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泽来得非常快,比警察还要快。他把何妍从车里抱出来,用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了,小心地抱到自己的车上。何妍一直在发抖,梁远泽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唇贴在她的耳边上安抚她:“没事了,妍妍,没事了,有我在,警察马上就到,等他们来了我就带你去医院。”
警车很快就到了,闪光灯不停地闪着,然后他们把那个干瘦男人的尸体从何妍的车里搬出来,用裹尸袋装了运走。有位女警察过来看何妍的情况,试图进一步询问案情,梁远泽压抑着怒意,克制地说道:“我女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害,她需要去医院治疗。”
那位女警官很通情达理,立刻叫人过来送何妍去医院,并允许梁远泽陪在她的身边。何妍身体渐渐镇定下来,嗓音却嘶哑得厉害,她有点神经质地不停嘱咐梁远泽:“别叫我爸妈知道,别叫他们知道。”
梁远泽眼圈红得比何妍还要厉害,紧紧攥着她的手,温声应她:“放心,不会叫他们知道,妍妍你别怕,有我在。”
何妍的灵魂和精力仿佛都已经在刚才那场生死搏斗中耗尽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顺从地听从着他们的安排,去做身体检查,去验伤,去做治疗,甚至去接受女警官的问询。她只有在面对梁远泽的时候,眼神稍稍才会稍稍活泛,喃喃地问他:“远泽,我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
梁远泽紧紧地抱着她,坚定地告诉她:“只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过去。”
他从来不会骗她,事情果然一天天好转,他每一次来看她都能带来一个好消息,在第十五天的时候,他回来告诉她:“逃跑的那个叫‘节哥’的人被抓住了,他们三个都是罪大恶极的在逃通缉犯,身上都有人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没事,妍妍,你不会有事。”
她先是愣怔,然后才是失声痛哭,压在心头的那无形的恐惧终于找了可以宣泄的出口,“我害怕,远泽,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那个人会回来报复,你没看到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他一定会杀了我。”
梁远泽依旧是紧抱着她,用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不会的,他再也不能出来伤害你了,他会被判死刑,律师说他绝对逃不过死刑。别怕,妍妍,我会一直陪着你,等这件事了结了,我们就结婚,我们换套大房子,生两个孩子,再养一条狗和一只猫,叫家里一直热热闹闹的!”
何妍目光落到空处,怔怔地发呆,眼前一点点的展现出他给她描绘的情景。
“别害怕,妍妍,时间会抹平一切,慢慢的,总把那个噩梦忘记的。”梁远泽轻声说道。
四年后,南昭市。
南昭市环山绕水,自古就是出了名的风景秀丽之地,何妍父母本不打算临老再背井离乡,可实在是喜欢这里的环境,再加上何妍随着丈夫落户这里,一咬牙干脆就卖了老家的房子,随着女儿搬到了南昭。
房子就买在何妍现在住的小区对面,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走过去连十分钟都用不到,连梁远泽都忍不住取笑她:“这娘家近了,跑着是方便,不过就是怕你不耐烦被爸妈管,过不几天就要向我抱怨。”
何妍斜睨他一眼,脚蜷进沙发里,手上不紧不慢地翻着杂志,故意拉长了声音撒娇:“老公,人家这个月工资又花光了,美容卡都没钱办了。”
梁远泽笑得无奈:“老婆大人,为夫工资卡都在你手上,花钱还用向我要吗?”
“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她翘着嘴角笑,又伸直腿用脚尖去踢梁远泽:“哎?远泽,咱们什么时候去医院做身体检查?人家说男方也要检查一下才好,双方状态都好,宝宝才会健壮!”
他们已结婚两年,在度过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的新婚期后,正准备要一个宝宝。
“我身体有没有问题??”梁远泽一把抓住了她不安分的脚,不轻不重地揉弄着,身体却凑过去,暧昧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吗?”
何妍吃吃地笑,轻轻地踹他,“一边去,你要是不去医院,我也不去!”
梁远泽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没两天就跟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夫妻两个状态都很不错,医生只给何妍开了些备孕期间服用的维生素片。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已近中午,在外面简单吃过午饭,梁远泽直接开车去了公司,何妍却是先在购物中心逛了一圈,这才不急不忙地开车回学校。
她就职的学校不大,刚刚升级成大学,努着劲又组了几个学院出来,一时却没那么多办公楼,于是就把几个学院的教职人员一股脑地都塞进了一座楼里。何妍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院办楼后的树荫下,下车时正巧有辆黑色越野车从外开进来,紧贴着她的车泊下了。
这辆车很陌生,不像是学校老师的,何妍脚步不禁慢了一慢,多看了两眼。
车门被打开,车内跨出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衬衣牛仔裤的打扮,身材修长高挑,看样子像是很瘦削,可何妍是个经常泡健身房的人,知道这样的体型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男人看着虽瘦,衣服下却极可能藏着一身结实的肌肉。
不过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深爱梁远泽,已经快到了对他之外的男人视而不见的地步,他们在她眼中大都面目模糊,无所谓什么美丑。
那男人却是扶着车门看她,不急不忙地问:“小姐,请问外语学院的院办公室是不是在这栋楼上?”
