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一些,再一次向缺口冲杀,
不妨踩着我们英国人的尸首登上城墙。
……还有你们,好庄户人,
你们的身体是靠英国的大地养育的,
让大家看看祖国健儿的身手,
我们起誓,你们是毫无愧色的英国人。
《亨利五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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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见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五世》第三幕第一场.
塞德里克虽然不太相信乌尔莉加的话,还是没有忘记把她的诺言转告黑甲骑士和洛克斯利。他们很高兴,觉得在城堡内有一个朋友,这是好事,必要的时候,也许她还能给他们的攻城带来一些方便。撒克逊人的看法也立即得到了他们的赞同,大家一致认为,不论情况如何不利,必须立即发动进攻,这是搭救落在残酷的牛面将军手中的俘虏的唯一办法。
“阿尔弗烈德大王的后裔随时有生命危险,”塞德里克说。
“一个高贵的小姐的荣誉也处在千钧一发中,”黑甲骑士说道。
“凭我肩带上的圣克利斯托弗神像起誓,”善良的庄户人说,“哪怕仅仅为了那个可怜的忠诚的汪八,别无其他原因,我也要冒险搭救他,不让他的一根头发受到伤害。”
“我也一样,”修士说,“告诉你们,各位,这样一个傻瓜——我是说,诸位,这个小丑已经出师,学会了一套说笑逗限的本领,他可以使你在喝酒的时候,好像有一块腌猪肉在下酒——我说,老弟们,这样一个傻瓜,只要我还能念经,弄枪使棒,他就永远不愁没有一个教士为他祈祷,对他拔刀相助。”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拉起那把分量不轻的战钺,在头顶上抡了一圈,它在他手中显得跟牧童的弯柄杖那么轻。
“不错,神父,”黑甲骑士说,“你的话就像圣邓斯坦亲口讲的一样正确。现在,洛克斯利朋友,这次进攻是不是请尊贵的塞德里克负责指挥?”
“这件事我一窍不通,”塞德里克答道,“诺曼人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建立的这些暴力活动的中心,应该怎么攻打,怎么防守,我从没研究过。我可以冲锋陷阵,但我那些正直的乡亲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军人,不懂得怎么打仗,怎么进攻城堡。”
“既然尊贵的塞德里克这么想,”洛克斯利说道,“我很愿意担负起指挥弓箭手的责任;我保证,只要守城的人从城墙上一露脸,他们身上马上会射满箭,就像圣诞节的腌猪腿上撒满丁香子一样;要是做不到这点,你们可以把我吊死在我们的集会树上。”
“说得好,勇敢的庄户人,”黑甲骑士答道。“那么我,如果大家信得过我,认为我担当得了这项任务,那些勇敢的小伙子又愿意跟我一起干,相信我是一个真正的英国骑士——因为我确实觉得我称得上这样的人,那么我愿意凭我过去积累的经验,率领他们攻打城堡。”
领导人的任务就这么分配定当,于是展开了第一次进攻,它的结果读者已经知道了。
占领碉堡以后,黑甲骑士派人把这个喜讯通知了洛克斯利,同时要求他严密监视城堡上的动静,防止守城部队集中兵力突然出击,收复他们失去的碉堡。这是骑士最关心的事,因为他明白,他所率领的那支队伍是匆忙组成的,其中都是未经训练的志愿者,武器既不齐备,纪律又较松懈,如果遭到突然袭击,必然手忙脚乱,无法抵挡诺曼骑士的那些老兵,他们装备精良,能攻能守,尽管士气不如进攻者旺盛,但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又久经沙场,能征惯战,自以为有必胜的把握。
骑士利用这段间歇,着手建造一座浮桥,那种长木筏似的东酉,指望不顾敌人的抵抗,靠它通过壕沟。这得花一定工夫,但指挥官们并不后悔,因为这也可以给乌尔莉加从容的时间,实施她的计划,牵制敌人的兵力,这对进攻者不论怎样总是有利的。
木筏制成后,黑甲骑士便向围攻者说:“现在不宜再等待了,朋友们,太阳已经偏西,我负的责任不允许我再拖延,等到明天了。再说,约克来的骑兵随时可能出现,从背后攻打我们,除非我们能迅速完成任务。因此,你们中间得有一个人去通知洛克斯利,让他开始向城堡的另一边射箭,并逐步向前移动,装出即将发动进攻的姿态。你们这些忠诚的英国人,得紧紧跟着我,只等我们这边的后门一打开,马上把木筏直插到壕沟对面去。你们要勇敢地随我冲到对面,帮助我攻打对面城堡的主墙,拿下它的出击口。你们中间凡是不愿干这事的,或者缺乏装备不宜干这事的,都可以到碉堡顶上担任警戒,拉开弓,作好射箭准备,一旦发现对面城头出现守兵,马上用箭把他们歼灭。尊贵的塞德里克,你愿意指挥留在这儿的人吗?”
