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安娜怎样给路易十四一个劝告,富凯先生又怎样给他另一个劝告
红衣主教生命垂危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这个消息至少和国王的兄弟王太弟要举行婚礼的消息吸引了同样多的人到卢佛宫来,王太弟要结婚的消息已经以官方的名义公布于众。
路易十四回到寝宫,依然在想着当晚他看见或听到的事情,这时掌门官来通报说,就是那些早晨在他起床时来觐见过的廷臣,在他就寝时又来了。自从红衣主教统治以来,宫廷中的人不拘泥于礼节,把这种祟高的敬意给了首相,而且毫不顾虑这会使国王感到不偷快。
可是正如我们说过的,首相的痛风病非常严重,奉承话便象潮水一般涌向国王。
廷臣们都有这种非凡的未卜先知的本能,他们无所不能:他们是排难解纷的外交家,他们是运筹帷握的军事家,他们是能起死回生的医生。
路易十四,他的母亲曾告诉过他很多平凡的真理,这也是其中之一,他懂得了法座大人,马萨林红衣主教病情危急。
奥地利安娜刚领着年轻的王后走进她的套房,她除下沉重的头饰,便去那间书房找她的儿子。路易十四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闷闷不乐,心里充满了怨恨,仿佛为了考验他的意志,把一股默默的、可怕的怒气发泄在自己的身上。国王的怒气爆发时会引起重大后果,但是在路易十四身上,靠了他极为强大的自制力,却变成了和风细雨。圣西蒙①惊奇地指出,他发的最大的、最著名的一次脾气,是五十年以后梅纳公爵②先生隐瞒了一件小事而引起的,造成的给果是用手杖把一个偷了一块饼干的可怜的仆役痛打了一顿。
①圣西蒙〔1675一1755〕:法国回忆录作家。
②梅纳公爵(1670-1786)路易十四和孟德斯庞夫人所生的儿子。
正如我们看见的,年轻的国王正处于强烈的痛苦之中,他瞧着一面镜子自言自语道:
“啊,国王!……徒有其名的国王,虚有其表的国王……幽灵,你是虚无的幽灵……听人摆布的傀儡,除了能使朝臣行礼没有其他权威,什么时候你才能举起你披盖着天鹅绒的胳膊,握紧你戴丝手套的手?你的嘴唇已被封死,就象你长廊里的纹丝不动的大理石人像,什么时候你能不为了叹息和微笑而张嘴开口?”
这时他用手擦了一下额头,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走近窗户,看见下面有好几个骑士在相互交谈,还有几群胆怯面好奇的人。这些骑士是几个巡夜哨兵,那几群人是些热心的老百姓。一个国王,对于他们这些人总是比较希奇的,就象一头犀牛、一条鳄鱼或是一条蛇。
他用手掌拍打着额头大声说道:
“法兰西国王!多珍贵的头衔!法国人民:那么多人!而我现在已经回到我的卢佛宫,我的马还刚刚卸套,身上还在冒热气,我几乎引起了恰好有二十个人的注意,瞧着我路过……二十个人……我说什么呀!不,对法国国王感到好奇的甚至连二十个人也没有,守卫我屋子的竟然连十名弓箭手也没有,弓箭手,老百姓,卫兵,所有的人都在王宫里。为什么,我的天主?我,国王,难道我没有权利间你们这个吗?”
“因为,”在书房门帘另一头有一个声音回答了他的声音,“因为所有的金子,也就是说想进行统治的人的全部权力都在王宫里。”
路易急忙转过身去。刚才这些话是奥地利安娜说的。国王颤抖了一下,然后朝他母亲走去。他说“我希望陛下没有注意这些空洞的夸张言词,国王们经常感到的孤独和厌烦会使性格最好的人产生这种思想。”
“我只注意到一件事,我的儿子,就是您在抱怨。”
“我?一点没有,”路易十四说,“不,真的:您弄错了,失人。”
“那您刚才在干什么呢,陛下?”
“我觉得我是在老师的督促之下,努力发挥一个主题。”
“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摇摇头说,“您不应该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您也不应该对我毫不信任。有一天将来到,也许就是明天,您将需要回忆起这句格言:‘金钱是万能的,而只有那些万能的人才是真正的国王。’”
“您这样说,”国王继续说道,“难道不是想指责这个世纪的富人吗?”
“不,”奥地利安娜急切地说,“不,陛下;在这个世纪,也就是在您的统治下是富裕的这些人,是因为您希望他们富裕才富裕起来的。我既不怨恨他们也不嫉妒他们,他们无疑为陛下立下汗马之功,因此陛下允许他们自己奖励自己。这就是我好象从您指责我的话中所听到的。”
“夫人,老天爷在上,但愿我永不指责我母亲什么事!”
