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陶醉在胜利中,也没忘记阿克黛。当她看见两个利比亚女奴走近前来,以尼禄的名义恭恭敬敬地请她跟她们走时,她还没有从情人的头衔和名字所引起的、掺杂着恐惧的惊讶中镇定下来。是可怕的印象使她心如乱麻吧,还是她成了这个从前只恐怖地听说过名字的人的情妇,反正阿克黛机械地跟着走了。她不知道人们领她去哪儿,甚至也不想问问。在卡皮托利山丘脚下的塔比利约姆神庙和康科尔德神庙之间,她发现了一辆由六名埃及奴隶抬的华丽轿子。他们的胸前缀着光亮的月牙形银牌,胳膊腿上箍有银环,坐在轿子旁等候。莎庇娜也在那儿。在凯旋仪式过程中,有一阵子阿克黛不见她的踪影,仿佛是对她的全部记忆的补充似的,阿克黛在这儿重新见到了莎庇娜。阿克黛钻进轿子,躺在丝绸垫子上,步行的莎庇娜随同她朝着帕拉丁山走去。莎庇娜走在她旁边,用扎在印度芦竹上的孔雀大羽毛扇给女主人遮阳。在大约三百步的距离中,轿子沿着圣道而行。阿克黛曾跟着凯撒的随从走过这条船。不一会儿,轿子往右一拐,从福柏①和朱庇特?斯塔多尔神庙中间穿了过去,登上几级通向帕拉丁山的阶梯,到了山顶上的漂亮的平台,沿着平台上可以俯
①福柏: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即阿耳忒弥斯。
视苏布拉街和维亚——洛瓦街的一边走了一会,最后,到了朱图耳那①水泉对面,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的门槛上停下了。两个利比亚人立刻把包着绛红色毯子的踏板放到轿子两边,以便使皇帝刚刚交给他们的女主人,不用劳神示意她想从哪边下来。
阿克黛等待着。她走拢时门才打开。她跨过门槛时,门就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莎庇娜一人陪伴着她。毫无疑问,她考虑到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女主人的第一要求是应该洗个澡,她把她带到衣帽间。这是一个用希腊话称呼的房间,意味着更衣,但是到了里面时,由于阿克黛既激动不已,又为驱使自己跟随着世界主宰的奇特命运感到忧心忡仲,便坐到伸展到大厅四周的长凳上,示意莎庇娜稍等片刻。她刚陷入沉思,就好象她自己挑选的不愿见人的主宰怕她胡思乱想似的,响起了响亮柔和的音乐声,但她却弄不清发声的确切地方。其实,乐师们分散在大厅各处,使悦耳的声音在梁柱间回旋。毫无疑问,尼禄觉察到了他的神秘行踪给希腊姑娘造成了影响。在渡海时,有好几次他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神秘的效果,回来后,他又事先安排了这种娱乐活动,想冲淡她的记忆。假如这是他的想法的话,那他的希望就没有落空;少女一听到这些和音,便轻轻地抬起头来,面颊上流淌的泪水也止住了,她流出的最后一滴眼泪,宛如花蕊尖上的露水颤动了一下,也好象阳光下的露水,似乎立刻在她失去光泽的眼神里被火烘干了;与此同时,她那半张半闭、象要微笑、又象要接吻的暗淡的嘴唇上,又浮现出鲜明的深红颜色。
①朱图耳那:水中女仙,为主神朱庇特所爱恋。
这时,莎庇娜走近女主人。阿克黛非但没有一点抵抗,反而帮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衣物一件件落在了她的脚下,露出了一丝不挂的晶莹玉体,她象害羞的维纳斯一样满面通红。这个裸露的美女如此洁白、如此完美,连她跟前的女奴也仿佛看得出神了。当阿克黛用手捂住赤裸的肩膀,准备走向第二个房间时,她感到自己浑身战抖,她发现莎庇娜苍白的面庞上,好象有一团火焰在烧着她似的,顿时浮起一层红晕。一见这模样,阿克黛担心己经伤害了年轻的侍女,便站住了,而后者猜到了她迟疑的原因,立刻握住她已经抬起来的手,把手重新靠在她肩上。