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到这般地步,只等最后一击了。然而又仿佛一时停在这里,不见发展。全家人每晚入睡前都在担心,这命运的裁决也许就在今天了吧?
父亲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煎熬别人的痛苦,于是,护理倒变得轻松起来。为了防止意外,大家轮流值班,其他人守护一段时间以后可以回到自己铺上休息。有一次,不知什么缘故,我没睡着的时候,误以为听见病人呻吟的声音,很不放心,半夜起身到父亲枕边看了一回。那夜正赶上母亲值班。可是她却倒在父亲身旁,枕着曲着的胳膊睡着了。父亲也象是在熟睡中被悄悄放在那里似的,一切都静静的。我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
我同哥哥睡在一张蚊帐里。只有妹夫,大概是当做客人吧,独自睡在另外的房间。
“小关也挺可怜的,这些天拖累着他也回不去。”关是他的姓。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忙的人,能这么住下去吧。哥哥比小关更困难,如果这么长期拖下去的话。”
“困难也没办法,这不同旁的事呵。”
我同哥哥睡在一张铺上,睡前就这么聊着。我的心里,哥哥的脑海里,都觉得父亲终归没救了。也想到了假如终于没救……仿佛我们做儿子的在等待着父亲的死,可是我们做儿子的又不敢道破。而且我们彼此又都清楚地理解对方的心思。
“咱爹似乎还以为会好哪。”哥哥对我说。
其实看着也确如哥哥所说的那样。乡亲们一来探病,父亲就非见不可。见了面又总要为没能请客惋惜一番,并一再许诺痊愈后一定补上。
“没为你毕业大摆酒宴,倒很不错。我那时可真糟糕。”哥哥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我想起那时人们喝得醉醺醺的嘈杂的情景,不由地苦笑起来。眼前浮观出父亲那副四处张罗吃喝的令人不快的神情。
我们兄弟间关系并不是那么好,小时候经常打架,而哭的总是年幼的我。上学后专业的不同,也全是由于我们性格的差异。我上了大学时,特别是接触了先生之后,从远处另一角度来看哥哥,常常觉得他是动物性的人。我们很久没能见面了,相隔又是那样远,时间和距离使我们无法接近。然而这次长期不见能生活在一起,却不知从哪儿自然地涌出一股兄弟的骨肉之情。当然主要一个原因是眼下的处境,在这垂死的父亲的枕边,哥哥和我握手了。
“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哥哥问。我却答非所问地反问他:
“咱家的财产到底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咱爹连提都没提过。不过,虽说有点儿财产,也值不了多少钱吧。”
母亲终究还是母亲,她还在为先生的回信着急呢。
“信还没来吗?”她责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