“凭赫里沃德的在天之灵起誓,我不愿留在这儿!”撒克逊人说。“带领队伍我不成,但是如果我不能在你的指挥下冲锋陷阵,哪怕我进了坟墓,也会遭到子孙后代的唾骂。这场纠纷是我引起的,我应该走在战斗的最前面。”
“然而你得考虑,尊贵的撒克逊人,”骑士说,“你既没有锁子甲,也没有胸甲,没有任何护身物,只有一顶轻便帽盔,一个小盾牌,一把剑。”
“这更好!”塞德里克答道,“我爬城时可以更轻快。再说,骑士老弟,恕我夸口,你今天就能看到,一个撒克逊人不穿盔甲照样可以身先士卒,参加战斗,与一个诺曼人穿上全副盔甲一样勇敢。”
“那么好吧,愿上帝保佑我们,”骑士说,“打开门,把浮桥抬出去,直插对岸。”
从碉堡内墙通往壕沟的门立刻打开了,它与城堡主墙的出击口位于一直线上。临时桥梁随即直插过去,横亘在水面上,跨越了碉堡和城堡之间的距离,形成了一条晃动的危险的通道,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越过壕沟。黑甲骑士完全明白对敌人攻其不备的重要性,带着塞德里克飞快地跳上浮桥,直奔对岸,一到那里马上举起战斧,捶打城门,把它打得隆隆直响。圣殿骑士从碉堡撤退时,破坏了原有的吊桥,但仍留下了半截,它附着在城门上端,正好对黑甲骑士和塞德里克起了掩护作用,挡住了从城墙上发出的箭和石块。但是跟在骑士后面的人,却得不到这种掩护,其中两个马上中了箭,还有两个掉进了壕沟,其余的人只得退回碉堡。
现在塞德里克和黑甲骑士的处境确实十分危险,幸亏碉堡顶上的弓箭手不断向对面的城楼射箭,分散了驻守在那里的士兵的注意力,这才使他们的两个首领在矢石交加下,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否则他们恐怕也难免被击中。但是他们的处境仍危如累卵,而且随着每一分钟的过去,危险都在增加。
“你们这些窝囊废!”德布拉西朝他身边的士兵大喝道,“还算是射箭的能手呢,这两只狗躲在城墙脚下,你们居然奈何他们不得?如果没有别的办法,至少可以举起城墙上的石头往下砸。把十字镐和杠杆找来,把墙上这个大尖顶往下扔!”他说,指指城楼胸墙上耸起的一大块石头雕刻。
就在这时,围攻的人看到塔楼一角升起了一面红旗,那就是乌尔莉加向塞德里克讲的信号。第一个发现它的,便是勇敢的庄户人洛克斯利,当时他正赶往碉堡,想亲自察看一下围攻的进展情况。
“圣乔治啊!”他大喊道,“快活的圣乔治保佑英格兰吧!勇敢的朋友们,冲上去!为什么要让好心的骑士和尊贵的塞德里克单独攻打城门?过去,疯修士,显显本领,让大家看到念经的人也能打仗——过去,勇敢的庄稼人!我们一定可以拿下城堡,我们在里边有内应。瞧,那面旗子,它是约定的信号——托奎尔斯通是我们的!为了荣誉,为了战利品,冲过去!再加一把劲,城堡便属于我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挽起弓,峻的一箭,射中了城墙上一个守兵的胸口,那人在德布拉西的指挥下,正准备撬起一块大石头,向塞德里克和黑甲骑士头顶砸去。第二个兵从死人手中夺下铁棍,继续撬松那块大石雕,但就在这时,又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帽盔,他随即从城墙上掉进壕沟死了。守兵们害怕了,看来任何盔甲都抵挡不住那个可怕的射手的利箭。
“你们这些孬种,想逃走不成!”德布拉西喊道,“圣但尼斯万岁!把杠杆给我!”
