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金玉城和怒焰谷的战场?真是惨烈啊。”
数日之后,王陆主从二人离开永恒树,一路北上赶到了金玉城与怒焰谷的战争前线处。放眼所及之地,一片焦土,生灵涂炭。
当然,这并不稀奇,此界第一和第二的惨烈决战,怎也不会一片祥和。血与火的洗礼是必由之路,
“只是,若非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实在是意想不到。”
看着龟裂的大地上数以万记的腐尸,王陆目光肃然,而后变得越发冰冷。
“本以为金玉城和怒焰谷当势均力敌,而金玉城或许更强几分,可依这战场情形来看,十具尸体,倒有九具多是金玉城的人……怒焰谷的士兵竟有这么精锐么?”
王陆行走在死气森然的战场上,目光不断扫过四周的死尸,然后从战场遗留的痕迹去倒推战争的细节。
他并不是精于战阵的战士,修行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争虽然经历了不少,但他始终不曾真正成为一名战士。所以从战场的遗留痕迹倒推战事的过程,其实颇不顺手,但凭着强大的计算能力,总是让他从无数碎片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了战争的真相。
“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了怒焰谷的力量。金玉城的六七成实力?如此精兵强将,就算金玉城倾巢出动,恐怕也难言必胜,六七成?亏他们好意思说。”
王陆一边冷笑着,一边站到了一堆尸骸旁。
那是一个高大壮硕的蛮族战士,他身旁围绕了数十名金衣天兵的尸体。蛮族战士浑身上下伤痕不计其数,最终是力竭而亡,而在他身旁的天兵们,却无一例外是被一刀两断。然后,蛮族所用兵刃,只是一柄磨砺锋利的石斧。
“论富庶,金玉城此界第一,叶水河、永恒树次之,甚至连凋零衰落的段苍山也能位列第四。怒焰谷中只有石头,除了顽固的石头就是融化燃烧的石头。蛮族居民住在山上,平日里就连饱餐都是奢望。因此,文明对怒焰谷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概念。仓廪足而知礼节,当金玉城的人们在纸醉金迷时,怒焰谷的蛮族们却永远在为生存而挣扎……如此严酷条件,造就他们的悍勇无双,可也让他们徒具武勇。数万蛮族精兵,任何一人都只是有勇无谋,屡屡被人以巧计算计,输得一塌糊涂。”
王陆一路行走,轻声感慨。
岚走在王陆身后,出声应和道:“段苍山在千年前曾与怒焰谷交战,若非先祖熟知兵法,恐怕此界早就只剩下四方势力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怒焰谷的人仍是有勇无谋,不是他们天生蠢笨,不懂得智略的重要。而是独特的环境造就独特的文明。对于怒焰谷的蛮族而言,没有什么比武勇更为重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从诞生智计百出之辈。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说话间,王陆已经走到了战场一处高地。
俯瞰下方景色,王陆看出了更多东西,在这处战场上,怒焰谷只是出动了位阶最为低下的仆兵便将金玉城的一支金衣军团杀得溃不成军。战场上以一当十的猛士,在怒焰谷甚至算不上合格的战士,而只有那身材格外庞大,能够以一当数十的战士,才是真正的怒焰谷蛮族。
以往只懂得高声咆哮,正面冲锋的蛮族们,被巧妙地分成了多个队伍,在不同的时机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或许以他们的智慧根本无从理解这时机和位置的奥妙,但在一只高明的手的掌控下,这些独特的时机和位置,却让蛮族战士们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虽然并不擅长军阵厮杀之道,可王陆也能看出其中高明。
“现在的怒焰谷,已经得到了飞跃的关键。”
岚出奇敏锐地答道:“火灵?”
“准确的说,是九州……不,血灵殿中,最擅长军阵厮杀之人,军皇山的首席弟子。”王陆喃喃说着,抬起头来,“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项梁?是了,项梁。
“说来真是百密一疏,什么都想过算过,却唯独漏算了一个得到万人敌将军相助的怒焰谷,到底会进化到什么程度。与之相比,永恒树,叶水河乃至段苍山……都不值一提了。不过,项梁师兄啊,凡事过犹不及,你到底是有多大的底气,胆敢真的这么以一家之力单挑盛京团队?现在你高歌猛进,气势如虹,就不怕……把琼华逼出山么?”