她们一道进了温水浴室。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四四方方的,房间正中砌着一个湖泊般的温水池;一些头顶芦苇、水仙和睡莲的年轻女奴,如同水神那样在水面嬉水逗乐,她们一望见阿克黛,就把一只镶嵌着珊瑚和螺钿的象牙贝壳推向离她最近的池边。这一连串的美妙景象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阿克黛只好当作梦幻一样听其自然了。因此,她坐上了这只晃荡的小艇,转瞬间,她就象被海上侍女团团围住的维纳斯一样,置身于池水中了。
这会儿,已经使她入迷的美妙音乐又重新响起来了,水神们的嗓音立刻跟这些乐曲声混杂在一起,她们讲着许拉斯①去托阿得海岸饮水的神话,如同阿斯卡尼俄斯河的水仙们用声音和手势去呼喊海格立斯的宠儿一样,她们向阿克黛伸出胳膊,一边唱着,一边邀请她下水到她们中间去。对这个希腊少女来说,戏水弄波已习已为常了,她曾无数次同伙
①许拉斯: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的朋友,英俊无比,与阿耳戈英雄一同去取金羊毛。一日在泉边饮水时被仙女们掠走。
伴们一块儿泅水横渡过科林斯海湾;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扑进这个温暖的、香气四溢的海洋,女奴们把她当成皇后来迎接。
所有这些少女都是在天姿国色的美女中选出来的;一些是从高加索抢来的,另一些是从高卢掳掠来的,有些来自印度,有些来自西班牙;不过,在这群为满足情欲而挑来的如花似玉的美女中间,阿克黛好象是一个女神。当她象美人鱼似的滑到水面上,水神般浸入水里,蛇一般优雅、柔软地泡在这个人工湖里时,过了一会,她才发现莎庇娜不在海宫里,便用眼睛搜寻她,望见她坐在一边,脑袋藏在她的面纱里。阿克黛孩子般亲热地嘻嘻笑着呼唤她。莎庇娜哆嗦了一下,卷起大衣遮住她的脸;这时,所有这些女人用疯狂的嘲笑声和表情怪诞的笑声,一齐呼叫莎庇娜。她们从水里探出半截身子,用手势邀她下水一块儿玩。刹那间,这个年轻女奴似乎准备听从召唤;她的内心里发生了某种异样的变化:眼睛炽热,脸庞滚烫发烧,泪水夺眶而出,淌到脸颊上后就烘干了,但是,她并没有向流露出来的欲望让步,仿佛要逃避这种充满肉欲的魔力似的,她向门口冲去。说时迟,那时快,阿克黛及时从水里爬上来,在女奴们的哄堂大笑中,拦住了她的去路。莎庇娜似乎快昏过去了;她的双膝颤抖不已,额头上滚下一颗冷汗,脸色明显地变得苍白。阿克黛怕她摔倒,伸出手臂把她揽到自己的裸胸上,却痛苦地轻轻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她。原来女奴激动万分时,嘴巴在女主人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火烧火燎的伤口;她马上对自已的举止感到惊恐害怕,冲出了房间。
一听到阿克黛的叫声,女奴们便跑过来围聚在女主人身边。阿克黛担心莎庇娜受罚,先掩饰住她的疼痛,强装笑容,擦去了淌在胸脯上的宛若珊瑚液的一两滴殷红的鲜血。再说,伤也很轻,不至于给阿克黛造成另一种令人震惊的印象。她走向隔壁房间,打算在那儿洗净身子,这种沐浴叫做蒸汽浴。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厅,四周是一排阶梯座位,布满在墙壁的狭窄凹进处,每个墙洞里放置一把椅子;沸扬扬的水池占据了房间中央,形成了一层跟清晨在湖面升腾荡漾的蒸汽同样浓厚的水蒸汽;只不过这层热腾腾雾汽是由外面的火炉加热的,它的火焰传到用红物件包住蒸汽浴室的管道里,沿着管壁的表面蔓延,就好象常青藤攀附着城墙延伸似的。