他抓起杠杆,又开始撬已经松动的大石块,它这么重,如果扔下去,不仅足以摧毁残留的吊桥,使躲在它下面的两个进攻者失去藏身之地,而且可以把通过壕沟的浮桥上那些粗糙的木板砸烂。大家都看到了这危险,甚至勇猛的修士也提高警惕,不敢踏上木筏了。洛克斯利拉开弓,向德布拉酉接连射了三箭,但三箭都遇到了骑士的防身铠甲,弹了回来。
“该死的西班牙护身钢甲!”洛克斯利嚷道。“要是英国铁匠铸造的,它早像丝绸一样给这些箭射穿了。”于是他大叫道:“伙伴们!朋友们!尊贵的塞德里克!快退下,让破桥板掉下来。”
他的警告没有人听到,在黑甲骑士使劲捶击城门的声浪中,哪怕二十只军号同时吹响也无济于事。忠诚的葛四确实跳上了浮桥,想提醒塞德里克面临的危险,或者与他同归于尽。但是他的警告也许来得太迟了,那块大石头已经摇摇欲坠,可是这时出现了一个新情况,使德布拉西的计谋未能如愿以偿,原来他耳边突然响起了圣殿骑士说话的声音:
“一切都完了,德布拉西,城堡起火了。”
“你疯了不成,胡说什么!”骑士答道。
“西边已经烟雾迷漫,一片火光;我尽力扑救,但没有成功。”
严峻冷静是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性格的基本特点,现在他便以他特有的沉着传达了这个可怕的消息,然而他的朋友却不能以同样的沉着听取这个消息,马上慌了手脚。
“天上的圣徒啊!”德布拉酉说,“现在怎么办?我起誓,我愿意向利库日的圣尼古拉捐献一个纯金烛台……”
“废话!”圣殿骑士说。“照我说的做。你带着你的人下去,装出打算突围的样子,打开边门。门外只有两个人在浮桥上,你把他们推下壕沟,然后冲向碉堡。我会冲出正门,从外面攻打碉堡。只要我们能夺回这个据点,我们便可以守住城堡,万无一失,等待援兵的到来,至少等他们答应我们的条件,与我们讲和。”
“这主意不错,”德布拉西说,“我保证办到。圣殿骑士,你不会骗我吧?”
“我保证与你配合,决不骗你!”布瓦吉贝尔说。“但是看在上帝分上,你得赶快!”
德布拉西赶紧把他的人召集到一起,冲下城墙,直奔边门,命令立即把它打开。但是门刚开了一条缝,黑甲骑士便凭他惊人的膂力挤了进来,德布拉西和他的部下怎么也阻挡不住,前面两人马上倒下了,其余几个也不顾首领的吆喝,纷纷躲避。
“你们这些狗东西!”德布拉西喝道,“你们就让两个人把我们的唯一出路堵住不成?”
