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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热洛纳子爵》第六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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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从我们讲这个故事开始,也许已经是第五十次了,我们一再提到这个铁石心肠、铜皮铁骨的人离开家庭,离开朋友,一句话,抛弃一切是为了去寻找财富和死亡。后者,也就是说死亡,好象害怕他似的常常在他面前退缩;前者,也就是说财富,只不过在一个月时间里已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尽管他不是个大哲学家,象伊壁鸠鲁或苏格拉底○1,可他也是个很有头脑,有生活经验,善于思考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象达尔大尼央那样勇猛,那样敢冒险,那样机灵,同时又那样不喜欢幻想。

他从这儿或那儿拣起了一些拉罗什富科○2的片言只语,波尔-罗亚尔修道院○3那些先生们无愧地把这些话翻译成了拉丁文。在同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以往的社交活动中,他也顺便收集了不少由他们翻译并应用在日常生活里的有关塞涅卡○4和西塞罗○5的片断。

蔑视钱财对我们这位加斯科尼人生命中的头三十五年来说,一直作为信条那样遵守着;长期以来被他看成是英勇的法典的第一条。

“第一条,”他说。

“所以英勇,是因为一无所有;

“所以一无所有,是因为蔑视钱财。”

因此,正如我们说过的那样,就是这些原则支配了达尔大尼央生命的前三十五年,达尔大尼央刚一有钱就觉得有必要问问自己:即便富裕了,他是不是仍能无所畏惧。

这一点,除了达尔大尼央以外的任何人都可以用沙滩广场上发生的事件作为回答。有了这件事,很多人都可以心安理得、沾沾自喜;然而,达尔大尼央却有足够的勇气真心实意地、神志清醒地问自己:他,是否已做到无所畏惧了?

“在沙滩广场,我如此干净利落地拔剑出鞘,如此漂漂亮亮地拚搏刺杀,我觉得我已经相当英勇了。”

对这个想法,达尔大尼央自己回答自己:

“克制点!队长,不能这样回答。那天,我所以这样勇猛是因为有人要烧我的房子;在那以一百甚至一千对一的不利情况下,如果那些闹事的先生们没有这个倒霉的坏念头,他们的进攻计划也许能够实现的,或者至少我不会去反对的。”

“现在,还可以用什么来引诱我呢?我在布列塔尼没有房子怕被人烧;也没有钱财怕被人抢。

“不!可我有我这张皮,达尔大尼央先生的这张宝贵的皮,这张皮的价值超过了世界上所有的房子、所有的财富;我把这张皮看作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它裹着一个躯体,在这个躯体里面蕴藏着一颗灼热的心,在那里十分令人满意地跳动着,也就是说活动着。

“因此,我盼望能活下去,而事实上,自从我有了钱之后,我活得非常好,活得更完美,是哪个鬼家伙说过钱财会毁灭生命;事实上,对我的灵魂来说,它不起什么作用;相反,我却吸进了双倍的空气和阳光。真见鬼!假如我的财富增加一倍,假如我现在手上拿的这根冬青枝条换成了元帅权杖,那又会怎么样?

○1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

○2拉罗什富科(1613-1680):出身于法国一名门望族,在投石党时期曾起过重大作用。写过《箴言集》。

○3波尔-罗亚尔修道院:原是十二世纪圣贝尔纳教派的一个女修道院,当时已成为詹森教派的活动中心。

○4塞涅卡(约前4-后65):古罗马哲学家,曾任尼禄帝大臣,后被勒令自尽。

○5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奴隶主贵族政治家,折衷主义哲学家。

“然而,我真不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到那时候,我是否还会有足够的空气和阳光。

“事实上,这不是一场梦;如果国王封我做公爵或元帅,就象他父亲——先生路易十三封阿尔贝·德·吕依内斯○1做公爵和陆军统帅那样,会有哪个鬼家伙起来反对?我不是也象那个低能的维特里○2一样勇猛,何况还比他聪明得多吗?

