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卡诺尔被领进一个挂着暗色帷幔的宽大房间里,在两窗间的蜗形脚桌子上只放着一盏灯,借助于它散发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桌灯的上方有一张大画像,是一个女人的全身像,手拉着一个孩子.在四角的突饰上,闪着三朵金子做的百合花,只需去掉摆成圆心形的带子,就能做成三朵法国百合花。在宽大的凹室中勉强有一种暗弱的、颤抖的亮光射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盖着床幔.卡诺尔男爵先生的名字曾使她产生奇怪的反应。
青年军官又开始了客套的做法,也就是说,他向床前走了三步,施礼,又走三步。然后两个贴身女仆搀扶亲王夫人在床上坐起来,便转身走了。内务男仆把门关上,这样卡诺尔就单独与亲王夫人呆在一起了.
并不是卡诺尔首先说话,他等待亲王夫人首先对他讲话。但是,因为亲王夫人好象要保持固执的沉默,年轻军官就想,与其这样尴尬地冷场,还不如无视礼仪;然而,他并不掩饰在这可恶的沉默中被克制的怒火,也许一听他说话就会立即发作出来。他就得再次承受比刚才老夫人更可怕、更年轻、更有趣的少夫人的愤怒。
亲王夫人的过分无礼使年轻军官胆大了!他根据情况第三次施礼,这就是说生硬、刻板的点点头,这是坏情绪的征兆,他作为加斯科尼人的头脑已经发热了,他说:
“夫人,我受摄政王后的派遣,有幸求你接见。殿下屈尊给了我这种荣幸。现在殿下愿大发慈悲,用一句话或一个手势让我明白,她愿看到我就在眼前,她准备听我说话吗?”帷幔中床单下动了一下,这告诉卡诺尔,亲王夫人准备答话了。
的确,一种充满激动、但几乎是窒息的声音传来:“说吧,先生,我在听着。”
卡诺尔以讲演的语气开始说起来:
“王后陛下派我到你这里来,夫人,为了让殿下相信她想继续同殿下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
内室沙龙有影子晃动一下,亲王夫人打断他的话说:“先生,”她一字一顿地说,“别再谈论皇后陛下与孔代家的友谊,在樊尚顶塔的囚室中有相反的证明。”
“好吧!”卡诺尔心想。好象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他们会重复同样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内,由于处境尴尬,在床上的亲王夫人又动了一下,特使并没有注意到。亲王夫人继续说:
“说实话,先生,你想干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想,我,夫人,”卡诺尔挺直身子说,“是王后陛下要我到城堡来,象我这种人很不配得到这种荣幸,来同您交往,不过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使两个在这个如此痛苦的时代里没有原因而分裂的王族血统恢复良好的和谐关系。”
“没有原因!”亲王夫人叫道,“你认为我们关系决裂没有原因!”
“请原谅,夫人,”卡诺尔又说,“我什么也不认为,我不是评判官,我只是个中间人。”
“因为要恢复这种良好的和谐关系,王后把间谍派到我这里来,借口……”
“这么说,”卡诺尔气愤地说,“我是间谍了!您终于把这个词说出来了,我感谢殿下的坦率。”
卡诺尔开始痛心起来,他象画家贪婪地追求无生气的图画,演员追求生动的画面那样,做出高尚的举动。
“这么说,就算是真的,是已经下了定论的事,我是一个侦察!”卡诺尔继续说,“那好!夫人,就请您象对待可卑可鄙人一样对待我吧;忘记我是王后的特使,忘记王后决定我的一切行动,忘记我只是对王后唯命是从的小人物。让您的仆人把我赶走,让您手下的贵人们把我杀死,或者让我去和那些可以用棍棒或佩剑进行较量的人干一场;但是请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既要履行士兵的责任,又要尽臣民义务的军官。您,夫人,您因出身、品德和不幸,而处于很高的位置上。”
这些发自于内心的痛苦话,象是呻吟,又象是刺耳的指责,应该产生而且已经产生了效果。亲王夫人听着这些话,撑住胳肘抬起上身,眼睛闪着光芒,手颤抖着,对特使做了个充满焦虑的动作。她说:
“但愿我的意图没有侮辱一个象你那样正直的贵人。不,卡诺尔先生,不,我不怀疑你的正直,责备我说的话吧,我承认这些话有些伤人,然而,我并不想伤害你。不,不,你是一个高尚的骑士,男爵先生,我对你有完全公正的评价。”
亲王夫人大概被她的内心仁慈所感动,因此说了这番话,她不由自主地向前移了移身子,离开了由厚厚床幔形成的华盖般的阴影,可以看到头饰下白皙的前额,金色头发象松开的辫子,嘴唇猩红,眼睛湿润而又温柔。卡诺尔战栗了一下,因为这个人他好象见过,他认为又一次闻到了记忆中让他神往的那种香味。好象有一扇金门在他面前打开,为他引来了有关爱情的种种可喜思绪与欢乐。他的目光更肯定、更清楚地落在亲王夫人的床上。在这一瞬间,照亮过去的思维闪电猛然一亮,他终于悟出躺在他面前的亲王夫人是那个女扮男装的所谓康贝子爵。
此外,这一会儿,他太激动了。假亲王夫人可以把他的激动归因于令他倍感痛苦的愤怒指责。正如我们已经提到的,她所做的动作只有片刻,就赶紧使自己又移身于暗影中,重新遮起她的眼睛,马上盖起有可能暴露她真实身分的白皙、修长的手儿,她不无激动地,但至少是不无担心地重新开始刚才留下的谈话。
“你倒是说呀,先生?”年轻女人说。
这时,卡诺尔被搞得眼花瞭乱,心驰神迷。先前的一些情景在眼前晃来晃去,感慨万千.他失去了记忆与理性,他快要丧失尊严去询问了。唯一的本能也许是上帝在产生爱慕的人心中所赋予的东西,女人们呼唤羞怯,这只能是吝啬,这使卡诺尔仍能掩饰感情,耐心等待,不丧失梦想,不把事情搞糟,一句不谨慎和出口太早的话就会使他一生的幸福受到连累。他不再多做一个动作,不再多说一句话儿,他只愿严格地慎言和慎行。老天!他会变得怎么样呢?如果这位亲王夫人突然认出他来,如果她在她的尚蒂利城堡里愤怒地对待他,就象在比斯卡罗的旅店里不信任地对待他那样;如果她再对他做那种业已放弃了的指责,如果她认为他由于有官方的身分,有王室的命令,想继续对康贝子爵或子爵夫人进行情有可原的追求,那么,一旦追求的目标却是有王室血统的一个亲王夫人,那么,他的行为不就是肆无忌惮,几乎是有罪的吗?但他突然又想:一个有这样高贵姓氏和地位的亲王夫人,只带一个仆人出外旅行,这可能吗?
在这样的时候,人们变化不定,激动不安的思绪总是寻找某种支撑点。卡诺尔被搞得胡涂了,他环视着四周,眼睛突然停在了一幅一个女人手拉一个小孩的画像上。
看着这幅画像,他的心突然一亮,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一步,来到画像跟前。
在另一方,假亲王夫人忍不住低声叫了一下,卡诺尔闻声转过脸,看到夫人刚才半掩遮的脸现在完全蒙上了。哦!哦!卡诺尔心中暗想,这意味着什么呢?或者他在去波尔多的路上碰到了亲王夫人,或者他上当受骗了,躺在床上的不是亲王夫人。不管怎样,我们走着瞧。
“夫人,”他突然说,“我现在对您的沉默不语如何设想,我认出……”
“你认出什么?”躺在床上的贵夫人叫道。
“我认出,”卡诺尔又说,“我使您象老亲王夫人那样产生相同的看法,算是我活该倒霉。”
“啊!”她禁不住松一口气。
也许卡诺尔的话并不很合逻辑,但却作了谈话的插曲;不过这一击算是打出去了,卡诺尔注意到打断他话的焦虑动作以及欢迎他最后那些话的快活表情。
“不过,”年轻军官说,“我不得不对殿下说,即使事情很令人不快,我也得留在城堡里,殿下想到哪里去,我也得去陪行。”
“这么说,”亲王夫人叫道,“我不能独自一人在我的卧室中了?哦!先生,这比无耻还要过份!”
“我曾对殿下说过,我得执行命令,但是,请殿下放心,”卡诺尔补充道。他以锐利的目光盯着床上的女人,并且掂量着每一句话,“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会听从一个女人的请求。”
“我!”亲王夫人带着与其说尴尬不如说是惊奇的语气说,“的确,先生,我不知你要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你影射的是什么。”
“夫人,”军官点点头说,“我相信引我来的贴身男仆对殿下说了我的名字。我是卡诺尔男爵。”
“就算是吧!”亲王夫人用相当坚决的口气说,“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
“我原想既然已经有幸赢得殿下的好感……”
“对我!怎么会这样,请说个明白好吗?”她的声音变化很大.长诺尔觉得她的声调特别生气,同时也特别害怕,使他想起留在他记忆中的那种声音。
卡诺尔认为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况且他几乎已定下心来。他带着深表敬意的样子又说:
“我会灵活执行我的命令。”
亲王夫人好象放心了。
“先生,”她说,“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犯错误,原原本本执行你的命令吧。”
“夫人,”卡诺尔说,“幸亏我尚不知怎样迫害一个女人,更不知怎样冒犯一位亲王夫人。因此我荣幸地对殿下答复我已经对老亲主夫人说过的话,我是她很恭顺的仆人……请您对我说,没有我的陪同,您不走出城堡。我极明白,我时常在您面前出现,使殿下极为讨嫌,我解救您,不再跟随。”
“可是,倘若这样,先生,”亲王夫人激动地说,“你不是没有执行交给你的命令吗?……”
“我做良心要我应该做的事情。”
“卡诺尔先生,”床上的人说,“我向你保证,不预先通告你,我不会走出尚蒂利城堡。”
“在这种情况下,”卡诺尔深深鞠躬说,“请原谅我让您一时动怒了。殿下今天以后若不召唤我,就不会再看到我了。”
“我感谢你,男爵,”她声音喜悦地说。这种快乐好象在室内沙龙中有了反响。“好了,好了,我感谢你,明天我会高兴再见到你。”
这一次,男爵一点也没搞错,他终于辨出了这声音。这种略带色情的微笑,正是那天晚上在比斯卡罗旅店中已落入他手中的那个迷人尤物的微笑。但是恰在此时,一个陌生的骑士却带来了埃珀农公爵的命令。正是这个可爱女人散发出的气息使空气中充满了香味,这是有了爱心的躯体散发出的热气,他好象已经搂到了这个身躯。至高无尚的想象力,这种怀着理想性的变幻无常的天使,实实在在的就在这里。
卡诺尔向画像看了最后一眼,尽管室内光线弱暗,但他的眼睛已开始适应了,他看到画上亲王夫人的标准鹰嘴鼻、黑头发和下陷的眼窝;而他面前这个刚才穷于应付第一幕角色的女人,却是眼睛凸出,鼻梁端正,鼻孔较大,由于时常爱微笑,口角凹陷,两腮丰满,这一切说明此人不爱苦思冥想。
卡诺尔知道了一切想知道的东西,他仍以同样尊敬的态度施礼,装作并没有识破面前的这个假亲王夫人,便抽身回到他的房间中去了。
2
卡诺尔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因此回到住处后,他在屋内急促地走来走去,象拿不定主意的人那样焦躁。他没有注意到等着他回来的卡斯托兰,看见他出了亲王夫人的门,就站了起来,并且跟随着他,手里拿着一条摊开的睡衣,遮挡着身子。卡斯托兰不慎碰着一件家具,卡诺尔扭回头。
“喂!”他对卡斯托兰说,“你在那儿拿件睡衣干什么?”
“我等先生脱掉衣服。”
“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脱衣服,把这条睡衣放在椅子上等吧。”
“怎么!先生不脱衣服?”卡斯托兰问。他性情多变,好象这天晚上比平时更没有情绪。“先生不打算立即睡下?”
“不。”
“那么,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才睡?”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关系很大,因为我很累。”
“啊!真的!”卡诺尔停下走步,正面看着卡斯托兰,“你很累?”
卡诺尔看到他的仆人脸上有一种急于被赶出门的傲慢神情。
“很累!”卡斯托兰说。
卡诺尔耸了耸肩说:
“出去,呆在前厅里,我需要你时就按铃。”
“我预先告诉先生,如果太晚的话,我就不在前厅了。”
“那么,你在哪里呢?''
“在我床上,依我看,跑了200里路,到躺下睡觉的时间了。”
“卡斯托兰先生,你是一个可鄙的人,”卡诺尔说。
“如果先生觉得一个可鄙的人不配作他的仆人,先生只需说一句话,我就不再为他效劳,”卡斯托兰以最庄严的神情说。
卡诺尔不是在有耐心的时候,但愿卡斯托兰有能力看出他主人头脑中快要发作的风暴,他显然想尽快获得自由,他本该等待另外的时机再向主人提出他刚才贸然提出的要求。因此,卡诺尔冲到仆人面前,抓住他紧身短外衣的胸扣处,这动作是大人物们常做的,但卡诺尔过去从没这样做过.“重说一遍,”卡诺尔对仆人说。
“我重复,”卡斯托兰同样无耻地说,“如果先生对我不满意,我就解除对先生的服务。”
卡诺尔放开卡斯托兰,去拿木棍。卡斯托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先生,”他叫道,“小心你要做的事。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仆人了,我现在为亲王夫人服务了!”
“啊!啊!”卡诺尔放下已经举起的木棍,“啊,你为亲王夫人效命了,”
“是的,先生,从一刻钟前开始,”卡斯托兰挺起上身说。
“谁让你这么干的?”
“篷佩先生,她的侍从。”
“篷佩先生!”
“是的。”
“哼:你干嘛不把此事立即说出来!”卡诺尔叫道,“不错,不错,你有理由不为我服务,我亲爱的卡斯托兰,这是两个比斯托尔,补偿差一点揍在你身上的杖击。”
“哦!”卡斯托兰不敢收下钱,他说,“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嘲笑我?”
“不是,恰恰相反,你就做亲王夫人的仆人吧,我的朋友。不过,你的服务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先生还我自由的时候算起。”
“那好!我明天早上还你自由。”
“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呢?”
“在这段时间,你仍是我的仆人,你得听我的。”
“好,先生有什么吩咐?”卡斯托兰决定要拿那两个比斯托尔。
“既然你想睡觉,我就命令你脱去衣服,睡在我的床上。”
“怎么?先生要干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就这。脱你的衣服,我来帮你。”
“怎么!先生帮我?”
“当然,因为你要扮演卡诺尔骑士的角色,我完全应该扮演卡斯托兰的角色了。”
男爵没等仆人同意,就拉掉了他的短外衣,摘掉了他的帽子,在他惊恐之中,已把他锁在了室内。卡诺尔匆匆走下楼梯。卡诺尔终于开始看清这桩秘密了,尽管有一些事情仍让他不甚了了。两个小时以来,好象他看到、听到的任何东西都不正常。尚蒂利城堡每个人的态度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所碰到的每个人都好象是在演戏,然而所有细节都建立在总体的协调一致上,处处表明要警惕王后派来的人。如果他不愿被愚弄所欺骗,就得加倍小心。
篷佩与康贝子爵的和解很清楚地将他的怀疑弄明白了。对卡诺尔来说,再也分心不得了,当他一走出院子时,尽管夜色颇浓,但他还是看见四个人准备进他刚走出来的那道门。这四个人由刚才引他去见两位亲王夫人的仆人引导着,另有一个披大衣的人跟在后面。
走到院门口,这几个人停下来,等待穿大衣的人的命令。“你知道他住的地方,”那人用命令的口气对贴身男仆说,“你认识他,因为是你为他引的路。好好监视他,让他不能出去,把这几个人布置在楼梯和走廊里,一切由你安排,只要让他毫无觉察,让他自己小心提防,而不是让他来监视殿下们。”在夜色浓重的角落里所看到的一幕使卡诺尔变得越发刻不容缓了。他不让人看见,却看到在拱门下派给他的5名守护人员,那个穿大衣的人确信他们执行了他的命令之后,顺原路返回去了。
卡诺尔目光盯着那人,心中暗想:这仍不十分明确,因为愤恨会迫使他们还我以同样的东西。现在,但愿卡斯托兰这混蛋不喊不叫,不做傻事!……我没有用东西塞住他的嘴,是个错误。可惜现在太迟了。算了,开始我的侦察吧。
卡诺尔环视一下四周之后,立即穿过院子,来到大楼的一侧,后面就是马棚。
城堡的生活好象都跑到大楼这一部分来了。听得见马儿的躁蹄声和人们急急跑动的声音。马具房中响着马嚼、马鞍的叮当声。有人把马车推出车房,由于害怕,他们说话声音很低,但只要倾耳细听,还是能听见一些,他们互相呼唤着,应答着。卡诺尔没有动,听了一会儿便知,他们显然准备出发。卡诺尔穿过大楼一侧到另一侧之间的地面,通过一个拱门,走到城堡的正门前。
实际上,一层楼房间的窗口都亮着很强的光,使人猜想到屋内点着一些火把,由于火把动来动去,所以在外面花园的草坪上投射出很大的黑影和光环。卡诺尔明白,哪里是活动的中心,哪里就是事业的基地。
卡诺尔首先对人们试图对他隐瞒的秘密犹豫不决。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他受王后指派的头衔与所承担的责任,甚至在最严格的良心检查之后,也问心无愧,当然也可以成为对不少事情有可原的理由。
因此,他贴着墙壁小心往前走,墙的根部要比六、七尺高的窗口处黑暗得多,因为窗口都亮着光。他登上一个墙角石,从这里又登上墙的凸角,一只手抓住一个环饰,另一个只手扒着窗户的边沿,蹩在玻璃窗的一角,他投射出更尖锐、更专注的目光,要穿进这个阴谋的圣堂里。
他所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站立着的女人正准备用最后一个卡子把旅行帽别在头上。她身旁几个侍女已经给一个孩子换上了猎装,孩子背对着卡诺尔,他只看到孩子金色的头发。但是那位贵夫人的整个脸都被两个各有六条分枝的烛光照亮,两旁均由象女神像般的随身男仆端着烛台,这使卡诺尔真正看到了他刚才在亲王夫人住室里的昏暗中所看到的那个画像的真人:长长的脸,嘴角冷峻,专横的鹰嘴鼻,与画像上的没有两样。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统治的明证:她大胆的举止、闪烁的目光、匆忙的点头或摇头。她跟前的人都服从她,他们对她施礼,奔跑着送上她要用的东西,急速回答她以女王口气提出的问题,或者看她的眼色行事。
在这个家的几名军官中,卡诺尔认出了为他领过路的随身男仆,他们正在往箱子、柜子和行李箱中塞首饰、金银与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这时,小亲王在忙碌的人群中玩耍着,跑来跑去。但是好象出于奇怪的神差鬼使,卡诺尔没能看见他的脸。他内心嘀咕道:“我猜想,这些人耍我,他们在做出发的准备工作。是的,不过,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毁于一旦:我只需跑上大阳台,用这只银哨吹三声,在5分钟之内,一听到这尖刻的哨音,就会有200名士兵冲进城堡,逮捕两个亲王夫人,捆绑住所有这些阴险可笑的军官。是的,”卡诺尔又想,不过,这一会儿他不是心里说,而是用嘴小声地说了,“是可以这么办,可是她,她在那边睡了,或者说假装睡了,我会立即地失去她,她会恨我,我活该被她所恨。再说,她会轻蔑我,说我是货真价实的间谍。然而,既然她服从于亲王夫人,我为什么不服从于王后呢?”
这时,好象对抗决心的偶然性又出现了:套间内亲王夫人平时在这里梳洗打扮的一个房门突然打开。只见进来两个人,一个是50来岁的男人,另一个是20来岁的女人,他们高兴而急促地踏进门来。一看这情景,卡诺尔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睛上。他认出了那个年轻女人。她那美发,她那鲜嫩的嘴唇,她那聪慧的眼睛,与那个女扮男装的康贝子爵一模一样,她笑着,恭敬地去吻克莱芒斯·德·梅耶,即孔代亲王夫人的手。不过,现在这个所谓的子爵穿的是女性衣服,是人世上最迷人的子爵夫人。
卡诺尔真愿为能听到她们谈话而少活10年。但是,他将头贴近玻璃窗,仍然听不清,耳边只有一片嗡嗡声。他看见亲王夫人向年轻女人做出告别的动作,吻吻她的前额,交待了什么事情,在场人都笑了起来。然后这个年轻女人又庄重地回到她住的套间,陪同的几个低级军官却穿着高级军官的制服;卡诺尔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尽职的篷佩,高傲地穿着用银丝线装饰的桔黄色的衣服,神气地挺起胸脯,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赛过堂·雅费·达尔梅尼。他手握一把长剑,陪同着优雅地提着缎子长裙的女主人。从左边的一个反门中,开始走出亲王夫人的随从人员,没有一点响动,亲王夫人首先走出来,步态矫建,不象逃跑人的样子,而象是王后在漫步;接着昂格伊安公爵穿着大衣走出来。勒内手里拿着一个有雕花的小匣子和一摞子文件。最后是城堡的上尉,两个军官手执长剑断后。所有人都从秘密走廊出去,卡诺尔很快从他观察的地方跳下来,跑到拱门,但这时的灯光已经熄灭,他于是看到走过的一列人静悄悄地来到马厩处:他们就要动身了。
这时,他想到了王后交给他的使命,责任感在他心中涌动。这个女人走出去就意味着内战,他若放她走,就会再一次毁掉法国。对于一个男人的他来说,为一个女人作特务和看守,也许是可耻的,但是,隆格维尔夫人也是一个女人,她却在巴黎四处放火。
卡诺尔冲上高出整个花园的大阳台,将银哨贴近了嘴唇。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孔代夫人出不了尚蒂利,即使她已经走了,走不上百步就会被包围。她与她的随从与皇家布置好的部队比较起来,力量不到三分之一。因此,卡诺尔会不冒任何危险就能完成使命。因此,他只要吹一声哨子,他就毁掉了孔代家族的命运与未来,而且从这一打击上,他就能在孔代家族的废墟上建立起他的财富与前途,就象昔日的维特里家族和居伊纳家族那样,就象今日的吉多家族和米奥桑家族那样,他们拯救三权时的形势也许还没有现在紧急。但是,卡诺尔抬起眼,向那个挂着红天鹅绒遮帘、亮着温和忧郁灯光的假亲王夫人住的套间望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白色大窗帘上映出她那可亲的身影。
于是,卡诺尔的一切理智的决定,所有的私下盘算都随着这温和的光线消失了。正如一切梦幻和夜间的幽灵都随着白天的最初亮光的出现而消失的一样。
“马扎兰先生,”卡诺尔激动地想,“算是够富有的了,足以挫败所有逃避他的亲王和亲王夫人们,但是,我没有那么富。我,去掉从现在起属于我的财宝,我将象一条嫉妒的龙,留守着这笔财富。现在她孤身一人,我有权,她取决于我;白天和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走进她的套间,她不对我预先打招呼,不会逃跑,因为我已得到了她的神圣保证。让王后受捉弄对我有什么关系!让马扎兰先生生气去吧!他们让我看管着孔代亲王夫人,我守着她.他们只能给我个信号,或者让另一个更精明的特务来到她身边。”
卡诺尔将哨子装进衣服口袋,听到关门声和马车在花园桥上的滚动声,象远处的雷声传来,还有马队踏地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一切全都消失了,看到的东西和听到的嚷嚷声全都不存在了,他没有想到刚才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个女人的爱情,这就是说用生命来换取一种幸福。他溜进第二个少有人迹的院子,小心登上楼梯,如影破灭,投进浓重的黑暗之中。尽管卡诺尔谨慎小心,但他走进走廊时,还是撞上了一个象是俯门偷听的人,那人低声恐惧地叫了一声。
“你是谁?你是谁?”那人用害怕的声音问。
“哎!别急呀!”卡诺尔说,“你象个间谍那样溜进这个楼梯,你倒是什么人?”