“他是魔鬼!”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回答,在黑甲勇士的战斧前步步后退。
“如果他是魔鬼,难道你就让他把你送进地狱不成?”德布拉西答道。“城堡在我们后面起火了,你们这些混蛋!我们只能从绝望中杀开一条生路,向前突围!让我亲自来对付这个大汉。”
德布拉西那一天的表现确实勇猛无比,不愧是那个可怕的时代中一员身经百战的骁将。边门的入口处有一个拱顶过道,两个凶猛的勇士便在这里肉搏,德布拉西挥舞着剑,黑甲骑士用沉重的战斧厮杀,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武器的碰击声在过道里回旋不断。最后,诺曼人挨了一斧头,尽管它的力量给盾牌抵消了一部分,没有使他一命呜呼,但那千钧压力落到了他的帽盔上,还是打得他直挺挺躺在地下了。
“投降吧,德布拉西,”黑甲骑士说,俯下身子,拔出匕首,举在对方的脸甲前,这种匕首是骑士们用来结果敌人性命的,它锋利无比,被称为“仁慈之剑”。“投降吧,莫里斯·德布拉西,只有无条件投降才是你的唯一生路。”
“我不能向一个无名无姓的胜利者投降,”德布拉西回答,声音微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否则就一切听便。我绝不能让人说,莫里斯·德布拉西当了一个无名的乡巴佬的俘虏。”
黑甲骑士凑在战败者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无条件投降,听候处置,”诺曼人回答,那严厉坚定的口吻一下子变得灰心丧气、诚惶诚恐了。
“到碉堡中去,”胜利者用威严的声音说,“在那里等待我的进一步命令。”
“然而首先让我告诉你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德布拉西说。“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受了伤,关在城堡里,不马上救出,便会死在大火中。”
“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黑甲骑士惊叫道,“关在城堡里,死在大火中!如果他的头发烧焦一根,城堡中的每个人都得为他抵命。把他住的房间告诉我!”
“从那边盘旋的楼梯上去,便可以到达他的屋子,”德布拉西说。“你要我给你带路吗?”他又用讨好的口气说。
“不用。到碉堡去,在那里等我的命令。我不信任你,德布拉西。”
在这场搏斗和随后的简短谈话进行时,塞德里克看到边门已经大开,马上带领一队人,其中包括高大的修士,冲过浮桥,打退了德布拉西那些垂头丧气、失去斗志的部下,他们有的乞求饶命,有的作了无益的反抗,大部分逃进了院子。德布拉西本人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他的胜利者投出了伤心的一瞥,便摘下帽盔作为投降的标志,然后向碉堡走去,半路上遇到洛克斯利,向他交出了剑。
随着火势的扩大,它的迹象从犹太姑娘护理和照料艾文荷的那间屋子里,也很快就能看清楚了。他刚睡下不久,便给战斗的喧闹声惊醒。犹太姑娘又在他的再三要求下,站到窗口,一边观察,一边向他报告进攻的情况了。但是烟雾的增加使她透不出气,她的观察中断了一会。最后大量浓烟卷进了屋子,战斗的喧闹声中甚至夹杂着要水喝的呼喊声,这使他们意识到了这新的危险的到来。
“城堡着火了,”丽贝卡说,“它在燃烧!我们怎样才能搭救自己呢?”
“快走,丽贝卡,你还是自己逃命吧,”艾文荷说,“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救我了。”
“我不走,”丽贝卡回答,“我们或者一起获救,或者一起烧死。还有,伟大的上帝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不知怎么样啦?”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圣殿骑士出现在门口,他的样子那么可怕,那身镀金铠甲破了,沾满了血迹,头上的羽饰一部分脱落了,一部分烧焦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他对丽贝卡说,“你可以证明,我讲话是算数的,我会与你同甘共苦。现在只有一条路是安全的,我历尽艰险才来到这儿,给你带路;起来吧,马上跟我走!”
“我一个人不跟你走,”丽贝卡答道。“如果你是妇女生的,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如果你的心还没有硬得像你的胸甲一样,那么你也应搭救我年迈的父亲,还有这个受伤的骑士!”
“一个骑士,”圣殿骑士用他特有的冷静答道,“丽贝卡,一个骑士,他应族自己面对他的命运,不论那是以剑或火的形式出现;至于犹太人,谁管得了他遇到什么命运?”
“野蛮的武士!”丽贝卡说,“我宁可烧死,也不接受你的拯救!”
“这由不得你自己选择,丽贝卡;你拒绝过我一次,但是第二次,你休想再用死来要挟我。”
他这么说着,一把抓起吓得战战兢兢、大喊大叫的少女,挟住她往外就走,不管她如何哭喊,也不管艾文荷如何在他后面大声咒骂和威胁:“你这只圣殿的野狗,你玷污了你们的旗号——放下小姑娘!你是叛贼,布瓦吉贝尔,这是艾文荷在命令你!你是无赖,你得用鲜血偿还这笔债!”
