也四不者中庸卒章所謂不見不動不言不顯是也顏子得之而不遷不貳則即勿而不由之而勿視勿聽則即不而勿此千古絕學惟顏子足以當之顏子沒而其學遂□故曰未聞好學者雖曾子孟子亦已不能得乎此況濂洛諸君子乎未至乎此而輕易談四勿多見其不知量也聊且博為注解以質□諸君何如盖由中而出者謂之禮從外而入者謂之非禮從天降者謂之禮從人□者謂之非禮由不學不慮不思不勉不識不知而至者謂之□□□□聞是心思測度前言件行彷彿比擬而至者謂之非禮語言道斷心行路絕無蹊逕可尋無塗轍可由無藩衛可守無界量可限無扃鑰可啟則于四勿也當不言而喻矣未至乎此而輕談四勿是以聖人謂之曰不好學

○虛實說

學道貴虛任道貴實虛以受善實焉固執不虛則所擇不精不實則所執不固虛而實實而虛真虛真實真實真虛此唯真人能有之非真人則不能有也非真人亦自有虛實但不可以語于真人之虛實矣故有似虛而其中真不虛者有似不虛而其中乃至虛者有始虛而終實始實而終虛者又有眾人皆信以為至虛而君子獨不謂之虛此其人犯虛怯之病有眾人皆信以為實而君子獨不謂之實此其人犯色取之症真偽不同虛實異用虛實之端可勝言哉且試言之何謂始虛而終實此如人沒在大海之中所望一捄援耳舵師憐之以智慧眼用無礙才一舉而援之可謂幸矣然其人慶幸雖深魂魄尚未完也閉目噤口終不敢出一語經月累日唯忎師是聽抑何虛也及到彼岸攝衣先登腳履實地萬無一死矣縱舵師復詒之曰此去尚有大海須還上船與爾俱載別岓乃可行也吾知其人搖頭擺手徑往直前終不復舵師之是聽矣抑又何實乎所謂始虛而終實者如此吁千古賢聖真佛真仙大抵若此矣何謂始實而終虛如張橫渠已為關中夫子矣非不實任先覺之重也然一聞二程論易而皋比永徹遂不復坐夾山和尚已登壇說法矣非不實受法師之任也然一見道吾拍手大笑遂散眾而來別求船子說法此二等者雖不免始實之差而能獲終虛之益盖千古大有力量人若不得道吾不信也何謂眾人皆以為實而君子獨不謂之實彼其于已實未敢自信也特因信人而後信已耳彼其於學實未嘗時習之而說也特以易說之故遂冐認以為能說茲心耳是故人皆悅之則自以為是是其自是也是于人之皆說也在邦必聞則居之不疑是其不疑也以其聞之于邦家也設使不聞則雖欲不疑不可得矣此其人寧有實得者耶是可笑也何謂眾人皆以為至虛而君子獨不謂之虛彼其未嘗一日不與人為善也是以人皆謂之舜也然不知其能舍已從人否也未嘗一日不拜昌言也是以人皆謂之禹也然不知其能過門不入呱呱弗子否也盖其始也不過以虛受為美德而為之其終也習慣成僻亦冐認以為戰戰競競臨深履薄而安知其為怯弱而不能自起者哉然則虛實之端未易言也非虛實之難言也以真虛真實之難知也故曰人不知而不慍夫人眾人也眾人不知故可謂之君子若眾人而知則吾亦眾人而已何足以為君子眾人不知故可直任之而不慍若君子而不知之則又如之何而不慍也是則大可懼也雖欲勿慍得乎世間君子少而眾人多則知我者少不知我者多固有舉世而無一知者而唯顏子一人獨知之所謂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是也夫唯遯世而不見知也則雖有虛實之說其誰聽之

