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故乡时,已经感到厌世了。那时,似乎人不可信的观念已经渗进了我的骨髓。我仿佛觉得我所敌视的叔叔、婶母和其他亲戚,简直就是人类的代表。甚至在火车上也用这种眼光观察着邻座,有时他们跟我拉话,我反而更加警惕。我的心是阴郁的,常常象吞了铅似的痛苦不堪。因而我的神经正如刚才所说,就变得越发敏感起来。
我认为到东京后之所以想搬出宿舍,这也仿佛是主要的原因。虽说因有了花钱的便利,才想另立门户,这么说当然顺理成章,但若按从前的我来说,即便手里有钱,也不会找这样的麻烦吧。
我搬到小石川以后,这种紧张的心情也没能得到一点宽松。我那惶惑不安地四顾的样子,真叫我自惭形秽。奇怪的是,好动的只是我的大脑和眼睛,而嘴巴却正相反,越来越缄默了。我常常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前,猫儿似的观察着这个家庭。时时对她们保持着高度警惕,而为此又常常感到内疚。我觉得我象个不偷东西的小偷,连自己也在憎恶自己。
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吧。那我怎么还会有喜欢小姐的余地呢?怎么还能有工夫愉悦地欣赏她那拙劣的插花呢?同样的,怎么还会有心倾听她那单调的琴声呢?你这样质问时,我只能说这两方面都是事实。因此,除了把事实告诉你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是个有头脑的人,你可以作任何解释。我在这里只想补充一句话:总之,在金钱上我怀疑人类,但是在爱情方面,却不怀疑。所以,尽管旁人看来奇怪,自己也觉得解释不通,然而却在我胸中平静地并存着。
我常常把孀妇称作夫人,下面就直接称作夫人吧。她赞许我是个沉静的老实人,又夸我很知道用功。然而,对于我那不安的眼神和惶惑不安的样子,她却绝口不提。不知是她没有发觉,还是不好意思,总之仿佛她根本没有理会。不仅如此,有时还说我很大方,说话的口气似乎也很尊敬我似的。那时我这老实人不觉有些脸红,赶忙否认对方的话。于是夫人认真地解释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自己感觉不到。’起初,她似乎并没打算收留我这样的学生作房客,而想把房子租给在官署做事的那类人,才委托街坊去介绍的。大概以前夫人头脑中有些成见,觉得那些人是由于薪水低才不得不住普通公寓的。她把心中想象的,这种房客同我作了比较之后,才夸我大方的。是的,如果同那些节衣缩食的人相比,也许在花钱方面我是大方的。但是,那并非秉性问题,它对我的内心世界,几乎毫不相干。夫人只是凭着女人的本能来推量我的整个为人,才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