阿克黛走进这个房间时,一点不习惯这些只在罗马使用的、有名的蒸汽浴,她被云一样翻卷的蒸汽热浪,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她气喘吁叮,说不出话来,便伸出双臂,想喊救命,可她只含混地叫了几声,就呜咽起来。这时,她试图朝门口冲去,但被女奴们的胳膊拽住了,她身子往后一仰,示意她透不过气来。一个女人马上拉下一根链子,盖在天花板上的一个黄金盾牌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出气洞,外面一股凉风进入了这个空气稀薄的房屋里面。这是一种活力。阿克黛觉得她的胸膊在急剧起伏,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极度虚弱,便让人领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振作起精神,忍受高温的薰蒸,好象她血管中流的不是血,而是液态火焰。后来,蒸汽又重新变得非常浓厚;非常灼热,有人只好再次打开黄金盾牌,外面进来的空气使洗澡人十分惬意。希腊姑娘起初把这种沐浴看作是折磨,那是不了解的缘故,这会儿,她才开始明白为什么罗马妇人对这种沐浴如此入迷。过了一会儿,蒸汽又重新弥漫了整个房间;这次没有开通风口,人们任随蒸汽聚集,阿克黛再次感到快要支持不住了;这时有两个女人走到她跟前,用一件猩红色的羊毛披巾把她全身裹起来,把半死不活的阿克黛托在她们的手臂上,搬到保持常温的房间里的躺椅上。
在那儿又开始了一项对阿克黛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新的活动,不过已经没有蒸汽浴室的活动那么难受和出乎意料罢了。这便是按摩,这种给人快感的习惯,东方人也是从罗马人那儿摹仿来的,并且流传至今。另外两个精通此道的女奴,开始给她按摩,一直揉到她的四肢又酥又软为止。她们把她的关节依次弄得格格作响,一点不疼,也不费力。完了以后,她们在盛香精油的犀牛角瓶子里沾了沾,给她抹遍全身,先用纤细的羊毛将油擦拭,再用埃及最柔软的平纹细布擦拭,最后,用拔了羽毛、只留着绒毛的天鹅皮擦拭。后来在盥洗的整个过程中,阿克黛睐缝着眼睛,神情恍惚,慵懒无力,一声不吭,什么也不想,忍受着异样的酥软麻木的折磨,只剩下一点力气感觉到这以前身体从没感受过的酸胀。不仅她的胸脯扩张了,而且每呼吸一下,仿佛她的身上也灌进了新的活力。这种肉体的感受这么强烈,这么实在,她不仅可以忘却过去的记忆,还能消除现在的忧伤。此情此景,不可能使人相信这是不幸,出现在少女内心的这种活力,仿佛是在神奇的朦胧境界里,无形中依次产生的一连串令人欣喜、甜蜜的激动。
在这个催人昏昏入睡,无所用心的幻境中,阿克黛听见她躺过的房间里的门打开了,可是,因为她处于奇怪的状态中,稍稍动弹一下都好象感到疲劳似的,就根本没有转过身去,心想这是某个女奴进来了;她半睁着眼睛,倾听着朝她躺椅走来的有节奏的、慢吞吞的脚步声。每一步里都出现了异样的东西。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时,她用力抬了一下头,眼光射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见一位神色庄重、步履缓慢的妇女,身着罗马主妇的服装,罩着一件从头上垂到脚跟的长衫,到了躺椅近旁,这种出场式就停止了。少女感到一种深邃的审视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目光里好象有一种占卜者的眼光,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了它。陌生妇女就这么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压低洪亮的嗓音,每句话都象匕首那冰凉的刀片,直刺与她攀谈的人的心窝,她说:“你就是离开了故乡和父亲,来跟随皇帝的科林斯姑娘,是不是?”
