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从清晨起,科林斯全城就好象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马车竞赛虽说不上是最有古代风格的竞技,也堪称蔚为隆重壮观的了。赛车仪式已经在诸神的雕像前举行过了,战车在夜里就聚集到矗立在靠近城东的列切门旁的朱庇特神庙里,祝圣的雕像必须横贯城市首尾,分别延伸到耸立在背面山坡上的圆形竞技场和克利塞港。上午十点钟,按照罗马的标度线也就是天亮快四个钟头,仪仗队浩浩荡荡上路了。身穿凯旋服的郎都鲁斯总督乘着双轮马车,行进在最前面。继他之后,来了一队骑着马、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一些漂亮的马饰有金箔,套着猩红色的马衣,骑手们全都是骑士的儿子。少年后面是白天参加有奖竞赛的竞赛者。领头的是头一天的战胜者琉喜阿斯。他身穿一件绿色的长袍,乘着一辆镶嵌有黄金与象牙、由四匹套着紫红色缰绳的白骏马拉动的双轮马车。他的头上没有摔角的花冠,却戴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金箍。为了同太阳神更加相象,他的胡须撒上了金粉。他的后面,走着一个塞萨利亚①的希腊青年,穿着一件黄色长袍,驾着一辆套有四匹黑马的青铜马车,神情傲慢,英俊魁
①塞萨利亚:希腊的一个地区。
梧,颇似阿喀琉斯①。最末的两个人,一个是硬说从西亚比得山②下来的雅典人,另一个是皮肤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叙利亚人。第一个人罩着一件蓝色长袍,他往前走动时,喷香的乌发随风摆动;第二个穿一件用湖绿色腰带系腰的乳白长衫,跟以实玛利③的儿子们一样,他的头上束有一条跟西奈④峰巅闪亮的雪同样晶莹的白色头巾。
接着,以诸神雕像为前导,走来了化装成森林之神和绳子草属植物的竖琴演奏者、长笛吹奏者的队伍,十二个重要神像的副司祭也混在队伍里,他们抬着箱子、插满鲜花的花瓶和金铸银制的香炉。香炉青烟袅袅,燃着最名贵的香料,最后,由一些骑士和贵族簇拥着骏马拉的驮轿殿后。驮轿里的神像姿势各异:有的站着,有的躺着,还有的坐着。这个几乎要跑遍全城的仪仗队,在两排布满画像、装饰着雕塑和张挂有壁毯的房屋之间成纵队行进。到了阿米克莱门前时,琉喜阿斯回头寻找阿克黛,在房屋正面前边挂着绛红色帘子的一角下,他望见了面色绯红、怯生生的阿克黛的脑袋,她头上戴着前一天他弄落在她脚下的那顶花冠。阿克黛突然发现了他,连忙放下帷馒。透过遮蔽她的帘子,她听见了年轻的罗马人的说话声:“来接我回来吧,啊,美丽的女主人!我要用黄金花冠换掉你的橄榄枝花冠。”
快到中午时,仪仗队到了圆形竞技场门前。这是个长两千、宽八百法尺的巨大建筑物,被一道高六法尺的围墙隔开
①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②西亚比得山:希腊地名。
③以实玛利:《圣经?旧约》亚伯拉罕和妻子的使女夏甲所生的儿子。
④西奈:埃及的省。
着,把它拉长的话,每一头至少可以过四辆二轮马车。这个赛场内圈四周遍布着祭坛、神庙和空着的雕像底座。这些雕像的底座是特地为这个盛大节日腾出来,等着置放诸神雕像的。圆形竞技场的一端被栅栏拦成马厩占用了,另一端是阶梯长凳,在围墙的每个尽头,置放着三个三角形的路程碑,马车必须七次绕过它,才能完成规定的赛程。
