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钱人的忏悔
德亚底安修会修士毫不犹豫地跨进了红衣主教的房间,对红衣主教府上的人被主教的疾病引起的不安的声音和行动并不感到太惊奇。
“过来,我尊敬的神父,”马萨林向床间通道看了最后一眼后说,“过来,来安慰安慰我。”
“这是我的职责,大人,”德亚底安修会修士紧接着说。“您先坐坐舒服,因为我马上要开始一次全面的忏悔、您立即宽恕我,我想这样我心里可以感到更加安静些。”
“大人,”神父说,“您病得还没有这么厉害,用不到急于做全面忏悔……这将是很累的,当心!”
“您猜想我的忏悔很长吗,我尊敬的神父?”
“一个有象法座那样丰富经历的人,怎么能相信他的忏悔会是简短的呢?”
“啊!不错……是的,讲起来可能很长。”
“天主的仁慈是无边的,”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带着鼻音说。
“啊,”马萨林说,“我现在开始感到害怕了,我做了那么许多天主也许要谴责的事。”
“是吗?”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天真地说,一面把他那张狡猾的象鼹鼠一样尖尖的脸从灯旁移开。“罪人们都是这样的,起先是漫不经心,后来才比较谨慎,但到那时已为时太晚了。”
“罪人吗?”马萨林紧接着说,“我的确是渔夫(罪人①)的儿子,您用这个词来嘲笑我,并且责备我让人为我编制了许多家谱吗?”
“哼!”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说。
“这是我第一个罪草,我尊敬的神父;因为我毕竟允许别人说我是古罗马执政官T·热加尼于斯·马萨林努斯一世,马萨林努斯二世和普罗居吕斯·马萨林努斯三世的后裔,豪朗德写的编年史就是这么讲的……马萨林努斯和马萨林,两者非常相似。马萨林努斯,是表示缩小的昵称,也就是说稍微瘦了一些。噢!我尊敬的神父,而马萨里尼放大一些说,今天完全可以理解为,象拉撒路②一样瘦。您看!”
于是他伸出皮包骨头的胳膊,和被寒热拆磨得瘦骨嶙峋的腿。
“您虽然出身于一个渔夫的家庭,”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接着说,“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对您不利的地方……因为,圣彼得过去也是一个渔夫,如果您是教会的亲王,大人,他便是教会最高的首领。咱们还是谈谈别的吧。”
“更丰湛者,我曾用巴士底狱恐吓过一个叫做布内的人,他是阿维尼翁的教士,他想出版一本还要写得好得多的马萨里尼家族的家谱。”
“这可能吗?”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说。
“噢!我那时候所以想这么干我尊敬的神父,是出于一种恶习:骄傲,……另一种罪孽。”
“这是异想天开,人们从来不会因这类恶习去指责一个人。”
“我那时是很骄傲……您看,我尊敬的神父,我很想把这个归在主要的罪孽里面。”
①法语中邻人(péheur)和渔失(pêahsnr)谐音。作者以此来作文字游戏。
②拉撒路:见第131页注。
“我喜欢归得正确一些。”
“我很高兴。您应该知道,在一六三〇年……唉!已经三十一年啦!”
“那时候您二十九岁,大人。”
“血气方刚的年龄。我在卡萨尔装扮成士兵投入了火枪射击战斗,以显示我骑马和一个军官一样骑得好。的确我给西班牙和法国带来了和平。这也许能减轻一些我的罪孽。”
“我根本不把骑马骑得好看作是可以提出的罪孽,”德亚底安
修会修士说,“骑马是非常好的情趣,可以为我们教士的道袍争光。
我以基督徒的身分赞扬您阻止了流血件我以修会修士的身分,为一个同事所表现出的勇敢感到骄傲。”马萨林谦虚地摇摇头。
“是的,”他说,“但是还有下文!”
“什么下文?”
“唉!这个该死的令人骄傲的罪孽说来话长。……自从我这样夹在两支军队之间,闻到了火药味,面对士兵们的防线以来,我瞧着那些将领们都有点儿觉得可怜。”
“啊!”
“这就是罪恶……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找到一个我可以忍受得了的人。”
“事实是,”德亚底安修会修士说,“我们那些将军并不英勇。”
“噢!”马萨林大声说道,“有大亲王先生……我折磨得他好苦,那个人!”
“他不值得怜悯,他获得了相当的荣耀和财产。”
“大亲王先生也就算了;不过比如说,博福尔先生呢,……我让他在万森城堡的塔楼上受了多大的痛苦?”
