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毛勃雷身上的罪恶那么沉重,
压断唾沫四溅的战马的脊梁,
把马背上的人摔在比武场上,
像一个卑鄙的懦夫……!
《理查二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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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引文见第一幕第二场。
我们的场面又得移到圣殿会堂外面了,大约再过一小时,这里便要进行一场血战,决定丽贝卡的生死问题。现在场子上人山人海,热闹异常,仿佛周围数十里的居民都倾巢而出,在这儿参加宗教庆典或乡村节日一般。爱看流血和杀人,不是那个黑暗时代所特有的,但在个人决斗和集体比武流行的社会,大家对勇士经过厮杀倒在血泊中,已习以为常。哪怕道德水平大有提高的今天,执行死刑,拳击比赛,聚众闹事,或者激进改革派的集会,都会吸引大批人群,不顾可能遇到的危险前去观看;其实他们不是关心这事,只是想看看它是怎么进行的,或者那些英雄好汉,用叛乱分子的豪言壮语说,究竟谁是“硬汉子”,谁是“软骨头”。
因此相当多的人,都把眼睛钉住了圣殿会堂的大门,想一睹队伍入场的壮观;更多的人则聚集在比武场四周,把它围得水泄不通。这场地是属于会堂的,与它连成一片,地面曾经过仔细平整,平时便在这里进行军事操练或武术比赛。它位在一个平坦的高丘顶上,周围筑有坚固的栅栏,由于圣殿骑士们欢迎大家前去观看他们的武艺表演,场内建有宽广的看台和观众席位。
现在场子的东端高耸着一个豪华的座位,那是为大宗师准备的,它的两旁便是荣誉席,是会督和骑士们的席位,这些座位上空飘扬着一面神圣的大旗,称作黑白神旗,它是圣殿骑士团的标志,也是他们作战时的口号。
场子的另一头放着一堆木柴,木柴中间有一根火刑柱,深深固定在地下,柴堆中只留出一条通道,以便受刑者进入这个可怕的圈子,然后由已经挂在那儿的镣铐和锁链捆绑在柱子上。在这些死刑设施旁边,站着四个黑奴,他们的黝黑皮肤和相貌,当时在英国还很罕见,这使群众看了胆战心惊,仿佛那是专门用来行使魔法的恶鬼。这些人都一动不动,只是在一个似乎是他们的头目的人指挥下,不时搬动一下木柴。他们从不看群众一眼,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和事物的存在,他们关心的只是怎样行使他们的骇人职责。在互相讲话时,他们噘起了肥厚的嘴唇,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仿佛在对即将搬演的悲剧发出傻笑。惶恐不安的群众看了他们,恐怕不得不认为,这些人便是女巫行使魔法的共谋犯,现在只是因为她的死期已到,他们才反戈一击,充当起对她实行可怕的惩罚的帮手。大家交头接耳,谈论着魔王在那个动乱和不幸的时期中使的各种花招,当然难免把不是魔鬼干的事也算到了魔鬼的账上。
“丹尼特老爹,”一个农民对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说,“你有没有听到,魔鬼把撒克逊大庄主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带走了?”