阿克黛的一生,幸福与绝望,过去与未来,都包含在这几句话里了,她一下子觉得记忆的闸门全打开了;少女在皮涅亚水泉岸边采撷鲜花的情景;竞技赛的第二天,老父徒然呼唤女儿的绝望神态;到了罗马,皇帝情人一直向她隐瞒的可怕秘密才暴露出来;所有这些,都栩栩如生地在女人用冷冰冰的手臂揭开的魔巾后面再现出来了。阿克黛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庞:“啊!是的,是的,”她呜咽着叫道,“不错,我就是这个不幸的人。”
这一问一答之后出现了片刻沉默。这期间,阿克黛不敢睁开眼睛,她猜得出这个女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正射在自己身上。后来,她感到陌生人拿起她捂住脸的手,在她冰凉、犹豫的拥抱中,她猜出了这里面怜悯多于威胁,便大着胆子抬起浸着泪花的眼皮。这位陌生妇女仍旧凝视着她。
“听着,”她用同样洪亮、但更加柔和的音调接着说:“命运神秘莫测,它有时把帝国的不幸或者幸福,交到一个孩子手里;既然不是惹恼了诸神才被打发来的,那就可能是得到了他们的宽恕,才选中了你。”
“哦!”阿克黛叫了起来,“我是个罪人,但犯的是爱情的罪,就这么回事,我心里可没有恶意呀!自己不能再得到幸福,至少我想看到所有的人都幸福呀!……可我太孤独了,太软弱了,实在无能为力。告诉我能够做的事,我一定去做!……”
“首先,你了解把你的命运托付给他的这个人吗?”
“今天早晨,我才弄清楚琉喜阿斯和尼禄原来是同一个人,才知道我的情人是皇帝。我这个古希腊的后代,被他的英俊、灵巧和曲调迷惑住了。就这样,我跟着竞技会的优胜者走了;我一点不知道这是世界的主宰!……”
“现在,”陌生人凝视着她,嗓音更响亮地说:“你知道这是尼禄,可你知道尼禄是什么货色吗?”
“我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神。”阿克黛回答。
“那又怎么样!”陌生人继续说,一边坐下来,“我这就告诉你他是什么人,因为,最起码可以使情妇了解情人,奴隶了解主人。”
“您要告诉我什么呢?”少女喃喃说。
“琉喜阿斯生来就没资格上御座①:他是通过姻亲关系才靠拢御座,他是靠杀人而登基的。”
“那不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
“是他利用了这个罪行,”陌生人冷冷地回答,“再说,风暴击毁了树木,但不伤害它的根部。儿子不久就赶上了父亲。布里塔尼库斯睡在克劳德的旁边,这一次,尼禄就成了凶手了。”
“啊?谁说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谁能承受住这个可怕的指控?”
①尼禄是阿格丽庇娜前夫的儿子。
“你怀疑吗?姑娘,”陌生女人接着说,语气一点也没变,“你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这就告诉你。有一天,在阿格丽庇娜的宫殿的一个房间里,尼禄同一些小孩子玩耍,布里塔尼库斯也在其中。尼禄命令他到餐厅去给客人们吟唱诗歌,想吓唬吓唬孩子,逗朝臣们发笑和喝倒彩。布里塔尼库斯接受了命令,而且服从了。他穿着白衣服走进餐厅,他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地走向狂欢的酒席中间,他眼里噙着泪花,声音激动地唱起了我们古代诗人恩纽斯①的诗歌,啊,我的父亲!啊,我的故乡!啊,柏里安的房子!巍峨的宫殿!铰链声回荡的庙宇!闪耀着象牙、黄金光亮的护壁!……我看见你落到了野蛮人的手里,我看见你成了火焰的牺牲品了!