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尼尔日,院长一叫他,就很快在门口出现了。
他之所以被指定代替那位已故的同名者,显然不是由于在气质或者相貌上有任何相似之处,因为再没有比他更精明的脸相,受到过加上一头驴子的名字的这种玷污了。
帕尼尔日兄弟活像一只狐狸,小眼腈,尖鼻子,翘下巴。
希科瞧了他一会儿,尽管只是很短促的一会儿,他对这个修院信使的能力却似乎颇为赏识了。
帕尼尔日谦恭地立在进门的地方。
“请进来,信使先生,”希科说;“您认识卢佛官吗?”
“认识,先生,”帕尼尔日回答。
“在卢佛官里,您认识一个叫亨利·德·瓦洛瓦的人吗?”
“国王?”
“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国王,“希科说;“不过人家倒都是习惯于这样称呼他的。”
“我是去给国王送信吗?”
“正是;您认识他吗?”
“当然,布里凯先生。”
“好,您请求面见他说话。”
“人家会让我见他吗?”
“会让您见到他的贴身男仆,是的;您这身衣服就是通行证;陛下是笃信宗教的,您想必也知道。”
“我跟陛下的贴身男仆说什么呢?”
“您就说您是幽灵派来的。”
“什么幽灵?”
“好奇是一种很讨厌的缺点,我的兄弟。”
“请原谅。”
“您就说您是幽灵派来的。”
“是。”
“您再说您等着取那封信。”
“什么信?”
“又来啦!”
“啊!真是的。”
“我尊敬的院长。”希科向戈朗弗济转过身去说,“没说的,我还是更喜欢另一个帕尼尔日。”
“要办的就是这些吗?”信使问。
“您再加上一句话,就说幽灵在去夏朗通的路上慢慢走着,等着那封信。”
“那么,我就到那条路上去找您喽?”
“一点不错。”
帕尼尔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准备出去;希科在帕尼尔日兄弟掀门帘时,仿佛觉得外面有一个窃听者的身影。
尽管如此,门帘放下得太快了,希科自己也说不准,刚才看到的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一个幻影。
希科精细的头脑使他很快就差不多可以断定,外面是博罗梅兄弟在偷听。
“啊!你听吧,”他想;“好极了,既然如此,我倒要说给你听听了。”
“照这么说来,”戈朗弗洛说,“您有幸接受的是国王的使命,亲爱的朋友?”
“对,秘密使命。”
“是关于政治的,我想。”
“我也是这么想。”
“什么!您不知道自己身负什么使命?”
“我只知道我要带一封信,如此而已。”
“想必是国家机密?”
“我想是的。”
“难道您没有猜到什么……?”
“咱们这儿没有外人,我可以说出我的想法吧,嗯?”
“说吧;我这个人是守口如瓶的。”
“好吧,国王终于决定去援救德·安茹公爵了。”
“真的?”
“是的;德·儒瓦约兹先生大概昨天夜里已经动身了。”
“那么您呢,我的朋友?”
“我嘛,我到西班牙那方面去。”
“怎么走法?”
“嗨!跟咱们过去一个样呗,步行,骑马,乘车,到什么山砍什么柴。”
“雅克会是您的一个很好的旅伴,您开口要他可真是做对了,他懂拉了文,这个小精灵!”
“我承认,他很讨我喜欢。”
“就凭您这句话,我就把他交给您啦,我的朋友;我想,碰上决斗的话,他还可以给您当个出色的副手呢。”
“谢谢,亲爱的朋友,现在,我想我没别的事了,得跟您说再会了。”
“再会!”
“您要干什么?”
“我准备给您祝福。”
“得啦!咱们之间,”希科说,“用不着这一套。”
“可也是,”戈朗弗洛回答,“那是给陌生人做的。”
两个人亲切地拥抱。
“雅克!”院长嚷道,“雅克!”
在两幅门帘之间,帕尼尔日探进他那张狐狸面孔来。
“怎么!您还没有走?”希科喊起来。
“请原谅,先生。”
“快走,”戈朗弗洛说,“布里凯先生很急。雅克在哪儿?”
博罗梅兄弟露脸了,一副谄媚的神态,咧开嘴笑着。
“雅克兄弟!”院长再喊了一声。
“雅克兄弟走了,”司库说。
“什么,走了!”希科大声说。
“您不是要个人去卢佛宫吗,先生?”