“对,但是靠上帝和圣邓斯坦的保佑,他又把他送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活泼的小伙子问,他穿一件绣金的绿大褂,后面跟着一个粗壮的小孩,背上挂着一只竖琴,这透露了他的职业。这个行吟诗人似乎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因为除了那件豪华的绣花上衣以外,他的脖颈里还套着一根银项链,链子上挂着校音器或钥匙,那是调准竖琴的音调的。他的右臂上有一块银牌,牌上不是像一般那样刻着他所属的贵族家庭的纹章或标记,它只有一个字:“舍伍德”。“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快活的行吟诗人加入了农民的谈话,“我到这儿来,本想为我的歌曲找一个题材,但是圣母保佑,我一下子找到了两个,这太好了。”
“据大家传说,”年长的农民道,“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死了四个星期以后……”
“那是不可能的,”行吟诗人说,“我在阿什贝的比武大会上,看到他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他死了,或者灵魂上了天,”年轻的农民说,“因为我听到圣埃德蒙的修士为他唱安魂歌,而且科宁斯堡还举办了丰盛的丧筵,施舍了财物,这是确确实实的,我本来也要上那儿,只是梅布尔·帕金斯……”
“唉,阿特尔斯坦死了,”老人说,摇摇头,“尤其可惜的是,古老的撒克逊王家血统就此……”
“但是你们的故事,两位师傅,你们的故事,”行吟诗人说,有些焦急。
“对,对,把故事讲下去呀,”一个粗犷的修士插嘴道。他站在他们旁边,靠在一根棍棒上,它的外形介于朝圣者的手杖和铁头木棍之间,也许视情况的不同,它兼有两者的用处。“讲故事吧,”魁梧的教士又道,“别磨磨蹭蹭的,我们没这么多时间。”
“要是这位长老爱听的话,”丹尼特说道,“那天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神父来到圣埃德蒙修道院,拜访执事……”
“我可不爱听这种谎话,”教士答道,“神父怎么会喝得醉醺醺的,即使有,俗人也不该这么讲。说话得有分寸,我的朋友,只能说这位圣徒一心在思考经文,以致想得出了神,脚步也有些摇晃了,好像刚喝饱了酒;我便有过这种体验。”
“那么好吧,”丹尼特老爹说道,“一位神父来到埃德蒙修道院拜访执事——不过那是个不守清规的教士,森林里偷走的鹿一半是他杀的,他觉得酒壶的叮当声比教堂里圣铃的声音更悦耳,一块咸猪肉比一本祈祷书更有意思;至于别的,他倒是个好人,总是高高兴兴的,还会舞枪弄棒,弯弓射箭,跟约克郡随便哪个小伙子都会跳舞。”
“丹尼特,”行吟诗人说道,“多亏最后这几句话,你才没给打断一根、甚至两根肋骨。”
“去你的,小伙子,我不怕他,”丹尼特说。“我老了,手脚不灵,可是当年我在唐卡斯特跟人比赛摔跤……”
“但是故事,你的故事,朋友,”行吟诗人又提醒他道。
“得啦,故事就是这样: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是葬在圣埃德蒙修道院的。”
“那是胡说,彻头彻尾的胡说,”修士道,“因为我看见他给抬回科宁斯堡他自己的家中了。”
“那么请你自己讲吧,大师傅,”丹尼特说,他一再遭到反驳,有些生气了;他的伙伴和行吟诗人讲了许多好话,最后老农民才消了气,继续讲他的故事:“那两个清醒的教士——因为这位师傅一定说他们没喝酒呢——不断喝甜麦酒,葡萄酒,还有别的什么酒,足足喝了大半天,突然听到了沉重的呻吟声,当嘟当啷的锁链声,过了一会,阿特尔斯坦这个死人突然走进了屋子,说道:‘你们这些坏心肠的教士!’……”
“不要瞎说,”修士慌忙插嘴道,“他根本没有讲话。”
“好啦!塔克修士,”行吟诗人说,把他从两个乡下人身边拉开了,“我看我们又要自找麻烦了。”
“我告诉你,阿伦阿代尔,”修士说,“我亲眼看到了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他跟个活人一样,裹着尸衣,浑身都是一股泥土味。哪怕再喝一桶酒,我也忘不了这情形。”
“别胡诌!”行吟诗人答道,“你这是在逗我呢!”
“不骗你,”修士说,“我还抡起我的铁头木棍,朝他狠狠挨了一下,可是奇怪,棍子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好像打在一阵烟上!”
