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夫人对K说过之后已有两天多了。这期间,K并没有对我显出一点跟以前不同的样子。我也丝毫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我觉得他这超然的神态,即便只是装出来的,也实在令人敬佩。我暗暗把他和自己作了比较,他是那样高尚。
‘虽然我靠计谋取胜了,但在人格上却是失败的。’这种信念在我心中不停地翻腾起来。那时,我心想K一定要看不起我了,便独自羞红了脸。但是,如今使我在K面前更感到羞惭的,却是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创伤。
当我下决心,进也罢、止也罢,总得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已是到了星期六的晚上。但是,就在那天晚上,K自杀了。至今我一想起那晚的光景,仍是毛骨悚然。我平时睡觉总是枕头朝东,只有那晚偶然朝西躺下了,这或许是什么因缘吧。由于枕边吹来一股寒风,我忽然醒来。睁眼一番,K和我的屋子之间一向关得很紧的隔扇,同前几天晚上一样开着。然而K那黑幢幢的身影,并没象前几天那样站在那里。仿佛感到一种暗示似的,我在地铺上用肘撑起身子,使劲地朝K的房间窥望。油灯幽暗地燃着,床也铺着。但是被子乱糟糟地堆在下面,K俯身趴在对面。
喂!我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答。喂,怎么啦?我又招呼了他一声。但是他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我马上站起来,走到门槛旁,借着昏暗的灯光,巡视他的房间。
那时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同突然听到K坦白他的爱情时差不多。我的眼睛刚在他房中看了一眼,便如同玻璃假眼一般失去了转动的能力。我呆若木鸡地戳在那里。仿佛一阵疾风掠过我的身子之后,我才苏醒过来,在一瞬间,可怕地展现了我的整个生涯。我不禁得得地战抖起来。
尽管如此,我终究没能忘记自己,马上发观桌上放着一封信。正如我的预料,信上写着我的名字。我不顾一切地拆开信封,但信中却丝毫没有提到我所预料的事情。我原以为信上一定会有很多苛责我的话。我担心若是给夫人和小姐看了,将会怎样地蔑视我呵。我只大略扫了一遍,首先想到的是,我得救了(当然得救的只是脸面。但在这种情况下,脸面对我来说似乎是非常重要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而且是抽象的。只说自已是因为意志薄弱、行为懦怯、前途无望而自杀的。随后又极为简单地对我以前的帮助表示了谢意,并请我随便料理一下死后的事宜。也提到了由于给夫人招来麻烦,心里过意不去,让我代他向她表示歉意。还请我通知一下故乡。总之,必要的事情都一一写上了,唯独找不见小姐的名字。看完之后,我马上意识到K是在故意回避。但是,使我最痛心的,似乎是他笔墨之余在结尾加上的一句话:‘虽然早就应该死,却不知为何活到了今天。’
我颤抖着把信叠好,重新装在信封里,按照原样放在桌子上,故意让大家都能看到它。然后我回过身来,这才看到那飞溅在隔扇上的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