就在这时,黑甲骑士跨进了房间,一边说道:“多亏你的喊叫,我总算找到你了,威尔弗莱德。”
“如果你是真正的骑士,不要顾到我,”威尔弗莱德答道,“快去追赶那个强盗——快去搭救罗文娜小姐——快去找尊贵的塞德里克!”
“我会去找他们,”黑甲骑士答道,“但救你是首要的。”
他抱起艾文荷,挟着他走出了屋子,显得那么轻松,就像圣殿骑士带走丽贝卡一样。然后他直奔边门,把伤员交给了两个庄户人照料,重又返回堡内,帮助搭救其他俘虏。
这时一个塔楼已笼罩在火光中,烈焰不断冒出窗洞和射击日。但是在城堡的其余部分,厚实的墙壁和拱形屋顶阻止了火势的蔓延,在那些屋子里,人们仍在互相杀戮,这与已经控制了别处的自然力量相比,也许同样可怕;因为围城的人正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追杀城堡的守兵,他们对暴虐成性的牛面将军的部下早已恨入骨髓,现在正是报仇泄恨的机会,哪里肯轻饶他们。大多数守兵抵抗到了最后一息,不多的人乞求饶命,但没有一人得到宽恕。空中回荡着惨叫声和武器的碰击声,地上到处是绝望和垂死的人留下的粘滑的血泊。
在这幅混乱的景象中,塞德里克东奔西走地寻找着罗文娜,忠诚的葛四不顾危险,紧跟在他后面,穿过混战的场合时,尽力挡开瞄准他主人的刀枪。尊贵的撒克逊人很幸运,终于找到了义女的房间,这时她已抛弃了一切逃生的希望,在痛苦中把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抱在胸前,坐在椅上但求快些死去。他把她交给葛四,让他把她安全地带往碉堡,那条路现在已没有敌人,而且还没有给火焰阻断。办完这事后,忠诚的塞德里克又赶紧去寻找他的朋友阿特尔斯坦,决心不顾自身的危险,务必救出英国王室的最后一个苗裔。但是在塞德里克到达他自己禁闭过的那间古老大厅以前,汪八这个精灵鬼已救出了他自己和他的难友。
原来外面的一阵阵喊杀声,说明战斗已进入白热阶段,于是小丑用尽平生的力气,开始大叫:“圣乔治和白龙万岁!强大的圣乔治保佑快活的英格兰!城堡陷落了!”与此同时,他从丢在大厅周围地上的生锈的盔甲中,抓起两三件,把它们敲得砰砰直响,这使他的喊叫更显得惊心动魄。
大厅外面的前室驻守着一队卫兵,他们早已惶惶不安,丧魂落魄,汪八的吵闹更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顾不上关门,便离开那里,要找圣殿骑士报告战况,声称敌人已进入旧大厅。这样,两个囚徒轻而易举地走出牢房,进了前室,又从那里走进了城堡的院子,这时最后的战斗正在那里进行。凶狠的圣殿骑士坐在马上,周围簇拥着几个骑马和徒步的卫士,这些人跟随着那位著名的将领,打算在他的率领下冲出重围,争取最后的逃生机会。根据他的命令,吊桥放下了,但通道已被包围;因为弓箭手们本来只从对面射击,对城堡进行骚扰,一看到火焰冲天,吊桥又放下了,马上成群结队拥向人口处,这既是为了不让守兵逃跑,也是指望趁城堡还没烧成灰烬之前,进入里面掠夺战利品。另一方面,从边门进来的一支攻城队伍,现在已拥进院子,猛烈攻打残余的守兵,使他们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然而这些士兵在绝望的驱使下,又得到了他们那位毫不气馁的领导人以身作则的鼓舞,打得非常顽强,而且他们武器精良,虽然人数寥寥无几,还是不只一次打退了对方的进攻。丽贝卡给圣殿骑士的一个萨拉森奴隶挟持在马背上,处在这一小队人的中央;尽管这场血战已乱成一片,布瓦吉贝尔仍密切注意着她的安全。他不时来到她旁边,不顾自身的安危,把他的三角形钢板盾牌挡在她前面;又不时从她旁边冲出去,一边呐喊,一边向前疾驰,把挡在前面的不少进攻者打翻在地,然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读者知道,阿特尔斯坦一向行动迂缓懒散,然而他并不胆小,看到圣殿骑士在不遗余力地保护一个妇女,怀疑这便是罗文娜,那个骑士正企图把她抢走,于是不顾可能遇到的一切反抗,冲了过去。
“凭圣爱德华的英灵起誓,”他喊道,“我一定得从那个狂妄自大的骑上手中搭救她,让他死在我的面前!”
