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朵斯的办法
我们在这部长篇历史小说中写进的人物太多,每一个人物只能按照情节的需要,该出现时才出现。因此我们的朋友波尔朵斯从枫丹白露回来以后,我们的读者还役有机会跟他见过面.
他从国王那儿得到的荣誉,丝毫没有改变他这位可敬的贵族老爷的心平气和以及待人亲热的性格。只不过他自从得到跟国王同桌吃饭的恩宠以后,他的头抬得比平时高,他的举止有了一种庄严的成分。国王陛下的餐厅在波尔朵斯身上起了一定的影响。布拉西安和皮埃尔丰的这位贵族老爷老爱回忆在这顿难忘的晚餐中,有许多仆人和大量的军官站在宾客背后,使得这顿饭显得十分气派,而且挤得餐厅里役有了一点空地方。
波尔朵斯打算授与末司东先生一个什么头衔,在其余的仆人中间设立等级,并且在自己身边建立一支卫队。这在那些统兵的大将中间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在上一代,我们在德·特雷威尔①先生,德·雄贝尔格⑧先生和德·拉维欧维尔③先生家里可以看到这种奢华的气派,更不用说是在德·黎塞留先生、德·孔代先生和德·布荣-蒂雷纳④先生的家里了。
他,波尔朵斯,国王和富凯先生的朋友,男爵,工程师,等等,等等,为什么不能享受他巨大的财产和巨大的功绩提供给他的那些乐趣呢。
我们知道阿拉密斯忙于和富凯打交道,因此多少有点把波尔朵斯撇在一边,达尔大尼央要值班,因此对他多少不怎么关心;而他呢,对特吕青和布朗舍又感到厌倦了,发现自己不知怎么搞的在做梦,心里感到很诧异;但是如果有谁问他:“波尔朵斯,您是不是缺少什么?”他一定会回答:“是的。”
在吃晚饭时,波尔朵斯尽力回忆跟国王一起吃的那顿晚餐的详情细节。上好的葡萄酒使他有点飘飘然,由野心产生的念头又使他有点忧郁。有天在吃完了这样一顿晚饭以后,波尔朵斯迷迷糊糊开始打瞌睡,忽然他的贴身仆人进来通报,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想跟他谈谈。
波尔朵斯走进隔壁的客厅,看到了他的年轻朋友,至于他这个年轻朋友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我们已经知道,用不着再提了。
拉乌尔迎上前,握住波尔朵斯的手。波尔朵斯看见他表情严肃,不免吃了一惊,递给他一张椅子。
“亲爱的杜·瓦隆先生,”拉乌尔说,“我要请您帮一个忙。”
“真的再巧也没有了,我的年轻朋友,”波尔朵斯回答,“今天上午刚从皮埃尔丰给我送来八千利弗尔,如果您需要的是钱……”
“不,不是钱;谢谢,我的好朋友。”
“真可惜!我一向听人说,这是最难得,而又是最容易帮的忙。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很深;我喜欢引用给我印象深的话。”
“跟您的头脑是健全的一样,您的心是善良的。”
“您真是太好了。也许您想吃晚饭了吧?”
①德·特雷威尔:见上册第122页注。
②德·维贝尔格(1815-1690):法国元帅。
③德·拉维欧维尔:见中册第469页注①。
④德·布荣-蒂留纳:见上册第31页注④。
“啊!不,我不饿。”
“嗯!英国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并不太可怕;不过……”
“您看,如果那儿连好鱼好肉都没有,怎么叫人受得了。”
“是的……我来……”
“我听您说。不过请您允许我喝点什么。巴黎这个地方菜做得太咸。呸!”
波尔朵斯叫人给他取来一瓶香槟酒。
他先给拉乌尔的杯子里斟满,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然后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说:
“我需要这个才能专心地听您讲。现在我完全听您的吩咐了。您要求什么,亲爱的拉乌尔?您希望什么?”
“请您告诉我,您对一般争吵有什么意见,我亲爱的朋友。”
“我的意见……把您脑子里的想法说说明白,”波尔朵斯搔着脑门说。“我想说:在您的朋友和外人之间发生纠纷时,您的情绪好吗?”
“啊!情绪象平常一样,非常好。”
“很好,但是您在这种情况下干什么呢?”
“我的朋友发生争吵时,我总是根据一个原则行事。”
“什么原则?”
“那就是时间一错过就无法弥补,只有在争执激烈的时候事情才容易顺利解决。”
“啊!这真的是您的原则吗?”
“当然。因此争吵一发生我就立刻把双方叫到一块儿。”
“真的?”
