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不急不恼,静静地听着她唠叨,等着她掀开盖碗看了一眼,“怎么是这个?”“娘娘!”湘汀叹了口气,挥手让其他宫女退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昨儿夜里皇上是纳了新宠,可是这也算不得什么。
今儿一早就巴巴地差金英送来了这碗虫草炖海参,说是昨儿在前头殿里用膳的时候,仿佛听着娘娘咳嗽了几声,特意让御膳房给娘娘做的。
皇上还说冬虫夏草性温味甘,有止咳化痰之功效。
这汤里除了鲜活海参,还有赤肉、龙骨、水鸭和朝鲜进贡的人参,汤味最是清香爽口,嘱咐娘娘一定要趁热喝了。
”若微接过金灿灿的勺子在汤碗里搅动来搅动去,却偏偏没有要喝的意思。
“娘娘!”湘汀又端上一碗燕窝冬笋鸡丝粥。
若微笑颜微绽,拉着湘汀说道:“还是湘汀姐姐对我最好!”湘汀叹了口气,立于下首看着若微将一大碗燕窝粥喝完,偷偷抬眼扫着案上那碗渐渐没了热气儿的虫草炖海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想要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湘汀,昨晚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去查查她的底细!”若微将碗向前一推,身子有些绵软地靠在椅上,神情凝重带着一点儿狐媚,唇边勾起一丝迷离的浅笑,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娘娘。
湘汀跟在娘娘身边二十年了,可是这次,湘汀不想帮着娘娘。
”湘汀顺势坐在若微的对面,目光中透着些许的忧虑,“何必呢?皇上也是凡人,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新人美如玉,皇上召去宠幸一宿两宿的算不得什么。
娘娘万万不可太过计较,徒增烦恼。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若微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半晌无言。
“娘娘,是奴婢说得重了,奴婢该死!”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这如此的落寞之态,所以湘汀慌了,她立即起身跪在地上。
若微伸手将她扶起,“好姐姐,你这一生每时每刻都在为我想,为我活,我怎么还会怪你、怨你呢?”“那娘娘又为何伤心?”湘汀真的是糊涂了。
“我若是瑕疵善妒之辈,会容那长宁宫的晴儿吗?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分去皇上一半的宠爱,看着她为皇上诞下皇子,看着她由一个小小的侍女成为皇妃吗?”若微只觉得脊背暗暗发冷,连湘汀都不能明白她的心思,她可真成了孤掌难鸣。
“娘娘!”湘汀面色微变,“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想想昨天的事情,毫无先兆地跑出来一个出众的人才。
先是露怯在前然后展才在即,顷刻间令全场惊艳,令皇上垂青。
想想她昨日的装束,她唱的曲子,诵念的诗词。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伶人和宫女能做得到的。
这个人一定对我和皇上年轻时候的事情知之甚深,对皇上的好恶与秉性更是了如指掌,这样的人难道只是为了夺宠吗?”黛眉如画,烟云轻笼,虽然愁丝满布,然而浑身上下却焕发着一种摄人魂魄的绝世神韵。
“去,等这笼胭脂做好了,你亲自给各宫的妃嫔送去,还有她,一定要细细查访,弄个水落石出。
”“是!”湘汀面上一派肃然,立即下去照办。
白昼如梭,夜色又至。
乾清宫内朱瞻基品着杯中热茶,敬事房的小太监又呈上了装满绿头牌的后宫侍寝宫妃名录请他择选。
朱瞻基在盘中细细查找了一番,轻哼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案上,目光炯炯盯着托盘的太监,“少了一个人!”“皇上!”小太监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朱瞻基的声音里不怒不嗔,却透着一种渗出阵阵寒气的凌厉。
“皇上,那郭爱……原本就不在侍寝名册当中,昨日皇上就是临时宠幸了她,如今……”小太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竟然听不真切了。
