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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台》第96章 帝国的婚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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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以后他是皇帝了,不必再压抑不必再苦熬,他想要的,都可以伸手去得到。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床边坐了下来,眼前的人,是他的妃子,他这短短的前半生唯一怀着极其强烈的心情想得到的女人。现在,她完全属于他了。

  刹那间,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港湾,忽然间倦意涌上来。他站起来正准备为她放下帘子后离开,一股极为强烈的欲望却让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挥退宫女们。自己左右张望了一下,如做贼似地悄悄地放下帘子,和衣躺到了燕燕的身边。

  他的心在砰砰『乱』跳着,一时激动紧张,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她已经是他的妃子了,他睡在她的身边,是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要这样自己恐吓自己,如做贼般胆小。

  然而他毕竟是心虚,是觉得理亏的,他知道若是燕燕醒着,他敢这样躺在她的身边,她会直接给他一拳的。

  他甚至早就想好方案,开始时要避其锋芒,要以柔情和水磨功夫去打动她,去消融她的怨恨,直至她放下心防。所以他甚至早就计划着,在头一个月,只是来探望她,逐步接近她,而不是这样直接就躺到她的身边。

  耶律贤掩耳盗铃地想着,反正她这时候睡得很熟,这三天三夜没休息好,以她素日的身体,估计起码得睡上五六个时辰才能够补回觉吧,所以哪怕有人睡到她的身边,她也不会知道的。而等她起床前,他就已经避开了。到时她哪怕知道了,他人不在眼前,也可以躲过这一场后果吧。

  他知道这样想很不理智,是在自欺欺人,可是他却意外地不理智、不克制,让自己沉缅下去,贪图这一晌的温暖,贪图这一晌的平静。

  然而,应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但见燕燕用完膳,他不由地提高了警惕,防着燕燕忽然翻脸。

  但是燕燕却没有翻脸,只是静静地坐着,也没有说话。

  令人难堪的沉默过后,耶律贤终于还是挥退手下,开口道:“燕燕,你若有气,就对着朕发出来也好。”

  燕燕却忽然笑了起来:“君臣有别,臣妾怎么会对主上发脾气?”

  耶律贤怔住了:“燕燕,你……”

  燕燕站了起来:“主上今天要在臣妾这些临幸吗?那臣妾就侍候主上。”

  耶律贤看着燕燕冷漠的眼神,有些不安起来:“燕燕,朕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朕相信你会是个最好的皇后。你我如今已经结为夫妻,自当荣辱与共、忧戚一体。”

  耶律贤自问这话说得句句真挚,出自肺腑,但燕燕的表情却是漫不经心地:“是,主上说得是。”

  耶律贤轻叹一口气:“燕燕,朕自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你为伴陪我终身的女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未必能够完全接受朕,不过不要紧,朕会等你。”

  燕燕忽然笑起来:“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听着就是了。”

  耶律贤不想自己如此真心剖白,换来的是她这样的态度,不由又气又伤心,上前一步握住燕燕的手道:“燕燕,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作出这样的态度来?”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说什么;我更记得,那一次只没出事,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你依约相候,不离不弃,让我感觉到这人生终于还有一丝温暖……”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说“我”,他希望自己这份心意,能够软化燕燕。可是还未等他说完,燕燕便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手从耶律贤的手中抽了回来,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当日明扆皇子以诚意相交,燕燕从心意而相待。如今主上以皇权而下旨,燕燕奉旨而行。主上若有不满,敬请下旨,妾身当奉旨而行。”

  “奉旨而行”这四字如同重拳打在耶律贤的心口,他心中大痛:“你、你竟如此看我?燕燕,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对于你而言,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萧燕燕嘴角一丝讥讽:“主上求仁得仁,燕燕何敢言语?”

  耶律贤被她激得上前一步,口不择言地说:“那么,朕要你侍寝,你也是奉旨而行了?是不是你和韩德让早有情爱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了?”