“我的圣休伯特!”行吟诗人说,“不过这倒是个有趣的故事,可以配上古老的曲调,编成一支《老修士遇到了新烦恼》。”
“你要笑就笑吧,”塔克修士说,“但是我决不唱这种歌,免得魔鬼找我的麻烦,把我抓走!不,决不,我当时就许下愿心,要为行善积德出一把力,如有烧死女巫、决斗断案之类的功德,一定要参加,这样我就到这儿来了。”
他们正在这么谈论,圣迈克尔教堂的大钟响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教堂属于圣殿会堂,位在离会堂不远的一个庄子里。钟声显得阴森可怕,一声接一声的,中间停顿一下,等它的回声在远处消失之后,又把另一声送到空中。这些钟声便是典礼即将开始的信号,它使汇集的人群心中发冷,充满了恐怖;现在大家的眼睛转向了会堂,等待着大宗师、比武的勇士和犯人的出场。
最后吊桥放下了,大门打开了,一个骑士举着骑士团的大旗,从城堡内疾驰而出,他的前面有六个号手,后面是会督,他们两个一排,最后才是大宗师,他骑着高头大马,但马身上的装饰十分简单。他的后面是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他全副武装,穿着明晃晃的盔甲,但没有拿枪、盾和剑,它们由他后面的两名扈从拿着。他的脸虽然给军盔顶上飘下来的长长的羽饰遮没了一部分,仍能看到它流露着强烈而复杂的感情,似乎倔傲和犹豫正在他心中搏斗。他的脸色死一般的苍白,仿佛他已几夜没睡,然而他骑在战马上,仍像平时一样轻松自如,表现了这位最著名的圣殿骑士的优美风度。他的整个外表显得庄重、威严,然而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他的阴暗面貌中隐藏着一股杀气,使人不寒而栗,不敢逼视。
骑在他两边的,是康拉德·蒙特菲舍和艾伯特·马尔沃辛,他们担任了比武的监督官,穿着礼服,也就是骑士团的白色会服。他们后面跟着圣殿骑士团的其他骑士,还有长长一队穿黑衣的扈从和侍仆,这些人都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获得骑士的荣誉的。在这些新手后面是一队步行的卫士,他们穿着黑色制服,从他们高举的长矛中间,可以望见女犯人的苍白面容,她正迈着缓慢、但毫不气馁的步子,走向决定她命运的场所。她已被卸下了所有的装饰品,免得她利用它们夹带符箓,据说这种符箓是魔鬼授予他的门徒的,有了它们,哪怕在严刑逼供下,他们也不会招供。现在她已脱下那身东方衣衫,穿着粗布白衣服,它根本谈不到式样,然而哪怕是这身打扮,除了一绺绺乌黑的长发以外,没有别的装饰,她的眉宇间依然流露出一种英勇无畏和听天由命相结合的安详神色,以致看到她的每只眼睛都不由得流下眼泪,甚至那个铁石心肠的老顽固也不免感到惋惜,觉得这么一个美人实在不应该遭到命运的这番播弄,以致天怒人怨,沦落为魔鬼手中的驯服工具。
会堂的仆役和差人跟在犯人后面,大家合抱着手臂,眼望着地面,慢慢走着,谁也不敢乱动,显得秩序井然。
这大队人马缓缓走上平坦的斜坡,登上比武场所在的高地;进入那里之后,便从右向左绕场一周,然后止步站立。于是大宗师和他的随从,除了比武的勇士和两个监督官,都纷纷跨下马背,马也由专为这事侍候在左右的扈从们立即牵出了比武场。
不幸的丽贝卡给带到了靠近柴堆的黑椅子前面;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可怕的地点,那个准备给她带来精神折磨,同样也给她带来肉体痛苦的场所时,可以看出她哆嗦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显然,她在心中祈祷,因为她的嘴唇在翁动,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过了一分钟,她便睁开眼睛,向柴堆注视了一会,仿佛要让她的头脑接受这事实,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把头转开。
这时大宗师升座了,骑士们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大宗师的周围或背后坐下。接着响起了嘹亮而漫长的号角声,它宣告法庭已正式开庭。然后马尔沃辛作为比武的监督官,走前一步,把犹太姑娘的手套,她要求决斗的信物,放到了大宗师的脚下。
“英勇而仁慈的大宗师阁下,”他开口道,“现在我把决斗的信物放在您尊贵的脚下,并带领圣殿骑士团会督级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前来向您报到,他作为接受挑战的杰出骑士,将在今天履行决斗的义务,以证明本骑士团的神圣法庭所作判决正确无误,该名为丽贝卡的犹太女子确系女巫,她的处死是罪有应得。该骑士现已作好准备,将按照骑士的方式进行光荣的决斗,现特请尊贵的大宗师明示,予以允准。”
“他已经对天盟誓,保证他的控告是公正而诚实的吗?”大宗师说。“把基督受难十字架和弥撒祈祷书拿来。”
“尊贵的大宗师阁下,”马尔沃辛立即答道,“我们的兄弟布里恩已在康拉德·蒙特菲舍骑士主持下对天盟誓,保证他的指控是诚实的;他不能采取其他的宣誓方式,因为他的对方是一个不信基督的异教徒,是无权宣誓的。”