“是叫帕尼尔日兄弟去的呀,”戈期弗洛说。
“啊!我真是个傻瓜!我听成是雅克了,”博罗梅用手拍着脑门说。
希科皱起眉头;可是博罗梅的懊悔看上去是那么诚心诚意,让人不忍心去骂他。
“那么,”他说,“我等雅克回来。”
博罗梅鞠了一个躬,他也皱起了眉头。
“噢,”他说,“我忘了禀报院长大人了,本来我上楼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位没有通报姓名的夫人刚到,她求见大人。”
希科把耳朵竖得老高。
“一个人?”戈朗弗洛问。
“带着一个随从。”
“她年轻吗?”戈朗弗洛问。
博罗梅腼腆地垂下眼皮。
“好!他是个伪君子,”希科想。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博罗梅说。
“我的朋友,”戈朗弗洛朝假罗贝尔·布里凯那边转过身去,“你懂吗?”
“我懂,”希科说,“我走了;我在隔壁房间里或者院子里等着。”
“就这么办吧,我亲受的朋友。”
“从这儿到卢佛宫路很远,先生,”博罗梅提醒说,“雅克兄弟也许要很晚才能回来,何况您给他写信的那个人,说不定也不放心把一封重要的信托付给一个孩子。”
“您想到这一点可太晚了点儿,博罗梅兄弟。”
“可不!我事先不知道;要是托付给我……”
“好吧,好吧,我这就上路,沿着去夏朗通的路上慢慢走,派去的人,不管是谁,让他到路上去找我。”
说着他向楼梯走去。
“请您别走这儿,先生,”博罗梅急切地说;“那位隐名的夫人要打这儿上来,她希望不要碰上任何人。”
“您说得对,”希科笑笑说,“我走小楼梯下去。”
他走向一扇通过道的门,过道的另一头是小房间。
“我呢,”博罗梅说,“我将荣幸地引那位女忏悔者来见尊敬的院长。”
“就这么办,”戈朗弗洛说。
“您知道怎么走吗?”博罗梅有些不安地问。
“没问题。”
希科穿过小房间出去。
从小房间出去就是一个大房间:暗梯正对着房间外的楼梯平台。
希科说的是实话,他认识路;但是他认不出这个房间了。
说实在的,从他上次来过以后,这个房问大为改观了,和平的气氛变成了尚武的气氛;墙壁上挂着兵器,桌子和茶几上摆着刀剑和手枪;每个墙角都有一大堆火抢。
希科停住脚步,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这说明他得想一想。
“他们不让我见雅克,也不让我见那位夫人,又要我走小楼梯,把大楼梯让出来,这就是说他们最好我跟年轻修士和那位夫人全都离得远远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我得想个计策,做得跟他们要我做的正相反。所以,我得等雅克回来,还要找个地方好悄悄地看一眼那位神秘的夫人。啊!啊!这儿有件漂亮的锁子甲丢在角落里,又软又细,精美绝伦。”
他拿起锁子甲欣赏着。
“我正想要件锁子甲,”地说;“轻得像亚麻布的;这件给院长穿可实在太小了;说真的,这件锁子甲倒好像是为我做的。咱们就向莫德斯特长老借一借吧;等我回来再还他。”
希科敏捷地折好锁子甲,塞在紧身短袄里面。
他刚扣好最后一根系带,博罗梅出现在门槛上。
“啊!啊!”希科低声说,“又是你!不过你来迟一步了,朋友。”
他把两条长胳膊交叉在背后,身子往后仰着,假装在欣赏那些陈列着的兵器。
“罗贝尔·布里凯先生要找一件称手的兵器吗?”博罗梅问。
“我?亲爱的朋友,”希科说,“兵器?我的主啊,要来干什么?”
“嗨!既然您使得那么出色。”
“摆样子的,亲爱的兄弟,那是摆摆样子的,如此而已,一个像我这样可怜的市民.手脚或许能挺灵便的,可是缺一样东西,而这东西是他永远不会有的,那就是一颗军人的心。尽管剑拿在我手里,寒光闪闪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是您相信吧,雅克凭他手里的剑会把我打得从这儿一直退到夏朗通的。”
“真的吗?”博罗梅说,希科的神情是那么朴实,那么善良,使他有点将信将疑,因为这会儿的希科,我们可以这么说,看上去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弯腰曲背的,外带还有些斜眼。
“再说,我气很急,”希科接着说,“您想必注意到我连退都退不动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毛病就出在这上面。”
“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先生,这毛病让您不能使剑事小,叫您没法旅行可是事大啊。”
“啊!您知道我要旅行?”希科随口这么问。
“帕尼尔日告诉我的,”博罗梅涨红了脸回答。
“嗨,这可怪了,我还以为我没跟帕尼尔日说起过;不过没关系,我何必隐瞒这回事呢?是的,我的兄弟,我要跑一趟,路程不长,是回家乡去,那儿我有些产业。”
“您知道吗,布里凯先生,您让雅克兄弟享受了莫大的荣幸?”
