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回来慢了一步,太子妃已经带着皇长孙往长春、宫去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也只是在晨间的时候下的有些大,这个时候虽然还没停,但日破薄云洒下了点点光华。
“丽贵妃今儿早上派人来问,说是给皇上办寿宴的事。”
“寿宴?”太子坐在桌边用膳,一手还拿着弄影送过来的情报看的头也没抬:“哦,这么快。”
焦嬷嬷见他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也知趣的闭嘴了。
“吩咐夏忠,让他派几个女人过去。”李彻又将手上的情报递给弄影,后者从阴影中走出来,倒把焦嬷嬷吓了一跳。
接了那一纸情报,弄影随手给扔在炭炉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彻刚吃喝了一口粥,就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殿下往议政殿去了。”弄影回答的很干脆。
李彻又道:“还没吃饭吧?”
本以为他会询问自己此行的过程,却没想到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浑身的戒备和紧张顿时松懈下来,却还有些不知所措了。
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嗯……”
“坐下吃饭。”
焦嬷嬷赶紧招手,命人将又重新摆上一副碗筷,笑眯眯的让弄影与太子同坐一桌吃饭。
李彻忍不住多看了焦嬷嬷两眼,在他的印象中,焦嬷嬷对弄影总是有诸多成见,就算日后对刘玉瑶有所好转,但在面对弄影的时候也总是没有好脸色的,不知为何今日会忽然有所改观。
弄影虽然寡言少语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犹豫一番坐下之后还是有不少拘束,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恍如一个年轻的姑娘,而不是一个果断狠辣的暗卫。
李彻又看了弄影一眼,看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只好又转过头来道:“嬷嬷,玉瑶什么时候醒的?”
“应该醒的比较早,太子妃叫奴婢来的时候还没用膳呢,至于什么时辰醒的,那得问寻芳,那丫头一直在这里伺候着。”
“自己醒的?”
“自己醒的,”焦嬷嬷也乐了起来:“娘娘的病应该快好了,这段时间总是能不用人叫就自己个儿醒过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其他,放下筷箸之后就站了起来:“先不忙着收拾,你慢慢吃。”
弄影不知为何,本应该起身送他,却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微微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些窘迫一般。
焦嬷嬷乐呵呵的跟上太子的脚步出去,外头初雪已停,一片晴空万里,薄雪一层,点缀在天地之间。
红墙黄瓦,白雪绿树,一片色彩斑斓,让人看了也是心旷神怡。
“呵呵,这弄影姑娘这会儿八成是害羞了,虽然她武功高强,但毕竟也只是个姑娘,甭管什么样的姑娘,在男人面前,总是面皮薄的,方才奴婢瞧着她耳朵都红了!”
焦嬷嬷八卦的议论着,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
李彻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道:“方才我就纳闷,你以前对弄影不是很有偏见吗?”
“奴婢哪来的偏见啊!”焦嬷嬷连忙辩解道:“这东宫的人,奴婢看在眼里那都是一视同仁的!没偏见,绝对没偏见。”
后者短促一笑,并未追问下去。
焦嬷嬷快走两步追上太子党步伐,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若说偏见,那也是弄影平日少言寡语不常与人交流才有的,奴婢前些日子在假山下面经过,上头有块石头不牢靠,直接掉了下来,还是弄影眼疾手快的不知从哪冒出来,楞是将我护在身底下,将那石头打走了。哎呦喂,她的胳膊都被石头砸青了,也得亏她是会武功的,那要是砸在我身上,不得断几根骨头啊?”
李彻又笑了起来,看来,所谓的没有成见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只听焦嬷嬷又继续说道:“奴婢从那时候就觉得,这丫头虽然不爱说话吧,但心里头热乎着呢,也懂事,挺好的。”
“是挺好。”
“况且自从弄影来了东宫之后,对殿下您也是忠心耿耿,她会武功,能时刻保护殿下的安危,可别那些侍卫管用多了。而且殿下有什么吩咐,让她跑腿,又比小安子他们伶俐多了。”
小安子跟在后头,不满的撇嘴了,他也承认弄影伶俐,谁让人家轻功了得呢。
只听焦嬷嬷又继续说道:“弄影这丫头说是丫鬟,其实也就是个陪嫁的媵侍,在府里的时候也学过怎么伺候人,知冷知热的,聪慧乖巧的很。”
李彻站定负手看着她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夸她?”