“您也明白,这样一来,事情不可能不顺利解决了。”
“象这样办,”拉乌尔惊讶地说,“我看事情反而会……”
“决不会。您想想看,在我一生中,差不多有一百八九十次正式的决斗,还不算那些比剑和偶然的相斗。”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拉乌尔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
“啊!这算不了什么;我,我的性情是那么温和……达尔大尼央决斗过有好几百次。他这个人才是又狠心又尖刻,我过去也常对他这么说。”
“您平时就是这么安排您的朋友们托付给您的事吗?”拉乌尔问。
“我不能安排好的例子还从来不曾有过,”波尔朵斯说,他的那种温和而自信的态度使得拉乌尔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是,”他说,“您安排得至少很体面吧?”
“啊!我可以向您担保,谈到这一点,我要解释一下我的第二个原则。一旦我的朋友把他的争吵告诉我以后,我就是这么进行的:我立刻去找他的对手,我采取彬彬有礼和冷静沉着的态度,在这种场合这是绝对必要的。”
“就靠了这个,”拉乌尔苦恼地说,“您把事情安排得那么好,那么妥当?”
“我相信是这样。我去找对手,对他说:‘先生,您不可能不了解您侮辱我的朋友到了怎样严重的程度?’”
拉乌尔皱紧眉头。
“有时候,甚至往往是我的朋友完全没有受到冒犯,”波尔朵斯继续说,“甚至是他先冒犯别人。您可以判断出我的话说得有多么巧妙。”
波尔朵斯哈哈大笑。
“没错,”拉乌尔在这雷鸣般的可怕的笑声中对自己说,“没错,我这个人太不幸了。德·吉什对我冷淡,达尔大尼央嘲笑我。波尔朵斯太软弱。没有一个人愿意按照我的方式去安排这件事。我来找波尔朵斯是为了找一把剑而不是找他去说理!……啊!多么坏的运气啊!”
波尔朵斯恢复平静以后,继续说:
“因此我用一句话就把错完全推到对手头上。”
“这要看情况,”拉乌尔心不在焉地说。
“不,这万无一失。我把错完全推到他头上,从这一时刻起,我表现得极其谦恭有礼,为的是使我的计划得到满意的结果。我和和气气地走向前,抓住对手的手……”
“啊!”拉乌尔忍不住叫起来。
“‘先生,’我对他说,‘既然您已经承认冒犯了别人,我们对弥补就有了信心。在我的朋友和您中间,今后可以互相以礼相待。因此我负责把我的朋友的那把剑的长度通知您。’”
“嗯?”拉乌尔说。
“等一等!‘……我的朋友的那把剑的长度。我在楼下有一匹马.我的朋友在某一个地点,他迫不及待地等候您的大驾光临,我送您去,顺便还可以叫您的证人,事情就安排好了。’”
“而您在决斗场使两个对手和好?”拉乌尔说,他气得脸色发白。
“您说什么?”波尔朵斯打断他的话说,“使他们和好?为什么?”
“您说事情安排好……”
“当然,既然我的朋友在等着……”
“嗯,什么!如果他在等着……”
“嗯,如果他在等着,这是为了活动活动两条腿。敌手正相反,他刚从马上下来身子还是僵直的。两个人开始决斗,我的朋友把对手杀死。事情就结束了。”
“啊!他把他杀死了?”拉乌尔叫了起来。
“当然!”波尔朵斯说,“难道我会挑那些会让人杀死的人作朋友?我有一百零一个朋友,为首的就是令尊、阿拉密斯和达尔大尼央;我相信,一个个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啊!我亲爱的男爵万拉乌尔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他拥抱波尔朵斯。
“这么说,您赞成我的办法?”巨人说。
“我不仅仅是赞成,而且今天,毫不迟延地,甚至立刻就要求助于它。您正是我要找的人。”
“好!我在这儿,您想决斗吗?”
“一点不错。”
“这是很自然的事……跟谁?”
“跟德·圣埃尼昂先生。”
“我认识他……一个挺可爱的小伙子,我有幸陪国主吃饭的那一天,他对我很有礼貌。当然,我也要对他以礼相待,即使这不是我的习惯。怎么了他冒犯了您?”
“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见鬼!我可以说不共戴天之仇吗?”
“只要您愿意,您还可以说得更厉害一些。”
“这很方便。”
“这是一件完全安排好的事,对不对?”拉乌尔微笑着说。
“这不消说……您在哪儿等着?”
“啊!请原谅,情况很微妙,德·圣埃尼昂先生是国王极为亲密的朋友。”
“我听人说过。”
“如果我把他杀死了呢?”
“您肯定会把他杀死。采取预防措施是您自己的事;但是这种事情现在干起来不会有困难。您要是活在从前我们那个时候,那真妙极了!”