“我是篷佩。”
“亲王夫人的总管?”
“是的!是的!亲王夫人的总管。”
“啊!这正好,”卡诺尔说,“我,我是卡斯托兰。”
“卡斯托兰,卡诺尔男爵的仆人。”
“正是。”
“噢,我亲爱的卡斯托兰,”蓬佩说,“我打赌把你吓得不轻。”
“把我?''
“是的!当然!没当过兵的人都是这样。我亲爱的朋友,我能对你帮点什么忙呢?”篷佩又以自大的态度说。
“嗯。”
“那就说呀?”
“你可以立即通报亲王夫人,说她的主人要与她谈话。”
“在这种时候?”
“正是。”
“不行。”
“你相信?”
“我确信。”
“那么,她不接见她的主人?”
“不能。”
“国王的命令!篷佩先生,去把这话告诉她。”
“国王的命令!……”篷佩叫道,“我去。”
篷佩急忙下楼,又尊敬,又害怕,两个猎兔狗能让一只乌龟跑得象它们一样快。
卡诺尔继续往前走,回到自己的住室,见卡斯托兰歪在一把大安乐椅中正在打鼾。他又换上军官服装,等待他自己刚才设计好的事情。
“真的,”他想,“如果说我办不好马扎兰先生的事情,那么我倒是认为,我对自己的事却不会办得太坏。”
卡诺尔白等,不见篷佩回来。10分钟后,因为仍不见他回来,也没有一个人替他回话,卡诺尔决定自己去。
因此,他叫醒卡斯托兰。仆人睡了一个小时,平息了烦恼。
卡诺尔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他准备应付所有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他就往亲王夫人住的地方去了。
卡诺尔走到亲王夫人的门口,碰见一个情绪很坏的贴身仆人,因为按门铃叫他时,他说服务已经结束,他象卡斯托兰那样认为,在劳累一天之后,得去休息了。
“先生,你要干什么?”仆人看见卡诺尔来,问道。“我请求向孔代亲王夫人表示敬意。”
“先生,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怎么了!”
“哦,好象时间很晚了。”
“荒唐,你怎么能这样说?”
“可是,先生……”仆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再是请求,而是我要,”卡诺尔以盛气凌人的态度说。
“你要……在这里,只有亲王夫人指挥。”
“国王指挥各个地方……国王的命令!”
仆人战栗了,低下头。
“对不起,先生,”仆人浑身颤抖着说,“可是,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仆人,我不能让自己承担为你去开亲王夫人房门的责任,请允许我去叫醒一个内侍。”
“尚蒂利城堡的内侍平时11点就睡觉吗?”
“大家打了一天猎,”仆人磕巴道。
“不错,”卡诺尔内心想,“他们很应该有时间将某个人打扮成内侍。”然后他高声说:
“好吧,你去叫,我等着。”
仆人跑着去了,把惊惧传进了城堡里。蓬佩对刚才撞见卡诺尔已经惊慌了,早散布了些难以讲清的忧虑。
卡诺尔独自呆在那儿,睁着眼看,倾着耳听。
他听到客厅和走廊里有响动;他看到在快熄灭的光亮下,一些带长筒枪的人站在楼梯角落里;最后他还感到处处都有某种威胁人的低语声,取代了刚才压抑整个城堡的那种让人惊得发呆的沉寂。
卡诺尔把手伸向他的哨子,靠近一面窗子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外面的树梢象灰暗的云团,树下埋伏着他带来的200个人。
“不,”他想,“这会直接导致战斗,这不是我的打算;是否还要等待:我等待的最坏结果可能是被暗杀,而如果我操之过急,就会失去她……”
卡诺尔在心里刚产生这样的想法,突然发现一扇门打开了,另一个人出现了。
“亲王夫人不能接见人,”那人急急忙忙地说,没工夫与求见的贵人打声招呼,“她已上床睡了,禁止让人进她房中。”
“你是谁?”卡诺尔看了看这个奇怪的人物说,“谁让你这么放肆,戴着帽子对一个贵族人士说话?”
卡诺尔用手杖的一端把对方的帽子挑了下来。
“先生!”那人叫着连忙往后退。
“我问你是什么人?”卡诺尔又说。
“我是……”那人回答,“你从我的军服上可以看得出来,我是殿下的侍卫队长。”
卡诺尔微微一笑。
实际上,卡诺尔有足够的时间拿眼睛来打量与他对话的人,他看出与他打交道的人倒象个膳食总管,腆着大肚子,象极健康的瓦代尔(法国著名的膳食总管,先在福盖家服务,后在孔代家服务,他的自杀曾轰动一时.)穿着蹩脚的军官服,或者因为缺少时间,或者因为腹部太大,没有把扣子扣好。
“这很好,侍卫队长先生,”卡诺尔说,“拾起你的帽子,并且回答我。”
上尉执行卡诺尔的前一部分命令,他研究过有关军队纪律的格言:要会指挥,就得会服从。
“侍卫队长!”卡诺尔又说,“嚯,这是好位置。”
“是的,先生,还可以;还有什么话?”这人挺起身问。
“别太高傲,上尉先生,”卡诺尔说,“否则你会弄坏你军服上的最后一条饰带,你的男短裤会掉在脚后跟上,这是很不雅观的。”
“可是,先生,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所谓的上尉回问道。
“先生,我模仿你对我的礼貌榜样,我象你回答我的问题那样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是纳瓦伊军团的上尉,我以国王的名义到这里来,作为和平或暴力的特使。我根据这里的人对陛下的命令服从与否而决定采取和平或暴力的方式。”
“暴力!先生!”假上尉叫道,“暴力方式?”
“很激烈的暴力,我预先告诉你。”
“甚至对殿下!我有50个武装好了的人随时准备为殿下的荣誉报仇。”
“先生,不要试验武力。”
卡诺尔不愿对他说他的这50个人由仆人和厨房小学徒组成,很配由象他这样的头目来领导。至于说到亲王夫人的荣誉,这时候荣誉已随亲王夫人本人跑在往波尔多去的路上了。他只能是冷静地作出回答,这冷静比威胁更要吓人,那些习惯于危险的勇敢人都会保持冷静。
“即使你有50名军人,上尉先生,而我却有200名士兵,他们是王师中的先遣队。你打算公开反叛陛下吗?”
“不,先生,不!”,那个很丢脸的胖子说,“愿上帝保佑!不过我向你证明,我只向武力让步。”
“最起码的是我应该把你当作同行伙伴。”
“那好,我领你去见老亲王夫人,她还没有睡。”卡诺尔不需要细想就明白对他设下的圈套极为危险,但是他突然借助于所拥有的全权摆脱了困境。
“我没有得到去看老亲王夫人的命令,而是必须看少亲王夫人殿下。”
侍卫队长又一次低下了头,他的粗腿作了个后退的动作,把长剑拖在地板上,威严地穿过两个哨兵把守的门口。这两个哨兵在这种场面下浑身发抖,听说有200军人到来,使他们吓得几乎离开岗位,他们在被包围的尚蒂利城堡里,还没有变成忠诚烈士的精神准备。
10分钟后,上尉身后跟着两名卫兵,又来极客气地接卡诺尔,领他去亲王夫人的卧室。没过多久,他就被引进去了。卡诺尔认出了这个套间。这里有家具、床,还散发着香水味。但是,他要找两件东西:真亲王夫人的画像,他第一次来曾注目过的,使他认识到人家是故意在捉弄他,而他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只见到了那个假亲王夫人的面。出于事后的谨慎起见,真亲王夫人的画像已被取下来了,也许此类慎重的举动还会有,比如这个躺在床上的假亲王夫人将脸转向内室沙龙,就完全是一副傲慢无礼的王亲显贵相。
两名侍女立在床边空道里,靠近亲王夫人。
卡诺尔不介意这种失礼行为,因为他怕若再换其他人取代亲王夫人,会使康贝夫人也象亲王夫人那样逃跑。他的头发因害怕而竖了起来,他想立即证实躺在床上这女人的真实身分,动用使命赋予他的最高权力。
“夫人,”他深深鞠着躬说,“我来到殿下面前,特别是在我说过等待她的命令之后,我为此而请求原谅。但是,我刚听见城堡内有很大的响动,而且……”
躺在床上的女人身子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卡诺尔窥测某种迹象,使他能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女人。但是,柔软的鸭绒厚被、床单和那么多的花边之类的饰物将她围得严严的,他除了可以分辨出一个人躺着的体形外,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卡诺尔又说;
“我想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不是我曾有幸与她谈过半小时话的那个人。”
床土那人听到这话.不仅仅是发抖了,而是做出完全恐惧的动作。这动作没有逃过也颇为担心的卡诺尔。
“如果她欺骗我,”卡诺尔想,“如果她尽管已发过庄重的誓言,但却已逃跑,我就出城堡,骑上马,带领我的200人去追,我要追上潜逃者,为了照亮道路而不惜放火来烧30个村庄。”
卡诺尔又等了片刻,但是躺在床上的人既不回答,也不转脸;显然她是在争取时间。
“夫人,”卡诺尔终于带着没勇气再掩饰的焦急说,“我提请殿下不要忘记,我是王命特使,我以国王的名义要求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哦!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专横检查,”一种颤抖的声音出了口,这声音让年轻军官高兴得浑身发抖,因为他听到了别的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声音,“如果象你所说的那样,先生,国王迫使你这么做,是因为国王还是个孩子,尚不知一个高尚人的责任。强迫一个女人露出脸让人看,就象人们摘去这女人的面罩那样,是一种侮辱。”
“夫人,女人们在一句话面前会屈服,当然这句话得由王爷们说出来;而王爷们也会屈服,当然这句话应该由命运讲出来;这句话就是:必需如此。”
“那好吧!既然必需如此,”年轻女人说,“我没有能力反对国王的命令和国王特使的要求,我服从,先生,看我的脸吧。”于是,年轻女人猛地一下推开枕头、被子和花边饰物等掩遮她的东西,通过这个突然打开的缺口,露出不是羞红,而是迷人金发美人的脸。卡诺尔迅速地望了一眼,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虽说这情景与过去见过的不尽相同,但至少也有相通之处。他相信,她并不是因愤怒才垂下无神的眼睛,光彩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也不是因为生气才使她那放在珠光色脖项上,抓住披发和郁金香床单细麻布的白嫩手儿颤抖。
假亲王夫人将这个姿态保持了一会儿,她想显示威胁人的神态,却成了生气的模样。这时卡诺尔呆呆地看着她,美美地吸着她散发的香味,用双手压抑因高兴而产生的剧烈心跳。
“那么,先生,”片刻之后,美丽的受害人说,“你随心所欲将我瞧够了吗?嗯,你的胜利不是很完全了吗?好了吧,你可以以仁慈的得胜者的姿态抽身走了。”
“我愿意这样做,夫人,但是我得将命令贯彻到底。到现在为止,我只完成了有关殿下方面的使命;但是只看到你,那是很不够的,现在我还必需看到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卡诺尔以有权指挥、愿意让人服从的口气说出上述的话,接下去是可怕的沉寂。假亲王夫人用手撑着,直起身子,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卡诺尔,好象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目光,同时包容了很多东西。仿佛在说:你认出我吗?知道我真正是谁吗?如果你知道,那就饶我吧,原谅我吧,你是最强者,可怜我吧!卡诺尔明白她目光所表达的一切意思,但是他硬下心肠,不理会她那诱人的雄辩目光,回答道:
“不行,夫人,命令很明确。”
“先生,既然你对地位和身分毫不屈就,那么就一切随你的便办吧。去吧,这些女人会把你领到我儿子小王爷身边。”
“这些女人,”卡诺尔说,“难道不能不领我去见您的儿子,而是将您的儿子领来见我,夫人?我看这岂不是要好得多吗?”
“为什么,先生?”假亲王夫人显然对这个新问题很担心,但又想不到别的,只好那样问。
“因为利用这一会儿时间,我要同殿下单独谈谈我的使命,我只能与您一个人谈。”
“只对我一个?”
“只对您一个,”卡诺尔带着最深的敬意说。
这时,亲王夫人的目光已从尊严转向请求,又从请求转向不安,最终可怕地注视着卡诺尔。
“夫人,这次单独会面让您如此害怕,这究意是怎么了?”卡诺尔说,“您不是亲王夫人,我不是宫内侍从吗?”
“是的,你说得对,先生,我害怕是不对的。尽管我有幸第一次见到你,可是你的殷勤和正直我早有所闻。夫人们,去叫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去吧,带他到这里来。”
两个女人离开床前,向门口走去,又一次转回头想知道这命令是否当真,看看她们女主人,或者至少是占了女主人位置的人有无肯定的表示,然后走出了房间。
卡诺尔眼望着两个女人把门关上,然后将高兴得闪光的眼睛收回到假亲王夫人的身上。
“喂,”她坐起身,双手交叉在一起说,“喂,卡诺尔先生,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怕我呢?”
她在说话时,看着年轻军官,不是以力图想做,但却是以做不到的亲王夫人的高傲目光看他,而是以那么动人、那么有深意的表情看着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所有的迷人情节、路途上的一切令人陶醉的插曲,新产生爱情的所有记忆,终于一古脑涌现出来,象薄雾一般笼罩住了男爵的心。
“夫人,”他向床前跨出一步说,“我以国王的名义要追捕的是孔代夫人,而不是你,你不是亲王夫人。”
听到这话的女人低叫了一声,面色顿时苍白,一只手按住了心口。
“你要说的是什么?先生?你认为我是谁呢?”她大声问。
“哦!这个嘛,”卡诺尔回答,“我向你解释颇感为难,因为我几乎认定,你若不是最可爱的伯爵夫人,就是那个曾经女扮男装的最迷人的子爵了。”
“先生,”假亲王夫人希望对卡诺尔强调不要忘记自己的尊严,“先生,我只明白你对我说的一件事,那就是你对我缺少敬重,那就是你侮辱了我。”
“夫人,”卡诺尔说,“人们对上帝不缺少敬重,因为人们爱上帝;人们不侮辱天使,因为人们跪倒在天使的面前。”说完话,卡诺尔弯腰象是要下跪。
“先生,”子爵夫人赶忙阻止说,“先生,孔代亲王夫人不能忍受……”
“孔代亲王夫人这时已骑上一匹骏马,与她的侍从维亚拉、她的顾问勒内先生与拥戴她的贵族们及那些上尉军官们一起跑了,夫人,”卡诺尔回答。“也可以说同她的家人们一起在去波尔多的路上了。现在在卡诺尔男爵和那个曾女扮男装的子爵,或者说是康贝子爵夫人之间已没有什么事可做的了。”
“可是,先生,你说的是什么呀?你疯了吗?”
“没有,夫人,我只是说我看见的事,我只讲我听到的东西。”
“那么,既然你看见了、听见了你所说的东西,你的使命应该是结束了。”
“你这么认为,夫人?我应该返回巴黎,去对王后招认,为了不惹我爱的一个女人生气(我没提一个人的名字,夫人,因此你眼睛不要闪出怒火),我违反了她的命令,我允许她的敌人离开,对我看到的一切不管不问,是的,最终出卖国王的事业吗。”
子爵夫人看来激动了,以几乎是温柔的同情看了看男爵。“你对这一切不是有满好的借口吗?”她说,“没有可能?你能独自阻止亲王夫人的大队人马吗?他们命令你一个人与50个贵族交战吗?”
“我并非独自一人,夫人,”卡诺尔摇头说。“我过去有,现在仍有埋伏在离我们500步远的树林中的200人,只需我吹一声哨子,就能立即把他们召集起来,因此我很容易逮捕亲王夫人。而她正好相反,难以抵抗。再说,即使我的卫队比她的弱小,人数少4倍,我仍能战斗,我仍能在战斗中让自己被人杀死.这对我也很容易,”年轻军官越来越弯下腰说,“如果我斗胆摸一摸这只手,那对我是很美的。”
实际上,男爵热切的眼睛正盯着这只手,这只娇小、丰满、白皙的手,这只聪慧的手已搭在床外,每听到年轻人一句话都颤栗一下。子爵夫人自己也被爱情的电波击穿了,她已经感觉到了若尔内小旅馆中的那段温情的作用,竟忘记了应该收回她的这只手,这给卡诺尔提供了一种如此幸福的机会;她忘记了这一点,而年轻小伙正要跪下去,以怯生生的色欲去吻她的手,她的那只手一触到他的嘴唇,好象被烙铁烫了一下,急忙缩了回来。
“谢谢,卡诺尔先生,”年轻女人说。“从心底里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请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在弄清了我的地位,并在撤离此地的同时,你为我效力需要付出双倍的代价。既然你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们不是得离开吗?”
这个“我们”是以极温柔的语调说出的,似乎包涵着遗憾的感情色彩,深深打动了卡诺尔的心,使最隐秘的感情开始涌动。实际上,世上一切最快乐的感觉,总是伴随着某种刺痛感。“我服从,夫人,”他说,“不过,我要提请你注意,不是因为不服从,而是因为也许免得你自己内疚,因为听你的话,我前途完了,当我承认自己的错误,当我装作并没上你计谋的当时,我变成了我献殷勤的牺牲品……他们会宣布我是叛徒,我会被投进监狱,也许还会被杀掉,这很简单,因为我出卖了事业。”
克莱尔叫了一声,她抓住卡诺尔的手,随后又带着迷人的羞愧将这只手放下。
“那么我们将怎么办呢?”
年轻军人心花怒放了。这个很喜人的“我们”应该是康贝夫人今后最爱用的字眼了。
“毁掉你!你,那样正直,那样仁慈,”她又说,“毁掉你!我,哦!决不!我用怎样的代价可以救你?说呀!说呀!''
“夫人,你应该让我把角色演到底。正如我对你讲过的,应该让我向马扎兰先生报告我看到的东西,而不说我知道的东西。”
“好,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如果他们打听到我们过去已经相遇过,你已经见过我,那么我也会被毁掉,请三思!”
“夫人,”卡诺尔装作很忧虑的样子说,“我不相信,你态度这么冷淡,你在我面前根本不需要保持的尊严会使你透露出什么秘密,况且,这秘密原本在你心里就不存在。”
克莱尔保持沉默,这个美丽的女人不由自主地拿眼瞟瞟,露出几乎难以觉察的微笑,答复卡诺尔的方式使他成了最幸运的男人。
“那么我要留下来?”他带着无法描绘的微笑说。
“应该这样!”子爵夫人回答。
“那么,我要给马扎兰先生写信。”
“好,去吧。”
“为什么去吧?”
“去给他写信。”
“不,我得在这里,在你的卧室里给他写信;我应该在你的床前写上写信的日期。”
“可是,这不合适。”
“请看给我的命令,夫人,请你自己看……”
卡诺尔把一张纸递给子爵夫人,她读道:
卡诺尔男爵先生严密看管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昂格伊安公爵。
“严密看管,”卡诺尔说。
“严密看管,是的。”
克莱尔明白,象卡诺尔这样有爱心的男人,所有决定都会引出同样的命令;但是,她也明白,延长宫廷命令的错误,对亲王夫人的效劳会起什么样的作用。
“那就写吧,”她以屈从的神态说。
卡诺尔以目光询问,她也以目光向他指点,容纳所有书写东西的文具匣中有纸,有蘸水笔和墨水。她取出一张放在桌上。她把桌子尽量挪到床跟前,好象克莱尔仍然是亲王夫人。他请求允许他坐下来,他得到了许可,便坐下给马扎兰先生写了这封急信:
大人:
我晚上9点到达了尚蒂利城堡,您看,我赶得是很紧的,因为我是今日6点钟荣幸离开主教阁下的。我发现两位亲王夫人都在床上:老亲王夫人病得相当厉害,少亲王夫人则因为白天打猎大累了。
根据主教阁下的命令,我向两位殿下作了拜访,她们立即打发走了所有宾客,现在我正严密看管着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卡诺尔回头看着子爵夫人重复道,“要命!好象我在扯谎,可是我真不愿说假话。”
“放心吧,”克莱尔笑道,“你还没见到我的儿子,你会见到他的。”
“她的儿子,”卡诺尔笑道。他接着去写他没写完的信:
就是在亲王夫人的卧室里,并且坐在她的床头,我荣幸给阁下写这封信。
他签上名字,在恭敬地请求克莱尔允许之后,他拉了拉铃绳,一个内侍走进来。
“叫我的仆人,”卡诺尔说,“他到前厅后,请来禀报。”5分钟之后,内侍来告诉男爵,卡斯托兰先生来了。“听着,”卡诺尔对他说,“把这封信带给指挥我那两百个人的军官,对他说把这信作为快件急送巴黎。”
“可是,男爵先生,”卡斯托兰认为半夜执行这种任务最扫兴不过,便回答道,“我相信已经对你说过,蓬佩先生曾要我替亲王夫人效力。”
“我也是以亲王夫人的名义让你去送这道命令的。”卡诺尔扭回头说,“殿下,你愿证实我的话吗?殿下知道这封信即刻送出多么重要。”
“去吧,”假亲王夫人说,她的语气和动作都很威严。卡斯托兰深深鞠躬,头几乎触到了地面,然后走了。“现在,”克莱尔将两只小手并拢,乞求地伸向卡诺尔,“你要抽身出去了,不是吗?”
“对不起,”卡诺尔回答,“不是还要见你的儿子吗,夫人?”
“是这样,”克莱尔微笑地回答,“你一会儿就见到他了。”实际上,康贝夫人刚把话说完,就有人轻轻叩门了,这是那时的习惯。这是红衣大主教黎世留倡导的时髦叩门方法,大概因为他爱猫,因此想到猫爪子的作用。在他长长的受宠期间,要找他的人都轻轻叩门。接着人们对他的天然继承人夏维尼先生也是如此。最后就到了马扎兰先生,人们也轻叩他的门,人们当然可以这样轻叩亲王夫人的门了。
“有人来了,”康贝夫人说。
“那好……我仍以官方的身份出现。”
卡诺尔离开了桌子,抽去椅子,戴上帽子,恭敬地站在离亲王夫人床四步远的地方。
“进来,”子爵夫人说。
立即有最讲究的仪仗队走进了套间。有女人,有军官,也有侍从,这些都是平时供亲王夫人使唤的人。
“夫人,”先进来的内侍说,“我们叫醒了昂格伊安公爵大人。他现在可以接见陛下的特使了。”
卡诺尔向康贝夫人看了一眼,清楚表明他本该用声音说出的意思:
“难道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吗?”
卡诺尔的这一目光连同他痛苦心灵上的一切恳求都很容易被子爵夫人理解的。大概出于对卡诺尔所做一切的感激,也许还出于女人慈悲内心深处一贯隐藏的狡黠特性,子爵夫人说:
“把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引到这里来,先生要在我面前见我的儿子。”
大家赶忙照办.片刻之后,小亲王被领进房中。我们曾经说过,卡诺尔男爵亲眼目睹了亲王夫人动身前准备工作的所有细节,他也看见小亲王的跑动与玩耍,只是没看见小亲王的脸;可是,卡诺尔注意过他的衣服,只是穿着打猎服。他因此想到,眼前的小亲王穿着华丽的衣服,决不是要给他面子。他早就有了想法,即小亲王已经跟随他母亲一起走了,现在这想法几乎已成了事实。他沉默了一会儿,打量着孔代家族亲王爵位的继承人。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敬的地方,只是嘴角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淡淡讥笑。
“我很高兴,”卡诺尔鞠躬道,“有幸向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表示我的敬意。”
康贝夫人向孩子示意点头还礼,双眼一直盯着她的孩子按她的示意行事,好象她认为卡诺尔以很嘲弄的神色注视着这场面的所有细节。
“我的儿子,”她以让卡诺尔震颤的恶声说道,卡诺尔已从子爵夫人嘴唇的动作猜测到,他将成为某种女性背叛行为的牺牲品,“我的儿子,你面前的军官是卡诺尔先生,是陛下派来的,伸出你的手让卡诺尔先生来吻。”
已被勒内训练得懂礼节的皮埃罗―勒内曾向亲王夫人保证由他来调教这个孩子,但因没时间充分练习合适的方式,他伸出手的样子自然不象高贵人,卡诺尔只好在在场人压抑的笑声中在小孩手上吻了一下,甚至一个不如卡诺尔在这方面内行的人,也很容易认出,那举止根本不象贵族所为。“啊!康贝夫人,”卡诺尔内心咕哝道,“你得为我付出这一亲吻的代价!”
