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暂把这位朋友的名字称作K。我同这位K,从小就很要好。一提从小时候说起,勿需解释也会明白的吧,因为我们是同乡。K的父亲是个信奉真宗(注:日本佛教派别之一,创于十三世纪初,创建人亲鸾(1173-1262),允许食肉,结婚)的和尚,但他不是长子,而是次男,因此K被送到医生那里作了养子。在我的故乡,本愿寺派的势力强盛得很,所以在物质上,真宗派和尚要比其他人优惠得多。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和尚有个女儿到了适当年龄,便会由施主们协商嫁到一处宽裕人家。当然花费是不会从和尚的腰包里掏的。从这种意义上说,真宗和尚大体上都是有福气的。
K的本家生活也很富足,然而是否有能力把次子送到东京去上学,便不得而知了。况且是否是为了便于送出去学习才去作养子的,我也不大清楚。总之,K到医生家当了养子,那还是我们上中学时的事情。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先生在教室点名时,K的姓忽然变了,大家都吃了一惊。
K的养父家是个相当有钱的财主。他就是因此得到学费去东京的。我们并不是一起去的,可是到东京后,马上住在同一宿舍内。那时候,一间屋子里常常住两三个人。并排摆着共同起卧。K和我就住在一起。我们象是从山里捉来的动物似的,相互偎靠在兽栏里观察着外界。我们畏惧东京和东京人。但是,在六张席大的房间里谈论起来,却目空一切。
然而,我们是严肃的。我们实际上想成为一个伟人,特别是K更要强。他出生寺院,常把‘精进’一词挂在嘴边。在我看来,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可以用‘精进’这个词来形容。我常常从心底里敬畏他。
从中学的时候起,我就被他那玄妙的宗教啦哲学啦弄得糊里糊涂。我不知道这是他父亲的感化,还是受了他出生的家庭,即寺院这种特殊建筑气氛的影响,总之,他仿佛比一般和尚更具有和尚的性格。本来K的养父家是打算让他到东京学医的,他却固执得很,到东京来根本不是为了当个医生。我责问他,‘这不等于欺骗养父养母么?’他大胆地回答道:‘是的。只要为了道义,这是无所谓的。’那时他所说的道义,恐怕他也未必能理解。当然更不用说我了。但是,这个模糊的词汇,却对年轻的我们发着神圣的音响。虽然我们并不理解它的内容,可是内心却被一种崇高的情操所支配,在向往这个道义的热情中没有丝毫龌龊之处。我赞同K的学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赞同对于
K有什么影响,只觉得他专心致志,即使我全力反对,他也会毫不动摇地走下去的。我虽然是个孩子,却很知道,由于我赞同他,所以一旦出事,我多少是要承担责任的。纵令那时没有这样的决心,在应该用成人的眼光回顾过去的时候,用最恰当的话来说,由我承担那部分责任,就是我的赞同所造成的后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