“而且,”奥地利安娜继续说,“天主赐给的人间财富从来只是暂时的,为了抵销荣誉和财富,天主安排了痛苦、疾病和死亡,可是没有一个人,”奥地利安娜带着一丝苦笑又添了一句,这丝苦笑表明她自己也在体现这句阴郁的格言,“没有一个人能将财产或光荣带进坟墓。年轻人收获老年人替他准备的丰收果实。”
路易越来越专心地听着奥地利安娜强调的这些话,这些话显然是为了安慰他。
“夫人,”路易十四盯着他母亲说,“的确,您好象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是吗?”
“绝对没有,我的儿子;但是今天晚上您注意到红衣主教病得很厉害吗?”
路易瞧着他母亲,在她的声音里寻找不安,在她的表情上寻找痛苦。奥地利安娜的脸好象有一点点变化.但是这种疾苦是个人的感受。也许这种变化是由她胸口疼痛的癌引起的。
“是的,夫人,”国王说,“是的,马萨林红衣主教病得很厉害。”
“万一法座被天主召去,这对国王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损失。难道这不就是我的看法吗,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问。
“是的,夫人,是的,这对国王来说将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路易满脸通红地说,“不过我觉得这个危险并不很大,再说红衣主教先生还年轻。”
国王刚说完话,有一个掌门官掀起门帘以后,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等待国王询问他。
“有什么事?”国王问。“马萨林先生的一封信,”掌门官回答。
“给我,”国王说。他接过那张纸。在他刚要打开时,长廊、候见厅和庭院里同时响起了巨大的声音。
“啊!啊!”路易十四说,他无疑听出了这三种是什么声音,“我刚才竟然说法国只有一个国王,我弄错了,有两个国王。”
这时门打开了,财政总监富凯出现在路易十四面前。长廊里的声音是他引起的,候见厅里的声音是他的眼班发出的,庭院里的声音是他的马造成的。除此之外,在他经过的路上还可以听到一片窃窃私语声,这声音在他经过后好久方停息。路易十四就是因为听不到这种在他走过时产生、在他走过后消失的声音才感到恼恨的。
“这个人不象您想象的那样是个国王,”奥地利安娜对她儿子说,“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富有的人,仅此而已。”
说这话时,一种苦涩的感情使王后的话充满仇恨;而相反,路易的神态却很平静,很有自制力,额头上纯净得没有一丝皱纹。
他随意地点点头向富凯打了个招呼,一面仍在展开掌门官刚才交给他的那个纸卷。富凯看见他这个动作,带着自然而尊敬的礼貌走近奥地利安娜,好让国王毫无拘束地看信。
路易十四打开了那张纸,却投有读。
他在听富凯热烈地称颂他母亲的手和胳膊。
奥地利安娜愁眉舒展,几乎露出了笑容。
富凯发现国王不是在看信而是在瞧他,并在听他说话;便侧过身子,一面继续说着讨奥地利安娜喜欢的话,一面对着国王。
“您知道,富凯先生,”路易十四说,“法座身体很不好,是吗?”
“是的,陛下,这我知道,”富凯说,“他的确身体欠佳。消息传到我耳里时我正在我沃城堡的乡下,我不顾一切地立即赶来了。”
“您是今天傍晚离开沃城堡的吗,先生?”
“是的,一个半小时以前离开的,陛下,”富凯说,同时看了看一只镶满钻石的表。
“一个半小时!”国王说,他有足够的自制力可以抑制怒火,却不能掩饰自己的惊奇。
“我明白,陛下,陛下怀疑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既然我这样来了,那是再真实不过了。有人给我送来了三对骏马,据说是从英国来的。我每隔四里路安排一匹,今天晚上我试了试它们的脚力。它们的确在一个半小时以内从沃城堡赶到了卢佛宫,陛下看到,这些人并没有欺骗我。”
王太后怀着暗暗的嫉妒微笑着富凯马上迎合她这个阴暗的念头。
“因此,夫人,”他急忙又说,“象这样的马不是为了臣民而是为了国王来到人世的,因为国王们不论在任何方面都不该输于任何人。”
国王抬起头。
“然而,”奥地利安娜插话说,“据我所知,您决不是国王,富凯先生,是吗?”
“因此,夫人,只等陛下一声令下,这些马便可进入卢佛宫的马厩;如果我冒昧地试过了它们的话,是因为我唯一害怕的是奉献给国王的不是一样真正完美的东西。”
国王的脸涨得通红。
“富凯先生,”王后说,“一个臣民奉献东西给他的国王,决不是法国宫廷里的习惯,您知道吗?”