○定林庵記

予不出山久矣萬曆戊戍從焦弱侯至白下詣定林庵而庵猶然無恙者以定林在日素信愛于弱侯也定林不受徒今來住持者弱侯擇僧守之實不知定林作何面目則此庵第属定林創建名曰定林庵不虛耶定林創庵甫成即舍去之牛首復創大華嚴閣弱侯碑記其事甚明也閣甫成又舍去之楚訪予于天中山而遂化于天中山塔于天中山馬伯時隱此山時特置山居一所度一僧使專守其塔矣今定林化去又十二年予未死又復來此復得見定林庵夫金陵多名剎區區一定林庵安足為輕重而舊椽敗瓦人不忍毁則此庵雖小實賴定林久存名曰定林庵豈虛耶夫定林白下人也自幼不茹葷血又不娶日隨其主周生赴講盖當時所謂周安其人者也予未嘗見周生但見周安隨楊君道南至京師時李翰峰先生在京告予曰周安知學子欲學幸毋下視周安盖周安本隨周生執巾屨之任乃周生不力學而周安供茶設饌時時竊聽或獨立簷端或拱身柱側不欹不倚不退不倦卒致斯道又曰周安以周生病故而道南乃東南名士終歲讀書破寺中故周安復事道南夫以一周安乃得身事道南又得李先生歎羡弱侯信愛則周安可知矣後二年予來金陵獲接周安而道南又不幸早死周安因白弱侯曰吾欲為僧夫吾迄歲山寺只多此數莖髮不剃何為弱侯無以應遂約予及管東溟諸公送周安于雲松禪師處披剃為弟子改法名曰定林此定林之所由名也弱侯又于館側別為庵院而予復書定林庵三字以匾之此又定林庵之所由名也弱侯曰庵存人亡見庵若見其人矣其人雖亡其庵尚存庵存則人亦存雖然人今已亡庵亦安得獨存惟有記庶幾可久予謂庵不足記也定林之庵不可以不記也今不記恐後我而生者且不知定林為何物此庵為何等矣夫從古以來僧之有志行者亦多獨定林哉予獨怪其不辭卑賤而有志于聖賢大道也故曰賤莫賤於不聞道定林自視其身為何如者故眾人卑之以為賤而定林不知也今天下冠冕之士儼然而登講帷口談仁義手揮塵尾可謂尊且貴矣而能自貴者誰歟况其隨從於講次之末者歟又况於僕廝之賤鞭箠之輩不以為我勞則必以為無益于充囊飽腹且相率攘袂而竊笑矣肯俛首下心歸禮窮士日倚簷楹欣樂而忘其身之賤必欲為聖人然後已者耶古無有矣是宜記遂為之記不記庵專記定林名庵之由嗚呼道不虛談學務實數則此定林菴真不虛矣

○高潔說

予性好高好高則倨傲而不能下然所不能下者不能下彼一等倚勢仗富之人耳否則稍有片長寸善雖隷卒人奴無不拜也予性好潔好潔則狷隘而不能容然所不能容者不能容彼一等趨勢諂富之人耳否則果有片善寸長縱身為大人王公無不賓也能下人故其心虛其心虛故所取廣所取廣故其人愈高然則言天下之能下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高人者也予之好高不亦宜乎能取人必無遺人無遺人則無人不容無人不容則無不潔之行矣然則言天下之能容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潔人者也予之好潔不亦宜乎今世齷齪者皆以予狷隘而不能容倨傲而不能下謂予自至黃安終日鎖門而使方丹山有好箇四方求友之譏自住龍湖雖不鎖門然至門而不得見或見而不接禮者縱有一二加禮之人亦不久即厭棄是世俗之論我如此也殊不知我終日閉門終日有欲見勝已之心也終年獨坐終年有不見知已之恨也此難與爾輩道也其頗說得話者又以予無目而不能知人故卒為人所欺偏愛而不公故卒不能與人以終始彼自謂離毛見皮吹毛見孔所論確矣其實視世之齷齪者僅五十步安足道邪夫空谷足音見似人猶喜而謂我不欲見人有是理乎第恐尚未似人耳苟其略似人形當即下拜而忘其人之賤也奔走而忘其人之貴也是以往往見人之長而遂忘其短非但忘其短也方且隆禮而師事之而况知吾之為偏愛耶何也好友難遇若非吾禮敬之至師事之誠則彼聦明才賢之士又曷肯為我友乎必欲與之為友則不得不致吾禮數之隆然天下之真才真聦明者實少也往往吾盡敬事之誠而彼聦明者有才者終非其真則其勢又不得而不與之疏且不但不真也又且有姦邪焉則其勢又不得而不日與之遠是故眾人咸謂我為無目耳夫使我而果無目也則必不能以終遠使我而果偏愛不公也則必護短以終身故為偏愛無目之論者皆似之而非也今黃安二上人到此人又必且以我為偏愛矣二上人其務與我始終之無仗我受無目之名可也然二上人實知予之苦心也實知予之孤單莫可告語也實知予之求人甚于人之求予也吾又非以二上人之才實以二上人之德也非以其聦明實以其篤實也故有德者必篤實篤實者則必有德二上人吾何患乎二上人師事李壽庵壽庵師事鄧豁渠鄧豁渠志如金剛膽如天大學從心悟智過于師故所取之徒如其師其徒孫如其徒吾以是卜之而知二上人之必能為我出氣無疑也故作好高好潔之說以貽之