“好,那朕现在就封她为国嫔,如此就合了规矩,可以入选了吧!”皇上脸上的肃然之态忽地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竟悄悄浮起少有的略显张扬的笑容。
悄悄抬起头的小太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怔怔地说道:“可是,皇后娘娘……”他不提还好,一提,皇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传旨,册封郭爱为国嫔,赐居长乐宫后苑揽胜斋!”“皇……皇……”小太监惊讶得结巴起来。
“去吧。
顺便去坤宁宫跟皇后回禀一声!”朱瞻基站起身向西暖阁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金英,准备香汤,朕要沐浴!”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全都被吓倒了。
泡在汤池之中,被腾腾的热气缭绕着,朱瞻基仿佛睡着了。
金英一面帮他揉着肩,一面小心翼翼地说道:“万岁爷,您还在跟皇后娘娘怄气呀?上次因为给皇太子找蟋蟀的事情,皇后情急之下是说了很多不当的话。
可是奴才觉得皇后也是为了皇上您的清誉着想。
皇后是怕您太过宠爱皇太子,这为了给皇太子找蟋蟀,竟然动用地方官吏……”“对了,上次皇后骂朕什么来着?”朱瞻基猛地睁开眼睛,“促织天子,是不是?”金英咂着嘴苦着脸点了点头,“那也不是皇后给您起的,是从宫外面传来的,皇后不是说了吗?为了找这些蟋蟀,地方官吏闹得也太不像话了……”“皇后哪里都好,就是对公主和太子太过严苛。
朕不过是想让太子多了解众生百态,人间万物,省得养在深宫五谷不分。
太后是太过溺爱,皇后又太过严苛,朕冷眼看着,祁镇也真是可怜。
”朱瞻基叹了口气。
金英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接语。
“不知道这次皇后又会给朕罗列些什么罪名。
你说皇后会不会骂朕是花心天子?”朱瞻基说到此竟笑了,“随她去吧,先冷她几天,否则总是朕先去找她赔礼,连馨儿都笑话朕没有男子气概!”“皇上……”金英还待再劝,朱瞻基却转移话题,“小善子,还记得那年吗?皇后才十五,在许彬的府上她跳的那只舞吗?朕真想再看一次。
可是不管朕怎么求,她都不肯再跳了。
真想不到昨儿晚上横空跑出这么一个郭爱来。
真像呀!”“啊?”金英撇了撇嘴,“哪里像呀?奴才瞅着一点儿都不像。
皇上总给自己找借口,一会儿说贤妃的眼睛像皇后,一会儿又说郭嫔的舞姿像皇后,依奴才看,她们谁都不像。
”“哈哈!”朱瞻基一阵大笑,伸腿一踢,将池中之水撩了金英一身,“平时没见皇后怎么打赏你,今儿倒处处替皇后说起话来了。
”金英用袖子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水小声嘟囔着:“皇后是为了皇上好,奴才不为打赏,全心全意都只为了皇上!”“好好好,别在这儿表功了!”朱瞻基腾地一下从汤池中站了起来。
“皇上出浴!”金英立即扯着嗓子喊道。
立即有太监上前擦拭身子,侍候着朱瞻基换上宽松轻软的里衣和便袍,随即天子穿过重重暖围回到西暖阁的龙榻上钻入锦被之中。
“皇上!”随侍太监王谨进前回话。
“怎么了?”朱瞻基靠在枕上眼皮轻抬。
王谨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哦?”朱瞻基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把半新的素面团扇,扇子上还提着一首小诗,看那墨色仿佛是新写不久的。
金英立即端着八角玲珑宫灯上前。
借着宫灯,朱瞻基低声吟诵: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朱瞻基拿着扇子在手中把玩了好久,眼底渐渐泻出淡淡的笑意和脉脉温情。
“皇上,郭嫔已经在围屋内候着了!”敬事房小太监入内回禀,金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朱瞻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开金口道:“让她进来吧。
”遂又吩咐金英、王谨,“去给皇后娘娘回个话,说这礼物朕收下了一定妥为保管,等到冬去春来盛夏至的时候,一定为娘娘用此物煽风趋暑。
”金英与王谨听得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可是眼见着只着了一件薄如婵翼的绣花睡裙走进殿内的郭嫔缓缓近前,也只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