“啊!正因为这个缘故才阻碍了我的晋升,我太聪明了。

“幸亏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点公正,财富随我而来,给了我许多补偿。当然,是她欠我的,是我替奥地利安娜所做的一切的报酬,也是她一切都没有替我做的赔偿。

“因此,眼下我跟一位国王相处得很好,这位国王看来有决心要治理国家。

“愿天主保佑他走上这条辉煌的大道!因为,如果他想治理国家,他就需要我;如果他需要我,他就会把他答应的东西给我,那就是热和光。因此今天,相对地说,我朝前走,就象我过去那样从一无所有向一应俱全那样朝前走。

“只不过,今天的一无所有,也就是往昔的一应俱全,在我的一生中仅有这一点变化而已。

“好吧!现在,让我们来思考一下有关问题,因为我刚刚提到它。

○1阿尔贝·德·吕依内斯(1578-1612):法国陆军统帅。路易十三的宠臣。

○2维特里(1581-1644):法国元帅,后被黎塞留囚禁于巴士底狱。

“可是,事实上,我只是从加快的角度提到它。”

加斯科尼人把手按在胸口上,仿佛真的想寻找一下他的心在什么地方。

“啊!可怜的人!”他辛酸地笑了笑,喃喃自语,“啊!可怜虫!有那么一瞬间,你曾经希望自己没有心,而现在发现你有一颗,你是个蹩脚的谄媚者,甚至是个最带有煽动性的人物之一。

“你的心叫你去支持富凯先生。

“如果牵涉到国王陛下,那么,富凯先生又怎么样?他是个阴谋家,是个道道地地的阴谋家,他甚至毫无困难地隐藏了他那阴谋家的嘴脸;因此,对付他的武器你都有,只是他的殷勤和才能给那件武器加上了一个鞘,使你难以施展。

“武装叛乱……!因为,事实上,富凯先生已进行过武装叛乱。

“这样,在国王陛下隐隐约约地疑心富凯先生有谋反意图时,我却一清二楚,我,我可以证明,富凯先生已经使国王陛下的臣民流血了。

“现在,那么,我们想一想:所有这一切都清楚了,却应保持沉默,为了那预先支付的一万五千利弗尔,为了那价值一万皮斯托尔的钻石戒指,为了那半带痛苦半带仁慈的微笑,这颗可怜的心就应该考虑如何去报答富凯先生的这一仁爱行动。我要救他。

“现在,我希望,”火枪手接着想,“这颗愚蠢的心保持缄默,就是对富凯先生最公平的报答。

“因而,现在,国王陛下是我的太阳;因为富凯先生的恩情我已报答过了,我问心无愧,我要提防在我和国王之间作梗的人!为路易十四陛下而前进!前进!

这些思绪是推迟达尔大尼央进程的唯一障碍。不过,这些思绪一旦结束,他就加快了坐骑的步伐。

然而,尽管他胯下的泽斐尔是如此的十全十美,可它也不能永远走下去。在离开巴黎后的第二天,它就被留在夏尔特尔,交给一个老朋友了。这个老朋友是他在城里的客栈老板那儿结识的。

从那时起火枪手改乘驿马来赶路。多亏这种旅行方式,他赶完了夏尔特尔到夏托布里昂的全程。

在这个离开海岸还相当远的他所到达的最后一个城市中,谁也不会想到达尔大尼央会到海边去;这时候,他离开巴黎也相当远,因此谁也不会怀疑他是被达尔大尼央称之为他的太阳的路易十四国王陛下作为使者派到这儿来的;达尔大尼央虽然称路易十四为太阳,但他并没有想到眼前在王权的苍穹中还仅仅是一颗不起眼的星星,有朝一日会把太阳作为他的标志。我们说,路易十四的使者抛弃了驿马,买了一切其貌不扬的矮马,这是骑兵部队军官绝对不会选用的,生怕自己会因此而丢面子的那种牲口。

除了毛色之外,这匹刚获得的坐骑使达尔大尼央想起了他那匹橙黄色的名种马,他是和它一起,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他是骑在它背上踏进社会的。