“啊!不过这是一个叛乱分子,国家的安全要求您作出这种栖牲……我们谈别的吧。”
“我认为关于骄傲方面的罪恶我已经说完了。还有另一种罪孽,我连这种罪孽的名字也不敢说出来。”
“名宇由我来说,您说出来吧,没有关系。”
“一种很大的罪孽,我尊敬的神父。”
“我们听听看吧,大人。”
“您不会没有听人讲起过……我和太后陛下的某些关系……一些心怀恶意的人……”
“心怀恶意的人,大人,都是些笨蛋……为了国家的命运和年轻国王的利益,难道您不应该和王后融洽相处吗?谈别的,谈别的。”
“我向您保证,”马萨林说,“您去掉了压在我心头的可怕的负担。”
“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卜一找些重要的事情说说。”
“有许多野心,我尊敬的……”
“这是干大事情的阶梯,大人。”
“甚至有点儿想望罗马教皇的三重冕……”
“做教皇就是成为最伟大的基督徒……为什么您就不能想望呢?”
“有人出版了一些东西,说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把康布雷卖给了西班牙。”
“您自己或许也写过一些反抨击的文章,而且没有过分迫害这些写抨击文章的人。”
“那么,我尊敬的神父,我真正感到安心了。我只感到还有些很轻微的过失。”
“这比较世俗一些;不过,总之,您有崇高的职责,您有义务要维持这个大家庭。”
“我喜欢赢……”
“没有人是为了输而赌钱的。”
“我有时要作弊……”
“您是利用您的优势,谈别的吧。”
“好吧!我尊敬的神父,我已经问心无愧了。请您宽恕我,当天主召唤时,我的灵魂可以顺利上天。”
德亚底安修会修士胳膊没动,嘴唇也没动。
“您在等待什么,我尊敬的神父,”马萨林说。
“我在等待结束。”
“才十么结束?”
“忏悔的结束,大人。”
“可是我已经结束了。”
“噢!不!法座弄错了。”
“据我知道,我没有弄错。”
“好好想一想。”
“我已经尽可能好好想过了。”
“那我来帮您回忆回忆。”
“好吧。”
德亚底安修会修士咳嗽了好几次。
“您既没有对我讲另一个主要罪孽——吝啬,也没有对我讲这几百万,”他说。
“什么几百万,我尊敬的神父?”
“就是您所拥有的几百万,大人。”
“我的神父,这钱是我的,您对我讲这个是为什么?”
“您看,这是因为我们两个意见不同。您说这钱是属于您的,我认为这钱似乎是别人的。”
马萨林把一只冰冷的手放在挂满晶莹汗珠的额头上。
“怎么回事?”他含糊不清地说。
“是这样,法座在为国王服务中获得很多财产……”
“嗯!很多……不是太多。”
“不管怎样,这些财产是从哪儿来的呢?”
“从国家那儿来的。”
“国家,就是国王。”
“那您得出了什么结论呢,我尊敬的神父?”马萨林说,他开始颤抖起来。
“我没有您财产的清单无法作结论,让我们大概算一算:您有梅斯的主教府。”
“是的。”
“圣克莱芒修道院,圣阿尔努修道院,圣万桑修道院,都是在梅斯。”
“是的。”
“在法国您有圣德尼修道院,一笔可观的财产。”
“是的,我尊敬的神父。”
“您有富裕的克吕尼修道院。”
“我有。”
“在苏瓦松有圣梅达尔修道院,一万利弗尔的收入。”
“我不否认。”
“在马赛有圣维克多修道院,南方最好的一座修道院。”
“是的,我的神父。”
“每年足足有一百万。加上红衣主教和首相这两个职位的年俸,每年可能有两百万。”
“唉!”
“十年间,是两千万……而两千万,以五厘利息计算,十年之后,又有了另外的两千万。”
“身为德亚底安修会的修士,竟是这样计算的!”
“自从法座在圣日尔曼-德普雷附近我们占用的修道院里设立了我们的修会,修会的帐是我记的。”
“据我看,您还记下了我的帐,我尊敬的神父。”
“什么都应该知道一些,大人。”
“好吧!现在请做结论吧。”
“我的结论是,行李太重您进不了天堂的门。”
“我将被罚入地狱吗?”
“是的,如果您不归还的话。”
马萨林发出了一声可怜的喊声:
“归还!可是归还给谁,万能的天主!”
“归还给这钱的主人,归还给国王!”
“可是这一切都是国王给我的啊!……”
“等一下!凭证不是国王签署的!”
马萨林由叹息变为呻吟。
“宽恕吧,”他说。
“不可能,大人……请归还,归还,”德亚底安修会修士接着说。
“但是,您毕竟宽恕了我所有的罪孽,为什么就不宽恕这个呢?”
“因为,”神父说,“由于这个原因宽恕您是一种罪孽,这种罪孽国王将永远不会宽恕我,大人。”
说完这些话,听忏悔的神父一本正经地离开了他的忏悔者,然后象他进来时那副模样走了出去。
“哎哟,我的天主,”红衣主教一面呻吟,一面哼哼,“来呀,柯尔培尔;我病得很厉害,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