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和刚才那位自称为先知的人在斯于大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伙伴一样,这个刚才开门的修士在这个团体里面地位不高;因为他在像一个马夫似的在为这个骑士效劳:抓住马嚼子把马稳住,让年轻人下马。
摩冈下了马,解下手提箱,从马鞍皮袋里取出手枪,插在腰里的另外几把手枪旁边;接着他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向那个修士说:
“我还以为兄弟们在这儿开会呢。”
“他们是在开会。”修士回答说。
“在哪儿?”
“在科勒里;最近几天,有人看到在修道院附近有些可疑分子在游荡,上面命令要多加小心。”
年轻人耸耸肩膀,意思是说他认为这些小心是多此一举,他继续用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说:
“把这匹马带到马棚里,随后把我领到他们开会的地方去。”修士叫来另一个兄弟,他把马缰绳扔到了后者的手里,拿起一扎草,在至今还能在大门右面看到的小教堂的燃着的灯上点了火,擎着这个火把走在前面,为新来的年轻人带路。
他穿过院子,在花园里走了几步,打开了一扇通向一个蓄水池的门,让摩冈进去,随后像关沿街那扇门一样,仔细地把蓄水池那扇门关上,接着用脚踢开了一块似乎偶然在那儿的一块石头,现出一个环,拉起一块石板,下面是一个地道的入口处,走下几个石级,下面有一条地道。
这些石级通向一个圆拱顶的走道,两个人可以在里面并排前进。
我们这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了五六分钟,走到了一个栅栏门前面。修士从他的修士服里掏出一把钥匙,把栅栏门打开了。随后他们两人走了进去,栅栏门又关上了,这时候修士问:
“我怎样为您通报?”
“就说我是摩冈兄弟。”
“请等在这儿:五分钟以后我就回来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表示对这种种不信任的防范措施已经非常熟悉了。
于是他在一座坟墓上坐下——一这儿是修道院的地下墓室——等修士回来。
果然,五分钟还没有过去,修士回来了。
“请跟我走,”修士说,“弟兄们知道您来都很高兴;他们怕您遇到了什么不幸呢!”
几秒钟以后,摩冈兄弟就被带进了会议室。十二个修士等着他,他们的修士帽都盖到了眼睛上面;可是,他身后的门一关上,杂务修士一走开,摩冈就除下了他的面罩,所有的修士帽也除了下来,每个修士的睑也都露出来了。
从来也没有哪个团体能聚集到那么许多漂亮和乐天的年轻人。
在这些奇怪的修士之中只有两三个人满四十岁。
所有人的手都向摩冈伸去,有两三个人拥抱了刚到的人。
“啊,天啊!”他们之中一个拥抱他最热烈的人说,“你使我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至少也是被抓住了。”
“死,你看到,我已经逃过了,阿米埃;可是被抓住,这是不可能的,公民——现在有时候还用这个称呼不过,我希望很快就要不再用——,在整个事晴的过程中,甚至可以说双方都是客客气气的:押车一发现我们就叫车夫停车,我甚至相信他还说了一句:‘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对他说:‘如果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亲爱的朋友,那么用不到多作解释了。’他问:‘政府的钱?’我回答说:‘一点不错!’这时候,马车里一片混乱,于是我接着说:‘等等,我的朋友,首先,您请下来,对马车里这些先生说,尤其是对这些女士说,我们是一些上等人,这些女人,当然罗,我们是不会碰她们的,我们只看看那些头探出车门来的女人。’有一个女人大着胆子钻了出来,我的天!真美啊!……我送了她一个飞吻,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又缩回到车子里去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加拉泰①可是因为没有柳树,我没有到柳树林里去追逐她。这时候,车夫匆匆忙忙地在他的箱子里搜寻,他太匆忙了,因此在仓促之间,把属于一个可怜的波尔多葡萄酒商的二百个路易混在政有公款中一起交给了我。”
①加拉泰:海中女神,海神涅柔斯和他的姐妹多里斯生的女儿,非常美丽。
“哦,见鬼!”那个叙述者称他为阿米埃的兄弟说,——阿米埃这个名字很可能和摩冈一样,只是一个化名——“这件事真叫人不舒服!你知道,执政府是很会动脑筋的,它组织了几队强盗,以我们的名义在活动,目的是要使大家相信,我们要烧某些家伙的脚,抢他们的钱包,也就是说,我们只是些普通的强盗。”
“等等,”摩冈接着说,“就是这件事情使我耽搁了;我在里昂听到过一些差不多的事情,在去瓦朗斯的半路上发现标签有错误。这个错误是很容易发现的,这个家伙仿佛有先见之明似的,在口袋上写着‘让·比科,弗朗萨克(波尔多附近)葡萄酒商’。”
“你把他的钱寄还给他了吗?”
“我做得更好,我亲自送去了。”
“送到弗朗萨克吗?”
