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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热洛纳子爵》第一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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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弟夫人的信使

查理二世正在向斯图尔特小姐证明,或者说试着证明,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因此他保证象他的祖父亨利四世爱加布里埃尔那样爱她。

对查理二世说来,不幸的是他碰到的是个坏日子,密斯斯图尔特忽然心血来潮成心要引他吃醋。

因此她听了这个保证,非但没有象查理二世希望的那样表示感激,反而哈哈大笑。

“啊!陛下,陛下,”她一边笑着,一边大声说,“如果我不幸向您提出要求,要您对您的这种爱情做出保证,那我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您是在说谎了。”

“听我说,”查理对她说,“您见过我的那些拉斐尔的草图,您知道我多么珍惜它们;全世界的人都羡慕我,这一点您也知道;我的父亲通过凡·戴克买下这些画。您要不要我今天就让人送到您的住处去?”

“啊!不,”年轻姑娘回答,“您自己留着吧,陛下,我住的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些贵客。”

“那我就把汉普顿宫送给您放这些草图。”

“别这么大方,陛下,爱的时间长一些,这就是我对您的全都要求。”

“我永远爱您,这还不够长吗?”

“您在笑,陛下。”

“难道您要我哭?”

“不,不过我倒是愿意看见您稍微比较优愁一些。”

“谢天谢地!我的美人儿,我过去发愁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十四年的流亡、贫困和苦难,我当时觉得好象是在还掉一笔债。再说发愁会使人变丑。”

“不,不信您看看年轻的法国人。”

“啊!德·布拉热洛纳子爵,您也如此!愿天主惩罚我!她们一个接着一个都为他发疯了,再说,他也有理由发愁。”

“为什么?”

“哎哟!这需要我把国家机密告诉您了。”

“如果我愿意,这就需要,既然您曾经说过,凡是我要您做的事您都准备做。”

“好吧,他在这个国家感到烦闷,嗯!您满意了吧?”

“他感到烦闷?”

“是的,这证明他是一个傻瓜。”

“怎么,是一个傻瓜?”

“毫无疑问。您明白吗?我允许他爱玛丽·格拉夫顿小姐,可他感到烦闷!”

“好!看来如果您不能被露西、斯图尔特小姐所爱,您可以从爱玛丽·格拉夫顿小姐中得到安慰了?”

“我不这么说。首先您也清楚,玛丽·格拉失顿不爱我,而一个人失掉爱情以后,只得从到手的爱情里得到安慰。但是,我再说一遍,我们谈的是这个年轻人,事情与我不相干。看来,他抛下的那个人是一个海伦①,当然,一个遇到了帕里斯的海伦。”

①海伦:希腊神话中的美人,斯巴达王墨涅俄拉斯的妻子。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得到阿佛洛狄忒的帮助,乘墨涅俄拉斯外出,把她诱走,因而引起持续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

“这位绅士,他抛下一个人?”

“也就是说别人抛下他。”

“可怜的小伙子!其实也是活该!”

“怎么,活该!”

“是的,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您以为是他自愿离开的吗?”

“难道是被迫?”

“奉命,我亲爱的斯图尔特,他是奉命离开巴黎的。”

“奉什么命?”

“猜猜看。”

“国王的命令?”

“对。”

“啊!我这算是明白了”

“至少别说出去。”

“您也知道,说到严守秘密,我不亚于一个男人。这么说,是国王把他派出来的了?”

“是的。”

“在他离开以后,国王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是的。您算明白了吧,这个可怜的孩子,非但不感谢国王,反而在哀叹!”

“感谢国王抢走他心爱的女人?啊!您说的这种话,陛下,对一般的女人说来,特别是对心爱的女人说来是世界上最不礼貌的了。”

“可是您要明白,见鬼!如果国王从他那儿抢走的是一位格拉夫顿小姐或者是一位斯图尔特小姐,我会和他看法一致,我甚至还会觉得他不够伤心;但是这是一个又瘦又瘸的小姑娘……正象法国人说的,让忠贞不渝见鬼去吧!为了贫穷的女人拒绝有钱的女人,为了欺骗他的女人拒绝爱他的女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有人见过?”

“您相信玛丽真的想讨子爵的喜欢吗,陛下?”

“是的,我相信。”

“好吧,子爵会习惯英国的。玛丽有头脑,而且她想要干什么,一定会达到目的。”

“我亲爱的斯图尔特小姐,请您注意子爵会不会适应我们的国家。前不久,就是前天他还来要求我准许他离开。”

“您拒绝了吗?”