正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赛车运动员们早已披挂上了颜色各异的缎带,而且,如同提前就下好了大赌注似的,赌客们根据他们的健康气色、马种或者昔日的胜利史,来选定给了他们自信心和使其激动的这些人的缎带。圆形竞技场的阶梯长凳上几乎是座无虚席,这类竞技赛常常合观众们狂热崇拜的口味,他们把个人兴趣同对被保护人的兴趣连在一起了。女人们自己则选定了不同的对手,从她们的腰带和跟四个战车竞赛者穿的号衣相协调的面纱上,就能辨认出她们选中的人。因此,听到仪仗队走过来时,人群兴奋得仿佛遭电触似地骚动起来,顿时,人海沸腾,万头攒动,宛如汹涌、喧嚣的浪涛。门才打开,刚来到的观众人流,犹如拍击巨石围墙的潮水,涌进了竞技场,空旷的场里一会儿就水泄不通了。跟随仪仗队看热闹的一部分人也想进去,结果被总督的卫队赶开了。这群人不死心,又寻找可以俯看竞技场全场的高地。他们有的攀着树枝,有的悬吊在围墙的雉堞上,还有的手拿鲜花站在临近的屋顶平台上。
大家刚刚坐下来,正门就开了。在圆形竞技场的进口处出现了郎都鲁斯,等待他的喧闹激动一下子平息下来,继而全场鸦雀无声。总督为自己属于在罗马受克劳狄?尼禄庇护的绿衣集团的一员深感荣幸,他要么对琉喜阿斯抱着信心,要么出于对奉为神明的克劳狄?尼禄皇帝的讨好,他没有穿绛红色的长袍,而是穿着绿色的长衫。他在圆形竞技场缓慢地绕场一周,为身后的诸神雕像带路,乐师们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演奏着,在鼓乐声中,雕像一个个被横置、竖立在底座上了。
这时,郎都鲁斯把一片白色羊毛扔在竞技场中间,发出了信号。立刻,一个身着墨丘利服装的传令官,骑着一匹光溜溜的、连马嚼子都没有的马,拍马冲到了场地中间。他没有飞身下马,就用赫尔墨斯①神杖的一翼挑走了罩布,一边摇旗似地挥动罩布,一边在栅栏内疾驰了一圈,随后,到了栅栏时,他把赫尔墨斯神杖和罩布从墙上扔过去,车马随从在墙后等待这个信号。
一接到这个信号,栅栏的门都打开了,四个比赛者出场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名字被扔进了一个篓子里,他们的次序全靠运气来安排了,这么一来,离内圈最远的人,就没法抱怨自己运气不佳,非得按规定跑完最大的一个圆圈了。名字按顺序抽出来以后,这个顺序就将指定每个人所占的位置。
总督把写有名字的纸团混在一起,然后抽出来,依次将它们打开:他宣读的第一个是缠头巾的叙利亚人,叙利亚人立刻离开他的座位,站到围墙边去了,以便把他的马车轴移到跟沙地上的白粉相平行的线上。第二个是身穿蓝色长衫的雅典人,他走过去站在他对手的旁边。第三个是身着黄色服装的色萨利②人。最后一个是琉喜阿斯,好象嫉妒他前一天
①赫尔墨斯:即古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商业之神。
②色萨利:希腊地区名。
的胜利似的,命运存心把他安排在于他最不利的位置上。这最后两个叫到名字的人,立刻走到他们对手旁边去了。这时,一些年轻奴隶穿过二轮马车,用自己主人的彩色缎带把马尾巴编成辫子,同时,为了增强它们的勇气,还在这些高贵的动物眼前挥动小旗子,而排成行的竞技者,拿起拴在圆环上的链条,把四马二轮战车分毫不差地带到平行线上。
