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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卫士》四十二 德·马延先生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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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夫人一把抓过信来,打开它,贪婪地看起来,甚至无意掩饰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表情,这些表情就像暴风雨骤起时天空深处的云层。

看完之后,她把埃尔诺通带来的这封信递给梅纳维尔,他的焦急心情也不下于公爵夫人;信上这样写着:

“我的妹妹:

我执意要当带队的队长或者说击剑教师;现在我受到了惩罚。

我让您认识的、我跟他多年旧帐未清的那个家伙狠狠地刺了一剑。最惨的是他杀了我五个人,其中有布拉隆和德努瓦兹,也就是说,我手下最出色的两个人;然后他就逃走了。

我得告诉您,他在取得这次胜利中得到了给您捎这封信的人很大的帮助,您也看得出,给您捎这封信的人是个可爱的年轻人,我把他介绍给您,他是审慎的化身。

他在您眼里,我想,有一件功劳,最亲爱的妹妹,那就是他曾经阻止打败我的人割下我的头,那个打败我的人趁我昏迷的时候摘下我的面具,认出了我是谁,就一心想把我的头割下来。

这位骑士守口如瓶,我的妹妹.我希望您能弄清他的名字和身份;尽管他让我感到兴趣,我还是对他有些疑心。对我愿意为他帮忙的所有表示,他只是回答说,他为之效力的主人已经使他一样不缺,别无所求了。

关于他,我不能再告诉您什么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他推说不认得我。注意观察这一点。

我很痛苦,不过我想不会有生命危险。请赶快把我的外科大夫派来,我此刻像马一样躺在麦草堆上。捎信的人会把地点告诉您的。

?您的亲爱的哥哥,

 马延”

看完信以后,公爵夫人和梅纳维尔面面相觑,两人都很惊愕。

公爵夫人首先打破沉默,否则会引起埃尔诺通的怀疑的。

“您帮了我们大忙,”公爵夫人说,“真是感激不尽,请问您是谁,先生?”

“一个人只要有机会,夫人,他就会去帮助弱者对付强者。”

“您可以对我说得详细些吗,先生?”德·蒙庞西埃夫人坚持地问。

埃尔诺通就讲了他所知道的情节,也说了公爵现在藏身何处,德·蒙庞西埃夫人和梅纳维尔带着不难理解的兴趣听着他讲。

等他讲完,公爵夫人问:

“我可以希望您,先生,把您已经有一个很好开端的工作再做下去,从此归附我们家族吗?”

亲切的语调,在必要时公爵夫人是能够运用自如的;这几句用亲切语调说出的话,在埃尔诺通向公爵夫人的伴妇表白爱情以后,包含着一层使他感到很得意的意味。然而年轻人把自尊心抛在一边,使这几句话变得只有好奇的意思。

他看得很清楚,要是说出他的名字和身份,那会使公爵夫人对这个事件的发展存有戒心;他也完全猜得出,国王提出的要他报告公爵夫人行踪的这个小小的条件,决非随便打听个消息,而是另有意图的。

于是两种利益在他心中发生了冲突:作为恋人,他能够牺牲一种;作为重视荣誉的人,他又不能丢掉另一种。

他受到的诱惑变得非常强烈,尤其是因为承认自己在国王身边的身份,他就会在公爵夫人心里身价倍增,而在德·蒙庞西埃这样一位公爵夫人眼里显得重要,这对一个刚从加斯科尼来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同小可的事。

换了圣马利纳的话,连一秒钟也不会踌躇的。

所有这些想法一起涌上卡曼日心头,除了使他变得更加骄傲了一些以外,也就是说更加坚强了一些以外,没有起到别的影响。

此刻应该拿点气魄出来,这点很要紧,对他很重要,既然他们肯定是有点在把他当作耍弄的对象。

公爵夫人等着他回答她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您决意归附我们家族吗?”

“夫人,”埃尔诺通说,“我曾有幸告诉过德·马延先生,我的主人是个好主人,他以他的恩宠使我无意于去找一个更好的主人。”

“我哥哥在信里告诉我,先生,您好像不认识他。怎么在那儿不认识,到了这儿却利用他的名字,一直跑到我跟前来啦?”