“我想是这样!我那个国王兄弟太希望他不在眼前了,至于我呢,这件事关系到我的自尊心,因为我决不允许以后会有人说我曾经企图用英国的最高贵、最可爱的诱饵来引诱这个youngman①……”

①youngman:英语,意思是“年轻人”。

“您真有礼貌,陛下,”斯图尔特小姐惹人怜爱地撅着嘴说。

“我没有把斯图尔特小姐算在内。”国王说,“她是对付国王的诱饵,而且既然我已经上钩了,当然我希望不会再有人上钩,总之一句话,我说的是我希望我不致于白白地向这个年轻人表示好感,希望他留在我们国家,在我们国家里结婚,我不是这样想的话,让天主惩罚我!……”

“我也希望他一旦结婚以后,非但不会抱怨陛下,反而会感激涕零,因为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讨好他,甚至连德·白金汉先生也不例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德·白金汉先生在他面前也要让道。”

“甚至连斯图尔特小姐也称呼他可爱的骑士。”

“听我说,陛下,您在我面前夸奖格拉夫顿小姐也夸奖得够了,该让我也夸奖一下德·布拉热洛纳。不过,顺便说说,陛下,您近来仁慈得叫我感到惊奇。您念念不忘那些不在眼前的人,您饶恕对您的冒犯,您几乎可以说是个十全十美的人。这是什么缘故?……”

查理二世笑起来了。

“这是因为您允许我爱您,”他说。

“啊!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罗!我要让我的兄弟路易十四满意。”

“另外再给我一个理由。”

“好吧,真正的原因是,白金汉把这个年轻人托付给我,对我说:‘陛下,我为了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开始放弃格拉夫顿小姐,请您也跟我一样做。’”

“啊!公爵真是一位可敬的绅士。”

“当然,当然,您现在又为自金汉头脑发热了。看来您今天是存心惹我发火。”

这时候有人在轻轻敲门。

“谁胆敢来打扰我们?”查理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说真的,陛下,”斯图尔特说,“您这个‘谁胆干,太自负了,为了惩罚您……”

她亲自去开门。

“啊!是一个法国来的信使,”斯图尔特小姐说。

“一个法国来的信使!”查理叫起来,“也许是我妹妹派来的。”

“是的,陛下,”掌门官说,“是特别信使。”

“进来,进来,”查理说。

信使走进来。

“您带来了德·奥尔良公爵夫人的一封信吗?”国王问。

“是的,陛下,”信使回答,“是一封急信,我仅仅花了二十六个小时送到陛下手里,而且我在加来用去的三刻钟也在内。”

“您这样热心会得到报答的,”国王说。

他拆开信。

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说真的,”他大声说,“我一点儿也弄不懂了。”

他又把信看了一遍。

密斯斯图尔特装出十分谨慎的样子,克制住强烈的好奇心。

“弗朗西斯,”国王对他的仆人说,“叫人照料这个好小伙子吃喝睡觉,让他明天一觉睡醒发现枕边一只装着五十个路易的小口袋。”

“陛下!”

“去吧,我的朋友,去吧!我的妹妹完全有理由要您火速赶来。事情很紧急。”

他又笑起来,从来没有笑月影左么厉害。

信使和随身男仆,甚至连斯图尔特小姐都不知所措。

“啊!”国王仰坐在安乐椅上,说,“我一想到您累垮了……几匹马?”

“两匹马。”

“为了送这个消息累垮了两匹马!很好,去吧,朋友,去吧。”

信使跟着随身男仆出去。

查理二世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伸出头去:

“公爵,”他喊道,“德·白金汉公爵,我亲爱的白金汉,请您来一下!”

公爵连忙奔过来,但是到了门口,他看到密斯斯图尔特,就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进来。

“来吧,把门关上,公爵。”

公爵遵命,看见国王心情这么愉快,于是微笑着走到跟前。

“喂,我亲爱的公爵,你跟你的法国人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对他那一边我已经完全绝望了,陛下。”

“为什么?”

“因为这位可敬的格拉夫顿小姐要嫁给他,但是他不肯。”

“这个法国人原来仅仅是一个傻瓜蛋!”斯图尔特小姐大声叫起来,“让他说声‘肯’还是‘不肯’,事情就结束了。”

“但是,”白金汉郑重其事地说,“您知道,或者说,您应该知道,夫人,德·布拉热洛纳另有所爱。”

“那样的话,”国王帮斯图尔特小姐的忙,说,“再简单也役有了!让他说声不肯就完了。”

“啊!可是我向他证明他不说肯是错误的!”

