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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滹南遗老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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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辨惑

孔子言: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曽子信之,有若疑之,子游证之,更相辨明而其理乃定。有若之贤似过于曾子,要皆以孔子为凖,而非其所自见也。使孟子处之,当不如此。盖君子之道人情而已。丧而遂欲速贫,死而遂欲速朽,非人情也。不近人情,便非君子之道。

檀弓云:穆伯之丧,敬姜昼哭;文伯之丧,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郑氏曰:丧夫不夜哭,嫌思情性也。坊记亦有寡妇不夜哭之文,注又曰嫌思人道也。予谓哀戚之至,无暇避嫌。先王制礼亦必不委曲至此,特出于汉儒之私意耳。又云文伯之丧,敬姜据其床而不哭,曰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予谓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是或文伯之无取;至于妻妾行哭,此则人情之常义所当然者,岂所以卜其贤否哉。母子天属也,一有所恨而遂忘其哀,亦太忍而不慈矣。又何足为贤而録之,且前既言文伯之丧,敬姜昼夜哭,而又此说,非自相反复耶。

郑氏释三老五更之义,曰: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其说甚陋,以更为更(星),误字既已不安,而三五之称,又不知从何而知为星辰也。古人命名定不如此。及注乐记,则曰:三老、五更言之皆老人,更知三徳五事者。孔颕达见其矛盾,则从而为之说,曰:其义相包。夫以一经一事,一人觧之而自立,二义可乎?宋均注孝经,援神契曰:三老知天地之事者,五更知五行之更代者。刘原父云:天地之事当作天地人事,此又以三才五行当之也。臆说呶呶,孰知真是。蔡邕谓“更”当为“叟”,盖长老之称字,与更相似,书者遂误为更耳。嫂字女傍,叟今亦为更,以是知应为叟。又以三为三人,五为五人,此最近于人情。故裴松之称其有四,而颖达以非,郑义不取,何独言郑氏之専也。汉官仪曰:三老、五更,皆取有首妻男女全具者无谓之,甚尤为可笑。抑此皆不足辨也。盖经旨迂诞,自非先王之礼耳。天子之尊贤,至于师之尽矣。优其礼貌,厚其禄赐,有谋则就,而不敢召。唐、虞三代不过如是而巳,何至躬亲侍膳,袒而割牲,执醤而馈,执爵而酳,着冕持干而舞乎。稷契、皋陶、伊尹、傅说、太公、周召之徒,不闻有当此礼者,余复何人而可以当之哉。虽委巷之谈不至是矣。说者又谓以父兄飬之,所以示天下孝悌。呜呼,亲其亲,长其长,孝悌者旌之,不然者惩之,可以教天下矣。耆老纵贤要亦臣子,而以父兄事之,不亦悖乎。盖汉儒集礼雑取异说,以乱圣人之经。时君世主好名而轻信,则或勉强而一行。然见于史者纔三数人,岂非为下者惭怍而不能,安为上者矫拂而不可久耶。胡致堂徒怪其行之者寡伤,古道难复,而不知此等寔非可行之事也。三樵林东独鄙其说,以为汉儒撰出而不之取,正与愚意暗同。然千载之间而能知其非者唯一见此人,则夫特达不惑之士,世岂易得哉。

或问:礼记三宥制刑之说何如。曰:先王之法亦求其实而已。哀矜审慎则有之。至于当罪无疑而必有三宥焉,以为有司当执法,而人主贵收恩。此后世之虚文,而非先王之正道也。成王命君陈曰。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斯则得其正道矣。

文王世子萹既言文王为世子朝王季之法。继言武王梦帝与九龄周公挞伯禽之事,而终之曰文王之为世子也。既言凡学世子及学士必时之法,继以释奠养老之事,而终之曰教世子。既言三王教世子之法,继以周公践阼之事,而终之曰周公践阼。此三语者其于文,势为赘,恐亦如子贡问乐之类,而郑氏皆云题上事,吾所不晓也。

文王世子云:武王梦帝与九龄。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郑注谓文王以勤忧损寿,武王以逸乐延年,纰缪之甚,固不必辨。孔氏既知天定之数不可增减,而云文王言与女三者,示其传基业于武王,欲使武王承其所传之业,乃教戒之义训非自然之理,审如此言则帝与之数复何以说。盖不知经文诡诞,自不足信也。

礼器云: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者也。此最害礼。夫圣人制礼,未甞不出于人情而曰近之者,非其至是,岂君子之言耶。