突然,笑声停了,变成了眼泪,狂喝滥饮的客人们那么不知羞耻,也在这纯真、痛苦的孩子跟前感到无地自容了。这时,布里塔尼库斯把诗歌叙述完了。罗马的监狱里,有一个臭名昭著、以杀人罪出名的女投毒犯,尼禄派人叫来了负责看管她的军官波利俄?朱利乌斯,因为他是皇帝,对这种女人谈话,毕竟有些犹豫:第二天,波利俄?朱利乌斯把毒药给他带来了,由家庭教师倒进布里塔尼库斯的杯子里;可是,要么是害怕,要么出于同情,杀人犯在凶杀面前退却了。饮料并没有致人死命。这时,尼禄皇帝,你听明白了!尼禄这个神,就象你刚才叫他的那样,把投毒犯弄到他的宫里。在炉灶保护神的祭台前,就在那儿,他让人配制成了毒药,在公山羊身上做试验。公山羊挣扎了五个小时,被活活折磨致死。然后,投毒犯把药水配得浓浓的,让野猪吞下,野猪马上就断气了!……这时,尼禄洗完了澡,浑身香喷喷
①恩纽斯:公元前二世纪罗马诗人。
的,穿一件白长袍;他嘴唇上挂着微笑,过来坐在跟布里塔尼库斯晚餐桌挨着的桌子边上。”
“可是,”阿克黛声音颤抖地打断说:“可是如果布里塔尼库斯真正中了毒的话,品酒奴隶怎么会没有验出毒药的效果呢?有人说,布里塔尼库斯从小就有癫痫病,也许是癫痫病发作了……”
“是的,是的,这都是尼禄说的!……他的极端谨慎就表现在这上面。不错,布里塔尼库斯吃的酒菜以前都是叫人尝过的;但是,有人给他拿来了滚烫的饮料,奴隶当然能尝尝味,可孩子却不能这么喝呀;有人给杯子里掺进凉水,凉水里正好放了毒药。啊!精心配制的毒药药性迅速发作了,布里塔尼库斯连叫也没叫一声,也没有呻吟,就闭上了眼睛,仰面倒了下去。几个沉不住气的人见势不妙,赶快溜了!……最有头脑的人却呆着不动,他们浑身哆嗦,脸无血色,但什么都猜到了。再说尼禄,此时正在唱歌呢,他从躺椅上欠起身子,打量着布里塔尼库斯,说道:‘没什么,他一会儿就会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说完,他就又哼起歌来。其实,他事先就在该死的饮料上做了手脚。马斯?德大街上搭起了柴堆。就在那天夜里,用紫罗兰装饰成大理石花纹的尸体被抬到了柴堆上。可是,好象诸神拒绝当杀弟罪的同谋似的,下了三次倾盆大雨,浇灭了柴堆!这时,尼禄叫人在尸体上涂满树脂;第四次如愿以偿了,烧毁尸体时,火焰窜上炽热的柱子,仿佛把布里塔尼库斯怒不可遏的灵魂送上西天!”
“那还有布乌斯,塞纳刻①呀!……”阿克黛叫道。
①塞纳刻:古罗马哲人。
“别提他们了!”陌生妇女痛苦地说;“别人在他们手里塞满了金银财宝,封住了他们的嘴,他们却自杀了!……”
“唉!唉!”阿克黛喃喃道。
“从这天起,所有这些看来习以为常的可怕秘密,就继续隐瞒下来了。从这天起,尼禄摇身一变,成了厄罗巴尔甫斯的高贵的儿子,成了这个铅心、铁面和铜胡子家族的后代。从这天起,他把随意使唤的妻子奥克塔维休了,将她赶到坎帕尼亚严密看管起来,他自己却完全沉缅在声色犬马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两年来,搅得罗马人心惶惶。姑娘,你所爱的这个奥林匹克的优胜者,人人都叫他皇帝,朝臣们把他当作神来崇拜,可是一到夜里,这个人就化装成奴隶,头上戴着解放奴隶的便帽,不是去密尔乌斯桥上来回游荡,便是去苏布拉街的某个小酒店寻欢作乐。在哪儿他混在放荡鬼、挑夫、卖艺人和妓女中间,随着库柏勒①的司铎的铙钹声和歌妓的笛子声,非凡的凯撒歌唱他的赫赫战功和风流艳事;随后,带着这帮淫荡的、激动的酒鬼,在城里东奔西窜,侮辱良家妇女,殴打过往行人,抢窃民房,无恶不作,到他最后回到黄金宫殿时,脸上常常带回了耻辱的印记,那是被某个陌生的复仇者,用棍子打的。”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阿克黛嚷叫道:“你这是在诬蔑他!”
