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镖》135
她看看外面的花卉,又看看低头刺绣的祝可卿,忽然在心底浮起一阵遐想。
可是她的美梦何其短促,比一现的昙花还凋谢得快,还比镜中花、水底月更不实在。
刻骨幽怨,万斤哀愁中,几片飞花,轻飘飘地飞落水中,水面上散开几圈漪涟,然后,一切都复归于平静。
她随口问道:“你在绣什么?”
“你问我么?”她抬起为:“啊,是老师父的肖像。”
她的声音异常温柔,和吴小琴的冷漠比起来,真是两个极端。
吴小琴想道:“世上有一些人能够容忍一切逆心之事,像她就是这一类能忍受的人,她的丈夫该多么有福气啊,可是,她为什么躲在这寂寞的尼庵,过着孤凄的日子呢?”
吴小琴一面想着,一面移过去,低头一瞧,不觉为之一楞,原来那方绣布虽未完全竣工,但已勾出一位绝色美人拈花微笑的画面。
“是她?白云老师父?”她第一次发出惊讶的声音。
“就是老师父年轻的肖像,听说是一个名叫金长公的人替她画的,那人的名字真怪,是不?”祝可卿答。
吴小琴听这里,心中晒道:“黄山金长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哪里知道?”
“我因爱这幅画太美了,所以用心绣好,将来好香花供养。老师父知道了,不但没有反对,还高兴地微笑一下哩!”
吴小琴想道:“她当年定然自负天生丽质,习气却至今未除。”
祝可卿又低下头专心地去完成未了的工作,吴小琴发了一会儿怔,便随意走出房子。
跨过院子,打开角门,敢情外面便是田野,放目望去,远山平芜,却都在丽日之下,笼罩着一层孤寂凄凉。
回到房中,祝可卿放下手中刺绣,问道:“吴姑娘可看见那些青山,那便是荆山了!”
吴小琴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跟着白云师父住在这里?”
她怔了一下,慢慢垂下头,露出雪白的玉颈。
吴小琴看得她那一瞬间的眼光里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忽然觉得非常同情她,走过去轻轻抚摸在她柔软漆黑的头发上,道:“你绣得累了,且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顺从地站起来,驯软得有如一头小绵羊,听着吴小琴的摆布,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房间仅仅是在隔壁,再过去的一个房便是白云老尼静修之室。
吴小琴走过去,只见白云老尼盘膝坐在榻上,手中挂着一串念珠,闭目诵经。她倏然睁开眼睛,露出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但随即便隐没了。
吴小琴心中说声好厉害,便走进去。
白云老尼破颜微笑道:“吴姑娘来和贫尼聊聊么?”
吴小琴忽然觉得她的笑容十分美丽,依稀可以找寻到昔年倾城倾国的影子。口中应道:“打扰老师父的功课,实在不该。”
“啊,不要紧,坐下,坐下好谈。”
吴小琴在一个圆墩上落座,道:“老师父真是享尽人间清福,我欲作邯郸学步,只恐终是婢效夫人而已。”
“你么?”老尼打量她一眼,然后郑重地道:“姑娘果真是人间仙品,可是福禄甚厚,不必做出世之想。”
吴小琴登时觉得心头一宽,想道:“沈哥哥虽然不会水,但安知不会吉人天相,逃出大限?”想到这里,春山舒展,秋火澄澈。
“但愿如老师父法言。”她说,忽然想起视可卿,心中无端加多几分同情,道:“难道祝姑娘却红颜薄命?她是那么温柔和美丽,真个我见犹怜。”
“她的福泽也很好,只不过先苦后甜而已。”
吴小琴一听此言,心中着实替祝可卿欢喜,又问道:“她可相信你的话么?”
老尼点点头,微喟道:“但这苦楚也不容易熬过哩!”
吴小琴住了两天,觉得这位老尼十分慈祥,谈吐文雅,使得她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依恋之心。
另外那个年龄相若的祝可卿,天性温柔异常,因此使人觉得她更加美丽可爱。吴小琴和她竟成了知心好友,甚是亲密。
这一天,吴小琴拉了祝可卿,在院子里说话。
“祝姐姐,我今天不走,明天也得离开了。”
祝可卿惊慌的瞧着她,半晌,才叹口气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那么快,妹妹你家中既没有亲人,何必那么匆忙呢?”
“在这里住了两天,宁静安详的环境,使人真不愿离开,可是,我必须去找寻一个人的下落,假如他有什么不幸,我会回到这里来,求老师父替我剃度,自后长齐礼佛,青磬红鱼中了此生残年……”
祝可卿凄凉地笑了一下,道:“妹妹不要这样想,老师父说过你福缘甚厚,绝不会是假的。我只羡慕你好比天空中的飞鸟,大海中的游鱼,能够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地寻找你所需要的。唉,我若果不是纤纤弱质,定然跟妹妹一同走。”
吴小琴同情地道:“不如这样吧,我这趟离开,顺便也替你留心,祝姐姐你把可以告诉我的都说出来,我好在心中有数。”
祝可卿怅然道:“我也不必瞒妹妹你,我腹中这块肉的父亲,是个练武艺的人,能够飞檐走壁,但我可不知他的来历。他姓沈,名雁飞……”刚刚只说这一句,只见吴小琴面色变得煞白,软弱无力地扶着粉墙。
“呀,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事……”她勉强微笑说。可是那笑容是这么凄凉,仿佛是个垂死的人,却倔强地向人间微笑。
可是那微笑的后面,却只有一片空洞和孤独。
祝可卿说及和沈雁飞那段旧事之时,第一因为这件事涉及猥亵,不免羞人。第二:她献身求爱,也不是光彩的事,故此一直低着头儿说,竟没有看到吴小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