焦嬷嬷神秘一笑,冲着太子说道:“奴婢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见过您纳过不少良娣,对她们也都一视同仁不会亏待,可您对太子妃独独不一样,可见太子妃让您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这话说的没错,李彻也表示赞同,别说骨头了,他的心肝脾肺肾都愿意给她。
只听焦嬷嬷又道:“可光有一个太子妃也不够啊,普普通通的女儿家您又看不上,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好多生养子孙,开枝散叶啊!更何况,太子妃身子未痊愈,还需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有身孕……”
李彻还没开口,小安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嬷嬷,敢情您说了这么许多,就是为殿下说媒来了?”
焦嬷嬷笑的都有些不能自已了:“你这毛头!这能是说媒吗?老身也就是这么随口一句话而已。”
小安子撇嘴,有些不满:“殿下说过了,除了太子妃,再也不娶别人了。”
“这不是娶,正妃是娶,侧妃是娶,唯独这良娣啊,侍妾啊,是纳!不是娶!这能一样吗!”
“那也不行,太子妃娘娘会生气的。”
“咱们娘娘也是识大体知进退的人,她总不至于看不出弄影对殿下有多么重要吧?这不管是出于情谊,还是出于拉拢人心的关系,殿下纳了弄影,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可……”
“小安子。”太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蹙眉说道:“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了,也不许到太子妃跟前乱说。”
小安子和焦嬷嬷同时相视一笑,彼此都各自觉得占了上风。
小安子笑的意思是说:听到了吧,太子对太子妃那可是一心一意的。
焦嬷嬷笑的意思是说:看到了没,太子殿下没拒绝这事呢,可见他对弄影也并非毫无感情,此事她看成!
“早先听闻蜀地传来消息,大皇子殿下的侧妃有孕了,八成是个男孩,二皇子殿下的正妃也有了身子,到时候咱们皇长孙殿下的堂兄弟就多起来了,可到底不如亲兄弟贴心,殿下要多给皇长孙添几个兄弟才是。”
李彻沉默不语,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负手前行,脚下是逐渐融化的雪水。
“父皇寿宴一事,还要劳烦嬷嬷在旁多协助玉瑶。”
“娘娘今早问过奴婢殿下和皇上的父子关系,奴婢也就照实而答,你似乎是想要代殿下尽孝尽心才答应丽贵妃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也该去学学这些东西了,日后总该有她独当一面的时候。”
焦嬷嬷面露欣喜,她喜欢听李彻这么说,喜欢听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此自信而又笃定的认为,这天下,这未来就是他的。这才是大好男儿该有的抱负,无人可与之匹敌的气概。
“是,奴婢记下了,不知殿下今年要给皇上准备什么礼物?”
“礼物……”往年也曾和诸多兄弟一样费尽心机的想过要给这位帝王什么礼物,不是儿子在给父亲送贺礼,而是臣子在给君王送贺礼。
这贺礼决定着你是否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既要与众不同,还不能哗众取宠,以免心机过深而引起那位帝王的忌惮。
既要华丽贵重,又不能价值连城,否则这来路问题还真难说的清。
“今年许是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至于贺礼……我自有安排。”
从吃早饭的时候看了那封弄影拿来的密报之后,李彻的脸上就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笑容,而今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样一句话,让人无来由的觉得身子一颤,有些寒气侵体。
没人敢去忖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所谓最后一个生日到底是因为那位一国之君真的病入膏肓,还是因为日后一切从简,再也不过生日了?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谁又能一口判定,今年,就是他最后一个生日呢?
谁都不能,李彻能。
暖阁里的一声咳嗽将外间打盹的万福安惊醒,他赶紧坐直了身体苍茫四顾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养心殿暖阁的外间。
只见屋子中间的炭炉上还烧着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有宫人已经封了炉火,让这炭炉不至于熄灭,也不会让屋里降温。
暖阁里头有他的小徒弟快步出来,在万福安的耳边小声说道:“吐了口血……漱了口,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该歇了。”
万福安点点头,放下怀中睡觉都不曾放下的拂尘,去取了上好的参片,当归洗净放如茶盏之中,一手撩着宽大的衣袖,一手拎着茶壶里的水冲进了茶盏之中。
汤水逐渐变的微微发黄起来,万福安又对屋里的人吩咐道:“都出去吧,这里有咱家伺候。”