“你错了,姑娘,我说的恰恰是实情。”
“你揭了他的老底,他怎么不处罚你呢?”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我料到有这一天。”
“那你为啥要招惹他报复呢?……”
①库柏勒:众神之母。
“也许因为我是唯一不能躲避报复的人。”
“你究竟是谁?”
“他的母亲!”
“阿格丽庇娜?”阿克黛惊叫着跳下躺椅,她双膝跪地,“阿格丽庇娜!就是那个杰尔马尼库斯的女儿!……妹妹、寡妇和皇帝的妈妈!……阿格丽庇娜就站在我跟前,可怜的希腊姑娘!……哦,你要我做什么?……讲吧,下命令吧,我会听你的……不过除了你命令我别再爱他!尽管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仍旧爱他……可是,我除了服从你以外,至少还可以一死了之。”
“恰恰相反,孩子,”阿格丽庇娜又说道,“继续用你对琉喜阿斯的无限忠贞的爱情,去爱凯撒吧,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爱情里了,因为根本不需要用一个女人的纯洁去制止另一个人的堕落。”
“另一个人?”少女惶恐地叫道。“凯撒他竟然还爱着另一个人?”
“你还蒙在鼓里,孩子?”
“唉!我要知道点什么就好啦!……我跟琉喜阿斯走时,难道我去打听凯撒吗?皇帝给了我什么好处呢?我爱的是普普通通的艺人,我把生命交给他了,以为他也会把他的生命交给我呢!这个女人倒底是什么人?……”
“一个背弃父亲的女儿,背叛丈夫的老婆!……一个生来就漂亮的女人,除了没给她良心以外,诸神把什么都给她了,这人就是萨比拉?波贝。”
“哎呀!是的,是的,我听说过这名字。我还不知道她会变成我自己时,就听人讲过这故事。我的父亲不知道我在场,将这个故事低声叙述给另一个老头听,他们俩都羞红了脸!这个女人她不是离开了她的丈夫克里斯比留斯,去跟随她的情人奥龙吗?……他的情人在晚饭后,不是把她卖给了凯撒,以换取芦息坦尼的统治权吗?”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阿格丽庇娜叫道。
“而他却爱她!……他还爱着她!”阿克黛痛苦地低语道。
“是的,”阿格丽庇娜忿恨地说,“是的,他还爱着她,对,他仍旧爱着她,这里面有某种奥秘、某种该死的春药!……”
“正直的诸神呵!”阿克黛叫喊道,“我还被罚得不够吗?我是多么不幸呀!……”
“你没有我不幸,也没有我受的罚多。”阿格丽庇娜又说道,“你可以不把他当成你的情人,而我呢,诸神把他强加给我当儿子。好啦!现在你明白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远远离开他,再也不见他了。”
“你要多加小心,孩子。听说他爱你。”
“他爱我?真的?你相信吗?”
“是的。”
“啊!感谢你!”
“好吧!应该使这种爱情具有一种愿望、一个目的和一个结局;恶魔妖精使他堕落了,必须远远离开他,你就会把罗马、皇帝、也许还有我自己都救了。”
“你自己,那你认为他竟敢……?”
“尼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可是,我对这个计划无能为力,我!……”
“也许你是唯一这么清白的女人,你完全可以完成计划。”
“啊?不,不行!最好我走!……最好我永远别再见到他!”
“神圣的皇帝召见阿克黛,”一个刚推开房门的年轻奴隶声音柔和的说。
“斯波吕!”阿克黛惊讶地叫道。
“斯波吕!”阿格丽庇娜喃喃地说,同时用长衫罩住她的脑袋。
“凯撒等着呢,”奴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那就去吧!”阿格丽庇娜说。
“我跟你去。”阿克黛对斯波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