——
前线战场,一片山石错乱之地,阴风在此呼啸,吹散了由怒焰谷延绵传来的温暖,错乱了天地惯常的法则。在这片乱石山中,法则被扭曲,常识被倾覆,寻常的生灵难以生存,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地和死地,就连怒焰谷的蛮族战士也不愿意靠近。
可它偏偏又是怒焰谷和金玉城大战的地理要冲,兵家必争之地。
两家相争,大小战事过百,能争的都已经争过,能战的都已经战过,金玉城接连败退,已现颓势。然而怒焰谷想要彻底奠定优势,将此界万年霸主真正拖下宝座,仍需要一场关键性的战争。
这片错乱之地,就是怒焰谷选定的战场。而在战场上,一支怒焰谷的军团正在强势推进。
军团正中,数十名肌肤赤红带刺,肌肉宛如磐石的蛮族巨人,簇拥着一位骑乘熔岩异兽的将军。那名将军无疑是军团的最高首领,只是比起那些魁梧壮硕的战士,却显得其貌不扬。
他身材瘦削,四肢修长,裹着一身象征怒焰谷将军之位的红褐色兽皮,只是那兽皮是为怒焰谷蛮族缝制,套在身上颇不合身,同时,在四周高大蛮族亲卫映衬下,那将军更显瘦小。
不过,虽然身形瘦小,行军时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度。
待军团行至一处,将军忽然在异兽背上直起身来,眺望了一下四周,便做出了决定。
“前军止步,原地休整后在此地镇守。左军沿山道前行,无号令不得止步,右军随我沿右侧山路上山,随时听命。”
淡淡的号令声,顷刻间传入每一位战士耳中。行军期间,本来还在低声交谈的战士们顿时住了口,只是听过命令后,却有不少人露出困惑神色。
“这是要分兵三路吗?”
“好麻烦啊,又是分兵。自从这位火灵大人当了将军,打仗就总是分兵分兵再分兵,明明可以一口气杀过去,却总是搞得这么麻烦。”
“是啊,还分什么前军左军……我怎么知道自己是哪一军的?”
“听说金玉城尽是贪图享乐的无能之辈,和他们作战,一鼓作气杀过去就是了,这又是分兵又是设计的,岂不显得咱们怒焰谷怕了他们?!”
“切,看这火灵瘦小无力,也配为大军主帅?”
这一支蛮族军团,是怒焰谷之王亲自挑选的精兵强将,是怒焰谷中最为年轻也最为强大的战士。只是,这些年轻的战士却还没在火灵手下作战过,不服管教。他们议论声颇大,丝毫不顾及主帅就在身旁。而发号命令的火灵将军听到了,不由为之皱眉。
这就嫌麻烦了?
不过是将这上千名精锐战士兵分三路罢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兵法么?
这怒焰谷的战士,徒具武勇,只是精锐的战士,却根本不是合格的军人,自己满腹军略,却连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如果是真正千锤百炼的精兵,他会直接对每一个战士进行指挥,哪怕数千人也能条理分明,丝毫不乱,只要士兵们能遵从指挥,将发挥不可思议的战力。
在军皇山上,许多人喜欢将军阵之术以棋来比喻,战场指挥的主帅如同棋手,兵卒则为棋子。普通的棋手,手中棋子超过数十就会手忙脚乱,因此若要统帅数万大军,便需要层层军官代为指挥士卒。
而越高明的主帅,能够掌控的棋子越多,指挥力越能深入细节,对战场上的微末之处进行操作。而这等技术,在军皇山上被称为微操。
而他作为军皇山的首席弟子,在同辈人中,拥有无敌的微操之术。可如今就连兵分三路似乎都不可行,空有惊人技艺却无从发挥。
项梁却也不恼怒,他看着一众嬉笑挑衅的蛮族战士,淡淡地说道:“临行前,大王已授权我为最高统帅。军令如山,不容违背。”
一名蛮族战士带头站出来,将手中巨大的石斧指向项梁:“俺却听说,大王是受了你这阴险小人的诓骗,才会任命你为主帅。俺们怒焰谷的好汉们作战向来是堂堂正正,阴险狡诈的伎俩,俺们不屑为之!”
项梁闻言一愣,他在怒焰谷统军也有段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堂而皇之的反逆之词。
然后,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在战士们目光中看到了附和之意。
或许对于精于权术的人来说,能够通过这一幕想到许多,但此时项梁却只想起了在军皇山上修行时,师父对他的教诲。
“只懂排兵布阵的人做不了合格的主帅,真正一流的将领,要让手下将士对你心服口服,如臂使指。”
对照师父的教诲,眼下这支军队,显然称不上心服口服,如臂使指。
项梁不在乎他们为什么敢于叛逆,也不在乎怒焰谷的大王将这样一支军队交到自己手上是何用意。他是军皇山首席,要做的事情永远都只有一件。
“既然如此……”
项梁想了想,而后高高举起右手,一道光环自指尖扩散开来,扫过全军。
片刻后,光芒散去,而原先军阵中嘈杂的声音也全数熄灭。所有的蛮族战士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由原先的炽烈、跳脱,变得漠然而呆板。
“很好。”
项梁满意地看着再无反对声音的军队,随手散去了方才聚拢来的数千枚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