“难道你坦率地告诉了他,他的拉瓦利埃尔欺骗了他?”

“确实如此,说得很明确。”

“他怎么样?”

“他跳起来,好象要一下子跳过海峡似的。”

“总之,”斯图尔特小姐说,“他已经有了表示,我看这就很好。”

“但是,”白金汉继续说,“我拦住了他;我让他跟玛丽小姐进行交谈,我希望,他现在不会象他曾经打算过的那样要走了。”

“他有过走的打算?”国王叫起来。

“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任何人间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他,但是玛丽小姐的眼睛在望着他,他会留下来的。”

“这件事你可弄错了,白金汉,”国王哈哈大笑着说,“这个不幸的人命中注定了。”

“注定什么?”

“注定受欺骗,这还算不了什么,更糟的是还要让他亲眼看见。”

“隔得远远的,而且有格拉夫顿小姐帮助,这个打击可以避开。”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既不能隔得远远的,也没有格拉夫顿小姐的帮助。布拉热洛纳一个小时后就得动身去巴黎。”

白金汉打了个哆嗦,斯图尔特小姐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可是,陛下,您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公爵说。

“这也就是说,我亲爱的白金汉,不可能的事,现在偏偏成为事实。”

“陛下,您想想看,这个年轻人是一头狮子。”

“我完全同意,维利尔斯。”

“他发起怒来非常可怕。”

“这一点我不否认,亲爱的朋友。”

“如果他近在眼前地看见他的不幸,那他的不幸的制造者就得倒霉了。”

“对,但是你要我怎么办呢?”

“哪怕不幸的制造者是国王,”白金汉大声说,“我也不能为他的安全保证!”

“啊!国王有火枪手保护,”查理平静地说,“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曾经在布卢瓦他的前厅里等候接见。他有达尔大尼央先生。哟!这才是一个卫士呢!我要是有四个象达尔大尼央那样的卫士,你的布拉热洛纳有多大的怒气我也不在乎。”

“啊!可是陛下,您是那么仁慈,请您再考虑考虑,”白金汉说。

“给你,”查理二世把信递给公爵,“等看过以后再亲口回答我。你要是我的话,怎么办?”

白金仅慢慢地接过王太弟夫人写的信。他心情激动,一边哆嗦着,一边看信.信的内容如下:

“为了您,为了我,为了大家的荣誉和平安,请立即将德·布拉热洛纳先生送回法国。

您忠诚的妹妹

昂利埃特”

“你怎么说,维利尔斯?”

“说真的!陛下,我什么也不说了,”不胜惊愕的公爵说。

“我,我的妹妹这么坚决地请求我,”国王装腔作势地说,“难道你会建议我不照她的话做吗?”

“啊!不,不,陛下,不过……”

“你没有看见‘附言’,维利尔斯;折起来的信纸正好遮住它。一开始我也漏掉了,看吧”

公爵果然把遮着这行字的折叠的地方展开:

“向爱我的人们致意。”

公爵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这一封信在他手指间抖动着,倒好象重得跟一块厚铅板一样。

国王等了一会儿,看见自金汉一直不开口,于是继续说下去:

“让他象我们服从我们的命运那样,去服从他自己的命运肥。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要遭受他的苦难。我曾经有过我自己的和我家里人的苦难,我背过双重十字架。现在让优虑见鬼去吧。维利尔斯,请你去把这位绅士给我找来。”

公爵打开凉亭的栅栏门,把并肩走着的拉乌尔和玛丽指给国王看。

“啊!陛下,”他说,“对这可怜的格拉夫顿小姐说来,这有多么残酷啊!”

“得啦,得啦,快叫吧,”查理二世皱紧黑眉毛,说,“难道这儿的人个个都变得感情用事了?好呀,瞧瞧斯图尔特小姐,她现在也在揩眼睛了。这个该死的法国人!”

公爵呼唤拉乌尔,一边亲自迎过去,牵着格拉夫顿的手,把她领到国王的凉亭前面。

“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查理二世说,“前天,您不是要求我准许您回到巴黎去吗?”

“是的,陛下。”拉乌尔回答,这个开端一开始使他感到困惑不解。

“嗯,我亲爱的子爵,我想,我曾经拒绝了?”

“是的,陛下。”

“您怪我吧?”