这说明获得了允准,使艾伯特如释重负源来这个狡黠的骑士早已预见到,要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当众这么宣誓是非常困难,几乎不可能的,这样他才想出了这个借口,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大宗师同意了艾伯特·马尔沃辛的解释以后,便命令典礼官上场行使职责。这时号角再次吹响了,一名典礼官站到前面,大声宣告:“全体肃静,请注意!圣殿骑士团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阁下在此接受挑战,以决定犹太女子而贝卡所受到的指控是否公正。鉴于丽贝卡系一女子,依法可由他人代为决斗,任何身家清白的骑士均可代替她上场应战;圣殿骑土四尊贵而英勇的大宗师业已允准,该骑士可在本场地,在阳光与风向完全相同的条件下,进行公平合理的决斗。”号音又响了一遍,接着死一般的沉寂保持了好几分钟。
“没有人为申诉人上场比武,”大宗师说。“典礼官,去问问她,是不是有人会为这件事替她战斗。”
典礼官走向丽贝卡坐的椅子;这时布瓦吉贝尔也掉转马头,不顾马尔沃辛和蒙特菲舍在两旁对他使眼色,向比武场的另一头跑去,与典礼官同时到达了丽贝卡的椅边。
“按照比武的规则,这合适吗?”马尔沃辛向大宗师问道。
“艾伯特·马尔沃辛,这是可以的,”博马诺答道,“因为在祈求上帝作出判断时,我们不能禁止双方自由接触,这样才有利于揭开案情的真相。”
与此同时,典礼官向丽贝卡这么说道;“小姑娘,光荣而公正的大宗师问你,今天你是否有希望得到一个代你决斗的武士,或者你愿意承认你受到的制裁是公正的,因而接受死刑的判决?”
“请你回复大宗师,”丽贝卡答道,“我坚持我是无辜的,我不承认对我的制裁是公正的,否则我便犯了抛弃我的生命的罪。请你对他说,我要求在他的规则所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延长时间涸为上帝总是在人濒临绝境时才赐予机会的,到那时上帝也许会给我送来一位拯救者;如果过了期限,一切照旧,那么就照他的旨意办吧!”
典礼官把这答复回报了大宗师。
“上帝保佑,不要让犹太人或异教徒指责我们不公正!”卢加斯·博马诺说道。“我们可以等到太阳平西,日影向东投射时,看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愿为这不幸的女人决斗。但是到了那个时刻,请她准备就死吧。”
典礼官又把大宗师的话传给了丽贝卡,她俯首恭听,合抱着双手,然后仰起了脸,似乎在祈求上帝赐给她不能在人间得到的帮助。在这可怕的沉寂中,布瓦吉贝尔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它轻轻的,然而比典礼官的大声通报更使她心惊胆战。
“丽贝卡,”圣殿骑士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我不想听你的话,残忍而狠心的人,”不幸的少女说。
“唉,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圣殿骑士说,“现在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来也变得非常可怕了。我简直不知道我们是站在什么地方,或者他们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是什么目的。这片比武场地,那把椅子,那些木柴,我知道它们是作什么用的,然而我总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这只是骇人的幻景,它使我惶恐,使我厌恶,但是不能使我的理智相信这是真的。”
“我的头脑和感官都很清醒,明确,”丽贝卡答道,“它们都告诉我,这些木柴是要用来消灭我尘世的身体,但也为我进入更美好的世界,开辟了一条痛苦的、然而短暂的道路。”
“这是梦想,丽贝卡,梦想,”圣殿骑士答道,“虚假的幻想,连你们比较明智的撒都该人[注1]也不会信以为真。听我说,丽贝卡,”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继续道,“现在你还有一个活命和自由的机会,这是那些混蛋和那个老顽固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请你跳上我的马,骑在我的背后——我的札莫尔是一匹慓悍的马,它决不会让骑它的人遭到危险,这是我跟特拉布松[注2]的苏丹决斗时赢得的。我说,跳上马背,骑在我的后面。只要短短一个小时,我就可以把追赶的人甩得远远的,于是欢乐的新世界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对于我,这是一条新的荣誉的道路。让他们去谈他们的审判吧,我根本不在乎;让他们把布瓦吉贝尔的名字从修道士的奴隶名单上抹掉好了!如果他们胆敢污蔑我的纹章,我就要他们付出鲜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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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犹太教中的一派,不相信灵魂永生和肉身复活。
[注2]位在土耳其的一个中世纪伊斯兰国家。
“滚开,魔鬼!”丽贝卡说。“哪怕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你也不能使我的决心动摇一丝一毫。尽管我的周围都是敌人,我仍认为你是我最凶恶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我用上帝的名义命令你走开!”