他恭敬地在皮埃罗面前鞠躬,感谢他给他的这种荣幸。卡诺尔明白,在最后这道验证项目之后,他不能在一个女人的卧室里呆更久了,于是将脸转向床说:
“夫人,我今晚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我请求您允许我离开。”
“去吧,先生,”克莱尔说,“你看到我们这里很平静,你也可以安稳地睡觉了。”
“在我没出门之前,还请你给我一个恩典,夫人。”
“什么恩典?”康贝夫人不安地问,因为她从男爵的语气上听出,他准备进行报复了。
“请您给我我刚才从你儿子那儿得到的同样恩惠。”
现在轮到子爵夫人不美气了……又没办法拒绝国王派来的军官当着众人的面所提出的礼节性请求。康贝夫人于是将颤抖的手伸给卡诺尔。
卡诺尔走向床前,好象他走向王后的宝座。他用手指抓住康贝夫人伸给他的手,一只腿跪在地上,在这只皮肤细腻、雪白和发抖的手上印上长长的一吻,在场的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出自于尊敬。
“你允许过我,你甚至对我发过誓,”卡诺尔站起来时低声说,“在未通知我之前,你不会离开城堡,我相信你的诺言和誓言。”
“相信就是了,先生,”康贝夫人又倒在枕头上,快昏过去了。
卡诺尔被康贝夫人说话的音调惊得颤抖了一下,他试图从这美人的眼睛里找到证实她给他的希望不致于落空。但是子爵夫人美丽的眼睛紧闭着。
卡诺尔心想,紧锁着的箱子总是装着最珍贵宝物的箱子,因此就离开了他心中的天堂。
很难讲清我们的贵人这天夜里怎样度过的;很难讲清他的守夜与睡眠怎么会成了一个长长的梦幻―他象一个吝裔鬼那样,反复去想他那梦幻般的艳情,象占有了最珍贵的宝物;很难讲清他为了爱情和心血来潮而不顾前途的计划;很难说清他为说服自己的行为而寻找到的理由,疯狂的做法,不管是对正常人还是对疯子。
卡诺尔很迟才入睡,都是几近疯狂的做法。可是人们盼睡着却盼来了极度的狂奋,接下去便是更睡不着。然而,天刚薄明,依稀可见杨树梢,而阳光尚没有照到宽大叶子的睡莲所在的清清水面上―睡莲花只在阳光下开放―卡诺尔就跳下床,匆匆穿上衣服,来到花园。他首先来到住着亲王夫人的房屋侧翼,第一眼就是看她套间的窗口。也许因为她还没有入睡,或者因为她已经醒来,那里光线很强,大概不会是守夜灯光,却照得低垂的锦缎窗帘红艳艳的。卡诺尔看到这情景,停下脚步,这无疑使他的脑海中立即产生不少荒唐的推测。他散步没有走得更远,走到一个刚好能挡住他的一尊雕像底座处,单独同他想象中的人进行爱心的永恒对话。爱心在大自然的诗情画意中总能找到被爱的对象。
男爵在“观察所”里呆了大约半小时,以说不清的喜悦感看着情人的窗帘,而任何其他男人都会对这窗帘无动于衷。当他看到长廊里一面窗子打开时,窗口立即露出了蓬佩正直的脸。与子爵夫人有关的一切都引起卡诺尔的极大兴趣,于是他将目光从极有吸引力的窗帘处移开,可是蓬佩看到了他并给他打了招呼。卡诺尔首先怀疑这示意是对他的,便环视了一下四周;可是蓬佩看出了男爵尚有怀疑,便一边打手势,一边吹了声口哨。一个仆人对法国国王的特使居然这样,显得很不合适,伴随着这口哨的声音,出现一个几乎难以分辨出的小小白色物体。一个动了爱心的男人眼睛分外兴奋,立即认出这个小白物是卷着的纸卷。
“一封信!”卡诺尔心想,“她写信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呢?”他颤抖着身子走过去,尽管他首先感觉是很快活,但是情人的快乐中总不免有点担心,这反而更有魅力。在确信已得到了幸福时,就已经是不再幸福了。
随着卡诺尔越走越近,蓬佩更大胆地亮出信纸;最后蓬佩伸出胳膊,卡诺尔伸出帽子。这两个人象人们看到的那样,配合得十分默契。蓬佩从楼上扔下信纸,卡诺尔十分巧妙地用帽子接着,然后他连忙钻进绿树棚下去放心地看。而蓬佩显然是怕感冒,立即关上了窗子。
人们不去以为所爱女人这样送来的第一封信,特别是当这封臆想不到的信如果不是为了损害你的幸福,而毫无理由的来打扰你。实际上,如果他们昨天晚上共同制定的计划毫无变化的话,那么子爵夫人还有什么可对他说的呢!这封信只会包括什么不好的消息。
卡诺尔十分坚信这一点,他甚至没有象情人在接到情书时用嘴去吻。正相反,他将信翻来覆去转动,心里越来越惊慌。然而,总得将信打开,不在这一时就在另一时,他突然鼓起勇气,拆开信,念起来:
先生:
在我们所处的形势下坚持更长久些,我希望你象我想的那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你会被这家所有人看作是讨厌的监视者而感到痛苦;我若超过亲王夫人的位置对你更好点,就会感到害怕,人们只会认为我们在演双簧,结果必然会毁掉我的名声。
卡诺尔擦了擦前额,他的预感并没有骗他。随着白日的到来,随着这个伟大的驱赶幽灵的白昼的到来,一切美梦全消失了。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往下继续看:
你假装发现了我们使用的诡计,为了做到这一点,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如果你想依从我的请求,我会提供给你。你看,我并不掩饰,我多么依重于你。如果你肯听我的请求,我就让你弄到一张签着我的名、带着我的纹章的画像。你可以说你是在夜间巡察时发现的,你可以通过这张画像认出我不是亲王夫人。
我需要对你说吗,如果你今天上午就走,我会在内心深处充满感激地记着你,并且,我同意你为保留这个小型画像所付出的某种代价。
如有可能,就离开我们,别再见我,你会带走我的所有感激之情,这样,我会把你视为最高贵、最正直的高尚人而铭记心中。
卡诺尔将信又看了一遍,愣在那里。一封解雇书会包含什么好处,不过是甜言蜜语地拒绝或告别罢了。告别、拒绝,离开使心灵深感失望的痛苦。这画像无疑是好东西,但是,送给他的理由却使它失去很大一部分价值。
况且,当原来的人是这样,画像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将画像捏在手里,人家就不会抛弃他吗?
不错,卡诺尔连在王后与马扎兰的愤怒面前都没有后退过,却见康贝夫人皱皱眉竟慌乱不安了。
然而,既然这个女人先在路上耍他,接着在尚蒂利假装是亲王夫人,头一天晚上许下的希望次日就要剥夺掉!这一次的失望是最为痛苦的。在路上,她还不认识他,摆脱一个不方便的伴路人,仅此而已。她假装孔代亲王夫人,服从强制命令,扮演女君主让她担当的角色,她虽不能不这么做,但是,现在她认识了他,在似乎欣赏他的忠诚之后,在两次说过深深打动青年军官心灵的“我们”之后,又走回头路,不承认善意,否认感激之情,最后竟写出这种信,在卡诺尔看来,这不仅仅是残忍,几乎是嘲弄了。
因此,他失望,他痛苦,不去注意所有的灯光已经熄灭,好象白日使灯光失去了作用。躲在锦缎帘子后面观察他的人,护墙板将她挡得很严,她正在观看他的失意,也许在美美地品味他的失望。
“是的,是的,”卡诺尔做着与思想感情一致的动作,想道,“是的,这是很合乎规定、合乎形式的辞退书,一件大事落了个不光彩的结局,诗情画意的希望变成了残酷的失望。但是,我不能这样接受人们对待我的可笑态度,我宁愿被她憎恨,也不要她对我许诺的这种所谓的感激。啊!是的!我现在相信她的许诺!……正如相信风一直吹,海一直平静。啊!夫人,夫人!”卡诺尔将脸转向那个窗子,继续想道,“你这样两次摆脱我,但是,我要对你发誓,我捉住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你就不能第三次逃脱我。”
卡诺尔重新上楼,回到住室,想穿上衣服,去子爵夫人那里。但是在走进他的住室后,他望了一眼挂钟,看到还不到7点。
城堡里没有一个人起床,卡诺尔坐在一把椅子上闭起了眼睛,清理一下思路,尽可能驱走在他周围乱舞的幽灵,每过5分钟睁睛看看。
8点的钟声响了,城堡开始醒来,逐渐有人活动和说话.卡诺尔又艰难地等了半小时,他终于再不能坚持了,下了楼,同在院子里高傲呼吸着空气的蓬佩搭话。蓬佩正对围在身边的仆人们讲述在已故国王率领下,他在庇卡底所作过的战斗。
“你是殿下的总管?”卡诺尔象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问。
“是的,先生,”蓬佩吃惊地回答。
“请通知殿下,我想向她表示我的敬意。”
“可是,先生,殿下……”
“已经起床了。”
“然而……”
“去禀报。”
“我以为先生的离开,……”
“我走不走取决于我同殿下会面的情形。”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的女主人没有给我这样的命令。”
“我这么说,”卡诺尔道,“是因为我有国王的命令。”卡诺尔说过这话,威严地拍了拍他上衣的口袋,这是他自昨日以来,最为得意的动作。
可是,我们的谈判家在做出这个代表国家举动的同时,他感到已丧失了勇气.实际上,从昨天晚上起,他的重要性已经减少了很多,因为亲王夫人已经走了12个小时,她无疑是走了一整夜,现在离尚蒂利已有20或25法里了。不管卡诺尔对手下人采取什么措施,都没有办法追上亲王夫人了。她与随从人员约有百十人,难道现在没有与三四百支持者会合吗?正如他昨晚所说的那样,他有能力拼杀一场,可是他有权因短暂的爱情而让跟随他的人被杀,或血腥苦战吗?康贝夫人,如果说昨天晚上他搞错了她对他的感情,如果说她的激动不过是在演戏,那么说明她可以公开嘲弄他。还有仆人的嘲弄,躲在森林里的士兵的嘲弄,在马扎兰那里失宠,还有王后的愤怒,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他刚刚燃起爱情之火的熄灭,因为女人永远不会爱她曾想嘲笑过片刻的男人。
在他想来想去的时候,蓬佩低着头走了回来,对他说亲王夫人在等他。
这一次,所有客套全免了。子爵夫人在她卧室相连的小客厅里等着他。她穿好了衣服,站在那里。卡诺尔试图不承认她会失眠,但是没用,她迷人的脸上带着失眠的痕迹。她的眼睛成了茶褐色,说明她一夜没有合眼,或者几乎没有合眼。“你可以看倒,先生,”她没有给他留下先开口的时间,抢先说,“我接受了你的要求,但是我希望这次会面是最后一次,我直言不讳,而且也希望你能满足我的要求。”
“对不起,夫人,”卡诺尔说,“不过,在我们昨晚谈话之后,我曾希望在你的要求中少一点苛求。我指望这作为我为你一个人所做事情的交换,因为我不认识孔代夫人,请听清楚,请你让我在尚蒂利受更长一点的痛苦。”
“是的,先生,我不否认,”子爵夫人说,“起初……我所处的地位带来不可避免的激动……你为了我所做出的崇高牺牲……亲王夫人让我赢得时间,顾及她的利益,这一切会使我说出一些违心的话。但是我经过一个长夜的思考,觉得你或我在这个城堡里呆更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夫人!”卡诺尔说,“你忘了以国王的名义说话的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卡诺尔先生,我希望你首先是个高尚的人,你不要滥用我所处的位置和我对亲王夫人的忠诚。”
“夫人,”卡诺尔回答,“我首先是个疯子。你看得很清楚,我的上帝!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做我所做的事情。那么,可怜我的疯狂吧,夫人,别打发我走,我恳求你!”
“那么是我把这里让给你,先生。是我不管你是不是愿意,使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们将会看到,是否你强行阻止我,是否你让我们两个成为丑闻的目标。不,不,先生,”子爵夫人以卡诺尔首次听到的语气说,“不,你要想到,你不能永远呆在尚蒂利,你知道,别处有人在等着你。”
这句话象闪电似地照亮了卡诺尔的眼睛,使他想起比斯卡罗旅店中的一幕,康贝夫人已经发现了他同娜农之间的关系,这就向他解释了一切。
原来她失眠并不是担心现在,而是苦于对过去的回忆。今天早上使她逃避卡诺尔的决心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嫉妒的表现。
二人面对面立在那儿,沉默了片刻。但是在沉默的时刻,二人都在倾听自己胸腔中跳动的心和自己的思维在想些什么。
“嫉妒!”卡诺尔心里说,“嫉妒!噢!从现在起,我一切全明白了。是的,是的,她想证实我爱她足以到了为她而牺牲对另一个人的爱!这是一种考验!”
而康贝夫人却想:
“我对卡诺尔先生只是一种开心果。他在路上碰到我时,大概正是他被迫离开居耶纳之时,他追随我正如一个旅客追随鬼火.但是,他的心还留在那座绿树环抱的小房子内,就是我遇到他那天晚上他去的地方.因此我不可能将一个爱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如果我与他见面时间更长一些,我就会由于心软而爱上他。噢!这不仅仅失了我的名节,也背叛了亲王夫人的利益,居然爱上迫害亲王夫人的代表,那是很卑那的!”
因此,她为解释自己的想法,突然叫起来:
“哦!不,不,你得走,先生,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你忘了,夫人,”卡诺尔说.“我有你的承诺,不预先告诉我,你决不走。”
“那好!先生,我通知你,我即刻离开尚蒂利。”
“你以为我会允许吗?”卡诺尔说。
“怎么!”子爵夫人叫道,“你强行扣留我!”
“夫人,我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但是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你。”
“那么,我是你的俘虏了?”
“你是我曾两次失去的女人,我不愿再次失去你.”
“那么,使用暴力。”
“是的,夫人,暴力,”卡诺尔回答。“如果这是唯一留住你的办法。”
“噢!”康贝夫人叫道,“留住一个呻吟的、呼唤自由的、不爱我们、反而憎恨我们的女人,的确是很令人快乐的事!”
卡诺尔打了个哆嗦,试图迅速分清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故意乱说.
他明白孤注一掷的时刻到来了。
“夫人,”卡诺尔说,“你刚才所说的话,语气那么真实,不容人弄错话的本意,坚定了我的怀疑态度。你呻吟,你是奴隶J我留着一个不爱我、憎恨我的女人!不,夫人,不,请安静,不会是这样的。我曾经认为,在我感受到看到你的幸福之后,在你能容忍我在你面前出现的幸福之后,我曾希望在失去尊重、失去良心安宁、也许还失去了前途和荣誉之后,你会补偿我的这些牺牲。你,想必会用某些时间的施舍来补偿,我永远不会再得到这种施舍了。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我使你无动于衷,这一切也是可能的,因为你善良,你会出自可怜来做别的女人出自于爱情所做的事。但是,与我打交道的不再是冷淡,而是憎恨了。从此开始,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说得对,谨请你原谅,夫人,原谅我不懂当男人爱得很激烈时,是会被女人憎恨的。是你应该在城堡里或在其他任何地方继续当亲王夫人,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由人,是我应该离开,那么,我就离开。10分钟后你就会重获自由。别了,夫人,永别了。”
卡诺尔本来装作心烦意乱,到后来果真地变得痛苦不堪了。他向康贝夫人施礼后,转过身,去找寻不着的门,口里重复着“别了!―别了!”语气很打动人,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是会使别人的心深受感动的。真正的痛苦象暴风雨那样,有自己的声音。
康贝夫人没有因卡诺尔顺从而变软。她集中力量进行抗拒,不是为了取胜,连她自己也被夹杂着那么多爱的屈从所打动了。就在年轻军官已向门口走了两步,喉咙哽咽,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门之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压了一下。她不仅仅是触动他,而且是制止他。他转过脸来。
她仍然立在他面前,她的手臂优雅地伸着,手仍触在他的肩上,她刚才满脸正经的表情在迷人的微笑中消失了。“那好!先生,”她说,“你有留下来的命令,可是你却要走,你这个叛徒!”
卡诺尔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他发烫的前额靠在她向他伸出的双手上。
“哦!这真叫人高兴!”他叫道。
“唉!你还不要高兴,”子爵夫人说,“因为我留你,是为了不让我们这样离开,是为了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忘恩负义之人,是为了你主动对我许诺的话,为了让你至少把我看作是一位朋友,因为我们分别隶属于两个对立的党派,使我永远对你只能如此。”
“哦!我的上帝!”卡诺尔说,“那么我又一次搞错了,你不爱我!”
“不要谈论我们的感情,男爵,但要谈我们两个留在这里会面临的危险。喂,请走吧,或者让我走,必须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
“实话。让我留在这里,你回巴黎去,对马扎兰和王后说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但你得走,走吧!”
“这难道需要你重复吗?”卡诺尔叫道,“离开你,就是死路一条!”
“不,不,你不会死,因为你要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国家平静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偶然性把我抛在你要走的路途上,夫人,或者确切地说,偶然性曾两次把你安置在我走的路上;偶然是不会常有的,如果我离开你,我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那好,让我来找你。”
“哦!夫人,让我为你而死吧.死亡是片刻的痛苦,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不要让我再离开你。一想到要离开你我的心就要碎了。可是,请想想吧,我刚见到你,还没有对你说几句话.”
“那好吧!如果我让你今天仍留下,整整一天都让你能看到我,能对我说话,你说,你会满意吗?”
“我对什么也不敢保证。”
“那么,我也是如此了.不过,我曾与你达成过协议,那就是我要走时得预先告诉你,那好!一小时后我走。”
“我应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了?那么就应该在各方面都服从你了?就应该忘掉自我,盲目服从你的意志了?那好!如果这一切都应该,你才满意,那么你眼前只有一个对你唯命是从的奴隶了。命令吧,夫人,命令吧。”
克莱尔将手伸给男爵,用最温柔、最疼爱的声音说:“用一种新协定来交换我的保证,如果到今晚9点前我不离开你,那么你9点钟会走吗?”
“我向你保证。”
“那么来吧;天空蔚蓝,向我们预示这将是可爱的一天;草坪上露珠晶莹,空气中一片芬芳,树林中清香醉人。喂!蓬佩。”
忠实的侍从无疑刚才曾接到守在门口的命令,听到召唤,立即走进来。
“我的散步马,”康贝夫人以亲王夫人的神色说,“我今天上午到池塘去,回来时经过农场,在那里吃午饭……男爵先生,你陪我去。”她继续说.“这是便于你行使任务,因为王后陛下命令你对我严加看管。”
高兴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快活云雾象蒸气那样将他包围住,使年轻军官盲目了,他只是跟随着走,没有反对意见,甚至几乎没有意志了。他喘息着,神往着.他疯了。不一会儿,他们进入了一处迷人的树林中,有很多神秘的小径,树枝低垂,碰着了他的裸露前额,他重新睁开眼,看到周围的一切。他在徒步行走,默默不语,他的心高兴得不会跳动了,高兴到了极点,几乎是刺心的痛苦。他与康贝夫人手拉手地走着,她的脸色苍白,也沉默不语,也象他那样陶醉在幸福之中.
蓬佩走在后面,离得相当近,什么都看到了,也算相当远,什么也没有听到。
3
这令人陶醉的一天象美梦那样总有结束的时候。对于幸福的高贵人来说,一小时就象一秒钟过得那样快,然而这一天好象集结了普通人三辈子的记忆。这花园林中的每一条小径都留下了子爵夫人的语言与记忆;一个目光,一个动作,手指放在嘴边的示意,一切都很有意义……在登上平底小船时,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在重新上岸时,她靠在他的手臂上,在沿着花园墙走动时,她感到累了,坐了下来.每当他眼花缭乱、闪光那样刺眼、令他眩目时,景物就象被神奇的光照得发亮。所有这些记忆至今还留在他的心中,不仅总体上如此,而且在细节上也是如此。
卡诺尔一天都不能离开子爵夫人:吃早饭时,她请他吃午饭;吃午饭时,她请他吃晚饭。
在假亲王夫人为接待国王特使所展示出的光彩中,卡诺尔注意到了有了爱心女人的温柔体贴.他忘记了仆人、礼节与上流社会,甚至忘了他曾作过的要离开的许诺,自以为永远置身于人间的天堂之中.他是亚当、康贝夫人就是夏娃。夜色降临,晚饭结束.在餐后的小吃中,当一位女侍将一直装扮成昂格伊安公爵的皮埃罗带来时―这小东西利用特殊情况,也象其他四个有真正贵族血统的小亲王一起吃东西时,挂钟敲响了,康贝夫人抬起头,快到10点了,她叹息道:“现在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卡诺尔试图微笑一下,想把一场大祸看作是一个玩笑。
“是你执行对我许下诺言的时候。”
“唉!夫人,”卡诺尔凄楚地反驳,“那么你什么都没忘,你?”
“我也许会象你那样健忘,”康贝夫人说,“但是,这个让我不能忘记。”
她从口袋里掏出开始吃饭时收到的一封信。
“谁写来的信?”卡诺尔问。
“亲王夫人,她叫我到她身边去。”
“至少,这是一个借口!我感谢你对我如此照顾。”
“不要误解,卡诺尔先生,”子爵夫人带着一点不愿掩饰的忧郁说,“我也是在说定的时间才收到这封信的。我象刚才做过的那样,曾提醒你出发的时间。你认为我们身边的人能长期这样看不出我们的关系吗?我们的这种关系不象受迫害的亲王夫人与迫害她的人之间的关系。可是现在,如果你认为这种分别对你太残酷,就让我对你说,男爵先生,若让我们不分开,这就全看你啦。”
“请讲!哦!讲呀!”卡诺尔叫道。
“你一点也没猜到?……”
“哦!不是,夫人!我恰恰相反,猜得很准!你想对我说,让我追随亲王夫人是吧?”
“是她自己在这封信中对我说的,”康贝夫人激动地说。
“感谢这想法不是来自于你,还要感激你谈这件事时的谨慎;不是因为我的良心抗拒为这个党或那个党办事,不,我没有信念。我在这次战争中,除了有关联的人之外,谁有信念呢?当长剑从鞘中抽出来时,刺我这里或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了解宫廷,不了解亲王们。我的命运是独立的,没有野心。我对这些人或那些人都不乞求。我是军官,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同意跟随我了?”
“不。”
“可是,既然事情象你对我说的那样,又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将会小瞧我。”
“这是你不干的唯一障碍?”
“我向你发誓是这样。”
“哦!那你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你自己不会相信你现在说的话,”卡诺尔伸出指头微笑着说,“投敌的人永远是叛徒;人家开初对你说话还算客气,往后就是对待叛徒的口气了。”
“那好吧!你有道理,”康贝夫人说,“我不再坚持了。如果你处在普通的地位上,我会试图争取你去干亲王们的事业。但是,你是国王的使节,肩负着摄政王后陛下和总理大臣的重要使命,你又深受埃珀农公爵先生的恩宠,他尽管对你有疑心,但仍然保护你,据说是以一种很特殊的方法……”
卡诺尔的脸变红了。
“我对此是很谨慎的,但是听我说,男爵,我们不会永远分开,请你相信,我们会再见面,我有这种预感。”
“会在什么地方呢?”卡诺尔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一定会重逢。”
卡诺尔忧郁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指望这个,夫人,”他说,“我们之间有战争,这是太大的事,这种时候是不会有爱情的。”
“而今天呢,”子爵夫人以快活的语气问,“你对今天也不以为然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天。”
“那么你看得很明白,你是个薄情人。”
“再给我象今天这样的一天吧。”
“我不能,我今晚就得走。”
“我不是要求你明天或后天给我,而是求你将来某一天给我。时间由你定,地点也由你定,不过要给我生活的信心。我太苦了,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希望了.”