“哦,不,而是送到阿维尼翁。我心里寻思,一个这样细心的人,在经过第一个比较重要的城市的时候,一定会停下来打听他二百个路易的消息。我的估计没有错:我到阿维尼翁的客店里打听有没有人认识让·比科公民,他们回答我说,他们不但认识他,而且他正在客厅里大餐桌上用餐。我进去了。你们猜猜他们在谈什么:在谈劫邮车。你们倒是想想我当时出场引起了什么效果!古代的神仙下凡也不能把这件事解决得如此出人意外。我问客人们中间哪一位叫让·比科;这位取了这个杰出的、悦耳的名字的人应声而出。我把二百个路易放在他面前,一面以团体的名义向他道歉,要他原谅耶户一帮子给他造成的麻烦。我和巴尔若尔斯交换了一个友好的眼色,向利昂神父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他们两人都在那儿。我为团体道了歉,就走出来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花了我十五个小时:所以我迟到了。我想我宁愿迟到也不能让人对我们有不好的看法。我这样做得对吗,我的师傅们?”
大家都高声叫好。
“只不过,”一个与会者说,“我觉得您这样非要把钱亲自交给让·比科公民是很不谨慎的。”
“我亲爱的上校,”年轻人回答说,“有一句源出意大利的谚语说:‘谁愿意的就去,谁不愿意的就寄。’我是愿意的,我就去了。”
“如果您哪一天倒霉落在督政府的手里,那个家伙为了感谢您,急着要感谢您怎么办?感谢有时候会造成割掉您脑袋的后果。”
“哦,他会认出我,我才不信呢。”
“他怎么会认不出您呢?”
“啊!原来您以为我在行动的时候是明目张胆,露着脸的吗?说真的,我亲爱的上校,您真是看错人了。取下我的面罩,在朋友之间是应该这么做的;可是和陌生人在一起,算了吧。我们不是正在过狂欢节吗?我看不出为什么在戈依埃,西哀耶士,罗歇·迪科,摩莱和巴拉斯这些先生们可以把自己扮成法国的国王时,我就不能装扮成阿贝利诺或者卡尔·摩尔。”
“那么您是戴了面具进城的?”
“在城里,在客店里,在饭厅的大餐桌上我都是戴着面具的。当然罗,面孔是遮着的,腰带却是露着的,您看,腰里的东西不少呢。”年轻人把他的披风撩了一下,露出了他的腰带,腰带上插着四把手枪,还挂着一柄短短的猎刀。
年轻人仿佛生性快乐,不知忧愁,他接着又高高兴兴地说:
“我大概看起来很吓人,是吗?他们把我当成了从萨伏瓦山上下来的已故的芒特兰①。哦,对了,这儿是督政府殿下的六万法郎。”
年轻人轻蔑地用脚把他放在地上的手提箱踢倒了,箱子里面的东西受了挤压后发出的金属的声音说明里面装的是金子。
随后他走到了他朋友们的圈子里面,刚才他们之间还有着一段讲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距离。
有一个修士弯下腰去,扶起了箱子。
“您瞧不起金子,也只能随您的便;我亲爱的摩冈,既然您还是去把金子搞来了。可是我知道有一些正直的人就在等着您厌恶地用脚踢开的那六万法郎,他们在等待时的痛苦焦急的程度,就像迷失在沙漠里的商人队伍在等待可以使他们避免渴死的甘露一样。”
“您指的是我们旺代的朋友,是吗?”摩冈回答说,“愿他们走运!他们这些人真是自私自利,他们在交战,这些先生们选中了玫瑰花,把刺留给我们。啊!可是,他们从英国方面什么也拿不到吗?”
“拿到了,”一个修士嘻嘻哈哈地说,“在基勃隆②,他们挨到了大批的炮弹和枪子儿。”
“我不是说英国人,”摩冈接着说,“我说的是英国。”
“一个子儿也没有拿到。”
“可是,”参加会议的人中间有一个头脑似乎比其他人清醒的人说,“我觉得我们那些王亲国戚似乎可以送一点钱去给那些为他们的君主政体流血的人!难道他们就不怕旺代总有一天要感到厌倦,不再效忠他们;据我所知,他们这种忠诚,直到今天为止,没有得到过任何报答,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①芒特兰(一七二四——一七五五):著名强盗,最后在瓦朗斯受车轮刑而死。
②基勃隆:在法国莫尔比昂基勃隆比岛顶端。
“亲爱的朋友,”摩冈接着说,“旺代是个宽宏大量的地方;它是不会感到厌倦的,请放心;而且,如果忠诚不和忘恩负义相对,那么忠诚还有什么价值呢?如果忠诚得到了感谢,那就不再是忠诚了:那是交换,因为它已经得到了报偿。我们要忠诚,永远忠诚,只要可能,我们一定要忠心耿耿,各位先生,我们祈求上天使那些我们对他们忠诚的人忘恩负义吧,那么我们就会,请相信我,就会在我们的内战史上留下光荣的一页。”
摩冈讲完这套颇有骑士风度的理论,表示了一个完全有可能实现的愿望以后,在他被带进来的那扇门上响起了三下共济会式的敲门声。
“先生们,”那位似乎在主持会议的修士说,“快点戴上修士帽和面罩,我们不知道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