他们的谈判拖了这么长时间,艾伯特·马尔沃辛再也不能忍耐,终于走上前来制止他们了。
“小姑娘有没有承认她有罪?”他问布瓦吉贝尔,“难道她到死也不肯认罪吗?”
“是的,她宁死也不认罪,”布瓦吉贝尔说。
“那么。”马尔沃辛道,“尊贵的兄弟,请你回到你的位置,等待事情的结局吧。日晷的阴影已转移到另一边了。来吧,勇敢的布瓦吉贝尔——来吧,你是我们骑士团的希望,马上可以成为它的首领啦。”
他用安慰的声调这么说,一边把手按在他的缰绳上,似乎要把他领回他的岗位。
“虚伪的坏蛋!你按住我的缰绳是什么意思?”布里恩骑士怒气冲冲地说。他摔开了朋友的手,骑回场子的上首了。
“他的抵触情绪还很大,”马尔沃辛偷偷对蒙特菲舍说,“但愿他不致胡来,不致像希腊人的火药罐[注],遇到什么便烧毁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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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代的一种火药发射器,据说是希腊人发明的,遇水不会熄灭,因此可以攻打战船和堡垒,烧毁一切。
法官们已在场上待了两个钟头,但是一个应战的人也没出现。
“这是不奇怪的,因为她是一个犹太女于,”塔克修士说道。“不过凭良心说,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就这么处死,没人肯替她厮打,实在叫人受不了!哪怕她身上附着十个魔鬼,只要她有一点基督徒的味道,我也得举起铁头木棍,把那个凶恶的圣殿骑士的钢盔打个稀巴烂,不让他逍遥法外。”
然而大家相信,没有人可能或愿意,为一个被指控行使巫术的犹太女子出场决斗;骑士们在马尔沃辛的怂恿下,纷纷交头接耳,认为可以宣布撤销丽贝卡的挑战了。然而正在这时,一个骑士马不停蹄地出现在旷野上,朝着比武场疾驰而来。千百个声音喊了起来:“斗士来了,斗士来了!”尽管先入之见已在群众中形成,他们看到这位骑士进入场子,还是一致发出了欢呼。然而仔细一看,骑士的及时到达所引起的希望,便告幻灭了。他的马经过长途跋涉已筋疲力尽,随时有倒下的危险;骑在马上的人虽然显得无所畏惧,但由于虚弱、疲倦,或者两者的共同作用,几乎在马鞍上已有些支撑不住了。
典礼官当即要他自报身分、姓名和意图,陌生的骑士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正式的骑士,贵族出身,现在前来用我的剑和枪,为这位姑娘,约克的以撤的女儿丽贝卡,主持正义,保护她的合法权利;证明对她的判罪毫无事实根据,是错误的,并向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骑士这个叛徒、凶手和骗子发出挑战;我要在这片场地上,在上帝、圣母和杰出的骑士圣乔治的帮助下,凭我与他的比武,证明上面所说的一切。”
“来人必须首先证明他是正式的骑士,具有清白的家世,”马尔沃辛说道。“圣殿骑士从来不与无名小卒决斗。”
“我的名字比你的更响亮,我的家世比你的更清白,马尔沃辛,”骑士答道,揭开了面甲。“我是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
“目前我还不想与你决斗,”圣殿骑士说道,他的声音变了,显得有些虚张声势。“还是先把你的伤养好,把你的马喂饱吧,到那时也许我会觉得,为了教训一下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值得跟你较量一下。”
“哈!傲慢的圣殿骑士,”艾文荷答道,“你忘记曾在这支枪前两次摔下马背吗?想想在阿克的比武,想想在阿什贝的较量,想想你在罗瑟伍德的大厅上夸下的海口吧,那时你用你的金链子与我的圣物盒打赌,说要与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一决雌雄,恢复你失去的荣誉呢!凭我的圣物盒和盒中的圣骨起誓,除非你毫不拖延地与我决斗,我就要在欧洲的每个朝廷上,在你们骑士团的每个会堂中,宣布你这个圣殿骑士是一名怕死的懦夫!”