“你离开我去什么地方呢?”
“去巴黎,汇报我的使命.”
“然后呢?”
“也许去巴士底狱。”
“假如不去那里呢?”
“我回利布恩,我的团队也许在那里.”
“我去波尔多,亲王夫人要到那儿去.你知道在波尔多和利布恩之间的路上有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庄吗?”
“我知道,想起它来几乎象想起尚蒂利那样亲切。”
“若尔内?”子爵夫人微笑道.
“若尔内,”卡诺尔重复.
“那好!去若尔内只需4天,今天是星期二,星期日我将在那里停留一整天.”
“哦!谢谢!谢谢!”卡诺尔叫着把康贝夫人的一只手贴在他的嘴唇上,她没有勇气离开.
在片刻之后,她说:
“现在,我们剩下的事就是要演我们的小喜剧了。”
“啊,对!的确,夫人,是一出在整个法国人眼里我被象上可笑外衣的喜剧。不过我没什么可说,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干的,是我自己没有选择自己扮演的角色,但我已准备了蒙受羞辱的结局。”
康贝夫人低下了头.
“现在,告诉我该做的事,”卡诺尔泰然自若地说,“我等着你的命令,并且准备应付一切。”
克莱尔深受感动,卡诺尔能够看到她天鹅绒长裙下胸脯一起一伏不均匀地跳动。
“你为我做了巨大的牺牲,我知道,以上天的名义,请相信我!我将对你永生感激。是的,你为了我将会受到宫廷的谪贬,是的,你会受到严厉地审判,先生,我求你,如果你高兴去想你曾使我幸福过,就轻蔑这所有的一切吧。”
“我尽量争取,夫人。”
“请相信我,男爵,”康贝夫人继续说,“我看到折磨着你的残忍痛苦使我非常内疚。其他女人会对你有更完全的报偿,我也许做不到,但是,先生,一种很令人高兴的报答也不能完全还清你的牺牲。”
克莱尔在说这些话时,低下了头,羞得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所有话吗?”卡诺尔问。
“瞧,”子爵夫人从胸前取出一个小画像,递给卡诺尔说:“听着,戴上这个小画像,每当这不幸的事情使你感到痛苦时,就看看它,对你自己说,你是为了她而遭受痛苦的,你的每一个痛苦都作为惋惜来报偿。”
“全说完了?''
“作为尊敬.”
“就这?”
“作为同情。”
“唉!夫人,还有一个词儿!”卡诺尔叫道,“为了使我完全幸福,什么东西使你这样难以出口呢?”
克莱尔迅速向年轻军官伸出手,并且开口补充道:
“作为爱情。”
与此同时,门开了。所谓的侍卫队长带着蓬佩出现在门口。
“去若尔内,我快完了,”子爵夫人说。
“信你的话,还是你的思想?”
“两者均一样,一个总是表达着另一个.”
“夫人,”侍卫队长说,“殿下的马已经套好了。”
“装作吃惊,”克莱尔用很低的声音对卡诺尔说。卡诺尔怜悯地微笑一下,象是在自间。
“那么殿下要去哪里?”他问。
“我出去走走。”
“可是殿下忘了我有陛下的使命,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吗?”
“先生,你的使命结束了。”
“这是什么话?”
“这是说我根本就不是孔代夫人殿下,我只是康贝子爵夫人,是她的第一个伴妇。亲王夫人昨天夜里已经走了,我得去追她。”
卡诺尔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显然厌恶在仆人们面前继续演这种滑稽剧。
康贝夫人为了鼓励他,对他温柔地看了又看,这目光给了他一点勇气。
“那么,你们欺骗了国王,”他说,“昂格伊安公爵在哪里?”
“我巳经命令皮埃罗回花坛干活去了,”套间门口响起了庄重的声音。
这是老亲王夫人说的话,她由两个伴娘扶着,站在门口。
“回巴黎去吧,回芒特,回圣一日尔曼,最后回宫中,你在这里的使命结束了。你去对国王说,我们迫害的人玩弄省去了武力的诡计。不过你可以自由地留在尚蒂利来监视我,我过去不离开这里,将来也不离开城堡,因为这不是我的心愿。因此,男爵先生,我现在与你告别。”
卡诺尔羞得满脸通红,眼睛望着子爵夫人,几乎没有鞠躬的力量,他以责怪的语气低声说:
“哦!夫人!夫人!”
子爵夫人明白这目光的含意。
“请殿下允许我,”她对老亲王夫人说,“再演片刻亲王夫人的角色。我想感谢卡诺尔男爵先生,以放弃这个家宅的尊贵主人的名义,对他在完成这艰巨使命中所表现出的尊重与谨慎表示感谢。我斗胆相信,夫人,殿下会有相同的看法,并且希望殿下也会象我一样表示感谢。”
老亲王夫人被这些如此坚定的语言所触动,她深邃的洞察力也许揭示出新旧秘密交错的一个侧面,于是她以毫无表情的声音说道:
“你对我们做过的一切反对事,先生,都忘记了吧;你对这个家所做过的一切好事,我表示感激。”
卡诺尔一只膝触地,跪在老亲王夫人面前。她把亨利四世曾多次亲吻过的手伸出来,让卡诺尔来亲吻。
这是这一幕的补充,是无法改变的辞退,卡诺尔只得走了,正如康贝夫人也将要走开的那样;因此他抽身回到自己的住处,匆匆给马扎兰写了最失望的报告。卡诺尔怕遭受城堡仆人们的侮辱,他溜进院子里,骑上已经备好的马。
在他正要登镫上马时,有人用急切的声音喊道:“向我们的主人国王陛下的特使致敬。”
这话使卡诺尔面前的人都低下了头,他面向亲王夫人的窗口鞠了一躬后,策马昂头而去。
卡斯托兰的幻想破灭,蓬佩许诺他当总管一事泡了汤,垂头丧气地跟着主人跑来跑去。
4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这个故事的一个主要人物上来。他正骑着一匹好马,走在从巴黎到波尔多的大路上.他被5个同伴簇拥着,他们的眼睛一见风吹草动,就睁得大大的,盯着满袋子金币。费居宗中尉把这个袋子挂在他的马鞍架子上.和谐的气氛使这几个人分外开心,好象再造了部队,正如战鼓和乐器声能鼓舞士兵行军士气那样.
“管它呢,管它呢,”一个人说,“一万里佛尔,就是一个了不起的金库。”
“这就是说,”费居宗回答,“这是很高的金额,如果这些钱不给任何人,那就能给亲王夫人弄一支部队.古语云:n!m!umsat!sest,可以译成这样的话:多多益善。不过,我亲爱的巴拉巴,我们并没有‘益善’所要求的‘多多。’”
“作正派人付出的代价太大,”科维尼亚说,“国家的所有收税员都穿军衣,或穿齐膝短外衣,或穿绣花边的衣服。我们则穿得鲜亮,象是老爷,我们追求奢华,装作很有钱,实际上里边什么也没有。噢,徒有其表。”
“对我们说话,上尉,不是对你自己说.”巴拉巴说,“你有钱,另有一万里佛尔。”
“朋友,”科维尼亚说,“你没有听说或者你错误地理解刚才费居宗所说的话,我们对亲王夫人不是要尽义务吗?我不是那种投身于某种事,又干别的事的人。勒内先生给我一万里佛尔,是让我搞一支人马,我一定去干,或者让魔鬼把我带走。现在如果把人马拉起来了,他还得再给我四千。”
“如果他不付这四千里佛尔,我们就走着瞧……”
“就用那一万!”4个人共同用讽刺的语气叫道.因为费居宗对头目的财富充满信心,好象在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人相信科维尼亚会心想事成.“用一万里佛尔你能拉起一支人马?”
“是的,”科维尼亚说,“会有人再给添上一点的。”
“谁会给添上呢?”其中的一个人问道。
“不会是我,”费居宗说.
“那么会是谁呢?”巴拉巴间。
“要命,第一个撞上的人。瞧,我正好瞧见路那边有个人。你们去看看……”
“我懂了,”费居宗说。
“就这些吗?”科维尼亚说。
“我赞赏。”
“是的,”一名骑士走近科维尼亚说,“是的,我很理解你会坚决完成你的任务,上尉,不过,我们要是太正直,会很失算的。今天我们是需要的人,但是假如明天我们把队伍拉起来了,他们在队伍中安置一些亲信军官,把我们赶走,那么我们岂不白费了建军的辛苦。”
“你是个糊涂的傻瓜,我的朋友卡洛代尔,我不是第一次对你说这话,”科维尼亚又说,“你刚才对我讲的拙劣理由,使你失去了我在这支军队中为你准备好的军阶.因为显然我们会是军队指挥的6个军官。我本来会任命你一下子就当少尉,卡洛代尔,可是你只能是士官。由于你刚听到的平庸的话,巴拉巴,你什么也没说,就由你来独居这个职位,等到费居宗被吊死后,你才能论资排辈当上中尉。但是,我们不要忘了盯紧我瞧见那边的第一个士兵。”
“你对这个人有什么想法吗,上尉?”费居宗问。
“什么也没有。”
“他好象是个自由民,穿着黑大衣。”
“你肯定?”
“唉,瞧,风卷起了他的衣服,看见了吧?”
“他既然穿黑大衣,就是一个富有的平民,这更好。我们招兵是为了效忠亲王先生们,部队组成要好,这很重要。如果是给那个软鼻涕马扎兰当兵,一切人都是好的,但是给亲王们当兵,去他的!费居宗,我想我的连队会给我带来荣誉,正如法尔斯塔夫所说。”
他们一行人策马去追那个在人行道边行走困难的平民。当那个神气十足的人骑上一头母骡,看见衣着华丽的骑士飞奔而来时,恭敬地靠近路边,向科维尼亚施礼。
“他有礼貌,”科维尼亚说,“这很好。可是,他不懂军礼,让我们教他学。”
科维尼亚还了礼,然后停在他跟前,问道:
“先生,愿对我们说你是不是喜欢国王吗?”
“见鬼!”平民回答。
“这很好!”科维尼亚转动着快活的眼睛,“那么皇后呢?”
“皇后!我对她最加崇拜。”
“好极了!对马扎兰先生呢?”
“马扎兰先生是个伟人,先生,我赞赏他。”
“好极了!那么,”科维尼亚继续说,“我们有幸遇到了一位陛下的好臣民。”
“先生,我感到自豪!”
“随时准备为陛下表现出忠心。”
“怎么这么巧呢!只有大路才能提供这种有幸的相会。”他开始以担心的神态看科维尼亚了。
“你想说什么呢?”平民问。
“我想说,先生,你应该跟我们走。”
平民在马鞍上惊慌地动了一下。
“跟你们走!去哪儿,先生?”
“我也不太清楚我们要到哪儿去。”
“先生,我只跟我认识的人一起走。”
“这太对了,是个谨慎的人。我将对你讲我们是什么人。”
平民做了一个动作,示意相信已经猜到他们是什么人了。科维尼亚假装没看见他的动作,又说:
“我是罗兰·德·科维尼亚,一支待招军队的上尉。的确,我的下手很能干,这是我的中尉路易一加布里尔·费居宗,我的少尉乔治一纪尧姆·巴拉巴,我的中士泽菲兰·卡洛代尔,另外两个先生,一个是我的司务长,另一位是我的中士。现在你认识我们,先生,”科维尼亚满面春风地说,“我斗胆希望你不会对我们有敌意。”
“可是,先生,我在城市防卫中已经为陛下效劳了。我一直交纳税赋和捐税等……”平民说。
“因此,先生,”科维尼亚又说,“我要你不是为陛下效力,而是为亲王先生们效力,你面前的人是个不称职的代表。”
“为国王的敌人亲王们效力!”那个平民惊叫道,“可是,我爱陛下,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求我呢?”
“因为,先生,如果你不爱国王,如果你谴责王后,如果你痛骂马扎兰先生,我就会不打扰你,你就会是我的兄弟。”
“可是,先生,不管怎样,我不是奴隶,也不是农奴.”
“是的,先生,你是士兵,也就是说,可以象我这样,自由地成为上尉,或者象蒂雷纳先生那样,成为法国的元帅.”
“先生,我在生活中多次打官司。”
“啊!很不好,先生,很不好,争讼是个坏习惯,我从来没做过,我,这也许因为我学习是为了做诡辩家。”
“而我在争讼中却学了王国的法律.”
“这很长。你知道,先生,从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颁布《国法大全》,到由于昂克尔元帅之死而使议会中止,从来没有一个外国人能做法国的总理大臣,共有18772条法律,还不算那些条例与规定,可是毕竟还有一些特权人物,他们有着惊人的记忆,比如皮克·德·拉米朗多尔,18岁能说12种语言.先生,你从这些法律知识中获得了什么成果呢?”
“成果是知道人们不在大路上未经允许地半骗半拉地招蓦新兵。”
“我有允可证,先生,你看。”
“是亲王夫人的?”
“正是殿下本人签发的。”
而科维尼亚恭敬地取掉帽子。
“可是法国竟有两个国王!”平民叫道。
“是的,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荣幸地请你爱我的国王,让你参加我的军队,我把这事看作是一项义务。”
“先生,我求助于议会。”
“这的确是第三个国王,你可能会有机会为它服务。我们的政策是宽宏大量的。上路吧,先生。”
“这不行,先生,有人等我办事。”
“到何处办?''
“在奥尔良。”
“与人接头?”
“我的诉讼代理人。”
“为什么要这样?”
“为一桩金钱案子。”
“第一要事,是为国家服务,先生!”
“你们没有我不行吗?”
“我们相信你,缺少你不行,的确!―然而,如果照你那样,你去奥尔良为金钱争讼案……”
“不错,先生,为金钱案子。”
“多少钱?”
“4000里佛尔。”
“你将会得到多少?”
……
“不,我去付钱。”
“给你的诉讼代理人?”
“正是,先生。”
“为了胜诉?”
“为了败诉。”
“这的确值得重视……4000里佛尔!”
“4000里佛尔。”
“这刚好是亲王们同意你出钱买个雇佣兵来取代你服役的价钱。”
“啊呀!我出100埃居就能雇个替身,我……”
“一个象你这种样子的替身,一个不用鞍子和马蹬,象你那样,伸着腿骑在骡子上的人,一个知道18772条法律的替身!得了吧,先生,不错,找个一般的替身,有100埃居肯定够了,但是如果我们对一般人就满足了,就根本没必要与国王竞争了。我们需要有你那些本事的人,有你那样的地位,有你那样的身材。见鬼!请不要贬低自己,我认为你很值4000里佛尔!”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平民叫道,“这就是持枪抢劫。”
“先生,你侮辱了我们,”科维尼亚说,“如果我们不是要保持亲王先生们军队的好名声,单凭你这句侮辱,我们就会活剥你的皮。不,先生,将你的4000里佛尔交给我,但是,你至少不要认为这是敲诈,这是需要。”
“那么,谁付钱给我的诉讼代理人呢?”
“我们。”
“你们?”
“我们。”
“可是,你们给我带来一个收据吗?”.
“按规定办事。”
“有他的签名?”
“有他的签名。”
“既然如此,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你是明理人,你接受了。”
“只好如此,因为我不能做别的。”
“现在将你诉讼代理人的住址说出来,并讲点必要情况。”
“我对你们说过,这是取决于改诉的判决。”
“针对谁?
针对一个叫比斯卡罗的人,他妻子是奥尔良人,上诉作妻子财产的继承人。”
“注意!”费居宗说。
科维尼亚以眼角示意,想要说的是:“什么也不要怕,我在窥视着他。”
“比斯卡罗不是利布恩附近一个开旅店的老板吗?”科维尼亚又说。
“正是,他住在利布恩与圣一马丹一德·居扎克之间。”
“在金牛旅店?”
“就是这个旅店,你熟悉那里?”
“有一点。”
“这个可鄙的家伙!让我被判吐出一部分钱……”
“你对他什么也不欠吗?”
“欠他的……但是,我希望永远不付给他。”
“我不明白,这不好办。”
“因此,我向你们说过,我宁愿看到这笔钱落入你们之手,也不给他。”
“那么,我相信你会满意的。”
“但是我的收据呢?”
“跟我们走,你会得到符合一切手续的收据。”
“你们怎么能做到呢?”
“这是我的事。”
他们继续向奥尔良走去,两小时后到达了。那个平民将抓兵的人引到他的诉讼代理人相邻的那家旅店,这是一个极可怕的杀人越货场所,招牌是个野鸽子。
“现在,”那个平民说,“我们将怎么办呢?”我很想在没拿到我收据的情况下,不将4000里佛尔撒手。
“只坚持这个。你认得你诉讼代理人的笔迹吗?”
“完全认得。”
“我们带来他的收据后,你毫无困难地将这笔钱交给我们吗?”
“毫无困难!可是没得到钱,我的代理人是不会写收据的,我了解他。”
“我先把这个数目交出来,”科维尼亚说。
他立即从钱袋子里取出4000里佛尔,其中2000为金路易,剩下的是比斯托尔,他把钱币摆在面前,那个平民惊得睁圆了眼睛。
“现在,”他说,“告诉我们,你的诉讼代理人叫什么名字?''
“拉博丹先生。”
“那好!请拿起羽毛笔来写。”平民顺从地写。
拉博丹先生:
我派人给你送去4000里佛尔损害赔偿费,我被判将这笔钱交给比斯卡罗先生。我十分怀疑他会拿这笔钱去做犯罪的勾当,请将你格式齐全的收据交给去送钱的人
“然后呢?”平民问。
“然后写上日期,签上名。”
平民照办了。
“现在,”科维尼亚对费居宗说,“带上这封信和这些钱,化装成磨坊主,去找那个诉讼代理人”
“我去他那里干什么呢?”
“把这笔钱交给他,你拿到他的收据。”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不明白。”
“这更好,你的使命会更好地完成。”
费居宗对他的上尉极为信任,因此,毫无反驳,向门口走去。
“让我们饮酒,最好的,”科维尼亚说,“先生想必口渴了。”费居宗听话地敬礼,然后出了门。半小时之后他回来了,看见科维尼亚还在与那个平民坐在桌边饮著名的奥尔良低度葡萄酒,这种酒曾使亨利四世整个宫廷中的加斯科尼人高兴。
“成了?”科维尼亚问。
“成了!这是收据。”
“就是这个吗?”
科维尼亚将加了印的小纸片交给平民。
“就是这个。”
“收据合乎规定吗?”
“完全符合。”
“你拿了这收据,将你的钱交出来没有任何困难吗?''
“一点也没有。”
“那就拿出来吧。”
那个平民数了4000里佛尔,科维尼亚将钱装进钱袋子里,填补上刚才拿走的4000里佛尔。
“用这种方法,我算是赎罪了,”平民说。
“噢!的确是,除非你绝对不想为我们出力。”
“不是我本人不想,可是……”
“那是什么呢?嗯,”科维尼亚说,“我有预感,我们在分开之前还要做第二桩事。”
“有可能,”平民由于拿到了收据,完全放心了,“不过,我有一个侄儿……”
“啊!啊!”
“一个性格倔强,爱吵闹的小伙子。”
“你想摆脱我们?”
“并非确切是,但是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兵。”
“将他交给我,我使他变成英雄。”
“那么你收下他了?”
“很高兴收下。”
“我还有个教子,是个有品行的小伙,想当轻骑兵,为他,我得出很重的一笔补助金。”
“因此你希望他扛枪吃米,是吗?把他连同你的侄子一起交给我,为两个人,你给我付500里佛尔,就这。”
“500里佛尔!我不明白。”
“当然,进来时付钱。”
“那么,为什么你不用我们花钱免当兵呢?”
“这是特殊理由,你的侄子和教子每人出250里佛尔,这种好事你决不会再听到。”
“要命!你对我说的事很诱人,他们将来会很好吗?”
“这就是说,他们只要一听我指挥,他们就不会改变反对法国国王地位的立场了。请问问这些先生们,我是让他们怎样吃喝的。回答,巴拉巴,回答,卡洛代尔。”
“说实话,”巴拉巴说,“我们象老爷那样生活。”
“他们是怎样的穿着?请看一看。”
卡洛代尔原地转了个身,让人看到他那光彩衣服的每一面。
“事实上,他们的衣着没有什么可挑剔的,”那个平民说。
“那么,你将两个小伙子送给我了。”
“我很想这么办。你们在这里久留吗?”
“不,我们明天上午就走,可是为了等待他们,我们徒步走,交给我们500里佛尔,这事就算定了。”
“我只有250。”
“你把另外250让他俩带来,这甚至使你有借口把他们交给我了。因为,如果你没有借口,你知道,他们会产生疑心的。”
“可是.”平民说,“他们也许会回答我,一个人就能满足委托之事了。”
“你就对他们说,路上不安全,你给他们每人25里佛尔,先从他们的饷中预支。”
平民喜得睁大眼说:
“的确,只有军人才能不会被任何困难难倒。”
平民将250里佛尔交给科维尼亚,很高兴地走了,总算找到了安置侄儿和教子的地方,只需出500里佛尔,而平时为养活他们,他每年得多付出200比斯托尔。
5
“现在,巴拉巴先生,”科维尼亚说,“你的行李箱中可有不太漂亮的衣服,穿上象是间接税和盐税的收税员吗?”
“我有收税员的衣服,你知道我们曾……”
“好.很好!你肯定也有他的委托书了?”
“费居宗中尉让我不要扔掉,我一直小心保管着。”
“费居宗中尉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有先见之明者。穿上收税人的衣服,带上他的委托书。”
巴拉巴走出去,10分钟后回来,完全变了模样。他发现科维尼亚穿上一身黑制服,完全象一个执法人。两个人一起向诉讼代理人家走去,拉博丹先生住在四楼,套间靠里,有前厅,有业务室,有书房,当然还有其他房间,但是这些房间自然是顾客免进的,我们就不提了。
科维尼亚穿过前厅,让巴拉巴留在业务室内,顺便以欣赏的目光望了一下两个办事员,他们好象正在乱画,搞什么造房子的游戏,然后走进书房。
拉博丹先生坐在办公桌前,桌子上堆满了卷宗,这位可敬的诉讼代理人好象埋在了厚厚的文件、公证书和判决书的副本中了。他身材高大、清瘦、年轻,穿贴身黑衣,好象是鳗鱼皮贴在了他的身上。听到了科维尼亚的脚步声,他直起弯曲的上半身,抬起头,高出围在他跟前的文件墙。
科维尼亚一时竟认为发现了被当代学者看作是神奇蛇怪或怪兽的人。他的两只小眼睛闪着强烈的吝音与爱财的贪婪目光。
“先生,”科维尼亚说,“我这样没事先通知就莽撞而来,请你原谅,不过,”他补充道,同时笑得很亲切,“这是我职责的特权。”
“一种职责特权?”拉博丹说,“你干什么工作,请讲?”
“我是陛下的骑兵士官,先生。”
“陛下的骑兵士官!”
“我有这种荣幸。”
“先生,我不明白。”
“你一会儿就明白。你认识比斯卡罗先生吧?”
“当然,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委托人。”
“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看法?”
“是的。”
“我认为……我认为……我想这是个很正派的人……”
“那么,先生,你搞错了。”
“怎么?我错了!”
“你的所谓正派人是个反叛分子。”
“怎么?一个反叛分子!”
“是的,先生,一个利用旅店偏僻来作阴谋据点的反叛分子。”
“当真!”
“他阴谋在有朝一日国王、王后和马扎兰先生在他的旅店歇脚时,下毒药害死他们。”
“当真!”