内则曰: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夫次室而下皆妾也,非专指奔者而言,使奔而为嫡,遂不谓之妻乎。彼所谓天子、诸侯之妾,亦皆出于奔者乎。郑氏曰:妾之言接也,闻彼有礼走而往焉,以得接见于君子。予谓女之奔人,直淫佚耳。亦鑚穴踰墙之类,岂因有礼而往,亦岂君子之所当接者哉。

乐记末章:子贡与师乙问答声歌之义,而终之曰:子贡问乐。此必重出,或有阙文。而郑氏曰上下同羙之也。大是缪说,无足信焉。

三代损益不同,制度名物容有差殊。然汉儒所记,遂事事分别,虽道徳理义万世不可易者,亦或以为异,尚而偏胜,不亦过乎。如忠敬质文之说,前人既有辨其非者矣。至表记云:夏道先赏而后罚,殷人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用爵列。读之令人失笑。夫赏罚之用,视乎功罪而巳,先后轻重皆以类相从。而谓夏必先赏而后罚,殷必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惟以官爵尊卑为差,虽三尺之童亦知其甚缪,而学者信之以为先王之法,圣人之经。悲夫,至于尊而不亲,亲而不尊等说,皆不足取也。(好)

丧服之制,亲疎轻重固有等差。至其哭主于哀则一而已。而记礼者曰斩衰之哭,往而不反;齐衰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注云:三曲者,一举声而三折也;偯声,余从容也。哭母而降父一等,已为可笑。至大功而下,又有曲折从容之度。是与教歌讴无异,岂复有哀耶。甚矣汉儒之怪也。

礼小功不税,而曾子讥之,吾以为是。孔氏皆丧出母,而子思变之。吾以为非礼者,人情而已矣。

东莱云:周礼者,古帝王之旧典。礼经也始于上古,而成于周,故曰周礼。予谓此书迂阔烦渎,不可施之于世,谓之周礼已自不可信,又可谓古帝王之典乎。

孝经称君子事君,将顺其羙。夫人主有善,因而诱引成就之,所谓将顺也。北齐常山王演数谏文宣王,晞止之,曰:一旦祸出理外,将柰殿下家业,何乞且将顺日慎一日。太宗尝责宇文士及之佞,对曰:南衙诸臣面折廷诤,陛下不得举手臣,若不少有将顺,虽贵为天子亦何聊此。乃为阿谀而巳,岂孝经之义哉。

孔子诛少正卯事,谁所传乎?其始见于荀卿之书,而吕氏春秋、刘向说苑、家语、史记皆取而载之。作王制者亦依仿其意者,着为必杀之令。后世遂信以为圣人之大莭,而不复疑。以予观之,殆妄焉耳。刑者,君子之所慎,不淂巳而后用者。罪不至于当死,其敢以意杀之乎。故曰:与其杀不辜,寕失不经;杀一不辜,虽得天下而不为。此圣贤相传以为忠厚之至者,若乃诬其疑似,发其隐伏,逆诈以为明,径行以为果,按之无迹,加之无名,而曰:吾以惩奸雄而防祸乱,是则申、商、曹、马阴贼残忍之术,而君子不贵也。昔者四凶天下之所同患,而帝尭亦固知之矣,然卒不诛;逮舜之世,而后有流窜放殛之事,犹不尽置之死,盖古人之重杀如此。少正卯,鲁之闻人,自子贡不就其罪,就如孔子之说,亦何遽至于当死。而乃一朝无故而尸诸朝天下,其能无议,而孔子之心亦岂得安乎?夫夘兼五者之恶,借或可除,而曰有一于人皆所不免,然则世之被戮者不胜其众矣。尹谐、潘正之属不见于经传,姑置无论。如管蔡王室之亲,敢为叛逆罪,孰大于是者?而夘与之同罚,无乃不伦乎?至于华士尤非其比,韩非曰:华士自言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而食,掘而饮,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太公闻之,曰:不臣天子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是望不得而使也;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遂执而杀之。信斯言也,则华士特介洁之流,虽非中行,讵可杀之。王肃惟知韩子之不足凭,而不知荀卿所传亦自无稽也。东坡苏氏曰:此叟自知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及其未去发之,苟少迟疑巳为卯所图矣。夫君子循理而行,不可则止,寕人负我,母我负人。使夘诚当死,自有常刑,岂必如仇敌相轧,以先举为得计哉。苏氏常以晋武不杀刘元海,明皇不杀安禄山为盛徳事,其论甚髙,可为万世法。顾复有此说,何耶?呜呼,士生千载之后,不获亲见圣人,是真伪无从而质之,则亦求乎义理之安,而合乎人情之常而巳。自三传而下,托圣贤以驾已说者,何可胜数?盖不足尽信焉。三山林少颕,近代之名儒也。其于孔氏兵莱人,堕三都等皆排之而不取,且曰:说者徒谓圣人尝用于鲁,必当有功,故欲以是加其羙而不知反污辱之,可谓切中陋学之病矣。诛卯之事亦此类也哉。荀卿又曰:有父子讼者,孔子同狴执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正,孔子舍之,季孙不说,孔子为言教化,不至不当遂民之意,几三百语。永嘉叶氏曰:少正夘之诛,果于察奸,非先王之正刑不治,父子讼以待其心之自回。所谓正刑也,窃亦以为不然。考诸论语,孔子之告子张不教而杀谓之虐,曾子之戒阳肤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荀卿之说,推此意而为之耳。方之诛卯固若近厚,至其过正,而非人情则一也。审可罪也,当即刑之;审可恕也,当谕而遣之,并执其父三月不别,至于请止而后赦,吾不知彼之请止,果其心之回耶。抑不胜囚絷之苦而求脱也,使彼心不回而终莫之请,孔子将何以处之?且教化不至,非一日之故也。上未可责其遽行,下未可望其遽服,而况有罪者?皆持此说以贷之,则小人得以借口而益轻犯法矣。病痛发于身,而?药投石,委之不治,曰是摄养之不至也。夫摄养不至,则信有罪矣而已。发之疾亦安得不治乎?盖论语云不教而杀者,谓其先务之不知,而专事其末耳。非以刑为可废也。哀矜而勿喜者,恐其以察慧为能,而幸于杀人耳,非谓遂不治其罪也。荀卿因此设过正之事,以惊世俗,以为众疑于无罪者,而遽诛之;疑于必杀者而卒赦之。操纵无常,开阖不测,此孔子所以异于凡人者,而不知圣人正不如是也。