○為黃安二上人三首

大孝一

真師二

失言三

·大孝一

黃安上人為有慈母孀居在堂念無以報母乃割肉出血書寫願文對佛自誓欲以此生成道報答母慈以謂溫凊雖孝終是小孝未足以報答吾母也即使勉強勸學成就功名以致裒崇亦是榮耀他人耳目未可以拔吾慈母于苦海也唯有勸精進成佛道庶可藉此以報答耳若以吾家孔夫子報父報母之事觀之則雖武周繼述之大孝不覺眇乎小矣今觀吾夫子之父母至于今有耿光則些小功名真不足以成吾報母之業也上人刺血書願其志盖如此而不敢筆之于文則其志亦可悲矣故予代書其意以告諸同事云予初見上人時上人尚攻舉子業初亦曾以落髮出家事告予予甚不然之今年過此乃禿然一無髮之僧予一見之不免驚訝然亦知其有真志矣是以不敢顯言但時時略示微意于語言之間而上人心實志堅終不可以說辭諍也今復如此則真出家兒矣他人可得比耶因歎古人稱學道全要英靈漢子如上人非真英靈漢子乎當時陽明先生門徒遍天下獨有心齋為最英靈心齋本一竈丁也目不識一丁聞人讀書便自悟性徑往江西見王都堂欲與之辯質所悟此尚以朋友往也後自知其不如乃從而卒業焉故心齋亦得聞聖人之道此其氣骨為何如者心齋之後為徐波石為顏山農山農以布衣講學雄視一世而遭誣陷波石以布政使請兵督戰而死廣南雲龍風虎各從其類然哉盖心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波石之後為趙大洲大洲之後為鄧豁渠山農之後為羅近溪為何心隱心隱之後為錢懷蘇為程後臺一代高似一代所謂大海不宿死屍龍門不點破額豈不信乎心隱以布衣出頭倡道而遭橫死近溪雖得免于難然亦幸耳卒以一官不見容于張太岳盖英雄之士不可免于世而可以進于道今上人以此進道又誰能先之乎故稱之曰大孝

·真師二

黃安二上人到此時時言及師友之重懷林曰據和尚平日所言師友覺又是一樣者余謂師友原是一樣有兩樣耶但世人不知友之即師乃以四拜受業者謂之師又不知師之即友徒以結交親密者謂之友夫使友而不可以四拜受業也則必不可以與之友矣師而不可以心腹告語也則亦不可以事之為師矣古人知朋友所係之重故特加師字于友之上以見所友無不可師者若不可師即不可友大槩言之摠不過友之一字而已故言友則師在其中矣若此二上人是友而即師者也其師兄常恐師弟之牽于情而不能擺脫也則擕之遠出以堅固其道心其師弟亦知師兄之真愛已也遂同之遠出而對佛以發其弘願此以師兄為友亦以師兄為師者也非友而師者乎其師弟恐師兄徒知皈依西方而不知自性西方也故常述其師稱讚鄧豁渠之語於師兄之前其師兄亦知師弟之託意婉也亦信念佛即參禪而不可以徒為念佛之計此以師弟為友亦以師弟為師者也又非友而師者乎故吾謂二上人方可稱真師友矣若泛泛然群聚何益耶寧知師友之為重邪故吾因此時時論及鄧豁渠又推豁渠師友之所自二上人喜甚以謂我雖忝為豁渠之孫而竟不知豁渠之所自今得先生開示宛然如在豁渠師祖之旁又因以得聞陽明心齋先生之所以授受其快活無量何如也今但不聞先生師友所在耳予謂學無常師夫子焉不學雖在今日不免為套語其實亦是實語吾雖不能四拜受業一箇人以為師亦不曾以四拜傳受一箇人以為友然比伳人之時時四拜人與時時受人四拜者真不可同日而語也我問此受四拜人此受四拜人非聾即啞莫我告也我又遍問此四拜于人者此四拜于人者亦非聾即啞不知所以我告也然則師之不在四拜明矣然孰知吾心中時時四拜百拜屈指不能舉其多沙數不能喻其眾乎吾何以言吾師友于二上人之前哉

·失言三

予初會二上人時見其念佛精勸遂敘吾生平好高好潔之說以請教之今相處日久二上人之高潔比予當十百千倍則高潔之說為不當矣盖高潔之說以對世之委靡渾濁者則為應病之藥予觀世人恒無真志要不過落在委靡渾濁之中是故口是心非言清行濁了不見有好高好潔之實而又反以高潔為予病是以痛切而深念之若二上人者豈宜以高潔之說進乎對高潔人談高潔已為止沸益薪况高潔十倍哉是予蠢也過猶不及孔夫子言之詳矣委靡渾濁而不進者不及者也好為高潔而不止者太過者也皆道之所不載也二上人只宜如是而已矣如是念佛如是修行如是持戒如是可久如是可大如是自然登蓮臺而證真簌成佛果不可再多事也念佛時但去念佛欲見慈母時但去見慈母不必矯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動是為真佛故念佛亦可莫太高潔可矣