“我刚才把他逮捕,投进利布恩监狱,以免他犯弑君罪。”
“先生,你让我喘不过气来,”拉博丹倒在扶手椅中说。
“还有呢,先生,”科维尼亚又说,“你也受到了牵连。”
“我,先生!”诉讼代理人睑色从桔黄变为青紫色,“我,被牵连,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掌握着一笔这混蛋比斯卡罗准备付给叛乱分子武器的钱。”
“不错,先生,我替他收了……”
“一笔4000里佛尔的钱。对他动用了夹棍酷刑,一直加到第八个楔子,这懦夫终于招出这笔钱在你这里。”
“这笔钱是在我这里,先生,但是仅仅在片刻之前才收到。”
“活该!先生,活该!”
“为什么这样活该呢?”
“因为我将被迫弄清你的人品。”
“我的人品?”
“当然。控告行动指控你为同谋犯。”
诉讼代理人的脸色又从苹果绿变成茶绿了。
“啊!如果你没有收到这笔钱,”科维尼亚继续说,“那又另当别论了,但是你承认收到了,这是一种证据,你是明白的。”
“先生,如果我同意把这笔钱交出来,而且立即拿出,如果我宣布我同这个可鄙的比斯卡罗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我否认……”
“对你仍会有严重的怀疑。不过,我应该对你说,立即将钱交出来……”
“先生,即刻交出!”拉博丹叫道,“钱在那儿,在他们送来的钱袋里。我点过,正是这些。”
“数目对吗?”
“你自己点,先生.你自己点。”
“不.先生,因为我不能触动陛下的钱.但是与我一道来的是利布恩的收税员,他作我的助手,清点过坏蛋比斯卡罗隐藏的不同数目的钱,以便必要时集中起来使用。”
“的确,他曾向我交待过,我一收到这笔钱,就要毫不迟缓地将钱送去。”
“你瞧!他大概已经知道亲王夫人已从尚蒂利出逃,向波尔多而去,他集中所有的钱财想当个叛党头目。”
“这个可鄙的家伙!”
“你一点也没想到?”
“一点没有,先生,什么也没想到。”
“没有一个人通知过你?”
“没有。”
“那么,对那东西你有什么可说的?”科维尼亚手指着仍摊放在拉博丹办公桌上的那个平民写下的信说,这封信与其他文件搅在一起。
“你自己为我们提供了相反的证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怎么!证据?”
“要命,念念。”
拉博丹声音颤抖地念道:
拉博丹先生:
我派人送去4000里佛尔损害赔偿费,我被判将这笔钱交给比斯卡罗先生。我十分怀疑他会拿这笔钱去做犯罪的勾当。
“犯罪的勾当!”科维尼亚重复道,“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的委托人恶名在外。”
“先生,我吓呆了,”诉讼代理人说。
“我不能包庇你,先生,”科维尼亚说,“我要执行的命令是严厉的。”
“先生,我对你发誓,我是清白的。”
“见鬼!比斯卡罗在出事后也这么说,只是在加第五个楔子时,他才改了口。”
“我对你说,先生,我准备把钱交给你,钱在那儿,拿去吧,它让我倒霉。”
“应照章办事,”科维尼亚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负责触动国王的钱。”
于是,科维尼亚向门口走去,并且说:
“请到这里来,收税官先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巴拉巴走过来。
“这位先生全招认了,”科维尼亚说。
“怎么!我全招了!”诉讼代理人说。
“是的,你供认你过去与比斯卡罗有通讯联系。”
“我只收到两封他写来的信,我没有给他回一封信。”
“先生供认他保管被告送来的罚金。”
“就这些,先生,我只为他收了这4000里佛尔,我准备交给你们。”
“收税官先生,”科维尼亚说,“让他看看你的证件,把这笔钱收下,给他一个以陛下名义签收的收据。”
巴拉巴向诉讼代理人亮了亮证件,他用手推挡,不愿让收税人侮辱性地要他去看。
“现在,”科维尼亚说―这时巴拉巴怕出错,正在点钱,“现在,你得跟我走。”
“跟你走?”
“当然,不是对你讲过了,你是怀疑对象吗?”
“可是,先生.我对你发誓,我是陛下最忠实的臣民。”
“嘴上说不顶用,要的是证据。”
“证据,先生,我有。”
“什么?”
“我过去的所有生活.”
“这很不够,应该有对未来的保证。”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就去做。”
“有一种方法无可置疑地证明你的忠诚。”
“什么方法?”
“现在,我的一位朋友是上尉,他在奥尔良为国王招募了一连人。”
“那又怎样?”
“怎样!让你去参加这支部队。”
“我,先生?一个诉讼代理人!”
“国王很需要诉讼代理人,先生,因为案子很多。”
“我愿意做,先生,可是我的业务所!”
“你可以让你的办事员来管理。”
“不行!那么签名咋办?”
“对不起,先生们,恕我插一句话,”巴拉巴说。
“什么话!”诉讼代理人说,“请讲,先生,请讲。”
“我认为,若让先生入伍,会是一个相当可怜的士兵……”
“不错,先生,你说得对,很可怜,”诉讼代理人说。“要是先生对你的朋友,确切地说是为国王献出……”
“什么,先生,我能对国王献上什么呢?”
“两个办事员。”
“当然可以,”诉讼代理人叫道,“当然可以,很高兴,让你的朋友把这两个都带走,我将二人交给他了,是两个满不错的小伙子。”
“一个看来象个孩子。”
”15岁了,先生,15岁了!击鼓好手。过来,弗里科丹。”
科维尼亚作了一个手势,表明他想让弗里科丹不被人打扰。
“另一个呢?”他又问。
”18岁,先生,五尺六高,想守卫救世主,因此己经会使用剑戟了。过来,夏吕蒙。”
“可是,在我看来他好象颇贪婪,”科维尼亚象对前一个那样,也示意不必惊扰那小伙。
“这更好,先生,更好!你让他站岗放哨,因为他对外面眼馋,就会左看右看,而其他人只看面前的东西。”
“这是个长处,我很清楚。但是你知道,国王是很拮据的。用炮火争讼比用语言争辩要贵得多。国王不能负担这两个小伙的装备,负担他们的训练与军饷已经不错了。”
“先生,”拉博丹说,“如果仅仅用这来表明我对国王的忠心……那好吧,我作出这种牺牲。”
科维尼亚与巴拉巴互相看了一眼。
“你觉得怎么样,收税官先生?”科维尼亚问。
“我以为这位先生是诚恳的,”巴拉巴说。
“因此,应该对他有所照顾,给这位先生一个500里佛尔的收据。”
“500里佛尔!”
“一张陈述原因的收据,说明拉博丹先生为陛下热情奉献两个士兵的装备。”
“至少用这种牺牲可以使我安静生活了吗,先生?”
“我想会的。”
“我不再担心什么了。”
“我希望如此。”
“如果他们再无理找我事呢?”
“你可以求我作证,不过你的两个办事员同意吗?”
“他们会很高兴。”
“你肯定吗?”
“是的。然而,应该让我对他们说一声……”
“要给他们留着面子,是吗?”
“这会更加谨慎。”
“那怎么做呢?”
“这很简单,我让他们去找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贵姓?”
“科维尼亚上尉。”
“我以某种借口,把他们送到你朋友那里,最好是在奥尔良城外,免得大声吵闹。”
“好的,为了让奥尔良人无法严厉地鞭打你,就象古时候卡米尔对学监的作法那样。”
“我把他们送到奥尔良城外。”
“比如在从奥尔良到图尔斯去的大道上。”
“在第一家旅店那儿。”
“好的,他们会见到科维尼亚上尉正坐在桌边吃饭。他请他们饮一杯,他们会接受,他会向他们提议为国王的健康干杯,他们热情地饮酒,这样他们就成为士兵了。”
“很好,现在你可以把他们叫来了。”
诉讼代理人叫来两个青年,费里科丹是个不到四尺高的小怪人,他活跃、敏捷、矮壮;夏吕蒙是个有五尺六高的蠢货,瘦得象青笋,脸红得象胡萝卜。
“先生们,”科维尼亚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的主人拉博丹先生,你们的诉讼代理人,委托你们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你们明天上午去奥尔良到图尔斯公路上第一家旅店,找一些有关科维尼亚上尉控告拉罗谢富科先生的材料。拉博丹先生给你们每人25里佛尔的跑腿费。”
费里科丹是个易轻信的小伙子,一跳三尺高。夏吕蒙则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看看科维尼亚,又看看诉讼代理人,带着怀疑的表情,使他的眼斜得比平时厉害三倍。
“可是,”拉博丹连忙说,“请等一下,等一下,若出50里佛尔,我就自己去。”
“用这个数目,”假骑兵士官说,“拉博丹先生,你可以保全科维尼亚上尉与拉罗谢富科公爵诉讼案的代理人名誉。”拉博丹先生低下头,他被人捏在手中,必需走进这个门,否则就得进监狱。
“得了,”诉讼代理人说,“我同意了,但是,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相应的收据。”
“请看,”收税官说,“看看我是不是预料到了你的愿望。”他向拉博丹递过去一页纸,上面写道:
今收到陛下非常忠实的臣民拉博丹先生主动捐献的500里佛尔,援助陛下同反叛亲王们作战。
“如果我坚持的话,”巴拉巴说,“我将那两个办事员也写进收据里。”
“不,不,”诉讼代理人连忙说,“这样很好。”
“顺便说一句,”科维尼亚对拉博丹先生说,“让费里科丹带上他的鼓,让夏吕蒙带上他的戟,这总是很难买的。”
“可是,我以什么借口向他们交待这些话呢?”
“哦!借口是在路上消遣。”
说完这话,两个冒牌货走开了。此时,拉博丹还对刚才遇到的危险晕头转向,他很庆幸以这么少的代价就避开了一场大祸。
6
次日.事情按科维尼亚预料的那样在进行。诉讼代理人的侄儿和教子二人骑着同一匹马赶来,费里科丹带着他的鼓,夏吕蒙带着他的戟,当他们听说已荣幸参加亲王们的部队时,他们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在科维尼亚的威胁下,在费居宗的许愿下和在巴拉巴的逻辑推理下,困难总算解决了。
他们的马用来驮行李。这是一个陆军连,科维尼亚有任命书,两个新兵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重新上路。科维尼亚的办法很象是成功者干出来的。这个有头脑的游击队员找到了最积极和平游击队员所进行的战争方式。对一些人来说,他是为了国王的事业.对另一些人来说,又是为了反叛亲王们的事业。有些人认为是为议会效力,另一些人则认为是为英国女王效劳一一她声称要从苏格兰登陆,重新收复她的国土,他们之中首先有某些不协调的地方,要求也不一致,尽管中尉费居宗进行说服,也难做到人人消极服从。然而,科维尼亚说,借助于必需而持续的神秘,借助于战斗的胜利,士兵和军官虽然不知道他们将要做些什么,也会前进的。科维尼亚在他离开尚蒂利4天之后,已经集结了25个人,正如人们看得到的,这已经算是一支人马了。很多河流在注入大海时声音喧嚣,但它们的源头并不景气。科维尼亚在寻找一个中心,他来到夏特罗与波瓦蒂埃之间的一个小村庄,认为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这是若尔内地区的一个村庄,科维尼亚认出这里正是他那天晚上带命令给卡诺尔的地方。他在那天晚上吃得很舒服的那家旅店里建立了他的司令部。况且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已经说过,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家旅店。
科维尼亚骑着马,走在从巴黎通向波尔多的大道上,他身后有驻扎在索默尔的拉罗谢富科的部队;他前面有集中在居耶纳的国王的部队。这样可以将手伸向每一方,但在机会未到之前,提防别树起任何旗帜,他拉起百十人的队伍,以便从中得到好处:显然,招募进展顺利,科维尼亚几乎已弄到了一半的人马。
不过,有一天,科维尼亚在一上午拉人入伍之后,又习惯地立在旅店门口隐蔽处,与他的中尉和少尉闲谈,他突然看见从街那头走来一个骑马的年轻女人,后面跟着一个同样骑马的侍从,另有两匹骡子驮着行李。
骑马的女人神态自然地操纵着马儿,她的侍从却态度生硬与自豪.这使科维尼亚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费居宗的手臂,费居宗这天身体不美,感冒颇重。科维尼亚指了指那个骑马的女人,对他说:
“这是科维尼亚团的第50名士兵,如果我说错的话,就会去死。”
“谁?那个女人?''
“正是。”
“啊!这,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本来会当律师的侄儿,一个会作神职人员的教子,两个是诉讼代理人的办事员,两个是药品杂货店主,一个医生,三个面包师,两个看管火鸡的人。这些人在我看来,已经算是相当坏的士兵了,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女人,因为总有一天我们是得打仗的。”
“是的,但是我们的资金只有25000里佛尔(要明白,金钱与部队同样,会滚雪球),如果我们能弄到个整数,比如说30000里佛尔,那么,我就会觉得我们过得不错。”
“啊!你是用这种观点看待事物的,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完全同意。”
“别说话,你看。”
科维尼亚走近那个年轻女人,她停在旅店的一面窗前,询问老板娘,她向年轻女人保证有套间。
“我是您的仆人,我的贵人,”科维尼亚态度文雅,同时又象骑士那样,将手举向帽子行礼。
“我的贵人!我!”贵妇人微笑道。
“就是您,漂亮的子爵。”
女人红了脸。
“我不知你说些什么,先生,”她回答。
“哦!你知道,证据是你面颊已经绯红了。”
“你肯定搞错了,先生。”
“不,不!正相反,我很清楚我说的事。”
“得了,先生,不要再取笑了。”
“我没有取笑,先生,如果您要证据,我会讲出来。我在三周前曾有幸见过您,那天晚上在多尔多涅河畔,您穿着男装,有您的忠实侍从蓬佩先生伴随着。您一直有蓬佩先生陪同?唉,不错,那不是亲爱的蓬佩先生!您还能说我不认识他吗?”侍从和年轻女人呆呆地互相观望。
“是的,是的,”科维尼亚继续说,“这让您感到惊奇,我漂亮的子爵,但是,敢说我在那里见到的不是您吗?您很清楚,在圣一马丹·德·居扎克的路上,在离比斯卡罗先生旅店四分之一法里的地方。”
“我不否认这次见面,先生。”
“啊!你眼光不错。”
“不过,那一天我化了装。”
“不,不,是今天您男扮女装。此外,我明白,康贝子爵的体貌特征在整个居耶纳都是世人知晓的,您的判断显得更谨慎,为了转移怀疑目标,有时穿上这样的衣服;此外,这身女装对您很合身,这也是还你合法权利。”
“先生,”子爵夫人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心情说,“如果你再不讲合乎理智的话,我就会认为你疯了。”
“我不以同样的话恭维您,我觉得,当有人在搞阴谋活动时,搞搞化装,那是很正常的。”
年轻女人盯看科维尼亚的目光,显得越来越不安。“实际上,先生,”她说,“我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我记不起具体地方了。”
“第一次,我已对您讲了,是在多尔多涅河畔。”
“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尚蒂利。”
“打猎那天?”
“正是。”
“那么,先生,我没什么可怕的了,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分子。”
“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你曾去过亲王夫人的家。”
“请允许我告诉您,这根本不是理由。”
“而我认为却……”
“很多人为了肯定到那里去的人是朋友。”
“请小心,先生,你使我对你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哦:您愿怎么想随您的便,我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您光临这个旅店。”
“谢谢你,先生,我一点也用不着你,我在等一个人。”
“那好哇,下马歇歇脚,在您等人期间,我们可以聊聊。”
“该怎么办呢,夫人?”蓬佩问。
“下马,要间房,订份晚餐,”科维尼亚说。
“可是,先生,”子爵夫人说,“我以为,下命令的应该是我。”
“这要根据情况,子爵先生,因为在若尔内我说了算,我手下有50个人,蓬佩,按照我说的办。”
蓬佩低下头,进了旅店。
“可是,先生,你这是逮捕我?”年轻女人问。
“也许。”
“怎么!也许什么?”
“是的,这取决于我们将进行的谈话。但是请下马吧,子爵。进旅店,好,现在请让我扶您下马。旅店中的人会把您的马拉进马厩。”
“我服从,先生,因为你刚才说过,你是最强大的,我没有任何抗拒的方法,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正等的人是国王御前的军官。”
“那好哇!子爵,请您把我介绍给他,我很高兴结识他。”子爵夫人知道抗拒是不行的,便匆匆走在前面,示意她的奇怪对话人,跟不跟她走随便。
科维尼亚陪她走到蓬佩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门口,跟着她进了门,这时费居宗匆匆登上楼梯,贴近他的耳朵说:“上尉,一辆套三匹马的马车来了,车里有个戴面具的年轻人,车门口有两个仆人。”
“好!”科维尼亚说,这可能是子爵夫人要等的那人。”
“啊!我们等一个贵人?”
“是的,我下楼去迎接他。你呆在走廊里别动,死盯着门口.让所有的人进来,但是,一个人也不能出去。”
“我明白了,上尉。”
一辆旅行马车果真在旅店门口停了下来。在离城四分之一法里处,遇到了科维尼亚连的4个人,他们把这辆马引导到这里。
年轻贵人穿着蓝色天鹅衣服,外穿一件毛皮大衣,半躺在车内。自从4个人围着马车时起,他就向他们问了很多问题,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也许问题提得太紧急的缘故。他好象只好等待,只是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军官模样的人靠近,他可以从军官的口中得知这4个人对他有奇怪行为的原因。此外,也很难弄清4个军人骚扰之事对年轻旅行者所产生的印象,因为他戴着当时颇时髦的玄色缎子半截面罩,遮着了他的半个脸。再说,没有掩着的部分,上面的是前额,下面的是下巴,让人只能看出这人年轻、漂亮和有头脑,牙齿细小洁白,面罩下的眼睛闪着光泽。
两个高个仆人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尽管他们膝上放着短筒火枪。他们分别站在车子的两边,好象钉在了马与车门旁边,也好象强盗让路人不许动那样。科维尼亚笑嘻嘻的,那些所谓的强盗却呆呆地站着。
正如我们说过的,科维尼亚听了费居宗的报告,来到旅店门口。那个被阻拦住的旅客一看见科维尼亚,惊奇地低叫了一声.连忙抬手去摸脸,好象要确信面罩还在脸上,等他确信之后,好象显得平静多了。
这动作十分迅速,但并没有逃过科维尼亚的眼睛。他以善于识别他人面貌特征的样子看了看这位旅客,甚至注意到了最隐蔽的表情,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浑身抖动了一下,正象穿蓝衣的旅客那样惊奇,然而他镇静下来,优雅地摘下帽子:“美丽的夫人,欢迎你的到来。”
旅客的眼睛在面罩下惊奇地闪光。
“你这是往哪儿去呢?”科维尼亚问。
“我去哪儿?”旅客没管科维尼亚的施礼,只是回答他提的问题,“我要去哪儿?你大概比我知道得还要清楚,因为我被人拦截,无法继续旅行。我去你领我去的地方。”
“请允许我提请你注意,”科维尼亚礼貌倍增地说,“你的话并没有回答问题,美丽的夫人!让你停下只是片刻的事。在我们敞开心,露出脸,略谈一会儿我们之间的小事之后,你就可以毫无障碍地重新上路了。”
“对不起,”年轻旅客说,“不过在我没走开之前,我们得纠正一起错误。你装作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实际上你看得很清楚,从我的衣服上就知道我是男人。”
“你知道那句拉丁文成语:Nen!um!umcredecolor!,意思是说:智者不为外表所迷。我愿做名智者,因此,我从骗人的服装幌子下认出……”
“什么?”旅客焦急地问。
“那好,我已经对你说过,你是个女人!”
“如果我是个女人,那么你为什么要扣留我?”
“哼!因为在我们的时代,女人比男人更加危险,因此我们所进行的战争确切地说,应称为裙钗之战,女人之战。王后与孔代夫人是两个好斗的权贵。她们把谢夫勒伊小姐、蒙巴宗夫人、隆格维尔夫人……还有你,当作司法长官―谢夫勒伊小姐是主教大人副手的将军,蒙巴宗夫人是博夫尔先生的将军,隆格维尔夫人是拉罗谢富科先生的将军,而你……我觉得你很象是埃珀农公爵先生的将军。”
“你疯了,先生,”年轻旅客耸了耸肩说。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美丽的夫人,正如我刚才不相信一个美男子那样,他也象你这样恭维我。”
“你也许会认为她是个男人。”
“正是。我,认出我的这个小贵人,因为5月初某晚,我曾见过他在比斯卡罗先生旅店四周徘徊,我现在并不因为他穿上了女装、戴上女饰并用尖细的声音说话而上当;也不会因为你穿上蓝色衣服、戴上灰色毡帽和穿上带花边的长靴而搞错。我对他说,我的年轻朋友,你想叫什么名字都行,想穿什么衣服也没关系,想用什么声音说话随你的便,但是你仍是康贝子爵。”
“康贝子爵!”年轻旅客叫道。
“啊!这个名字让你吃惊,这看得出来,你是不是也认识他?”
“一个挺年轻的青年,几乎还象个孩子。”
“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头发很黄。”
“很黄。”
“蓝色大眼睛?”
“眼很大,很蓝。”
“他在这里?”
“在这儿。”
“你说他是……”
“这坏蛋化装成女人,正如你使坏,化装成男人。”
“他来这里干什么?”年轻骑士叫道。他的激烈与冲动,随着科维尼亚这会儿偏偏举止适度和言语很少变得越来越明显。
“可是,”科维尼亚斟酌着每个字眼,回答道,“他说与他的一个朋友有约会。”
“他的一个朋友?”
“是的。”
“一个贵族出身的人?”
“也许。”
“男爵?”
“也许。”
“姓名……”
科维尼亚的前额皱了一下,他第一次想到事情不简单,这使他显然下定了决心。
“哦!哦!”他低声说,“这是一次漂亮的撒网。”
“他的姓名?”年轻旅客又问一声。
“请等一等,”科维尼亚又说,“等一等,他的姓氏结尾几个字母是‘olle,”,。
“卡诺尔先生!”年轻旅客叫道,他的嘴唇变得煞白,他的黑色面罩与细白皮肤形成鲜明的反差。
“就是这个卡诺尔先生,”科维尼亚观察着那张脸上露出的部分和他全身的变化,“卡诺尔先生,你曾明白说过,你也认识卡诺尔先生!啊!这也许,可是,你认识所有的人吗?”
“别再耍笑了!”年轻旅客结结巴巴地说,他浑身颤抖,快昏过去了,“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在那间居室里。你瞧,从这儿算起,第三个窗口,挂着黄色窗帘。”
“我要去见她,”年轻旅客叫道。
“哦!哦!我也许搞错了,她等待的是那位卡诺尔先生吗?”或者确切地说,卡诺尔先生是不是那小跑着而来,身后随着一个自命不凡仆人的那个人?”
年轻旅客冲向车前的玻璃,因冲得太快,前额竟把玻璃撞破了。
“是他!是他!”他高叫着,甚至没注意到小伤口里滴出的几滴鲜血。“哦!那个坏女人!他来了,去与她重逢,我完了!
“啊!你自己清楚,你是个女人!”
“他们约定在这儿相会,”年轻旅客扭动着胳膊说,“哦!我要报复……”
科维尼亚试图再讥笑她一句,但是年轻旅客一手专横地一挥,另一只手揭开面罩,娜农气得苍白的脸露出来了,用威胁的表情盯着科维尼亚平静的目光。
7
“你好,小妹妹,”科维尼亚向年轻女人伸出手,非常冷静地说。
“你好!你早就认出我了,不是吗?”
“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不过只遮着你的脸还很不够,还应该遮住这迷人的小手和珍珠般的小细牙。至少用面罩将脸全蒙住,以后再想化装的话,小妖精!但是你没有护卫……而且,fng!tadsal!ces……(拉丁语,意思是“向柳树林里逃去”)”
“够了,”娜农匆忙说,“我们严肃地谈谈。”
“我也这样要求,只有在认真谈话中才能办成好事。”
“那么,你说康贝子爵夫人在这里?”