老实说,从他跨上这匹新买来的马之后,赶路的就不象是达尔大尼央,而是个穿着铁灰色紧身上装和栗色短裤的好好先生,模样儿介乎传教士和世俗人之间,甚至可以说更象个神职人员,那是因为达尔大尼央头上戴着一顶磨损了的天鹅绒无边小圆帽,而且上面还盖着一顶大黑帽子;代替剑的是一根用绳子吊着挂在腕上的手杖,除此之外,在他的斗篷里面还藏了一把十寸长的锋利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在夏托布里昂买的那匹小矮马补足了从世俗人变成传教士两者之间的差别,马的名字叫,或者达尔大尼央给它取名叫菲雷。

“如果我将泽斐尔改成菲雷,那么,我的名字也得改一改,把它缩短些,”达尔大尼央这样自言自语。

“因此,把达尔大尼央压缩成大尼央,这是我对我那件灰色的上装、那顶小圆帽和破旧的教士帽子作出的理所当然的让步。”

大尼央先生骑在菲雷背上,这下子没有多大颠簸了,赶路的菲雷用对侧步疾走,看上去十分灵活,尽管它用这样的步法,还多亏它那四条干枯的象纺锤似的瘦腿,却也能轻松愉快地日行十二里,由于达尔大尼央对它驾驭得法,使那覆盖在厚的皮毛下面的四条腿跑起来倒也平稳安全。

一路上,旅行者对经过的恶劣和寒冷地带做了记录,仔细考察,心理想方设法寻找最能说得过去的、前往海上美丽岛的借口,既要把一切看在眼里,又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走着走着,越是接近目的地越觉得自己肩负的事情的重要性。

这个边远地区,古老的布列塔尼公爵领地在那个时期不属于法国,就是时至今日,也还不属于法国,那儿的老百姓甚至不知道法国国王是谁。

老百姓不仅不知道,甚至也不想知道。

一件事,单是一件事使他们明显地看到政治的趋势。他们旧时的公爵不再治理了,这一带成了真空地带,仅此而已。取代统治者公爵的是权力无边的领主老爷们。

在这些古堡、教区的封建领主当中,最有权有势、最富有,特别是最家喻户晓的,要数美丽岛的领主富凯先生了。

即便在这个地区,即便在能看见这个神秘的岛屿的地方,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关于美丽岛的传说。

这个岛屿不是人人都进得去的,它是个长六里、宽六里的海岛,是一个在当地威震四方、名叫德·雷斯的领主的产业,长期以来一直受到老百姓的尊敬和保护。

在查理九世把这块封地晋升为侯爵领地后不久,美丽岛就转到富凯先生手上了。

这个岛屿名闻遐迩,不是从昨日才开始的:它的名字,或者说它的资历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古人管他叫做卡洛内瑟,这是从两个希腊词演变而来的,意思是“美丽岛”。

因而,在一千八百年以前,它在另一种语言中也是用的和今天同样的名字。

总监先生的这份产业,除了它离开法国海岸线六里,可以在僻静的海上独霸一方之外,岛屿本身也算得上是了不起的,它象一只雄伟的船舶不屑于在海边停泊,在大西洋中心高傲地下了碇。

达尔大尼央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去拉罗什-贝尔纳打听消息是最好的途径,那是在维莱纳河口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城市。

也许他可以在那儿上船,要不就穿过盐碱的沼泽地,改道到盖朗德或勒克鲁瓦西克,然后伺机前往美丽岛。此外,他还发现,自从离开夏托布里昂以来,在大尼央先生的鞭策下菲雷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而大尼央先生也因为菲雷的积极性,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因此他准备到拉罗什-贝尔纳的一家饭店,在那儿吃一顿晚餐,叫一客野鸭和一只大馅饼,再叫人给他从酒窖里取出苹果酒,以便把这两道布列塔尼菜送下去,只要酒一沾唇,他就能品出布列塔尼的无限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