“亲爱的朋友,您没有理解我的话。我是想说,德·圣埃尼昂先生是国王的朋友,事情进行起来会比较困难,因为国王可能事前知道……”
“啊!不!我的方法,您知道得很清楚:‘先生,您冒犯了我的朋友,因此……”
“是的,我知道。”
“接着是,‘先生,马在楼下’因此我在他能跟任何人说话以前已经把他领来了。”
“他会让您这样领来吗?”
“见鬼!我倒想看看!那他倒是头一个。当今的年轻人确实……但是不要紧!如果需要的话,我把他抬来。”
波尔朵斯嘴里说着,一下子就把拉乌尔连人带椅子抬起来了。
“很好,”年轻人笑着说,“我们剩下要做的是向德·圣埃尼昂提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关于冒犯的问题。”
“不过,我觉得这已经做过了。”
“不,我亲爱的杜·瓦隆先生,正如您说的,当今我们这些人的习惯,是希望对方解释冒犯的原因。”
“根据你们的新办法,是这样。好吧,那就把您的事讲给我听听……”
“是这样的……”
“天哪!真麻烦,从前,我们决不需要讲这些。决斗就是因为决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
“您是正确的,我的朋友。”
“我听听您的理由。”
“说来话长。不过,还是应该讲清楚……”
“对,对,见鬼!用新的方法。”
“我说过,应该讲清楚要但是,另一方面,事情充满困难,需要绝对保守秘密……”
“啊!啊!”
“劳驾您只要对德·圣埃尼昂先生说,他会懂的,只要对他说他冒犯了我,首先是搬家这件事。”
“搬家?……好,”波尔朵斯一边说,一边开始扳着指头计算。“还有呢?”
“其次是他在他的新居装了一个翻板活门。”
“我明白了,”波尔朵斯说,“一个翻板活门。哟!这可是件严重的事!我相信您一定对这件事大发雷霆l为什么这个家伙叫人装翻板活门不事先和您商量呢?翻板活门……该死!……除了在布拉西安我那个地牢以外,我也没有!”
“您再补充说我相信受到冒犯的最后一个理由,”拉乌尔说,“是德·圣埃尼昂先生心里明白的那幅画像。”
“哎呀,还有一幅画像?……怎么!一次教家,一个翻板活门和一幅画像?可是,我的朋友,”波尔朵斯说,“这三桩理由里只要有一桩,就足以使所有的法国贵族和西班牙贵族互相残杀了,这决不会说得太过分。”
“这么说,亲爱的,您需要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
“我另外带一匹马。您把碰头地点挑好,在您等待期间,多做一些屈膝和用力冲刺动作,这可以使您具有罕见的弹力。”
“谢谢!我在凡森树林里,最小兄弟会修道院旁边等着。”
“行……这位德·圣埃尼昂先生,到哪儿去找他?”
“在王宫里。”
波尔朵斯摇动一个大铃档。他的仆人出现了。
“我的礼服,”他说,“我的马,另外再准备一匹让我牵着。”
仆人鞠了一个躬.退出去。
“您父亲知道吗?”波尔朵斯说。
“不知道,我这就写信通知他。”
“达尔大尼央呢?”
“达尔大尼央先生也不知道。他小心谨慎,会阻止我的。”
“不过,达尔大尼央是一个能出好主意的人,”波尔朵斯说,他为人正直谦虚,世界上明明有一个达尔大尼央,别人居然想到来找他,使他感到很吃惊。
“亲爱的杜·瓦隆先生,”拉乌尔回答,“我求您,不要再问我了。我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现在等待的是行动,我等待的是严酷的、决定性的行动,而这种行动您善于安排。这就是为什么我选中您的原因。”
“您会对我感到满意的,”波尔朵斯说。
“请您记住,亲爱的朋友,除了我们,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这场决斗。”
“等到在树林里发现一具尸体,”波尔朵斯说,“这种事情总会被发觉的。啊!亲爱的朋友,我什么都答应您,除了隐藏尸体。它在那儿,人们看见它,这是不可避免的。我的原则是不埋葬死人。那有谋杀他的气味。正象诺曼底人说的:摆脱了危险又遇上了危险。”
“亲爱的朋友,您真勇敢,那就干起来吧!”
“您只管信赖我好了,”巨人喝完那瓶酒,说。这时候他的仆人把豪华的礼服和花边放在一张桌子上。
拉乌尔走出去时怀着喜悦的心情对自己说:
“啊!奸诈的国王!阴险的国王!我不能碰你!我也不愿意碰你!国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是你的同谋犯,你的奉承者,他要代表你;这个坏蛋将要替你抵罪!我将在他身上把你杀死,然后我们再考虑路易丝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