“她本人在。”
“而且卡诺尔先生这时进了这家旅店?”
“还没有。他下了马,将疆绳扔给了侍从。啊!从这里也能看到他。请看那面挂黄窗帘的窗子,它在开着,请看子爵夫人的头在窗口幌了一下。啊!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卡诺尔先生冲进了房内。隐蔽好.小妹妹,否则一切全完了。”娜农向后仰着身,痉挛地抓住科维尼亚的手,他以充满同情的慈爱神情看着她。
“而我曾到巴黎去找他!”娜农叫道,“我曾不顾一切要再见到他!”
“啊!这么多地牺牲,小妹妹,况且是为一个负心汉!实际上.你可以更好地安排你的善行。”
“他们这样会面将说些什么呢?”
“说实在的,亲爱的娜农,你多次拥吻过我,我也想提同样的问题,”科维尼亚说,“他们,见鬼!他们很相爱,我认为。”
“哦!这不会的!”娜农叫道,气愤地咬住象牙似的光滑手指。
“我认为,正相反,会这样的,”科维尼亚回答,“费居宗按命令不许一个人出来,却不阻止人们进去。此时此刻,子爵夫人可能正与卡诺尔互相尽情挑逗。”
“你这样认为?”年轻女人带着讥讽和忿忿的表情说,“你认为这样!那好!随我上楼,可怜的外交家。”
科维尼亚听从了她的话。
“哎,贝特朗,”娜农对一个带短筒火枪的人说,“告诉车夫掉转车头,准备将车拉到我们进村口时看见的右边的树林里。”
然后转身对科维尼亚说:
“我们到那儿谈岂不更好吗?”
“很好,但是请允许我采取点谨慎措施。”
“好吧。”
科维尼亚示意4个在旅客四周巡逻的手下人跟随着他,此时的旅馆象一群在阳光下嗡嗡叫着的大胡蜂,乱糟糟的。“你带这些人去是做对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告诉你带6个人比带4个人好,我们可以给他们分派苦差事。”
“好!”科维尼亚说,“分派差事,这是应该由我做的事。”
“那么,你会满意的,”年轻女人回答。
轿车掉转头,带上思想斗争激烈的娜农和外表上冷静、但内心却十分关注妹妹提议的科维尼亚。
这时,受到康贝夫人瞧见而发出快乐叫声所吸引的卡诺尔,赶忙冲进旅店,走进子爵夫人的套间,并没引起守在走廊里的费居宗的注意,因为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卡诺尔的命令,所以很轻易地让他进来了。
“啊!先生,”康贝夫人一瞧他就叫道,“你来得算快的,因为我焦急地等待你。”
“你这些话使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夫人。如果你的苍白脸色和你的激动不安没有让我看出来的话,我认为你等待的决不是我一个人。”
“不错,先生,你说得对,”克莱尔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我还想让你尽个义务。”
“什么义务?”
“使我摆脱我隐约感到的某种威胁。”
“一种危险!”
“是的,等一下。”
克莱尔走到门口,拉上门栓。
“我被认出来了,”她走回来后说。
“被谁?”
“被一个我不知姓名的人,但是他的面目和声音对我都不生疏。我觉得我听见过他的声音,即那天晚上你也是在这个套间里得到命令,立刻动身去芒特;我还认为在尚蒂利打猎那天,我认出了这个人的面目。”
“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埃珀农公爵先生的人,因此就是敌人。”
“见鬼,”卡诺尔说,“你认出了他?”
“我敢肯定,他叫出我的姓氏,并且让我回想过去曾是男人打扮。这附近一带有一些效忠于王室的军官,他们知道我是亲王派的人,也许他们想吓唬我;不过你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你本人也是军官,是他们的同党,你作我的保护人。”
“唉!”卡诺尔说,“我很怕除了用我的佩剑保护你之外,不能为你提供其他捍卫与保护了。”
“怎么这样?”
“从现在起,夫人,我不再为国王效力了。”
“你说的是实话?”克莱尔极为高兴地叫道。
“我决心在我见到你的地方寄出辞职书,我在这儿见到你了,辞职书就从若尔内签名发出。”
“哦!自由!自由!你自由了!你可以投身于正义的一方了,你可以为亲王们的事业效力了,也就是说为贵族的事业效力。哦!我很清楚,你是很正直的贵人,不会不到这里来的。”克莱尔向卡诺尔伸出一只手,他热烈地去亲吻。“这事是怎样发生的?经过情形如何?对我详细讲讲。”
“啊!倒是也很简单。我事先给马扎兰先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到芒特后,我得到命令去看他,他称我有可怜的脑瓜,我称他也有一个可怜的头脑。他笑了,我生气了;他提高了嗓音说话,我转身走了。我回到我住的旅馆,我等待他会派人把我扔进巴士底狱。他指望我好好反省后就放我离开芒特。在24小时之后,我反省好了。这仍然是多亏了你,因为我想到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我想你会等我,哪怕只有一秒钟。于是,呼吸外面的空气,卸掉一切责任和义务,没有党派,没有约束,几乎没有偏爱,我只被一件事支撑着,那就是我爱你,夫人,现在我可以高声大胆地对你说出来了。”
“这样,你为了我失去了军阶,你为了我而失宠,为了我而毁掉前途!亲爱的卡诺尔先生,我怎么还得清欠下你的债呢?我怎样证明我对你的感激呢?”
这女人的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就会百倍地报偿他失去的东西,康贝夫人终于使卡诺尔倒在她的脚下:
“啊!夫人,恰恰相反,从现在起,我是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将跟随着你,因为我再也不离开你,因为我会常常看到你,这就是我的幸福,我拥有你的爱,就是富有。”
“那么什么也阻止不了你?”
“是的。”
“你完全属于我,而且在保留你的心意的同时,我可以让你为亲王夫人效力吗?”
“你可以这么做。”
“那么,你已经寄出了你的辞呈?”
“还没有。我想再见你的面以后再说。不过,既然我已经对你讲过,现在我又见到了你,我就在这里立即写辞呈。我觉得服从你就是幸福。”
“那就请写吧,写辞呈是压倒其他一切的大事!如果你不写,你将会被视为变节者而留下;甚至在你没做出任何决定性的步骤之前,你也应该等待你的辞呈被接受。”
“亲爱的小外交家,什么也不用怕,他们会很乐意准我辞职。我在尚蒂利蠢笨行事,不会给他们留下太大的遗憾,”卡诺尔笑着补充道,“他们不是说我有个可怜的脑瓜子嘛!”
“是的,可是,我们将会补偿他们对你的这种看法,请放心。你在尚蒂利所做的事,使波尔多取得了比巴黎更大的成就,请相信我。但是,写辞呈吧,男爵,快点写,以便我们快走!因为我对你供认,男爵,在这个旅店里逗留使我最放心不下。”
“你讲过去吧,那么多回忆把你吓住了吗?”卡诺尔充满爱情的眼睛环视着四周,最后目光停在那个有两张小床的凹室里,这两张床不止一次吸引着他的视线。
“不,我讲现在,你一点也不理解我的恐惧,今天我怕的不再是你了。”
“那么,谁让你感到害怕呢?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唉!我的上帝!谁知道呢!”
这时,好象为了证实子爵夫人的担忧,有人敲了三下门,而且显得很郑重。
卡诺尔和子爵夫人沉默不语,焦急地相互观望和询问。
“以国王的名义!”门外有人说,“开门!”
突然,不结实的房门被撞破。卡诺尔想跳起来拿剑,但是早有一个人扑了过来,横在人与剑之间。
“这有什么说的?”男爵问。
“你是卡诺尔男爵先生,是吗?”
“当然。”
“纳瓦伊团的上尉?”
“对。”
埃珀农公爵派你执行任务?”
卡诺尔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以摄政王后陛下的名义逮捕你。”
“你的逮捕令呢?”
“这就是。”
“可是,先生,”卡诺尔匆匆看了一眼命令,又递给那人说:“我好象认识你。”
“要命!但愿你认识我!难道不是在这同一个村镇里,我曾给你送来埃珀农公爵派你去宫廷执行任务的命令,今天我又在这里逮捕你吗?你的前程本来是在这次使命中.我的贵人,你错过了它,这对你活该。”
克莱尔脸色苍白,倒在一把椅子上垂泪。她认出了那人就是刚才向她胡乱提问题的人。
“马扎兰先生要报复了,”卡诺尔内心嘀咕。
“好了,先生,我们走吧,”科维尼亚说。
克莱尔没有再动。卡诺尔犹豫不决,象是变疯了。他的不幸是那么巨大、那么沉重、那么出乎预料,以至于被重压压垮了.他垂下头,顺从了。
况且,在那个时代,“以国王的名义”这几个字十分具有魔力,没有人试图进行反抗。
“你把我带向何处,先生?”卡诺尔问,“或者说你不能对我讲将要去的地方吗?”
“不是,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将把你带到圣乔治岛要塞。”
“再见,夫人,”卡诺尔恭敬地对康贝夫人施礼道,“别了。”
“好了,好了,”科维尼亚心想,“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我将讲给娜农听,这会让她高兴。”
然后,科维尼亚在走到门口时大声说:
”4个人押送上尉,另外4个人在前开路。”
“而我呢,”康贝夫人将手臂伸向被逮捕的犯人,我,你们把我押到哪里?因为要说男爵是罪犯的话,哦!我就是比他更大的罪犯。”
“您,夫人,”科维尼亚回答,“你可以抽身了,你是自由的。”
科维尼亚把男爵带走了。
康贝夫人带着一线希望,又振作地站起来,为起程做好一切准备,以便不使这些安排被相反的命令所取代。
“自由,”她说,“我可以照顾他了,让我们走。”
她跑到窗口,看见带着卡诺尔的一行人,她摇手再一次与他告别,然后叫来原指望在这里歇息两三天的蓬佩,他已经为自己找了一个能弄到的最好房间,安顿下来,可是女主人却命令他将一切准备好,然后出发。
8
路途比卡诺尔想象的还要凄惨。实际上,若骑马走,可为看管得很牢的犯人造成一种虚假的自由。可后面跟着一辆陈旧的破车,象走在图莱纳省高低不平的路上那样颠簸。此外,卡诺尔的双膝缠在另一个鹰鼻子的男人的膝上。那人的手自爱地放在一把手枪的铁枪托上。因为他白天睡觉,所以有时在夜里,他总想突然试试一个新监视者的警惕性。可是在那个鹰鼻子旁边,闪烁着两只猫头鹰似的大眼睛,圆圆的,闪闪发光,完全适合于夜间观察。因此卡诺尔不管面向什么方向,总是看到那两只圆眼睛在对着他的眼睛闪光。
卡诺尔闭眼睡觉,那人两只眼睛有一只也闭下休息,而另一只却不这样,大自然赋于这人可以睁着一只眼睡觉。两天两夜过去了,卡诺尔都在痛苦地思考,因为圣乔治岛本来是无可指责的要塞,但是随着担忧与内疚越来越击痛着他的心,在他眼里增加了不少可怕的成分。
他之所以内疚,因为他明白,要他去监管亲王夫人的使命是对他的信任,可他廉价地出售给了他的爱情,而且他在这种时候所犯的错误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在尚蒂利的孔代夫人,只是一个逃亡女人,而在波尔多,孔代夫人就是一个谋反的亲王夫人了。
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从传统上知道,动怒的奥地利女人安娜搞过最凶惨的报复。
另一种内疚更隐蔽,但却比前者也许更使人心碎:世上有一个年轻、美丽、聪明的女人,她利用自己的影响把他推向前进,她利用自己的信誉来保护他,一个女人出于对他的爱,曾多次冒着失去地位、前途和财富的危险,怎么!这个女人不仅是最迷人的情妇,而且还是最忠诚的朋友,他却突然离开了她,没有致歉,没有说明原因,而她还想着他,而不是进行报复、并且用新的恩惠来追踪他;她的姓氏不是以谴责的语气出现在他面前,而是以巨大的宽容和温柔声音在他的耳边鸣响。的确,这种宽容来得不是时候,卡诺尔此时真地宁肯失去她的宠爱,但是,这是娜农的错吗?娜农对她不断想念的人,只看到他为陛下执行使命中的远大前途和受人尊敬的一面。因此,我向女读者诸君请求原谅,一个男人爱两个女人的现象对女性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她们永远只有一种爱情;但对男性来说,却是普遍的。因此我说,所有那些同时爱两个女人的男人都会理解,随着卡诺尔不断深入思考,他原以为娜农在他头脑中的影响已经丧失,实际上反而却越来越强烈。以往,有棱角的生硬性格时常伤害着他们彼此间的亲密接触,造成不快的局面,可是一旦两人分开,磨擦反而会随之消失。在孤独时,昔日那些甜蜜记忆又会清晰出现在脑际。说起来令人伤心,纯粹的爱情只提借欢爱,在分离后这种爱情就会消失;相反地,在分离的孤独中,母爱却时常出现在脑际,伴随着尘世的欢乐,有其自身的价值。现在,在卡诺尔的心目中,娜农是被丢弃的美人,是被欺骗的好人。
是卡诺尔自己天真地自省,而不是象被指控的那种,违心地被迫全面忏悔。娜农对他做了什么,他就把人家抛弃?康贝夫人对他做了什么,他反而去追爱她?在金牛旅店里,这个女扮男装的小骑士让他如此向往,如此爱恋,究竟是怎么了?康贝夫人就一定胜过娜农吗?难道金发就那么比黑发好,致使他对情妇背信弃义,对国王叛逆不忠,唯一的目的是把黑发女人变成一个金发女人吗?然而,噢,人体构造之不幸哟!我们可以看到,卡诺尔为自己找到一切充满理智的理由,可是他并没有将自己说服。
充满同样秘密的心灵,为情人们制造了幸福,却为哲人们制造了失望。
这并没有阻止卡诺尔怨恨自己,并且严厉自我责备。“我将受到惩罚,”他对自己说,同时想到惩罚能抹去过错。“我将受到惩罚,这更好!那边会有某个很粗暴、很无耻、很严厉的了不起的上尉,以狱长的身分对我高声宣读马扎兰的命令,会用指头指给我一个地牢,让我憋在15尺深的地下与蝎子与蟾蜍为伍,你本可以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爱我的女人怀抱里,象花儿那样在阳光下开放,我过去爱她,也许现在还爱她。”
“该死的小子爵,滚开!为什么你对一个如此迷人的子爵夫人担起掩护作用呢?”
“是的,但是在这尘世上,会有另一个比这个女人更高贵的子爵夫人吗?”
“有总督和15尺深的地牢,这还不够。如果有人认为我是叛徒,就不会模棱两可,就会对我在尚蒂利的日子找碴子。如果在那里的一两天对我来说是有成果的,那么我确信,就是还没有完全死去。总之,对那女人的手亲吻过三次,就是那两天给我带来的一切。你这个三料笨蛋,既然你当时可以滥用权力,而你却不加利用!可怜的脑瓜子!正如马扎兰说的那样。这脑瓜作了背叛之事,却没有让人家对他的背叛付出报酬!不过,现在还能让她为我付出代价吗?”
卡诺尔耸了耸肩,用想询问的动作轻蔑地作了回答。那个圆眼睛的人尽管聪明过人,也不甚理解他这个示意动作,只是惊奇地看着他。
“如果有人问我,”卡诺尔又想,“我不作回答,我有什么好回答的呢?说我不爱马扎兰先生吗?那么就不该为他效力;说我不爱康贝夫人吗?向王后和总理大臣又讲不出服人的理由!可是法官是很有疑心的人。他们若进行审问,要你必须开口。在外省的一些监狱里,用刑是很厉害的,他们会把我十分自傲的小膝盖敲碎,他们会把我打伤之后,再让老鼠和蟾蜍为我做伴。我将终生象瘸腿子孔蒂亲王那样,变得非常丑陋,这还算是陛下大发慈悲,对我作了蔽护,她是很少这样做的。”
除了狱长、老鼠、蟾蜍、用刑角落,还有处理反叛分子的断头台,有吊死叛徒的木桩,有枪毙背叛分子杀人场。但是,这对于象卡诺尔这样的美男子不算什么。人们会理解壮美的死,但不会同情一个瘸腿的人。
他决心搞清楚,就向同路的人问这方面的问题。那个圆眼睛、鹰鼻子、面带愠色的人,几乎不愿搭理犯人提的问题。然而,一张再平静的脸也很难免有时会起皱纹,卡诺尔利用他想笑的那一瞬间,对这个下级骑兵军官说:
“先生。”
“先生,”下级军官回答。
“请原谅我打扰了你的思考。”
“没什么可原谅的,先生,我从来不思考。”
“哎呀!你天生一副好体质,先生。”
“因此我并不抱怨。”
“那好!不象我这样,因为我很想抱怨。”
“抱怨什么,先生?''
“抱怨你们抓了我,将我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不,先生,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对你讲过。”
“不错,我们去圣乔治岛,不是吗,先生?”
“完全对。”
“你认为我在那里会长呆吗?”
“我不知道,先生,但是看你对我说话的方式,我想是要呆久的。”
“啊!啊!那里很荒凉吧,圣乔治岛?”
“你不了解这个要塞?”
“内部情形不知道,我从来没进去过。”
“先生,那里不很漂亮,除了地方长官的住宅很不错以外,其他人住的都是寒碜的小房子。听说这里刚换了一个新的地方军政长官。”
“你以为他们会审问我吗?”
“这是惯例。”
“如果我不回答呢?”
“如果你不回答问题?”
“是的。”
“见鬼!在这种情况下,你知道,总是要问的。”
“一般的?”
“一般的或者特别重要的,这就看你被指控犯的是什么罪了,先生?”
“可是,”卡诺尔说,“我怕被指控犯了妨害国家罪。”
“啊!在这种情况,你享受特殊的对待……10壶……”
“怎么!10壶?”
“不错。”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将得到10壶水。”
“这就是说,在圣乔治岛水不够用?”
“天哪!先生,你知道这地方就在加隆河上。”
“不错,要用水伸手就是。几桶水可装满10壶?”
“三桶,三桶半。”
“那么,我会喝圆肚子的。”
“有一点。不过,如果你小心提防别惊了狱卒……”
“那又怎样!”
“你会遇到很好的对待。”
“请讲一下,看守会对我怎么服务呢?”
“他会让你喝油。”
“那么油是一种特效药?”
“灵丹妙药!先生。”
“你这么认为?”
“我根据经验这么说,我曾饮过。”
“你喝过?”
“对不起,我要说的是我看见过。同加斯科尼人经常说话,使我有时将「b」发成「v」,口音上的毛病。”
“那么,你是说,”卡诺尔尽管在严肃的谈话中,也禁不住想笑,“你是说你曾经看见……”
“是的,先生,我看见一个人轻易地喝了10壶水,因为他先喝了油。当然他的肚子象平时那样胀起,但是,美美打上一枪,并不吝啬地将他的肚胀泄下去,这是活动第二部分的重点。请牢记这几个词;加热并不燃烧。”
“我明白,”卡诺尔说,“先生也许是刽子手?”
“不,先生,”对话者颇谦逊礼貌地否认。
“也许是助手?”
“不是,先生,只是好奇,仅仅是爱好者。”
“啊!啊!先生贵姓?”
“巴拉巴。”
“好姓氏,老姓氏,特别是在《圣经》中出现过。”
“在耶稣受难中,先生。”
“这正是我要说的,可是根据习质,我爱用另一种短语。”
“先生喜欢《圣经》。先生是胡格诺派的了。”
“不错,但是,是一个很无知的胡格诺派人.你认为我差不多记了3000首圣诗?”
“实际上,这种人很少。”
“我记谱子倒更多些……在我的家里,很多人不是被吊死,就是被烧死。”
“我希望这种命运不会落到先生头上。”
“是的,今天人们宽容多了,他们会把我淹死,就这么回事。”
巴拉巴笑了。
卡诺尔的心快活得颤抖,他争取了一个狱卒。实际上,如果这个临时看守变成他的日常看守的话,他很有运气得到油的,于是他决定重提刚才放下的话题。
“巴拉巴先生,”他说.“我们不久就要分开呢,还是我有幸继续由你看管?”
“先生,到圣乔治岛后,我就得很遗憾地与你分手,我得返回我们的连队。”
“很好,那么,你是警务连的人?”
“不是,先生,是士兵连的。”
“是由总理大臣征召的?”
“不,先生,是由科维尼亚上尉征召的,就是他荣幸地将你逮捕的。”
“你们为国王效力?”
“我认为是的,先生。”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相信?”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对什么也不相信。”
“那么,如果你在怀疑,为了让你相信,你应该做一件事。”
“什么事?”
“放我走。”
“不行,先生。”
“可是,我为你的帮忙付出可观的报酬。”
“用什么付。”
“用金钱,当然!”
“先生没有钱。”
“怎么!我没钱!”
“没有!''
卡诺尔连忙在身上寻找。
“我的钱夹的确不见了,”卡诺尔说,“谁拿走了我的钱夹?”
“我,先生,”巴拉巴恭敬地施礼道。
“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使先生没法贿赂我。”
卡诺尔以钦佩的目光惊奇地看了这个可敬的执达吏助手,他说出的理由不容人反驳,因此卡诺尔什么也没说。这样一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了,旅途的结束部分又变得令人忧郁起来,和刚开始时一样。
9
当押送卡诺尔的一行人到达离圣乔治岛最近的村子时,天已开始朦朦亮了。卡诺尔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他将头伸出通风口,这是为自由人准备的换气口,也很方便截击犯人。这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子,围绕着教堂有百十座房屋,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坡顶立着一个城堡,在清晨的蓝天下映衬出若隐若现的姿容,阳光给建筑物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并且驱散着象飘动着的轻纱似的雾气。
这时,押送犯人的一行人登上了坡头,车夫走下车,在车边走着。
“我的朋友,”卡诺尔问,“你是此地人吗?”
“是的,先生,我是利布恩人。”
“那么,你大概熟悉这个村子,那座白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些迷人的茅草房呢?”
“先生,”农夫回答,“那座城堡是康贝家的产业,村庄是它的附属建筑物。”
卡诺尔身子猛一颤抖,脸色由深红变得乌青。
“先生,巴拉巴的圆眼睛能看破一切,”他说,“你头伸在窗口外不会受到伤害吗?”
“不会……谢谢。”
卡诺尔又问那赶车的农夫:
“现在这产业属于谁呢?”
“属于康贝子爵夫人。”
“一个年轻的寡妇?”
“很美,很有钱。”
“因此追她的人很多。”
“那当然,丰厚的嫁妆费,人样又美,还会少了追求者!”
“还有好名声?”
“是的,不过,她积极支持对亲王们的事。”
“的确,我也似乎听人说过。”
“一个恶魔,先生,一个真正的恶魔!”
“一个天使!”卡诺尔内心说。他每想到子爵夫人都带着爱情的冲动,“一个天使!”
然后,他大声补充道:
“她有时也来这里住几天吗?”
“很少,先生。但是,她过去曾在这里住过很久。她丈夫就是在这里撇下她的。她在这里住的整个期间,对这一带广施恩惠。现在,据说她与谋反的亲王们在一起。”
车子上坡后,又准备下坡,车夫作了个手势,示意他返回到车辕上去。卡诺尔怕继续问下去引起怀疑,便将头从洞口缩进来,沉重的车子又开始按最快的速度,小跑起来。一刻钟之后,押送卡诺尔的一行人停了下来。在这段时间内,卡诺尔一直在巴拉巴的目光监视之下,他陷入最忧郁的思索之中。
“我们停在这里吃早饭?”卡诺尔问。
“我们完全停下了,先生。我们到了。这就是圣乔治岛。我们只需再过一条河。”
“这是真的,”卡诺尔心下嘀咕,“这么近又这么远!”