  燕燕冰冷的表情也被这话气得脸上一片赤红:“你——”她胸口激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忽然一笑:“是,我不在乎。进宫之前,我父亲还特地让萨满来教我男女之事。萨满婆婆说,其实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们在草原上,牧马放羊,牛羊交配,万物繁衍,天生天长。把牛马羊都能做的事,当成刻意炫耀或者挟持的东西,岂不可笑?”

  耶律贤听在耳中,只觉脑中神经似要断裂,他扬起手就要打下去,然而看到燕燕满不在乎的表情,最终却反手打在自己的脸上,愤然道:“是,这一掌朕是代你打朕的,是不是?你还要怎么样才能满意?朕爱你的心错了,朕要你的方式错了,朕和你在一起是错的,可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告诉朕啊!”

  燕燕张了张口,想说,你放我出去,放我和韩德让在一起。然而,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她已经不再天真,事已至此,岂能倒转?纵然此刻耶律贤已经崩溃,纵然她的内心已经如烈火焚烧,可是她却不想再多说下去了,只是敛袖施了一礼,道:“主上说笑了,一切自当由主上乾纲独断,臣妾哪有什么意见。”

  耶律贤捂着心口,忽然惨然一笑,笑容中有绝望更有冷酷:“燕燕,朕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他忽然低声冷笑:“朕既然要了你,就不会后悔。江山是朕的,你也是朕的!贵妃,你好好安歇吧,朕还有公务要忙,就不留下来了。”

  他一咬牙,转身向外走去,头几步脚下还有些踉跄,可却是越走越稳,直至走出殿中,消失在燕燕面前。

  燕燕直至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脚步声都远去听不到时,才跌坐在地,泪如泉涌。

  临进宫前,萧思温的确是找了萨满婆婆,来为她讲解男女之事,她根本拒绝听,也拒绝与萨满说话。

  可萨满婆婆月里朵的话,却依然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无法忘记:“贵人不愿意听,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总是人活下去的,草原上的草,枯了还会再长出来。草原上的人啊,就象那野草一样,不管经过多少灾难,总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一代代生育子嗣,人丁繁衍,越来越多。草原上的战『乱』一年又一年,草场枯了,没有东西吃了,就会抢粮食,就会打仗。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儿子……这些都是天天发生着的事情,可草原上的人,一边埋葬亲人,一边继续繁衍生息,活着、活下来、越活越好……”

  她问那苍老的萨满婆婆:“这可能吗?亲人死了,还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活吗?”

  “为什么不能,痛苦只会促进人的活力,而不是消亡。如果人们因为痛苦而不敢面对,不敢承担,那么草原上的人,就不会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天生万物,没有一个物种,不是在灾难面前越活越旺的。长天生降下雨『露』,也降下干旱,带给我们死亡,也让我们生生不息。”苍老萨满的话似经历了千万年的痛苦而沉淀下来,沉甸甸地搁在人的心里。

  “可是纵然能活下去,心里的痛苦又如何能解脱?”她问。

  “心里的痛苦,会变成你力量的源泉。”她说。

  “可是纵然能活下去,心里的痛苦又如何能解脱?”

  夜深了,耶律贤仍然没有睡,他独自站在彰愍宫书房的窗前,看着天上的一弯冷月,久久不动。

  他失败了。

  这一点,他不肯承认,但却又不得不面对。

  他以为杀死暴君,夺回皇位,会是他这一生所有痛苦的结束,从此以后,他就能够从夜夜噩梦中解脱出来。他就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像他父亲那样,娶心爱的女人,生下他们的儿女,继承人皇王一系的皇位代代绵延,成就伟大的帝国。

  然而这条他的梦想之路,刚刚成功登上第一步,在第二步上就碰上了墙,撞得头破血流。

  他甚至觉得有一股无力感,对付穆宗虽然艰难,但他有目标,有计划,一步步行来,终于离目标越来越近,最终夺取目标。然而他想得到一个理想的妻子,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征服人心,竟然是比得到皇位更难吗?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再苦再难,他也从来没有认过输。他不信,这一次他还会再输。

  他总会想出办法来的,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能够得到。

  他疾步走回书案上,面对着如山的奏折,穆宗或者以为苦,但他却不。奏折是工作,但也是权力,更是掌控。

  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他的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