“不,陛下,因为您肯定有极为充分的理由才会拒绝,您这么聪明,这么仁慈,做任何事都做得对。”

“我曾经举出这个理由法国国王没有召您回去,对不对?”

“是的,陛下,您确实是这么回答我的。”

“好吧,我考虑过了,德·布拉热格纳先生协国王确实没有规定您的归期,但是他嘱咐过我要使您住在英国的期间过得偷快,既然您向我提出离开的要求,是不是您住在英国并不感到愉快?”

“我没有这么说,陛下。”

“没有;但是您的请求至少说明,”国王说,“住在另外的地方比住在这儿偷快。”

这时候,拉乌尔朝房门转过身去,格拉夫顿小姐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神情沮丧。

她的另外一条胳膊放在白金汉的胳膊上。

“您不回答我,”查理继续说下去,”法国有一句谚语说得很中肯:‘沉默即同意。’好吧,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我能够使您满意,您愿意的话,可以动身到法国去,我同意。”

“陛下……”拉乌尔大声叫了起来。

“啊!”玛丽抓紧白金汉的胳膊低声说。

“您可以在今天晚上到多佛尔,”国王继续说,“凌晨两点钟涨潮。”

拉乌尔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又象是感谢,又象是道歉。

“因此我向您告别,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并且祝您万事顺遂,”国王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这粒钻石我本来想用来作为结婚礼物,请您收下作为纪念吧。”

格拉夫顿小姐看上去快昏过去了。

拉乌尔收下钻石.在收下时他感到自己的膝头发抖。

他向国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向斯图尔特说了儿句,然后找白金汉,向他告别。

国王趁这时候走了。

拉乌尔发现公爵正忙着鼓励格拉夫顿小姐。

“劝他留下来,小姐,我求您,”白金汉低声说。

“我要劝他走,,密斯格拉夫顿恢复了生气,回答。“我不是那种骄傲超过爱情的女人,如果法国有人爱他,那就让他回到法国去,让他感谢我曾经劝他去寻找他的幸福。如果相反,别人不再爱他.那就让他回来,我还会爱他,他的不幸决不会使他在我的眼里变得渺小。在我家族的纹章上有着天主深深铭刻在我心里的这句话Habentiparum,egenticuncta(给富有者的要少,给贫苦者的应是一切)。”

“朋友,”白金汉说,“我感到怀疑,您不能在那边找到和您留在这儿相同的东西。”

“我相信,或者说,至少我希望,”拉乌尔愁容满面地说,“我爱的人是值得我爱的。如果我的爱情真象您公爵先生,曾经试图透露给我听的那样,是可耻的爱情,那么我就要把我的爱情从我的心里挖出去,哪怕是需要连我的心一起挖出去,我也在所不惜。”

玛丽·格拉夫顿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限同情的表情。

拉乌尔露出忧郁的笑容。

“小姐,”他说,“国王给我的钻石原来是准备给您的,让我把它献给您。如果我在法国结婚,您就把它送还给我,如果我不结婚,请您留着它。”

接着他行了一个礼,走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白金汉在拉乌尔恭恭敬敬握玛丽小姐冰冷的手时想。

玛丽小姐懂得白金汉凝视着她的眼光。

“如果这是一个订婚戒指,”她说,“我决不会接受。”

“可是您提出要他回到您身边来。”

“啊!公爵,”年轻姑娘一边哭着一边大声说,“一个象我这样的女人决不会被一个象他那样的男人接受作为他的安慰。”

“那么您认为他不会回来了。”

“决不会回来,”格拉夫顿小姐用硬住的嗓音说。

“好吧,我要告诉您,他在那边将会发现他的幸福已经毁坏,他的未婚妻已经失掉……他的荣誉甚至遭到破坏……他还剩下什么能和您的爱情相比的呢?啊!说吧,玛丽,您啊,您了解您自己!”

格拉夫顿小姐把她白皙的手放在白金汉的胳膊上,当拉乌尔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在椴树间的小路上奔去时,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唱着《罗密欧与朱丽叶》①中的这两行诗:

“我得走,为着活;

 或者死,留在此地。”

她唱完最后一个字,拉乌尔己经不见了。

格拉夫顿小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比一个幽灵还要苍白还要沉默。

白金汉趁便写信给王未弟夫人和德·吉什,让送信给国玉的那个信使带回去。

国王说得不错,凌晨两点钟涨潮了,拉乌尔乘船到了法国。

①《罗密欧与朱丽叶》: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戏剧家是沙比亚的悲剧。下面的两句诗引自曹禺的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