“先生,有人朝我们走来了,”巴拉巴说,“请你准备下车。”卡诺尔的第二个看守,原来坐在车夫旁边,现在站起来,走下地,用钥匙去开上了锁的车门。
卡诺尔把一直盯着白色小城堡的目光收回到将要变成他监禁之地的要塞上。他首先看到另一边一条相当湍急河流的支流上有一只渡船,渡船旁有一个8人哨所,还有一个执达吏。
哨所后面,立着要塞城堡的建筑。
“好!”卡诺尔说,“我已经早是他们等待之人了,防范措施已经做好了。他们是我的新看守吗?”他声音很高地来问巴拉巴。
“我愿意确切地回答先生,”巴拉巴说,“但是,说实在的,我一无所知。”
这时,站在城堡门口的哨兵重复了一下里面发出的信号,那8名士兵和那个执达吏上了渡船,穿过加隆河,然后跳上岸,在这同一时刻,卡诺尔从搁脚板上走下来。
那个执达吏看见一个军官,立即走出来,行了军礼。“我荣幸地请问,您可是纳瓦伊团上尉、卡诺尔男爵先生?”
“正是我本人,”卡诺尔对这人的礼貌态度感到惊奇,回答道。
执达吏立即向他手下人转过身,命令扛起枪,用枪头向卡诺尔指了指渡船。卡诺尔坐在船内,两个护兵分别守在他两旁。另外8名士兵与执达吏也随后走上船。小船离开了河岸,卡诺尔向康贝家的城堡望了最后一眼,它很快就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几乎全岛都建有内壕墙、壕沟外护墙、防御工事的前沿地带与堡垒等。一个小碉堡保存得状态良好,俯瞰着整个其他工事。人们从一个拱形门走进去,门前总有一个哨兵走来走去。
“口令?”哨兵问道。
这一小队人停下来,执达吏从他们之中走出,来到哨兵跟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拿起枪!”哨兵喊。
立即有20来个人从哨所里跑出来,匆匆在门外排成队。
“来吧,先生,”执达吏对卡诺尔说。
鸣鼓致敬。
“这是什么意思?”卡诺尔自问道。
他向堡垒走去,对周围发生的这些事情一点也闹不明白,因为这所有的准备工作象是给一个高级官员致敬的军礼,而不是对一个犯人搞的防范措施。
这还不是全部。卡诺尔没有注意到,在他走下囚车时,这地方总督的套间的一面窗子已经打开,一个军官很专心地关注着渡船的行走和这里的人对犯人与两个看守的接待。这个军官一见卡诺尔上了岛,就迅速从高处走下来迎接。“啊!啊!”卡诺尔看见那人时说,“这是当地的指挥官来结识他的房客。”
“的确,”巴拉巴说,“先生,看来你不会象某些人那样,被扔在前厅里一星期,让你在那里受煎熬。你立即就被登记进犯人花名册了。”
“总算好一些,”卡诺尔说。
这时,那个军官走近了。卡诺尔摆着一副高傲的姿态,保持一个受迫害人的尊严。
那军官在离卡诺尔几步远时.摘掉了帽子。他问:“我是在荣幸同卡诺尔男爵先生讲话吗?”
“先生.”犯人回答,“我实在对你的礼貌态度感到窘迫。是的,我是卡诺尔男爵。现在、我请你以军官对军宫的礼貌对待我,并且尽你的可能,给我安排个不是最坏的房间。”
“先生,”那军官回答,“住处是专门安排好的。不过,因为事先了解到你的爱好,在你的住处里做了一切可能的修缮。”
“对这种罕见的预防措施,我应该感谢谁呢?”卡诺尔微笑着问。
“国王,先生,他得做好一切要做的事。”
“当然,先生,当然。上帝要我特别在这种时候轻蔑国王;不过,我还是乐意知道一些情况。”
“如果你发布命令的话,先生,我由你支配。但是,我斗胆请你注意,驻军等待你是为了与你见面。”
“要命!”卡诺尔咕哝道,“全体驻军都出动,为了认识一个被关的囚徒,这在我看来,显得太客气了。”然后他提高声音说,“是我要听你们的命令,先生,我完全准备好了,跟随你到你愿意让我去的地方。”
“请允许我在你前面,以示对你的敬重。”那个军官说。卡诺尔很庆幸地跟着那军官走,他寻思,自己算是遇到了好人。
“我以为你会摆脱一般性的问题,只有4壶水,”巴拉巴靠近卡诺尔说。
“更好!”卡诺尔说,“我的肚子还胀不到一半。”在进到城堡院里后,卡诺尔发现一部分驻军都拿着枪。那个引他来的军官抽出剑,在他面前鞠了一躬。
“这么多客套,我的上帝!”卡诺尔低声说。
与此同时,旁边一个拱门下鼓声大作,卡诺尔扭回头,见另一排士兵从这拱门下走出来,站在第一排士兵的后面。这时,那个军官向卡诺尔献出了两把钥匙。
“这是干什么?”男爵问,“你们干什么?”
“我们根据严格的礼节规定来完成习惯性的仪式。”
“可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卡诺尔很吃惊地问。
“当成卡诺尔男爵。”
“还有呢?”
“圣乔治岛的总督。”
卡诺尔一阵眩晕,差一点倒在地上。
“等一会儿,”那个军官说,“我荣幸地把购来的生活必需品给总督先生送来,这是我今天上午收到的,同时还有一封信,通知我们先生今日到达。”
卡诺尔看了看了巴拉巴,他的圆眼睛盯着卡诺尔,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卡诺尔吃惊地说,“我就是圣乔治岛的总督了?”
“是的,先生,”那个军官回答,“陛下的这种选择使我们感到很荣幸。”
“你肯定这事没有错误?”卡诺尔问。
“先生,”那军官回答,“请随我去你的套间,你会看到你的委任状。”
卡诺尔被他臆想不到的事情搞得发呆,一句话没说,按军官为他指的路开始行走,两旁的鼓声又响起来,士兵们挥动着武器欢迎,要塞的所有老百姓一片欢呼。卡诺尔脸色苍白.心里怦怦乱跳,向左右挥手致意,不断以惊愕的眼睛询问着巴拉巴:
卡诺尔终于走进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客厅,他首先注意到,从客厅的窗口放眼望去,能看见康贝家的城堡,他看了看用很好形式书写的委任状,由王后签名,并由埃珀农公爵签署的任命。
卡诺尔看过这之后,双腿完全支撑不住了,他惊呆地倒在一把扶手椅上。
然而,在所有号角、鼓声、排枪声等一系列喧嚷的军礼欢迎仪式之后,特别是这种欢迎在卡诺尔身上产生的一阵惊奇之后,他想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王后要把这个职位委任给他。他的眼睛在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抬了起来。他看到面前他原先的看守也象他那样惊呆了,立即变成恭顺的仆从。
“啊,是你呀,巴拉巴先生,”卡诺尔说。
“是我本人,总督先生。”
“对我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我很难不认为如在梦中!”
“我向你解释,先生,当我对你讲那个异乎寻常的问题,也就是8壶水的事时,我真相信给你的药丸外裹了一层金箔。”
“那么,你这是相信了?”
“我将你引到这里也是不知内情,先生。”
“谢谢!”卡诺尔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现在,你们对我发生的事有什么定见吗?”
“是的.先生。”
“那么,就请给我讲出来吧。”
“先生,是这样的。王后后来明白了她交给你的使命是多么艰难。她的盛怒过后,有些后悔了,因为从总体上讲,你并不是个可憎的人,仁慈的陛下觉得她对你惩罚得太过分,需要给你一些补偿。”
“不能接受,”卡诺尔说。
“不能接受,你这么想?”
“至少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
“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总督先生,我只剩下向你表示我恭顺的致意了。你在圣乔治岛会象个国王那样幸福:有美酒、有原野中的野味,有每当涨潮时从波尔多发船带来的鲜鱼,还有岛上的女人。先生,啊!这真令人惊叹啊!”
“很好,我试图按你的建议行事。拿上我批的条子,去找发饷官,让他给你10个比斯托尔。既然你出于谨慎拿着我的钱,否则我会把这点钱亲自交给你……”
“我做得很对,先生,”巴拉巴叫道,“因为如果你终于把我贿赂成的话,你就早跑了;如果你真地跑走了,那么你自然就会失去现在到你手中的高位,那么,我会永远不安的。”
“很能说服人的道理,巴拉巴先生。我已经发现,你在逻辑推理方面是第一流的。你暂且拿着这张作为你雄辩证明的条子。正如你所知道的,古人形容某人雄辩,就说此人口吐金言。”
“先生,”巴拉巴又说,“我斗胆提请你注意,我认为没必要去找发饷官领钱……”
“怎么!你拒绝?”卡诺尔吃惊地叫道。
“不是拒绝,是上帝不让我这么做!多亏苍天,我没有这种虚荣心,但是我瞧见从放在你的壁炉台上的保险箱里露出几根带子,使我认为这是些钱包带。”
“你认识钱包带,巴拉巴先生,”卡诺尔很惊奇地说,“因为实际上,在壁炉上是有一个内装金钱的古陶器保险匣子,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彩釉。我们将要看看你的预料是否正确。”卡诺尔打开匣盖,果真看见一个钱包,内有1000比斯托尔,还有一个纸条,上写道:
送给圣乔治岛总督先生的特殊小匣子。
“要命!”卡诺尔红着脸说,“王后很会来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金汉的遭遇。也许王后在遮帘后看到了英俊上尉令她着迷的脸,也许她出自温情的考虑,要保护他……她想起卡诺尔是加斯科尼人。
不幸的是王后那时比白金汉先生的时代早了20多年。不管怎样,也不管这钱包来自于谁,卡诺尔还是从里面拿出了10个比斯托尔,交给了巴拉巴,后者再三行最恭敬的屈膝礼。
10
巴拉巴走了出去,卡诺尔叫来那个军官,请他领路再看看岛上的各个地方。
军官立即按他的命令办。
在门口,卡诺尔发现由城堡另几个主要人物组成的类似于参谋部的人,他们领着他走,同他交谈,解释当地的各种资源。他看了碉堡和前沿空地,看了半月堡、掩蔽所、地窖与粮仓。最后在上午11点光景,他参观完回来了,跟随他的人散去,他与最初见到的那个军官在一起。
“现在”军官神秘地走近他说,“总督先生,只剩下一套房间和一个要见的人。”
“他愿意吗?”卡诺尔问。
“这人的套间在那儿,”军官指着卡诺尔的确尚未打开过的一个门说。
“啊!房子在哪儿?”卡诺尔问。
“是的。”
“人也在那儿?”
“是的。”
“很好。不过对不起,我很累,日夜奔波,今天上午头还不舒服,请你给我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好的!总督先生,”军官文雅地微笑道,“那套房子,……”
“讲那个人……”卡诺尔又说。
“等你的人在那儿,你现在明白了吧?”
卡诺尔点了点头,似乎走出了抽象的梦境。他说:“对,对,很好!我能去那里吗?”
“当然能,因为有人正在那里等你。”
“那么走吧!”卡诺尔说。
卡诺尔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又恐惧,又渴望.快要发疯了。他推开第二道门,看见遮帘后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的娜农。她大叫一声,好象故意吓他,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卡诺尔立在那里没动,双臂下垂着,眼睛没有表情。“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是我!”她说着,笑得更起劲,吻得更疯狂。
她过去的过失浮现在卡诺尔的脑际,此时此刻,这位忠实的朋友的友情使卡诺尔又内疚,又感激。
“啊!”他说,“那么是你救了我,在我丧失理智,自暴自弃的时候,你关注着我,你是我的监护天使。”
“不要说我是你的天使,因为我是个魔鬼,”娜农说,“不过,我只在关键时刻出现,承认这一点吧。”
“你说得有理,我亲爱的朋友,因为实际上,我认为你是在断头台上把我救下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这种事,男爵,你那么精明,那么敏锐,怎么会上亲王夫人小计谋的当呢?”
卡诺尔涨得满脸通红,可是娜农却佯装对他的窘迫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确实不知道,”卡诺尔说,“我自己也不明白。”
“哦,这是因为她们太狡猾。啊!先生们,你们想对女人们开战!我听到什么了?听说让你见的不是年轻的亲王夫人,而是取代她位置的一个伴妇,一个贴身女仆,一个冒充侍卫长的窝襄废……怎么这样?”
卡诺尔感到热血从颤抖的手指直升到脑门盖。“我以为看见了亲王夫人,”他说,“我不认识她。”
“那么你见到的女人是谁?”
“一个陪伴亲王夫人的贵夫人,我想。”
“啊!可怜的小伙子,这是马扎兰那东西的错,给人交待一种如此艰难的使命,也不给一张画像。如果你手中有或者只是看过亲王夫人的画像,你肯定能将她认出来。你知道吗,这个可怕的马扎兰,借口你背叛了国王,想把你打入地牢?”
“我猜到了。”
“但是我说话了:将他扔给娜农吧。你说我做得对吗?”卡诺尔在想着子爵夫人。尽管他胸口仍戴着子爵夫人的小画像,但是他不能珍存这种美意和这种最美丽眼睛所闪出的光芒。他低下头,将嘴唇印在娜农伸给他的美丽的手上。“你这是到这里来等我?”
“我本来到巴黎找你要把你带到这里。我给你带来了你的任命书。我也觉得分别太久了。埃珀农公爵一个人成为我单调生活的负担。我打听到了你的沮丧处境。顺便说一句,我忘记对你说了,你是我的兄长,你知道。”
“我在看你的信时已猜出来了。”
“肯定有人出卖了我们―我写给你的信落入了坏人的手里。公爵愤怒地到来,我说出了你的名字,承认是我的兄长,可怜的卡诺尔,我们现在由最合法的联盟保护着,你该结婚了,我可怜的朋友。”
卡诺尔被这女人令人无法相信的冲动卷走了。吻了她那白皙的手后,又吻她的黑眼睛……康贝夫人的影子模糊了,不翼而飞了。
“从那时起,”娜农继续说,“我一切都预料到了,一切都决定下来,我使埃珀农公爵变成你的保护人,或者确切地说,变成你的朋友。我使马扎兰熄灭了怒火。最后我选择圣乔治岛作为隐蔽所,因为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他们总想粗暴地对待我。世上只有你还对我有一点爱,我亲爱的卡诺尔。喂,对我说你爱我!”
令人着迷的美人鱼伸开手臂楼住卡诺尔的脖子,用热情的目光盯着卡诺尔的眼睛,好象要从他的眼神中寻找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卡诺尔感到被娜农窥视的心不能对她如此忠诚无动于衷。一种秘密的预感告诉他,在娜农的爱情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仁慈,她不仅爱他,而且还原谅他。
卡诺尔点了点头,回答了娜农的提问,因为他不敢用嘴说出来他爱她,尽管他内心深处记忆都在竭力证实这一点。“我于是选择了圣乔治岛,”她又说,“为了把我的钱、我的宝石和我本人都置于安全的地方,除了爱我的男人,什么其他男人能保护我的生命呢?除了我的主人外,什么样的其他男人能为我保存我的财宝吗?一切都在你的手中,亲爱的朋友,我的生命和财富。请你对这一切小心保存好吗?你会是忠实的朋友和忠诚的卫士吗?”
这时,院子里响起的吹号声,震动着卡诺尔的心,他面前的爱情最神圣。离他百步之遥,战争威胁着人;这是令人火热、令人神往的战争。
“哦!是的,娜农,”他叫道,“你的人身和财产在我身边是安全的。我向你发誓,我将为你出生入死。”
“谢谢,”她说,“我高贵的骑士,我也相信你的勇气与仁慈。唉!”她笑着补充道,“我也愿意相信你的爱!”
“哦!”卡诺尔低声说,“请放心……”
“好,好,”娜农说,“爱情不是誓言的,而是行动;用你将要做的事,先生,向我证明你的爱情。”
娜农用最温柔的手臂搂住卡诺尔的脖子,将头俯向年轻小伙怦怦跳动的胸膛。
“现在,应该让他忘记……”她想,“而且他会忘记的。”
11
卡诺尔在若尔内当着康贝夫人的面被捕的当天,她就与蓬佩一起动身去找亲王夫人去了,这是为了履行诺言。蓬佩这个最合格的侍从首先想到试图向女主人证明,科维尼亚那伙人之所以对美丽的女主人没要一点赎金,没对她动粗,那是因为他态度坚决,因为他有战争的经验,因此使她沾了光。实际上康贝夫人是不容易相信蓬佩的话的,她当时注意到,在近一小时的时间内,完全不见他露面;但是蓬佩却解释道,在这段时间内,他一直藏在走廊里,他在那里借助于一个梯子,为子爵夫人逃跑做准备工作;可是,他必须同两个狂妄的士兵对着干,争论该谁拥有这个梯子;可以想象到,他这样做,需要多大勇气。
这场谈话很自然导致蓬佩是那个时代军人们的光荣,他顽强同敌人拼搏,正如在蒙多班围城战和科比战役中已得到证明的那样,但是他对女同胞又是那样亲切和讲究礼貌,应该说,这种品质当时的军人是望尘莫及的。
事实是,不用猜测,蓬佩刚刚逃脱一起很大的危险,即被征募的危险。因为他平时走路总是两眼放光,胸挺得完全是军人式的,而且很象南罗德的架势,这首先让科维尼亚看在眼里;但是由于后来事情的出现,使这位上尉改变了主意;由于他从娜农手中得到了200比斯托尔,他就只去管卡诺尔男爵的事了;由于这种符合哲理的思考,认为嫉妒是爱情中最出色的情感流露,而且若在路途之中有了嫉妒之心,就应该加深这种嫉妒,因此娜农的亲爱兄长就不在乎蓬佩了,并且让康贝夫人继续赶路往波尔多去了;实际上,在娜农看来,波尔多离卡诺尔还太近,她想让子爵夫人去秘鲁,去印度,去格陵兰。另一方面,当娜农想到,从今往后,她独自在城堡的高墙之内拥有她亲爱的卡诺尔,这些优良的工事,国王士兵难于接近的堡垒,封锁住了置身于反叛营垒中的康贝夫人;娜农想到这里满心欢喜,这是人世上只有孩子和情人们才能有的。我们已经看到这场好梦是怎样变为现实的,我们已经看到卡诺尔和娜农怎样在圣乔治岛上重逢的。
因此,从康贝夫人那方看,她忧郁地在路上走着,身体不停地发抖。蓬佩尽管吹嘘得很厉害,但是仍然很难让女主人放心。当他们从若尔内上路时,天将傍晚。她在一条路上横穿时,看见一队不少的骑马人,仍是十分恐惧。
这是那些参加过拉罗谢富科公爵葬礼后回来的贵族们;这次葬礼搞得很有声势,借口向他父亲表示适当的敬意,马尔西亚克先生有意将丧事大肆操办,从法国各地,特别是从比卡底引来所有贵族,他们一般都憎恶马扎兰,对谋反亲王们表示同情。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令康贝夫人,尤其是令蓬佩很注目:这就是在这些骑马的人中,有些人斜吊着手臂,另一些人将包扎过的伤腿搭拉在马蹬上;有的前额还缠着绷带,血流不止;只有就近看,才能在这些十分狼狈的先生中认出,他们有些人在尚蒂利园林中狩猎时,曾是追逐黄鹿的敏捷而出色的猎人。
可是,因为害怕,人的眼睛反而炯炯有神。蓬佩和康贝夫人在这些缠着血淋淋绷带的人中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哦!夫人,”蓬佩说,“这真是一次选错了道路的埋葬。应该让这些贵族大部分都坠落马下,请看他们多么大伤元气。”
“这正是我看到的东西,”康贝夫人说。
“这让我想起从科比回来时的情景,”蓬佩自豪地说,“可是这一次,我不在这些勇敢人之中。”
“不过,”克莱尔有点不安,她看到这桩事情所呈现出的悲惨样子,就问道,“这些人难道没有一个头目指挥吗?他们没有指挥官?那个指挥官被杀了,怎么没看到?好好看看!”
“夫人,”蓬佩自豪地坐在马上回答,“在受指挥的人中要找指挥官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平时,在骑兵连里,军官和副官走在队伍的中间;在作战时,军官走在后面,或者在队伍的侧翼。往我指的那些地方看,你自己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蓬佩;但是,好象有人跟踪我们,看看我们背后……”
“嗯,嗯!不,夫人,”蓬佩咳了一下说,但是并没回头,怕看见后面真地有人跟着。“不,没有人;可是,等等指挥者。不是那个帽子插红色羽毛的人吗?……不……那把镀金的剑……不……那匹花斑的白马,与蒂雷纳先生的那匹马相似?不。这就奇怪了;然而,没有危险,指挥人会让人看到的呀;这时不象是在科比……”
“你搞错了,蓬佩先生,”可怜的侍从后面响起了刺耳的嘲笑声音,使蓬佩吓得差点坠下马,“你错了,这比科比更糟。”克莱尔连忙扭回头,看见离她两步远处有个骑马的人,中等身材,样子令人同情,他正用狐狸般的明亮小眼睛看着她。他一头厚厚的黑发,嘴唇扁平地紧闭着,哆嗦着,脸色苍白,前额忧郁地皱着。这个骑马人白天让人看见感到悲哀,夜里人们看见也许会感到恐惧。
“马尔西亚克亲王先生!”克莱尔很激动地叫道,“啊!欢迎你,先生。”
“应该说德·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夫人。因为现在我父亲已经故去,我袭了他的爵位,我今后的行为好也罢,坏也罢,都将写在这个爵位名讳之下了。”
“你从哪儿回来?”克莱尔犹豫地问。
“我们被打败了,夫人。”
“被打败了,天哪!你们!”
“我对你说,我们被打败了,夫人,因为我不爱假充好汉,因为我对人对己均讲实话;否则,我可以吹嘘我们凯旋而归;但是,实际上我们被打败了,因为我们守卫索默尔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到得太晚;我们失去了雅尔泽刚交出来的这个战略要地。今后,假如亲王夫人象以往那样事随人愿,能守着波尔多的话,战争将集中在居耶纳省。”
“可是,先生,”克莱尔问,“如果索默尔是轻而易举投降的,那么我们看见贵族人士们伤亡惨重,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因为,”拉罗谢富科不无自豪地说,“我们这支部队遭遇上了国王的队伍。”尽管他有很强的自制力,也难以掩饰自豪的感情。
“双方交火了?”康贝夫人急忙问道。
“啊!上帝,是的,夫人。”
“这样,”子爵夫人低声说,“法国的最高贵血液由法国人使之洒出来!是你,公爵先生,做出了榜样!”
“是我,夫人。”
“你,如此沉着,如此冷静,如此明智!”
“当人们为一个不义的党派而反对我时,有时由于我对真理充满着激情,我就变得很不明智。”
“你至少没有受伤吧?”
“是的。我这次比其他士兵更幸运,而且比在巴黎要好。我当时甚至认为从内战中得到了相当多的东西,回来后不再同它算帐了,可是我搞错了。你要怎么着?人们在定计划时总是不考虑感情,生活中唯一的真正建筑师,只有感情要把人完全压倒时,才会来改革他的建筑。”
康贝夫人微笑了。她记得拉罗谢富科先生曾经说过,为了隆格维尔夫人的一双美丽眼睛,他为诸亲王们作战了,他为上帝而战了。
公爵注意到了子爵夫人的微笑,但并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时间。
“但是你,夫人,”他继续说,“让我对你表示恭维;因为实际上,你是英勇的榜样。”
“这从何说起呢?”