在这等待的片刻里,喧闹声骤然四起,打赌的人翻了一番,叫出和接受了新的赌金,乱七八糟的话搅在一起,不绝于耳。突然,响起了军号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站着的观众们坐了下来。这个刚才还喧嚣、嘈杂、波涛汹涌的大海,骤然风平浪静,显得象一块色彩缤纷、姹紫嫣红的斜坡上的草地。一听到乐器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链条就放了下来,马儿以全速拉动的四辆战车出发了。头两圈跑完了。在这两圈中,对手们几乎都保持了各自的位置,其实,有经验的观众开始看出了马儿的素质。叙利亚人吃力地驾驭着他的骏马。他的马是些脑袋结实、腿细长、惯于在荒野上到处奔驰的烈马,他仗着自己灵活、懂窍门,才使它们习惯了听人使唤;他使它们无拘无束时,人们就觉得它们会跟西蒙风一样迅疾地把他带走。据说,在这些从尤达①顶峰脚下,延伸到阿斯伐尔特②湖畔的广阔的沙漠平原上,它们曾常常跑在西蒙风的前面呢。这个雅典人的马是从色雷斯③弄来的,因此傲慢得象神人一样,还吹嘘自己是神人的后裔,他让他的奴隶去照管马的训练,使人觉得他一只手驾驭、并且用罕有的
①尤达:叙利亚地名。
②阿斯伐尔特:叙利亚地名。
③色雷斯:希腊地名。
声音刺激的套车,在危急关头跑得更加费劲。相反,色萨利人好象是他埃利德骏马的灵魂,驾轻就熟。因为他曾亲手饲养它们,在阿喀琉斯在皮莱乌斯和伊尼佩之间训马的地方,亲自把它们训练了一百次。至于琉喜阿斯,当然早就找到了维吉尔所讲的迈西亚马种,它们的母畜由于餐风露宿,繁殖力极强,尽管他跑的距离最大,也没有用任何劲儿,没有抑制它们,更没有催马加鞭,而是让它们用平素的速度跑得轻松自如,保持着不变的位置。说他输了,甚至倒不如说他已经稳操胜券了。
第三圈时,优势是真还是假,就比较清楚地显露出来了。雅典人已超过了色萨利人,跑在了他对手的最前面,把他们撇下了两支长枪远,叙利亚人使尽吃奶的力气拉住他的阿拉伯马,让别人超过去,他对重新占优势满有把握。最后,神一般镇定自若、自己似乎也是神的雕像的琉喜阿斯,仿佛参加一项陌生的竞赛,兴趣不大似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动作是按照优美的滑稽剧中最严格的规定做的。
第四圈时,一个小事故把三个竞赛者的注意力轻移到了琉喜阿斯身上。他那用犀牛皮做的镶嵌着金子的鞭子,脱手滑落在地。琉喜阿斯马上镇静地停住四马二轮战车,纵身跳到场地里,捡起那根可以认为当时已是废物的鞭子。待他爬上战车时,对手们已超过他大约有三十步远了。在这极其短暂的片刻里,他给了满怀希望和兴趣的绿衣集团当头一棒,但他们的担忧跟一道闪电的亮光同样迅疾地消失了:琉喜阿斯朝马躬下身去,既没用鞭子,也没有用动作去刺激马儿,只是打了一声奇特的口哨;它们立刻象插上了珀伽索斯①的
①珀伽奈斯:希猎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
双翼似地跑开了。第四圈结束之前,在一片掌声、叫声中,琉喜阿斯重新占据了原来的车道。
第五圈中,雅典人不再是他那些狂奔疾驰的马儿的主宰了;他虽把对手们远远摔在身后,但这个强作的优势骗不了任何人,无疑是自欺欺人。只见他时刻不安地转过身来,由于使尽了这种境况中的浑身解数,他不是尽力抑制已经疲惫的马儿,反而还用三根皮带做的鞭子猛抽它们,同时呼唤它们的名字,希望在它们精疲力竭之前,他能够再次取得优势,使得落后的人不能追上来。再说,他清楚地感到,虽然他可以接近内圈,但他使用在套车上的力量已所剩无几了,加上他担心撞碎路程碑,所以不尽力缩小全程的距离,依然奔驰在出发时抽签为他规定的车道上。
只剩下两圈了,从观众和竞争者的激动里,人们感到就要见分晓了。以雅典人为代表的蓝衣打赌人,明显地对他的暂时的胜利流露出不安,大声叫他减低马的速度,可这些畜牲误把叫嚷声当作了刺激,反而把速度加快了一倍,跑得汗水淋漓,表明它们顷刻就要筋疲力尽了。