路易动了一动。“我希望,夫人,”富凯非常激动地说,“我对陛下的爱戴,我一直想讨陛下欢心的愿望,可以使我免于遵守宫廷礼节的这个要求。此外这也决不是我冒昧奉献的一件礼物,这是我的一件贡品。”
“谢谢,富凯先生,”国王有礼貌地说,“我很感谢您有这样的愿望,我的确很喜欢好马,您知道我经济拮据;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我的财政总监。即使我愿意,我也不能够买下这些如此珍贵的马。”
富凯得意地向王太后瞥了一眼,她好象对大臣的这种情感感到高兴。富凯回答道“奢侈是国王们的德行,陛下,这是一种可使国王与天主相似的德行,正是由于奢侈,他们才高出于其他人,一个国王靠奢侈养活他的臣民,并且赐于他们荣誉。在国王的这种奢侈的温暖之下产生了个人的奢侈,也就是人们财富的源泉。陛下接受了这份礼物,这六匹无与伦比的马,会刺伤我国养马人的自尊心,利穆赞的,佩尔舍的,还有诺曼底的,这种好胜心也许对大家都有……可是国王不吮声,那我就倒霉了。”
在这期间,路易十四只是在下意识地折起和打开马萨林的那张纸,他还没朝上面看过一眼。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上面,看了第一行后他便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声。
“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奥地利安娜间,一面急切地走近国王。
“看来是从红衣主教那儿来的,”国王说,一面继续看他的信,“对,对,真是从他那儿来的。”
“他身体更糟了吗?”
“念吧,”国王说完把文件递交给母亲,仿佛他认为要奥地利安娜相信一件象写在这张纸上那样奇怪的事,非得要她自己看不可。
奥地利安娜接过信看了,随着她看下去,她的眼睛闪出无法掩饰的喜悦光芒,引起了富凯的注意。
“噢!一张合乎手续的赠与证书,”她说。
“一张赠与证书?”富凯重复了一遍。
“是的,”国王特意回答财政总监说,“是的,红衣主教先生在快要临终时给了我一张他全部财产的赠与证书。”
“四千万,”王后喊道,“啊,我的儿子,这是红衣主教的杰作,它将驳斥许多恶意的谣传,日积月累起来的四千万,一下子全部回到了王国的宝库,这是一个忠诚的臣民,一个真正的基督徒。”
她又一次朝证书上看了看,然后把它还给了路易十四,路易十四的心因为宣布了这笔巨款在抨抨跳动。
富凯朝后退了几步,沉默不语。
国王瞧瞧他,然后把那卷纸递给他。
总监高傲的目光只在那上面瞥了一眼,接着他鞠了一躬说:
“是的,陛下,一张赠与证书,我看见了。”
“必须答复,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大声说,“必须立即作出答复。”
“怎么办呢,夫人?”
“去拜访红衣主教。”
“可我离开法座才一个小时,”国主说。
“那么写信,陛下。”
“写信,”年轻的国王反感地说。
“总之,”奥地利安娜接着说,“我觉得,我的儿子,一个刚赠送了这样一件礼物的人是完全有权等待别人立即感谢的。”
然后她转向总监说,
“富凯先生,这难道不是您的看法吗?”
“这样的礼物是应该得到感谢的,是的,夫人,”总监带着一种逃不过国王眼睛的高贵气概回答。
“那就请您接受,并且去感谢他,,奥地利安娜坚持道。
“富凯先生怎么说?”路易十四问。
“陛下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是的。”
“请去感谢他,陛下……”
“啊!”奥地利安娜说。
“但是请不要接受,”富凯继续说。
“这是为什么?”奥地利安娜问。
“您自己刚才说过,夫人,”富凯回答说,“国王不应该也不可以接受臣民的礼物。”
国王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中不吱一声。
“这可是四千万呐!”奥地利安娜说,声调就象后来可怜的玛丽-安托瓦内特①说“有这么多!”这句话时一样。
“我知道,”富凯笑着说,“四千万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这样一笔数目甚至可以考验一下一位君王的良心。”
“可是,先生,”奥地利安娜说,“请您不要促使国王拒绝接受这件礼物,而要提请陛下注意,这是您的责任,这四千万对他来说是一笔财产产
“夫人,就因为这四千万是一笔财产,我要对国王说:‘陛下,如果说一个国王从一个臣民那儿接受六匹值两万利弗尔的马有失体面,那么接受另外一个臣民一笔财产是可耻的,尽管这个臣民积界这笔财产的手段多少是值得考虑的。’”
“您这样开导国王不太合适,先生,”奥地利安娜说,“您还是替他弄四千万来弥补您使他蒙受的损失。”
“只要国王愿意,他会有的,即财政总监行了一个礼说。
“是的,只要压榨老百姓就行,”奥地利安娜说。
“唉!难道这四千万就不是靠压榨他们得来的吗?”富凯回答说,“陛下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这样。即使陛下希望我能同意,我也是这个意见。”
“好啦,好啦,接受吧,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说,“对那些流言蜚语您不必顾忌。”
“拒绝吧,陛下,”富凯说,“在一个国王活着的时候,他的良心就是准则,他的愿望献是决定、等到他一死,后代就会对他有所褒贬。”
“谢谢,我的母亲,”路易该着说,同时恭敬地向主后致意。“讲谢,富凯先生。”他说,一面彬彬有礼她打发走财政总监。
“您接受吗?”奥地利安娜又一次问。
“我考虑考虑,”国王瞧了瞧富凯说。
①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路易十六的妻子,以奢侈浪费著名,最后死于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