“您是指让他陪伴我吗?”
“这是其一,觐见国王是其二。”
“说不定见的是国王的贴身男仆,因为说不定,甚至很可能,雅克兄弟只不过见到个仆人而已。”
“看来您是卢佛宫的常客?”
“啊!最熟的常客之一,先生;国王和宫廷里的年轻爵爷们的厚袜子就由我供应。”
“国王?”
“当他还是德·安茹公爵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有买卖来往了。他从波兰回来以后,想起了我.就叫我当了宫廷的供应商。”
“您认识的这个户头可真不错,布里凯先生。”
“您是指我认识陛下?”
“是的。”
“别人谁也不这么说,博罗梅兄弟。”
“噢!是联盟分子吧。”
“现在每个人多少都跟联盟沾点边。”
“您可没沾多少边,准是这样。”
“我,您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您跟国王有私交。”
“哎!哎!我也跟别人一样有我的政治观点,”希科说。
“不错,可是您的政治观点跟国王的完全一致。”
“瞧您说的;我们常常争论。”
“如果你们争论,他怎么会放心把一桩使命交给您呢?”
“您是说去送封信吗?”
“办事也好,进信也好,这没关系;不管哪一样,都表示他信任您。”
“啐!只要我把尺寸量准了,就可以满足国王的要求了。”
“尺寸?”
“是啊。”
“政治方面的尺寸,还是银钱方面的尺寸?”
“都不是,是衣料的尺寸。”
“什么?”博罗梅目瞪口呆地说。
“没错,您全明白的。”
“我听着。”
“您知道,国王到夏特勒的圣母院去朝过圣。”
“是的,为了得到王位继承人。”
“正是。您可知道,要实现国王的目的,有一个可靠的办法?”
“不过,国王好像没用这个办法。”
“博罗梅兄弟,”希科说。
“怎么啦?”
“您知道得很清楚,那是要通过奇迹而不是别的办法来得到王位的继承人。”
“祈求这个奇迹,是在……?”
“在夏特勒的圣母院。”
“啊!对了,那件衬农?”
“对啦!就是它。国王脱下那位仁慈的圣母身上的衬衣,把它交给王后,作为和这件村衣的交换,他要给圣母一件和托莱德圣母院的圣母身上一模一样的袍裙,那件袍裙据说是世界上最华丽最贵重的一件圣母袍裙。”
“因此您这是去……”
“去托莱德,亲爱的博罗梅兄弟,去托莱德,量好那件袍裙的尺寸,再照样做一件。”
博罗梅看起来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相信希科的话呢,还是不相信。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们敢说,他拿定主意不相信了。
“您这就明白了”希科继续往下说,只当完全不知道司库兄弟脑子里在转的什么念头,“您这就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个教会里的人陪我去是非常适宜的。可是,雅克已经去了很久,这会儿他准是耽搁住了。再说,我也得到外面去等他,譬如说,在福班圣十字教堂?”
“我想这样更好些,”博罗梅说。
“能不能劳您驾,等他一回来就通知他一声?”
“好的。”
“您会叫他来找我的?”
“我不会忘记的。”
“谢谢啦,亲爱的博罗梅兄弟,认识您真叫我高兴。”
两人躬身作别:希科从小楼梯下去;博罗梅兄弟关门上栓。
“好呀,好呀,”希科说。“看来,不让我瞧见那位夫人还真是事关重大呢;那么,我非见见她不可。”
为了实现这个想法,希科有意大摇大摆地离开雅各宾隐修院,还跟守门的兄弟聊了一会几天,然后在大路中央向福班圣十字教堂走去。
不过一到福班圣十字教堂,他就消失在一个农庄的墙角后面了;在那儿他觉得,哪怕院长的密探有博罗梅那样的鹰眼,他也能够瞒过他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贴着墙脚,在一条沟渠里沿着一排弯弯曲曲的树篱往前走,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地来到一排榆树树篱跟前,树篱后面正是隐修院。
对他说来,这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观察点。到了那儿,他坐了下来,或者不如说躺了下来,等着雅克兄弟回修院和那位夫人出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