“德·马延先生看上去想隐匿他的名字和身份,夫人;我想还是说不认识他好些,说实在的,要是让收留他的农民知道是怎样一位有名的人物在他们家里养伤,只怕有点不稳妥。到这儿,就不存在稳妥不稳妥的问题了,相反的,德·马延先生的名字能为我打开一条通向您的路,我于是引用了。在这种情况下,正如在另一个场合一样,我相信我的做法是高尚的。”

梅纳维尔对公爵夫人瞧瞧,意思是说:“他可够机灵的,夫人。”

公爵夫人明白他的意思。

她笑吟吟地看着埃尔诺通。

“再没有人能比您更巧妙地摆脱一个棘手的问题了。”她说,“我得承认,您是个非常机智的人。”

“我看不出在我有幸对您说过的话里面有什么机智的地方,夫人,”埃尔诺通答道。

“总之,先生,”公爵夫人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神气说,“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那就是您什么也不愿意说出来。也许您没有想过,感恩对姓我这个姓的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也许您没有想过,我是个女人,您两次帮过我的忙,如果我真想知道您的名字,或者不如说,想知道您是谁……”

“太好了,夫人,我知道您准能很容易地知道这一切;可是只能从旁人那儿而不是从我这儿知道,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总是有理,”公爵夫人望着埃尔诺通说。如果埃尔诺通理解了她的目光里的全部表情,那么,她的目光给年轻人带来的快乐,一定远远胜过以往任何目光给他带来的快乐。

因此埃尔诺通再也无所求了,他像一个相信自己在饭桌上喝到了最好的葡萄酒后立起身来的美食家那样,鞠了一个躬,带着这种愉快的表示请公爵夫人允许他告辞。

“那么,先生,除此之外您不想再跟我说什么了?”公爵夫人问。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年轻人回答;“只想再向殿下表示我谦卑的敬意。”

公爵夫人并没有答礼,只是目送他走出去;看到门在他身后关上,她才跺着脚说。

“梅纳维尔,叫人跟着这个年轻人。”

“不行,夫人,”梅纳维尔答道,“咱们的人全都在待命;我也在等待那件事发生;今天这日子,除了干咱们决定干的事,怕是不能干别的事了。”

“您说得对,梅纳维尔;说真的,我疯了;可是以后……”

“哦!以后是另一回事了;一切听您的便,夫人。”

“好的,我跟我哥哥一样,觉得他很可疑。”

“不管他可疑还是不可疑,”梅纳维尔说,“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勇敢的人不可多得哪。应该说咱们运气很好;一个陌生人,一个不相识的人,他从天而降。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

“这我不管,我不管,梅纳维尔;要是咱们现在没法去对付他,至少以后要派人去监视他。”

“哎!夫人,以后嘛,”梅纳维尔说,“我希望咱们用不着监视任何人了。”

“真是的,我不知道今晚上尽说些什么;您说得对,梅纳维尔,我昏了头了。” 

“一位像您这样的统帅,夫人,在一次决定性行动的前夕是难免有些心绪不宁的。”

“是这样。已经傍晚了,梅纳维尔,瓦罗亚(瓦罗亚:指亨利·德·瓦罗亚,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就在今晚上从万森回来。”

“哦!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现在才八点钟,夫人,再说咱们的人也还没到。”

“他们都知道命令吗?”

“都知道。”

“这些人全都很可靠?”

“全都是经过考验的,夫人。”

“他们怎样来到这儿?”

“装作散步的样子,单独来。”

“您等的有多少人?”

“五十个;这就足够了;您也了解,除了这五十个人,咱们还有两百个修道士,少说也抵得上同样数目的士兵。”

“等咱们的人一到,就叫您的那些修道士排列在大路上。”

“他们已经预先得到通知,夫人;他们到时候会拦在路上,咱们的人就把马车往他们那儿赶,隐修院的大门会打开来,等马车一进去就立刻关上。”

“那么,咱们就去吃饭吧,梅纳维尔,好把时间打发过去。我心里焦急得很,真想把钟上的时针给拨拨快。”

“时候会到的,您放心。”

“可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呢?”