这会儿,叙利亚人松开了战马的缰绳,沙漠的儿子纵情驰骋起来,开始占据了车道。色萨利人为这种驱赶马儿的速度吃了一惊,马上吆喝他的忠实伙伴,旋风般冲了上去。至于琉喜阿斯只是吹着口哨,这已经刺激了他的战马,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炫耀他的全部力量,仍循序渐进。
其实,雅典人早看见了命运安插在他左右的两个竞争者暴风般向他猛袭过来,他明白如果他在内圈和他之间让出了马车道,那就全完了。因此,他非常及时地靠近了围墙,阻挡了叙利亚人和他并驾齐驱。这时,叙利亚人策马走到右边,试图从雅典人和色萨利人中间穿过去,可是车道太窄了。他一眼瞥见了色萨利人的马车比他的轻便,但不及他的牢固,便当机立断,打斜刺里向他驶过去。他用车轮挤车轮,弄断了对手的车轴,挤翻了他的马车,马车夫被摔在场地里。
这个手段耍得太高超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撞车造成了人仰马翻。同样地,叙利亚人也暂时耽搁了一下,可他立刻又重新占了优势。雅典人发现一直被他摔在后面的两个竞争者,几乎与他同时跑到了第六圈。在完成这最后的环跑的第六次竞争之前,他被别人赶上、超过了。从这时起,在白衣马车夫和绿衣马车夫之间,在阿拉伯人和罗马人之间胜负就悬而未决了。
这时,人们看见了一个壮观的场面:八匹马跑得如此之快,不相上下,真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了,一大片灰尘狂风暴雨般笼罩着它们,使人仿佛耳闻轻微的雷声,仿佛目睹闪电划破云层,但照样听得见车轮辚辚,在奔马扬起的滚滚尘土中照样辨认得出火星。竞技场上的人都站起身子,打赌的人挥动着纱巾和白色、绿色外套。由于选定雅典的儿子和色萨利人的黄、蓝号衣而输了的这些人,忘了新近的失败,又用叫声和掌声激励两个对手。最后,似乎叙利亚人快要占了上风,因为他的马已超过了对手的一个马头,但与此同时,好象就在等着这个信号似的,琉喜阿斯挥了一下鞭子,在驷马屁股上抽出血淋淋的条痕,高贵的畜牲痛得惊叫;接着,趋势如鹰似箭,闪电般冲了上去,超过了斗输的叙利亚人,跑完了规定的全程,把他撇在后面五十多步远的地方,来到终点停下了,完成了规定的赛程。这就是说围绕竞技场地跑了七圈。
立刻,崇拜得近乎狂热的振耳叫声响了起来。这个陌生的罗马年轻人,头一天摔角的胜利者,又成了今天的赛车冠军,这是忒修斯,这是卡斯托耳,也许是复又降世的阿波罗,但这一定是诸神的宠儿。这时候,对这种胜利好象习以为常的琉喜阿斯,从他的二轮马车上轻盈地跳下来,登上把他引向一个雕像台座的几级台阶,把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一个传令官宣布他的名字和胜利时,郎都鲁斯总督离席走下来,将一枚伊都密亚的棕搁叶状勋章放在他手里,把一顶用绛红色细带子编结的金银箔花冠戴在他头上。至于硬币奖,有人给他端来了盛在青铜器皿里的金币,琉喜何斯把金币还给总督,要他代自己散发给孤儿老人。
然后,他立即向斯波吕打了个手势,后者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手里捧着一只他早晨从阿克黛的大鸟笼里捉来的白鸽。琉喜阿斯把系有两片花冠的金箔的绛红色带子,绕在维纳斯的鸟儿的脖子周围,放了这个胜利的信使。白鸽迅速展翅朝耸立着阿米克莱府邸的城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