○三蠢記

劉翼性峭直好罵人李百藥語人曰劉四雖復罵人人亦不恨噫若百藥者可謂真劉翼知已之人矣予性亦好罵人人亦未嘗恨我何也以我口惡而心善言惡而意善也心善者欲人急于長進意善者又恐其人之不肯急於長進也是以知我而不恨也然世人雖不我恨亦終不與我親若能不恨我又能親我者獨有楊定見一人耳所以不恨而益親者又何也盖我愛富貴是以愛人之求富貴也愛貴則必讀書而定見不肯讀書故罵之愛富則必治家而定見不做人家故罵之罵人不去取富貴何恨之有然定見又實有可罵者方我之困於鄂城也定見冐犯暑雪一年而三四至則其氣骨果有過人者我知其可以成就故往往罵詈之不休耳然其柰終不可變化何哉不讀書不勸學不求生世之產不事出世之謀葢有氣骨而無遠志則亦愚人焉耳不足道也深有雖稍有向道之意然亦不是直向上去之人往往認定死語以辛勸日用為枷鎖以富貴受用為極安樂自在法門則亦不免誤人自誤者盖定見有氣骨而欠靈利深有稍靈利而無氣骨同是山中一蠢物而已夫既與蠢物為俉矣只好將就隨順度我殘年猶爾責罵不已則定見一蠢物也深有一蠢物也我又一蠢物也豈不成三蠢乎作三蠢記

○三叛記

時在中伏晝日苦熱夜間頗涼湖水驟滿望月初上和風拂面有客來伴此正老子恥日?合時也楊胖平日好瞌睡不知此夜何忽眼青乃無上事忻然而笑驚蝴蝶之夢周怪鐵杵之噉廣和尚不覺矍然開眼而問曰子何笑曰吾笑此時有三叛人欲作傳而未果耳予謂三叛是誰爾傳又欲如何作胖曰楊道自幼跟我今年二十五矣見我功名未就年紀又長無故而逃是一叛也懷喜本是楊道一類人幸得湖僧與之落髮遂以此僧為師以深為師祖故深自有懷喜東西遊行咸以為伴飲食衣服盡與喜同今亦一旦弃之而去託言入縣閉關誦經夫縣城諠雜豈閉關地耶明是背祖反揚言祖可以背李老去上黃柏吾獨不可背之以閉關城下乎雖祖涕泗交頤再四苦留亦不之顧是二叛也予又問何者是三不答但笑葢指祖也時有魚目子東方生卯酉客並在座魚目子問曰雖是三叛獨無輕重不同科乎東方生曰三者皆可死有何輕重盖天下唯忘恩背義之人不可以比于夷狄禽獸以夷狄禽獸尚知守義報恩也既名為叛則一切無輕重皆殺魚目子曰深之罪不須再申明定奪矣若喜受祖恩養日久豈道所可同乎使楊胖之待道有深萬一則道亦必守死而不肯叛楊以去矣二子人物雖同要當以平日情意厚薄為差况道之靈利可使猶有過喜者哉故論人品則道為上喜居中深乃最下論如法則祖服上刑喜次之道又次之此論不可易也東方生終不然其說魚目子因與之反詰不已東方生曰夫祖之痛喜豈誠痛喜之聦明可以語道耶抑痛喜之志氣果不同于凡僧耶抑又以人品氣骨真足以繼此段大事耶同是道一樣人特利其能飲食供奉已也寢處枕席之足以備冬溫夏涼之快已也彼以有利于已而痛之此以能利于彼而受其痛報者施者即時已畢無餘利矣如今之顧工人是已安得而使之不與道同科也二子既爭論不决而楊又嘿嘿無言於是卯酉客從旁持刀而立曰三者皆未可死唯老和尚可死速殺此老貴圖天下太平本等是一箇老實無志氣的乃過而愛之至比之汾陽比之布袋夫有大志而不知無目者也非有大志而以愛大志之愛愛之亦無目者也是可殺也長別人志氣滅自已威風不殺更又何待持刀直逼和尚和尚跪而請曰此實正論此實正論且乞饒頭免做無頭鬼嗚呼昔既無目今又無頭人言禍不單行諒哉

李溫陵集卷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