“到时候会来的;八点钟刚敲过,时间还有的是。”

“梅纳维尔,梅纳维尔,我可怜的哥哥要我派他的外科大夫去;给马延治伤的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就是瓦罗亚秃头上的一绺头发,把这件礼物捎去给他的这个人,梅纳维尔,他肯定会受欢迎的。”

“两个钟头以后,夫人,这个人就会动身到咱们亲爱的公爵藏身之处去找他;他从巴黎逃了出去,到时候会凯旋而归的。”

“还有一句话,梅纳维尔,”公爵夫人在门槛上停住脚步说。

“什么事,大人?”

“咱们的朋友也通知了吗?”

”哪些朋友?”

“咱们的联盟分子。”

“天主不会让我这么干,夫人!预先通知一个市民,这简直就等于敲响巴黎圣母院的大钟。等事成之后,您要想到,在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一点情况之前,咱们要派五十个信使出去;那时候,那个囚犯已经稳稳当当地关在修道院里,而我们可以抵挡一支军队。那时候,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不冒任何风险,我们可以站到隐修院屋顶上去登高一呼;“瓦罗亚是我们的了!”

“行了,行了,您这人真是又精灵又仔细,梅纳维尔,怪不得那个贝亚恩人管您叫联盟分子。我也试过像您刚才讲的这么考虑考虑;可是乱七八糟理不出个头绪来。您知道吗?我肩上责任重大,梅纳维尔,任何时代都不曾有过一个女人尝试过而且完成过像我梦想的这样的事业。”

“这我完全清楚,夫人,所以我给您出主意的时候是诚惶诚恐的。”

“好,我把自己的话扼要提一下,”公爵夫人语气威严地说;“那些修道士在长袍里都藏有武器?”

“是的。”

“那些军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时候他们应该在路上了。”

“市民等事成后再通知?”

“派三个信使就行;十分钟后,就能通知到拉夏佩尔-玛尔托、布里加尔和比西-勒克策尔;然后由他们去通知其他的人。”

“叫人先把咱们见过的马车两侧的那两个傻大个子干掉;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可以按照对我们有利的方式来讲这件事。”

“干掉那两个可怜的家伙!”梅纳维尔说,“您以为真有必要杀死他们吗,夫人?”

“卢瓦涅克?那算不得重大的损失吧?”

“他是一个勇敢的军人。”

“一个凶狠的走运的年轻人,就像马车左边骑着马的那个眼睛贼亮、皮肤黑黑、相貌丑恶的莽汉一样。”

“啊!干掉这家伙,我倒不那么反对,我不认识他,再说我也很同意您的看法,夫人,他长得一副凶相。”

“这么说,您把他交给我了,”公爵夫人说着笑了起来。

“哦!十分乐意,夫人。”

“那真是太感谢了。”

“我的天主!夫人,我不提异议;我所说的,从来都是为了您的声誉,为了我们所代表的这一派的道义。”

“很好,很好,梅纳维尔,我们知道您是个讲道义的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您出张证明书。这件事跟您不相干,他们会保护那个瓦罗亚,一直到给杀死为止。您,我要交给您的是那个年轻人。”

“哪个年轻人?”

“刚离开这儿的那个;您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弄清楚他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密探。”

“夫人,”梅纳维尔说,“我遵命。”

他走到阳台边,稍稍打开百叶窗,把头探出去想看看外面。

“哦!夜色真黑!”他说。

“好夜色,好极了,”公爵夫人说;“愈黑愈好;这样,您就大着胆子去干吧,我的从长。”

“是,不过我们将什么也看不见,夫人,然而对您说来重要的是得看见。”

“天主保护我们的利益,他为我们看见一切,梅纳维尔。”

梅纳维尔,至少我们可以这样相信,并不像德·蒙庞西埃夫人那样寄托希望于天主过问这一类的事情,他重又走到窗前,竭力往一片夜色中望去,伫立不动。

“您看见有人经过吗?”公爵夫人一边问,一边出于谨慎把灯灭掉。

“没有,可是我听到了马蹄声。”

“好啦,好啦,是他们来了,梅纳维尔。一切顺利。”

公爵夫人瞧瞧自己腰带上那把有名的金剪刀还在不在,这把金剪刀注定要在历史上起一种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