布瓦吉贝尔有些迟疑不决,回头看了看丽贝卡,然后对着艾文荷恶狠狠地喊道:“你这只撒克逊狗!既然你要讨死,那就拿起你的枪,准备死吧!”
“大宗师同意我的决斗吗?”艾文荷问。
“我不能否决你的挑战,只要那位姑娘接受你作她的斗士,”大宗师说。“然而我希望你改善一下你的条件再参加战斗。你一向仇视我们的骑士团,但我愿意公平地对待你。”
“不必,我可以就这么参加决斗,”艾文荷说。“这是上帝的审判——我把自己交给他,听候他的裁决。”然后他把马骑到被告前面,说道:“丽贝卡,你接受我作你的斗士吗?”
“我接受……接受……”她说,由于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她在死亡的恐怖面前也没有过的,“我接受你作我的斗士润为你是上帝派来救我的。然而,不……不……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与那个傲慢的人决斗;为什么要让你也毁灭呢?”
但是艾文荷已来到他的位置上,放下了面甲,端起了长枪。布瓦吉贝尔也作好了准备;据他的扈从说,尽管由于各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在他心中搏斗,他的脸色整个早上都显得那么灰暗苍白,但是在他扣上面甲的时候,他突然变得红光满面,两颊发烧。
典礼官看到双方已站好位置,便提高嗓音,重复了三次:“履行你们的责任吧,勇敢的骑士们!”喊了第三声以后,他便退到边上,又用同样的声调宣布,任何人都不得用言语、叫喊或行动,干预或扰乱比武场上的战斗,否则便立即处死。大宗师手里拿着战斗的信物——丽贝卡的手套,现在把它丢进场内,宣布了一个不祥的命令:“开始!”
号角吹响了,两个骑士以最快的速度面对面冲去。艾文荷那匹疲惫不堪的马和马上那个同样疲惫不堪的人,正如大家所预料的,在圣殿骑士那支瞄准的长枪和那匹强壮的战马面前倒下了。战斗的这个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但是艾文荷的那支长枪虽然相比之下,只是在布瓦吉贝尔的盾牌上轻轻碰了一下,令观众大吃一惊的是,那位骑士却在马上晃了一晃,两脚顿时离开马镫,掉到了地上。
艾文荷的马倒下后,他立刻抽出身子,站了起来,为了改变不利的处境,马上拔出了剑;他的对手却没有站起来。威尔弗莱德用一只脚踹住他的胸口,把剑尖指向他的喉咙,命令他投降,否则就当场杀死他。布瓦吉贝尔什么也没回答。
“不要杀死他,骑士先生,”大宗师喊道,“他还没忏悔,还没得到赦免。不要把他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杀死!我们承认他打败了。”
他走进了比武场,下令给战败的骑士揭开头盔。他的眼睛紧闭着.深深的红潮仍留在他的脸上。当大家在惊异中端详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了,但呆滞无神,一动不动。红潮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变成死一般的苍白。他不是给对方的枪刺死的,他是死在自己各种感情的激烈斗争中的。
“这确实是上帝的判决,”大宗师仰起了头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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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基督教“主祷文”中的话,见《新约·马太福音》第6章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