“想想你在干什么!”汪八喊道,“看看清楚,不要把青蛙当鱼;我敢对大起誓,那不是我们的罗文娜小姐,你瞧她那一络络长长的黑头发!不成,既然你分不清黑白,你可以当你的首领,我却不想跟着你送死;我要死也得知道我是为谁牺牲的。何况你身上没有盔甲!要知道,丝绸帽子是经不起刀枪一击的。不过,既然你执迷不悟要跳水,那就只得让你跳了。愿上帝保佑你吧,不怕死的阿特尔斯坦!”他最后说,放开了他一直抓紧的撒克逊人的袍角。
后者这时已从地上抓起一把狼牙棒,那是躺在它旁边的一个快死的人刚从手中放下的。这样,他举着它,向圣殿骑士一伙人冲去,一边忽左忽右地接连挥舞着它,每一下都打倒了一个守兵,因为阿特尔斯坦力大无穷,此刻又怒不可遏,更显得勇猛异常;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已来到离布瓦吉贝尔不过两码的地方,用他的洪亮嗓音大喊:
“回来,阴险的圣殿骑士!放开她,你不配碰她;回来,你们这群奸淫掳掠、丧尽天良的强盗!”
“你这畜生!”圣殿骑士咬牙切齿地答道,“我得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诽谤圣殿骑士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让它朝着撒克逊人稍稍举起前腿,自己则踩住脚楼,挺直身子,借着马向前扑下的势头,举起刀朝阿特尔斯坦头上狠狠砍来。
“不得了,”汪八喊道,“绸帽子可挡不住钢刀啊!”圣殿骑士的武器那么锋利,不幸的撒克逊人刚举起狼牙棒,想挡开它,狼牙棒那坚韧粗大的柄,已像一条柳枝那么给砍断,于是钢刀落到了阿特尔斯坦的头上,他当即倒在了地上。
“哈!黑白旗万岁!”布瓦吉贝尔喊道,“谁诽谤圣殿骑士,这就是他的下场!”他利用阿特尔斯坦倒下所造成的沮丧气氛,大声叫道:“要活命的人快跟我来!”随即冲过吊桥,驱散了拦阻他的弓箭手们。跟他一起突围的有他的萨拉森奴隶,还有大约五六个士兵,他们都骑着马。这些人撤退时虽然遭到了密集的矢石的攻击,十分危险,但圣殿骑士依然不顾一切骑马飞驰,绕到碉堡那里,按照原定的计划要找德布拉西,他以为他可能已占领碉堡。
“德布拉西!德布拉西!”他喊道,“你在那儿吗?”
一我在这儿,”德布拉酉答道,一但我已成了俘虏。”
“我救得了你吗?”布瓦吉贝尔叫道。
“不必了,”德布拉西回答,“我是自己投降的,无条件投降的。我得做一个诚实的俘虏。你自己逃命吧;注意,鹰隼已逃出笼子。还是让大海把你和英国隔开吧;其余我不便多说了。”
“好吧,”圣殿骑士答道,“这是你自己要待在那儿的,记住,我没有失约,没有抛弃朋友。那些鹰隼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我不管,圣殿会堂的墙壁就足够保护我了,我一到那儿,就像苍鹭回到了窠中。”
这么说完,他便带领他的部下飞驰而去了。
那些没有骑上马的守兵,在圣殿骑士离开后,仍继续与进攻的人作着拼死的搏斗,但这主要是由于得不到宽恕,不是对逃生还抱有希望;大火迅速蔓延到了城堡的各个部分,点燃这场大火的乌尔莉加站在塔楼顶上,那副样子就像古代的复仇女神在高唱战歌,这种歌是撒克逊人皈依基督教以前,他们的吟唱诗人常在战场上引吭高歌的。她没戴帽子,满头白发披散在脑后,眼睛炯炯发亮,报仇泄恨的快感与精神错乱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她举起纺线竿,在头顶挥舞,仿佛她是一个命运女神,掌握和操纵着人的生命之线[注1]。在那场大火和屠杀中,她高唱着粗野的赞歌,它有几节保存在我们的传说中:
白龙的儿子们,
把钢刀磨得快快的!