他声音很有特色,低沉悦耳,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沁凉,于夏日里听来本该是叫人极舒服,可落入何妍耳中却惊得她打了个激灵,那个短久远的,已经被她压入记忆深处快要泯灭的噩梦像是一刹那重现。
月色下,男人利刃般的视线落扫过她的面庞,神色漠然无波,他说:“干净点,别留后患。”
那个声音,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何妍如同见到了厉鬼,“救命”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喊叫不出,只能恐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步。慌乱中,高跟鞋的鞋跟踩进地砖缝隙里,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男人伸手摘下了墨镜,向她走过来,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她不停地向后挪动着身体,惊恐地大叫:“你别过来,别过来,这里有很多人,他们会立刻赶过来!”
男人只得停下脚步,无奈地笑笑,向她解释:“小姐,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有如此反应,不过我没有恶意,如果是我叫你感到恐惧,那么我很抱歉,我现在就离开。”
他说着,一步步缓缓后退,又好意地倾了下身,问她:“您自己一个人没关系吗?用不用我叫其他人过来?”
何妍不说话,只瑟缩了身体,用惊恐而戒备地眼神看他。
“ok!ok!我马上离开。”男子轻声安抚她,抬腕看一眼手表,又用手指自己的车子,补充:“小姐,我大概会在半个小时后回来开车。”
他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天上艳阳高照,何妍整个身体却像是刚从冰窟里出来,冷得打颤。她还坐在地上,裙子上满是灰尘,擦破皮的掌心隐隐作痛,可这些何妍都顾不上,她抖着手从皮包里摸出手机,拨梁远泽的电话。
“他找来了!他找来了!”她如同惊弓之鸟,只知道重复着一句话。
“谁?”梁远泽问。
她慌乱地回答:“是他,我看到他了!他回来找我了!”
时光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无数次哭泣着从梦中醒来,惊慌地告诉他“他们”找来了。梁远泽稍稍沉默,然后再一次柔声安慰她:“妍妍,没事了,他们都已经死了,那三个人都死了,别害怕,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是丈夫沉稳的声音安抚了她,还是夏日浓烈的阳光终于将她身上的寒冷一点点驱离,何妍慢慢镇定下来,回答:“我在学校,就在院办楼后。”
“周围有人吗?”梁远泽又问。
她四下里看了看,远处的路口不断地有人经过,还有学生看到了她,犹豫了一下往这边走过来。
“有学生过来了。”她回答。
梁远泽发出温和的笑声,打趣她:“快擦擦脸,小心学生笑你。天气这么热,你是不是有点中暑,眼花看错人了吧?”
这个理由的确有说服力,何妍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未挂电话,过来查看的男孩子已是出声问她:“何老师,您没事吧?”
何妍认识这个男生,他是英语系三年级的学生,是学生会干部,经常来院办帮忙。“没事,我没事。”她应声,匆匆和梁远泽说了再见,挂掉电话后才又向男生解释道:“刚才走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试图自己站起身来。
男生急忙上前来扶她,又问:“还可以走路吗?用不用去医院看一下。”
何妍的鞋跟不高,崴得倒是不厉害,她站在那里活动了一下脚踝,又试着往地上踩了踩,虽有点疼,但却没有大碍。她摆摆手,谢绝了男生的搀扶,慢慢地往院办楼里走。刚一进办公室,就有同事叫她:“何老师你来得正好,有学生家长要找你。”
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靠在窗前插兜而站的那个男人,他转过头往门口看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夺门而逃,身体却像是被天敌盯住猎物,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他却向着她微微点头示意,礼貌而客气地打招呼:“何老师,您好。”
同事并未留意何妍的异样,给她简单地介绍情况:“这是你们班一个同学的哥哥,过来给他妹妹办理休学手续。”
何妍不说话,直愣愣地盯着那个男人。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一个声音疯狂地叫着“是他,就是那个凶徒,他们有着一样的声音,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却在告诉她:“何妍,请你冷静,那个凶徒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这是远泽已经去确认了的事情。人死不可能死而复生,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只是恰恰与那个凶徒长得像而已。”
男人轻笑着,有点无可奈何,“何老师,我不是老虎,不吃人的。我是于嘉的表哥,我叫傅慎行,呐,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他说着,竟真的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来,往何妍面前走过来,想要把身份证递给她看。.!
何妍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他看了出来,半路上停住脚步,探过身把身份证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又向她伸手示意,“你可以检查一下。”
同事瞧得都糊涂了,疑惑地看何妍,问:“何老师,怎么了?”
何妍没回答,真的捡起了桌上的身份证,一面戒备地瞄着那男人,一面低下头去细看那身份证:姓名傅慎行,男,二十八岁,住址写得是南昭本地,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像是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中规中矩的短发,面容英俊,气质温良。
她很细心地看了看背面,上面标注着身份证的签发日期,算一下正好是他二十岁时照的证件照。
这样一个气质温润的年轻人的确不像是从黑道上混大的凶徒。
何妍默默松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把身份证退回去,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傅先生,是我的原因,可能造成了一点误会,我很抱歉。”
傅慎行淡淡一笑,并未追问是什么误会,简单明了地说道:“何老师,于嘉由于身体的原因之前一直在休病假,家里商量着索性给她办一年休学,去国外疗养一下。她家在外地,父母不方便过来,委托我过来替她办理一下休学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