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很少出门旅行,我也是头一次去房州。我们什么都不懂,船到第一站就上了岸。那地方大概叫保田,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变化没有,那时是个乱糟糟的渔村。首先到处是鱼腥味,而且一下海就会被波浪冲倒,马上蹭破手脚。拳头大的石块给涌来的海浪揉搓着,总是滚来滚去的。
我马上讨厌起来。可K既不说好也不说坏,至少脸色是平静的。但是,他每因下海,身上没有一次不挂伤的。我总算说服了他,从这里来到富浦,又从富浦去到那古。那时候,这沿岸一带主要是学生聚集的地方,无论到哪儿都是正适合我们口味的海水浴场。K和我常常坐在岸边的岩石上,眺望那遥远的海色和近处的海底。在岩石上俯视海水也别有一番瑰丽景色。那些红色、蓝色和色彩奇异平时难得看见的小鱼,在透明的海水中欢畅地游来游去,泛起一片鲜艳的色泽。
我常常坐在这里摊开书本。K大都什么不干,默默地坐着。我简直猜不透他是在沉思,是沉浸在景色中,还是描绘着美好的未来。有时我抬起头问他在想什么,他只答道,什么也没想。我常常幻想着,这样聚精会神地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倘若不是K而是小姐的话,那该多幸福呵。只是这样想想倒也罢了。但是,有时我又忽然怀疑起来,他坐在岩石上,是不是也怀着同我一样的希望呢?于是我突然厌烦再坐在这儿平静地看书了。猛的站起身,忘乎所以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哪还有心情优雅地吟诵那些搜集起来的诗啦,歌啦的呢,真如野人一般狂吼乱叫。有一次,我突然从背后猛地揪住他的颈项,对他说道:‘把你推到海里好么?’K一动不动,依旧背朝着我答道:‘正好,推吧。’我立刻把揪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这时候,K的神经衰弱似乎已经好多了。相反地,我却渐渐变得敏感起来。看见K比我还平静,我又羡慕又嫉妒。他总是现出一副不理睬我的样子,那仿佛是一种自信。但是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自信,我是决不会甘心的。我的疑虑又向前跨了一步,想把它弄个明白。是不是他发觉自己在学业上,又找到了应该奋斗的光明前途?倘若是这样,那当然不会同我发生什么利害冲突,我反而会因为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而感到欣喜哪。然而,倘若他的平静是为了小姐,那我就决不能原谅他。奇怪的是他似乎一点没发现我爱上了小姐。当然我也没有特意做出样子暗示给他。他对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迟钝的,起初我也是因为他老实可靠,才特地把他带到这个住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