家语载孔子之言,曰:妇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谓不顺父母者,无子者,淫僻者,嫉妬者,恶疾者,多口舌者,窃盗者;三不出谓有所取无所归也,与共更三年之丧也,先贫贱而后富贵也。后世本之以为律令,虽犯七出而有三不去之名者,亦不得出。斯果孔子意乎?曰:非也。恶疾无子出于不幸,而非其罪,自不当出。若乃失莭而淫僻、不孝而违父母,是则罪之大者,虽有不去之名,亦安得存之。至于嫉妬、口舌之类,量其轻重而处之可也。又曰:女有五不取,谓逆家子,乱家子,世有刑人子,有恶疾子,丧父长子。此亦非也。君子之娶妇,固有所择,而此五者固在所疑,然不至皆可弃也。今立言而使之勿取,是絶物也。圣无絶物之法。

左传:椘子将死,属群臣以窀穸之事。窀穸二字从穴无疑,其为塜圹之称也,而杜氏以为长夜。晏子之论陈氏,曰:民人疾痛而燠休,之燠休云者,亦温煦安息之意耳,而杜氏以为痛念之声,未晓其说也。

卫献公复国,大夫逆于门者颔之而巳。颔盖微点首之貌,而注以为揺头,误矣。

左传定公五年,三月于越入吴。注以于为发声。窃谓经语发声之体,此字不安,阙疑可也。

楚子围萧还无社,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极之;若为茅经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经存焉,号而出之。杜氏以茅经哭井为叔展教无社。以文势观之,殆是无社教叔展也。

曲礼云:若夫生如尸,立如斋。若夫云者,止是语辞,而注云若欲为文。夫行道之人皆弗忌也。行道犹言行路耳。孟子所谓行道之人弗受,陈轸所谓行道之人尽知之是也。而注以为行仁义。至于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则曰欢谓饮食,忠谓衣服之物。吾不知欢何以为饮食,而忠何以为衣服之物也。郑氏之谬妄如此。

礼记有闲传,其义未详。郑氏云记丧服之间,轻重所宜,此特以经文意之耳。一间字如何包许意,

史记?吴世家云:子胥将死,曰: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此特一时忿词而已。而吕氏春秋言:夫差实抉其目,着之门,殆未可信。扬子论子胥曰:谏吴不式不能去,卒眼之。注引史记为说。予谓眼之絶不成语,或者字之讹也欤。若果用此事,则正当引吕氏春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