“怎么?孤身出来,只带一个侍从,象一个克洛兰德女人或一个布拉达芒特女人!哦!顺便说一句,我听说你在尚蒂利的迷人行为。人家告诉我,你出色地耍弄了那个可怜的为国王办事的军官……轻而易举获胜,不是吗?”公爵以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与目光补充道。
“怎么这样?”克莱尔十分激动地说。
“我说轻而易举,”公爵继续说,“因为他在与你武力相同时是不会争斗的。然而,在人们对这件奇事的讲述中,有一个情节给我的印象颇深……”
公爵的小眼睛带着最强烈的情感盯着子爵夫人。对于康贝夫人说,已经没有体面的退路了。因此她准备进行力所能及的自卫。
“请讲,公爵先生,”她说,“使你震惊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你的极端精明,夫人,来演这种滑稽的小角色。实际上,如果我相信人们对我讲过的话,那么,那个军官以前曾见过你的侍从和你本人了,我在想。”
最后这几句话,虽然讲得颇为巧妙,但这是足智多谋人的本领,并没有使康贝夫人产生强烈的反应。
“先生,你是说,他曾见过我?”
“请等一下,夫人,要知道,不是我这么说,而是那个没有确指的人,就称为‘人们’吧,而且,在他的威严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一般平民,都得臣服。”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呢?”
“人们说是在从布利恩到尚蒂利的路上,在一个称作若尔内的村镇里,不过,见面时间不长,那个军官得到了埃珀农公爵的命令,即刻动身往芒特去了。”
“可是,如果这位贵族人士见过我,公爵先生,他怎么会不把我认出来呢?”
“啊!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个绝妙的‘人们’,对一切都作了回答,他说没认出来是有可能的,因为会见是在黑暗中进行的。”
“这一次,公爵先生,”子爵夫人内心怦怦地跳着说,“我的确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哦,”公爵假装纯真地说,“我听到的情况也许有错误;再说,一会儿的见面又算得什么呢?……的确,夫人,”公爵优雅地补充道,“你的措辞与容颜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哪怕会面仅仅有一会儿时间。”
“但是,事情是不可能的,”子爵夫人又说,“既然你自己说,会面是在黑暗中进行的。”
“不错,你回避得很巧妙,夫人。那么是我搞错了,除非在这次会见之前.这个年轻人己经对你注意了。于是若尔内的奇遇就不真正是一次相会了……”
“那是什么呢?”克莱尔回答,“注意你说的话,公爵先生。”
“因此,你看,我不再说了,我亲爱的,法语十分贫乏,竟找不出一个词来表达我的思想。正如意大利人所说,这是……一次oppuntamento,正如英国人所说,是一次assignation(幽会)。”
“可是,如果我弄错的话,公爵先生,”克莱尔说,“这两个词译成法语,都是‘约会’之意吗?”
“哦,”公爵说,“这真是我用两种外国语讲的蠢话,我恰恰遇到了一个能听懂这两种语言的人!夫人,请原谅我;好象意大利语与英语也的确象法语那样贫乏。”
克莱尔用左手揉了揉心口,想出气舒畅一点,因为她觉得胸闷。她脑子里出现一件总让她猜想的事:这就是拉罗谢富科先生为了她才在思想上,至少是在感情上,才对隆格维尔夫人不忠的;他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嫉妒的情感让他不得不说。实际上,在两年之前,这位马尔西亚克亲王就曾对她大献殷勤,此人性格阴险,总是犹豫不决,而且怕这怕那,使他若不能成为最为感激的朋友,就会使自己变成最怀恨的敌人。因此,子爵夫人很不想得罪这个男人,不想损害公事和最亲密的关系。“你知道吗,公爵先生,”她说,“你是一个可贵的人,特别是在我们目前所处的情况下;而自鸣得意的马扎兰先生没有一件事比你治理的好。”
“如果我什么也不知道,夫人,”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说,“但我太象这位亲爱的总理大臣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同他作战。因此,我尽量要弄清一切。”
“甚至对你同盟者的秘密,如果你的这些女盟友真有秘密的话?”
“你刚刚说出了一个令人很刺耳的词:女人的秘密。这次旅游和这次相会也是一种秘密吗?”
“我们互相明白了,公爵先生,因为你只有一半道理。见面是一种奇遇。那次旅行是个秘密,甚至是一个女人的秘密,因为实际上这次外出只有我和亲王夫人知道。”
公爵微笑了。这种得体的自卫更刺激了他的敏锐观察力。“勒内是知道的,”他说,“里雄也知道,图维尔夫人同样,甚至那个康贝子爵也知道―我不认识他,我第一次听人讲起他……的确,后者作为你的兄弟,你会对我讲,秘密不出家庭。”
克莱尔为了不激怒公爵,她看见他已经开始皱眉了,便哈哈笑起来。
“你知道一桩事吗,公爵?”她问。
“不知道,讲给我听听;如果这是秘密的话,我保证象你一样谨慎,只讲给我的参谋部。”
“那好!说话算数;我不求别的,尽管我这样做冒着成为得罪亲王夫人的危险,让亲王夫人愤恨不是好事。”
公爵的脸有点发红了。
“那么!哪桩秘密呢?”他说。
“在那次派我出来的旅行中,你知道亲王夫人为我指定的陪同是谁吗?”
“不知道。”
“正是你本人。”
“的确,我记起亲王夫人曾让人问我是不是可以护送一个从利布恩到巴黎去的人。”
“你拒绝了。”
“我回布瓦图办件紧事。”
“是的,你要接待隆格维尔夫人派来的信使。”拉罗谢富科匆匆把子爵夫人看了一眼,好象在她的话没消失之前,探探她的心底,他靠近她问:
“你这是责怪我吗?”
“不是。你的心放在这地方是放对了,公爵先生,你应该得到的不是责怪,而是恭维。”
“啊!”公爵不由自主地叹息道,“但愿我能陪你旅行!”
“为什么这样?”
“因为我没去索默尔,”公爵以已有答案的语气回答,不过他不敢、或者不愿说出来。
“是里雄将一切全告诉给了他,”克莱尔心里想。
“可是,还有,”公爵又说,“我不抱怨个人的不幸,因为这不幸换来了大家的幸福。”
“你要说的是什么,公爵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如果我那次陪你一起旅行,你就不会碰到那位军官,显然上帝想保护我们的事业,又让马扎兰派这个军官到尚蒂利。”
“啊!公爵先生,”克莱尔因突然想到新近的痛苦事情,用窒息的声音说,“不要取笑这个不幸的军官。”
“为什么?他是个神圣的人?”
“现在可以这么说了,因为巨大的不幸对高尚的人来说,会有它们的加冕,就象让他们高升那样。这个军官也许现在已经死了,先生,他为他的错误,或者说为他一生的忠诚付出了代价。”
“死于爱情吧?”公爵问。
“让我们讲话严肃些,先生。你很清楚,我若把心交给某个人的话,决不会是在大路上碰到的人。我对你说,这个不幸人的今天甚至在马扎兰先生的命令下被逮捕了。”
“被捕?”公爵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又是碰上面了。”
“哦:我的上帝!是的。我经过若尔内……你认识若尔内这个村子吗?”
“完全熟悉。在那里,肩上挨过一剑……你从若尔内经过;然后,是不是在这同一个村子里,讲法可靠吗?”
“先把讲法放在一边,公爵先生,”克莱尔涨红脸回答,“正如我对你说的,我从若尔内经过,突然看见一支队伍逮捕并带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
“他,你这样说?啊!要注意,夫人,你曾说:他!”
“他,那个军官。我的上帝!公爵先生,你多么深不可测!把你的精明扔在一边吧,如果你对这个不幸的人有点怜悯的话……”
“怜悯,我!”公爵叫道,“咳!夫人,难道我有时间怜悯那些我不认识的人嘛?……”
克莱尔偷偷看了看拉罗谢富科苍白的脸和被冷笑扭动的痉挛薄嘴唇,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夫人,”公爵又说,“我本想荣幸地多送你一程,可是我得在蒙特龙驻防,请原谅我得离开你。20个贵族士兵比我更幸福地护送你见到亲王夫人为止,请你转致我对她的敬意。”
“你不去波尔多?”克莱尔问。
“现在不去,我到蒂雷纳去找布庸先生。我们对在这次战争中不会是将军的人斗争得很客气;我有好些事要做,但我想获胜,并且一直是中尉。”
说完这话,公爵客套地对子爵夫人施礼,并且以缓慢的步子走上他的骑兵部队走过的路。
克莱尔眼望着他走远,低声说:
“他的怜悯!我启示了他的怜悯心!他说了这句话:他没有时间怜悯。”
她看见一队骑马人向她这里走来,其余的人进入了附近的一个树林中。后面,这20来个骑马人沉思地缓行,缰绳搭在马脖子上。一个目光不自然、双手雪白的男人,后来在他的回忆录的开头,写下了这段伦理学家颇感奇怪的话:
“我认为,应该仅限于用感情来加以证明,而不要产生感情。在一个灵魂高尚者的心里,这是一种对什么都无益的感情,它只能削弱应该献给人民的心,它从来不能理智行事,使人只根据情感需要行事。”
两天之后,康贝夫人来到了亲王夫人的身边。
12
康贝夫人有好多次心不由已地想到发生的事,也象拉罗谢富科先生那样忿恨。但是她看到自己年轻、美丽、富有、受宠,她不明白,这种假设存在的忿恨会影响她的生活。然而,当康贝夫人清楚地知道他曾经担心她到了说出他所知道一切的地步,于是她就在亲王夫人面前先发制人。“夫人”,康贝夫人在回答亲王夫人的夸赞时说,“别太夸我这一次采取的所谓巧妙手段了,因为有些人认为,上我们当的军宫知道对真假孔代亲王夫人怎么对待。”
但是,因为这种假设使亲王夫人在执行这条计谋时所表现出来的能耐,因此她自然什么也不想相信。
“对,对,我亲爱的克莱尔,”亲王夫人回答,“不错,我明白:因为今天我们的那位贵人知道我们曾骗了他,所以他想装装样子,说优待了我们;不幸的是,等到为此事而失宠,做起来已经有点晚了。不过,顺便提提,你说在路上碰见了拉罗谢富科先生?”
“是的,夫人。”
“他对你又说什么了?”
“他去蒂雷纳同布庸先生商量事情。”
“是的,他们之间有斗争,我很清楚。表面上拒绝这种荣誉,而实际上两个人都很想统帅我们的军队。当我要搞和平时.反抗就越是害怕的东西,他就越是得为走回头路而付出高昂代价。但是,我有一份图维尔夫人的计划,要让他们赞同。”
“哦!哦!”子爵夫人听到这个姓氏微笑着说,“那么,殿下同她平时的女参谋和解了?”
“完全应该这样。她跟我们在蒙特龙会合,带来了她的一卷子纸,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叫勒内和我笑死。”亲王夫人接着说:“图维尔夫人还说,‘虽然殿下对这些设想、这些辛劳思考成果毫不重视,可是,我对大联盟带来了我的贡献……”
“这岂不是一个真正的讲演吗?”
“分三个部分。”
“殿下对此作了回答?”
“没有,我让勒内讲话。‘夫人’,他说,‘我们从来都没怀疑过你的热情,更没有怀疑过你的智慧,这对我们都是十分宝贵的。我们感到惋惜,亲王夫人和我,每天……’总之,他还对她讲了不少让她着迷的好话,最后她把她的计划交了出来。”
“是什么?”
“她要任命的统帅既不是布庸先生,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先生,而是蒂雷纳先生。”
“哦!”克莱尔说,“可是,这一次好象女顾问顾问得很不错,勒内先生,你说什么?”
“我说子爵夫人言之有理,她为我们的慎重考虑带来了又一条好的意见。”勒内恰在这时拿着一卷纸进来,象图维尔夫人那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回答道:“可惜蒂雷纳先生无法离开北方军队,而我们的计划想让他在马扎兰与王后向波尔多进军时,去向巴黎进军。”
“你会注意到,我亲爱的朋友,勒内是会办难事的人。因此我们的统帅既不是布庸先生,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先生和蒂雷纳先生,我们的统帅就是勒内!阁下是什么意见?这算是宣告吗?”
“是的,夫人。”
“图维尔夫人的宣布,当然。”
“绝对这样,夫人。只是要作某些必要的文字修改.使馆文体,你知道……”
“好,好!”亲王夫人笑道,“我们不注重文字,只要有思想,这是必需的。”
“思想是有的,夫人。”
“而布庸先生,他在什么地方签字呢?”
“在拉罗谢富科先生签字那一行里。”
“可并没有对我说明拉罗谢富科先生在什么地方签字。”
“拉罗谢富科先生签在昂格伊安公爵先生的下面。”
“昂格伊安公爵不应该在这样的文件签名。一个孩子!要想到这个,勒内。”
“我想到了,夫人。国王死了,王子就来继承,将来某一天,他……为什么他不能象王子将来成为法国主人那样而成为孔代家的主人呢?”
“可是,拉罗谢富科先生会说什么呢?布庸先生会说什么呢?”
“前者已经说了,夫人,而且说完后就走了。后者在事情做出后就会知道,因此说他想说的话,对我们没什么要紧。”
“这就是在你面前所表现出的对事业的冷漠态度吗,克莱尔?”
“将冷漠抛在一边,夫人,”勒内说,“在我们对拉梅勒雷元帅打出第一批炮弹时,冷漠就会热起来。这些先生希望打仗,那好.就让他们打吧。”
“小心不要太惹他们不满意,勒内,”亲王夫人说,“我们只有他们……”
“他们只要你的名声;他们尽量为他们自己打仗,你将会看到他们能坚持多久。俗话说,有来有往,半斤八两。”图维尔夫人刚刚走进来,满面春色,但顾问最后的几句话使她随后略显担忧的神色加重了。
她匆匆向前走一步说:
“我向殿下提出的计划不幸遭到了勒内先生的非议?”
“恰恰相反,夫人,”勒内施礼道,“我细心地保留了你计划的大部分内容,不过,公告的签署人不是布庸公爵,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公爵,而是昂格伊安公爵大人,上述先生的名字列在小亲王的名字之后。”
“你这样做是会使小亲王的名誉受到影响的,先生。”
“连累到他,这太好不过了,夫人,因为我们打仗就是为了他。”
“可是,波尔多人爱布庸公爵,喜欢拉罗谢富科公爵,他们甚至不认识昂格伊安公爵。”
“你错了,”勒内说着象平时那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的内容总是出乎她的预料,“因为这有一封波尔多议长写来的信.他在信中求我能让小王子签署公告.”
“唉!你要蔑视议会,勒内,”亲王夫人说,“如果我们落入议会之手,就没必要摆脱王后与马扎兰的专权了。”
“殿下愿进波尔多吗?”勒内问。
“当然愿意。”
“那好!这就是进与不进的条件。他们不发一弹只是为了让昂格伊公爵进城,而不是为了其他人。”
图维尔夫人咬起了嘴唇。
“那么.”亲王夫人说,“你让我们从尚蒂利逃出来,让我们走150法里,只是要让我们遭受波尔多人的侮辱吗?”
“夫人.你认为的侮辱,实际上则是敬意。实际上,他们要接待的是孔代亲王夫人,而不是别的任何人,这是多么大的奉承啊!”
“那么,波尔多人甚至连那两位公爵也不接待了?”
“他们只接待殿下。”
“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呢?”
“咳!老天爷,你只管进城,然后,在进城时,让城门大开,其他人就跟着你进去了。”
“我不能离开他们。”
“这是我的看法,半月后就是议会说了算了。波尔多不欢迎你的军队,因为他们害怕,半月后就会自我号召进行自卫,这样,你就会双倍提高威望,波尔多人就会加倍要做你所要求的东西。因此,请你放心,他们每个人都会为你情愿去死。”
“那么,波尔多受到威胁了?”图维尔夫人问。
“很受威胁,”勒内回答,“这就是为什么要赶紧占领那里。只要我们不到那里,波尔多就会名誉不受损伤地拒绝为我们打开城门。一旦我们到了那里,波尔多要把我们赶出去,就会名誉扫地了.”
“请讲是谁威胁着波尔多?”
“国王、王后、马扎兰先生……正在招募的皇家部队。我们的敌人占领了圣乔治岛,那里离波尔多只有3法里。该岛刚刚得到了加强,补充了给养,新派了一名总督。波尔多人将打算占领该岛,那自然要打仗,因此,他们就得与国王最精良的军队交锋。他们就象想模仿军人的平民那样,大伤元气,就会大声叫嚷求助于布庸公爵和拉罗谢富科公爵。于是,夫人,是你将这两个公爵掌握在手中,成为你同议会对话的条件……”
“可是,在波尔多尚没有遭受一次让他们灰心的失望之前,最好我们生法先把这个总督争取过来”
“如果你在波尔多,即使果真失败了,你也没什么可怕的……至于争取总督之事,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这个总督是殿下的仇敌。”
“我个人的仇敌?”
“是的。”
“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殿下在尚蒂利捉弄他,使他成为牺牲品……哦!马扎兰先生并不象你想的那样笨,夫人,尽管我拼命对你一再说相反的意见,可你听不进去。现在证据来了。他被安置在圣乔治岛,也就是说,全国最好的阵地,你猜他是谁?”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完全不知道这会是什么人。”
“那好,就是你多次嘲笑的那个人,他出于不可思议的笨拙,居然让殿下从尚蒂利逃走了……”
“卡诺尔先生,”克莱尔叫道。
“是的。”
“圣乔治岛总督卡诺尔先生。”
“正是他本人。”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被捕……”
“这是真的。可是,他无疑受到重要保护。他的失宠反而变成得宠了。”
“而你,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可怜的克莱尔,”亲王夫人笑道.
“你很肯定,先生?'’克莱尔愣愣地问。
勒内象平时那样将手伸进他那个绝妙口袋中,取出一张纸说:
“这是里雄写来的一封信,详谈了新总督的安置,并向我表示殿下没将他安置在圣乔治岛,颇感遗憾。”
“亲王夫人,把里雄先生安置在圣乔治岛!”图维尔夫人得意地笑道,“我们可以取代陛下,具有任命总督的权力!”
“我们拥有一份,夫人,”勒内回答,“这就可以了。”
“一份什么?”
图维尔夫人看见勒内又要伸手去掏口袋,浑身战栗了一下。
“埃珀农公爵先生的空白证书,”亲王夫人大声说,“真的,我倒是忘记了。”
“唉!那是什么东西?”图维尔夫人厌恶地说,“一个破纸头,不是别的。”
“这个纸头,夫人,”勒内说,“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任命,以此来抵消他们的任命。是乔治岛的平衡力量,总之.是我们的指望.是多尔多涅河上的某个战略要地,就象圣乔治岛是加隆河上的战略要地那样。”
“你肯定,”这5分钟以来,克莱尔什么也没听见,她仍停留在勒内说出的被里雄证实的那个消息上,她说,“你肯定,先生,真正是同一个卡诺尔先生,先在若尔内被捕,现在又作了圣乔治岛的总督吗?”
“我肯定,夫人。”
“马扎兰先生的做法倒很奇怪,”她继续说,“用押送的办法将任命的总督送到他的管辖地。”
“不错,”亲王夫人说,“这其中必有原因。”
“也许,”勒内说,“有娜农·德·拉蒂格小姐。”
“娜农·德·拉蒂格!”康贝子爵夫人叫道,可怕的回忆咬着她的心。
“这个贱人!”亲王夫人轻蔑地说。
“是的,夫人,”勒内回答,“殿下拒绝接见的这个女人。她曾想向你表示敬意,你不理会。而不象你那样严守礼仪规定的王后却接见了她。这种做法使你的侍从认为孔代亲王夫人是一个比奥地利公主安娜更伟大的贵夫人,但是,说实在的,这位皇后却比孔代夫人更加谨慎。”
“你记忆不好,勒内,或者你是想谨慎地对待我,”亲王夫人叫道,“那个傲慢的女人不仅是说比我更谨慎,而且还说比我更有头脑。”
“这可能,”勒内笑道,“那一会儿我在前厅里,没有听到这句话的结尾部分。”
“可是我在门口听着,”亲王夫人说,“我听到了话的全部内容。”
“那么!你明白,夫人,”勒内说,“这是一个对你交战最厉害的女人。皇后会派出士兵与你战斗;而娜农则会向你派来专门搞破坏的敌人。”
“也许你处在殿下的位置上,”图维尔夫人尖刻地对勒内说,“你会恭敬地接待她?”
“不,夫人,”勒内说,“我会含笑接待她,我会收买她。”
“那好呀!若是要收买她,早晚都行。”
“当然,随时都行。可是现在的价码对我们的钱袋来说,就显得太贵了。”
“她要多少?”亲王夫人问。
“5万里佛尔,这是战前的价。”
“现在呢?”
“100万。”
“可是,若出这个价钱,我就去收买马扎兰先生了!”
“这有可能,”勒内说,“被人卖来卖去的东西会降价。”
“可是,”图维尔夫人向来主张采用暴力方式,她说,“如果收买不到她的话,就得把她强夺过来!”
“如果你能达到这种目的,确实给殿下帮了忙。但是,这很难办到,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她的行踪。算了,我们还是不忙这个吧,我们先进波尔多城,然后再进圣乔治岛。”
“不,不!”克莱尔叫道,“我们先进圣乔治岛!”
这种发自子爵夫人内心的感叹声让坐在旁边的两个女人都扭过头来看她,而对克莱尔不亚于拉罗谢富科那样关注的勒内也看着她,只是带着更善意的表情。
“你疯了,”亲王夫人说,“你很清楚勒内说过的话,那地方难以攻取。”
“是有可能的,”克莱尔说,“我认为我们能够占领那个岛。”
“你有计划吗?”图维尔夫人带着那种怕对任何人奉若神明的表情说。
“也许有,”克莱尔说。
亲王夫人笑道:
“按照勒内讲的,圣乔治岛那么昂贵方能收买,也许我们还没富有到那种地步。”
“我们不去收买,”克莱尔说,“然而我们同样能够得到。”
“那么是通过武力,”图维尔夫人说,“我亲爱的朋友,你回到了我的计划之中。”
“是这样,”亲王夫人说,“我们派里雄包围圣乔治岛。他是当地人,熟悉地形,如果要找攻占这要塞的人,那么就是他了。”
“在没采用这个方法之前,”克莱尔说,“先让我试试,夫人。如果我失败了,你再按你设想地去办。”
“怎么!”亲王夫人吃惊地说,“你要去圣乔治岛?”
“我要去。”
“独自一人?”
“让蓬佩随行。”
“你什么都不怕?”
“如果殿下肯给我个任命的话,就让我以谈判代表的名份去。”
“啊!这倒是稀奇!”图维尔夫人叫道,“我认为外交官并不这样匆匆行事。图维尔先生是当时一个优秀的外交家,同时又是很好的军人,他对外交这门学问作过很长的研究,他认为这是最难的一门学问。”
“不管我的这门学问怎样不足,夫人,”克莱尔回答,“然而,只要亲王夫人允许的话,我就去试试。”
“亲王夫人肯定会允许你,”勒内说着向孔代夫人瞟了一眼,“我甚至认为,在这样的谈判中,若有人能取胜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你……”
“另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夫人到底如何作呢?”
“她只是同卡诺尔先生讨价还价,若让另一个人去做同样的事,就会被人从窗口扔出去。”
“一个男人如此,”图维尔夫人又说,“可是,一个女人……”
“若是一个女人去圣乔治岛,”勒内说,“应该由夫人去,甚至可以说最好由夫人去,因为这是夫人首先提出来的。”
这时,一个信使走进亲王夫人的办公室,他带来波尔多议会的一封信。
“啊”亲王夫人大声说,“大概是对我所提要求的答复。”两个女人凑近,都没出声,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关心。至于勒内,他仍呆在原地未动,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态度,自然是先知道了信的内容。亲王夫人贪婪地看着。
“他们请求我去,他们等待我去!”她叫道。
“啊!”图维尔夫人得意地叫了一声。
“可是公爵们呢,夫人,”勒内说,“还有军队呢?”
“他们没有讲这些。”
“那么我们什么也没有了,”图维尔夫人说。
“不,”公爵夫人说,“因为我们手中有埃珀农公爵的空白证书,我就会得到控制多尔多涅河的战略要地韦尔斯。“而我,”克莱尔说,“我将得到加隆河的钥匙圣乔治岛。”
“而我,”勒内说,“如果你留给我一段时间的话,我将会把公爵们和军队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