亨吉斯特的女儿们,
让火把烧得亮亮的!
磨快钢刀不是为了在宴会上切肉!
这是锋利无比的战斗的大刀;
点亮火炬不是为了照明新婚的闺房,
它发出的是蕴藏着怒火的青光。
磨快钢刀吧,乌鸦在啼叫了!
点亮火把吧,魔鬼在吼叫了!
白龙的儿子们,把钢刀磨得快快的!
亨吉斯特的女儿们,让火炬烧得亮亮的!
乌云覆盖了撒克逊庄主的城堡;
雄鹰驾驭着乌云在啸叫。
不要叫啦,驾驭乌云的灰色骑士,
你的筵席已经摆好!
瓦尔哈拉[注2]的姊妹们正翘首以待,
准备迎接亨吉斯特的民族送来的客人。
瓦尔哈拉的姊妹们,摇动你们的一绺绺黑发
打响你们欢迎的铃鼓吧!
许多高贵的脚正迈向你们的大厅,
许多戴帽盔的头颅要在这里安息。
黑暗降临在撒克逊庄主的城堡中,
浓密的乌云笼罩在它的周围;
但勇士的鲜血马上会把一切染红!
毁灭森林的大火摇动红色的盔缨,
高举明亮的军旗滚滚向前,
它会把豪华的府即吞噬一空,
它会把浴血奋战的勇士
淹没在一片森严的红色海洋中,
它的欢乐来自砍杀的刀剑和破裂的盾牌,
它的喜悦便是吸食伤口中咝咝流出的鲜血!
一切全得灭亡!
剑劈开了帽盔,
长枪刺穿了坚固的铠甲,
火焰吞没了王侯的住宅,
兵器摧毁了战斗的防线。
一切全得灭亡!
亨吉斯特的民族消失了,
霍尔萨的名字不再存在!
但是战斗的孩子们,不要向命运屈服!
让你们的刀剑像喝酒一样痛饮鲜血,
在熊熊燃烧的大厅中,
尽情享受屠杀的盛筵吧!
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拼命战斗,
既不怜悯也不畏缩,
因为复仇的机会转瞬即逝,
憎恨本身也难免烟消云散!
我同样必然死亡![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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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希腊神话中的命运女神一共三个,一个纺织生命之线,一个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一个负责切断生命之线,厄弗利德的纺纱便是由此而来。
[注2]北欧神话中接待阵亡的英灵的神殿。
[注3]见作者附注六。——原注
现在烈焰奔腾,什么也阻挡不住了,它像巨大的烽火冲向夜空,把周围遥远广袤的一片乡村照得通明。塔楼挟带着烧红的屋顶和椽子,一个接一个地倒坍,战斗的人被迫退入了院子。战败的一方只剩了不多几人,他们纷纷逃窜,躲进了附近的树林。一群群战胜者汇集在各处,望着这场大火,有些惊异,也有些害怕,火光把他们和他们的武器都照得泛出了暗红的光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可以看到,撒克逊人乌尔莉加疯疯癫癫地凌空站立着,从她选择的高处挥舞胳臂,发出一阵阵狂笑,仿佛她是一位女王,正在指挥她点燃的这场大火。最后,随着一场骇人的巨响,整个塔楼塌陷了,她也葬身在火窟中,与残害她的暴君同归于尽了。一时间,旁观的战士们吓得不敢作声,沉静统治了一切,几分钟内,他们除了划十字,没有动过一根手指。这时传来了洛克斯利的声音:“欢呼吧,老乡们!恶霸的巢穴覆灭了!请大家带着各自的战利品,前往我们预定的集合地点——哈特山林区约会树;因为天亮以后,我们便要在我们自己的伙伴之间,以及参加这次伟大复仇行动的朋友们之间,进行公正的分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